留学博士的自述:因为长得漂亮可爱,我被校园霸凌了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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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lalala
楼主 (北美华人网)
「我在小学四年级开始到初二,甚至高中三年一直在经受不同程度的校园暴力,不管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被遭黄谣或者被孤立,我都一一经历过。」
前阵子,韩剧《黑暗荣耀》的热播引发了一波大众对于校园霸凌的思考和讨论。这部剧讲述了一个曾在高中时期遭受霸凌而退学的女生文东恩,在多年之后向加害者和旁观者实施复仇的故事。
很多有过类似遭遇的人在看这个剧的过程中都直呼很爽。但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人能像如文东恩那么酣畅淋漓地复仇呢?等到那股爽劲儿消散殆尽,人们还是得面对时不时造访的噩梦,在现实世界中挣扎。
今天这个故事的讲述者七七就曾经遭受过长达近 10 年的校园霸凌,但她并不是一个完美受害者,在这段长期遭受校园霸凌的故事里,七七不仅仅受到伤害,她也曾在别人被欺负的时候冷眼旁观,甚至一定程度上成为施暴者。
霸凌行为中的不同角色分别都有着什么样的思考逻辑?同样深陷在这种「霸凌困境」中的人都经历了哪些挣扎?被霸凌者应该如何与那些黑暗的回忆相处?他们该去复仇吗?

听完今天的故事,你或许会得到一些答案?
我叫七七,26 岁,我现在是英国社会学博士在读。我出生在一个云南的小县城,这个小县城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少数民族。我出生的时候以及我长大的过程中,这个县城里只有一所小学,一所初中,是个很小的地方,是一个熟人社会。


我记得四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臭美了,开始会穿裙子、打扮自己。
每一年学期结束都有一个大扫除,每个人就会挑一些打扫的工作。我当时就被分到擦教室外墙面的工作。在我擦的过程中,我就遇到了老师走过来,她就说我们现在要开一个班会,我就跟着她走进了班里。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挑中了我,她可能想要在学期结束的时候给大家一个警醒,要求我们不要太跳、不要太飘。她就开始点名说,「我看到有人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不认真,而且我最讨厌你这种娇滴滴的女生了。」
她可能想说我不爱打扫卫生,或者说我不乐意去做一个勤奋的人。她可能只是想点醒我,但是我记得当时她的眼神。她在讲台上伸出手指指向我的时候,全班的同学一片惊声,因为大家都很怕这个老师。这个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大家就会偷偷的把眼睛往侧面看,想要看一眼是不是我。
虽然老师没有点我的名,但是她的手指已经指向我了。她知道她说的人是我,我也知道她说的人是我,全班的同学也知道她说的人是我。
具体我根本就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突然间向我发难,但是我觉得对我造成较大影响的不是她的批评,而是这造成的后续反应。
我现在想来我都会觉得有点儿身体颤抖。在那一刻,老师加深了同学们对我的不喜欢,因为我是一个被老师不喜欢的人。
七七从小长相可爱,也爱在班上出风头。在七七的记忆里,她二年级的时候会偶尔在班里分享零食,这使得当时的班长小张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此外,七七在之后的儿童节表演排练时还抢了班长的风头。于是,这位强势的班长小张就带着全班一起孤立七七。
正是有了被全班孤立的前因,班主任老师这次的公开指摘像是给了同学们「授权」。此后,同学们进一步欺凌七七的行为显得十分合理且正确。
不过,那个时候的加害者们还没有把矛头完全指向七七。当时被集体霸凌的是班里一位性格有些——被大家认为是「奇怪」的同学小杨。为了自保,七七和所有其他同学一样,选择了默不作声。
她是我们班第一个被霸凌的人,她奴性很重,因为她很谄媚很讨好这些大姐大,她的做小伏低加上她的家庭很穷是她被霸凌的第一原因。而且她的性子不是班里所喜欢的,她穿不起班里那些同学可以穿的衣服,但是她还依然表现出「自己可以买得起这些衣服,只是不买」的态度。大家觉得欺负这个人不会有任何的后果。
我记得那个时候应该是班里有一个大姐大,有一个大哥,他们就会去她的课桌前,跟她说今天下午放学你留下。小杨她也不敢走,就留下来了,大家要么是扇她耳光,要么是踢她。
一开始就仅仅是让她放学的时候留在小巷子里,让她背靠着墙,站在小巷子的尽头。大家会排着队,然后上去给她一耳光。如果有不愿意给她耳光的人,就会成为下一个被霸凌的对象。一开始打到她脸肿,后来可能嘴巴里面破了,就开始流了一点血。见血了,大家就散了,反正让她走了。
我明确地记得,他们当时觉得「今天好无聊,我突然觉得有点想打人,我就把比较弱的女孩子留下。」纯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他们对自己恶完全没有概念,他们就是觉得「我可以」欺负别人。
随后小杨去找了学校老师告状,因为这件事情她被打得更重了,第二次、第三次、一直持续……
还有一次我记得是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她被大哥拿校服盖住了头,然后大家就冲上去一顿乱打。(小杨)嘴巴里面流血了,还流了鼻血。然后她去找老师了之后,并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处分,而且又因为她是一个家里很穷、很贫困的人,学校老师估计也觉得没有必要为了她,让整个学校「乌烟瘴气」的,让大家都受到处分。

找老师这件事情给我了一个警醒——我被霸凌的时候不能去找老师。首先,老师是讨厌我的,她不会帮我;其次,如果告诉了老师,我一定会被打得更惨。
在她被霸凌的期间,我是一个很谨小慎微的状态,我希望大家不要注意到我,因为我很怕我是下一个。因为我已经经历过被全班孤立,被老师公开讨厌这件事情了,所以小杨在被霸凌的时候,我是全程都是沉默,我现在也很后悔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帮助她,在二年级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甚至还是朋友。

七七说,遭到霸凌后,小杨的鼻腔出了问题,经常流鼻血,这大概率就是长期暴力行为在小杨身体上切切实实留下的毛病。
七七一直以为沉默便可保身,但那之后,她在班里的一次旅行分享让自己接下了「被霸凌的接力棒」。
那个时候,我长得更好看了,我在学校里也更出色了。恰好我们家带我去全国旅游了一圈回来,我就带了一些照片在班里给大家看。我觉得这是一个契机,让大家对我的那种讨厌上升到了更高的一个层次。所以他们把对小杨的关注转到了我身上,我觉得小杨应该慢慢好了起来,不管是身体也好,还是状态也好,她甚至后来也有参与到对我的霸凌当中。
还记得二年级的时候,七七在班长小张带领下被全班孤立的事儿吗?小张因为和七七家境相似,也算能聊得到一样的话题,所以哪怕曾经被她摆过一道,七七依然觉得小张是她在那个群狼环伺的环境里「很好的朋友」。
我试图跟每个人都打好关系。表面上看,我也好像和大家都交了朋友,直到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我的「好朋友」递来了一个纸条,然后我还很开心。我打开发现纸条里写着:「某某某你为什么那么骚,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因为当时递纸条的那个人真的是我认为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记得纸条递过来的时候,我还跟她笑了一下。她还不会写「骚」字,她是用拼音来写的。我对这个事情记得非常清楚,那张纸是那种我们平时写作文的纸,她撕下来一个角落,写上这句话。
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因为很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他。这两个人在一起了之后,就决定了他们要向我报复。然后他们就跟我说:「放学你留下。」
我就到了这个学校附近的小巷子,我记得当时学校附近一半是农田,一半是居民自建的民房,然后还有一些仓库,从学校大概走个两三分钟就会走进这个小巷子。因为它是两条路的中间,其实还是有一个比较宽阔的场地的。这个小巷子它是那种石子地,地上的那些石头就是那些建筑留下来的石子,我甚至还记得摔到地上会立刻出现擦伤。
我就被留在小巷子里,就像小杨一样,但他们要我背靠着墙站在那里。我记得乌压压的人可能有 20 多个,来自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男的女的都有,就把我困在了那里。

然后他们就挑中了小李,我觉得小李很惨的一点是,她可能只是来围观,但是大家就挑中了小李说,「你们两个对打,如果你们俩不真打,就我们 20 多个人来打。」
小李她不是被留下的,她是被迫留下的。她必须要成为小团体的一份子,否则她就会被欺负。
她在我的记忆里就是一个有一点点疯疯癫癫的——是可爱的那种疯癫,不是精神上有问题的疯疯癫癫——是一个很活泼很热情的女孩子。可能大家当时对霸凌她也是因为她有点傻,然后大家就觉得欺负这个人不会有什么后果。
我跟小李我们俩面对面站在一起。我不记得是我跟她说,还是她跟我说了,反正我们达成了共识——我们一定要真打。
我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可能是「那我们这次就真打,你不要生气。」
她也说「我不会手下留情,但是你也不要生气。」
我们决定了我们互相帮助彼此的办法,就是真打。
我记得她有抓我的手臂,然后踢我的膝盖。我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我的身体能造成多大的损害,我第一次知道了,我的一个拳头下去打到别人是什么感觉,别人反弹回来的力是什么感觉。我的脚踢到了她的膝盖,她是什么感觉,我是什么感觉?
我不记得他们(霸凌者)的表情了,因为我们两个很投入地在真实地对打。但是我记得在开始之前,我们的班长小张其实还是很恐惧的,我记得她有一个很恐惧的眼神。她自己也不确定这件事情要真实地发生了吗?她开始了这件事情,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事情的场面会这么大。
其实也没打多久,在我的印象里,我记得可能也就 5 分钟。他们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们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眼光看,就觉得女孩子打架没什么意思。
不久后,一个中年的大叔,他从学校那边(走过来)恰好经过了巷子,发现所有人都围成了一个圈。虽然他没有看到我在中间,也没有看到小李在中间,但是他吼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然后突然间停止了,大家就突然作鸟兽散,跑到了不同的角落、不同的路线,就回家了。那个时候就剩下我和小李我们两个「伤兵」,她的膝盖也很痛,然后我的手臂也很痛。我记得那个时候她也有淤青,我也有淤青,然后走路一瘸一拐的,然后我们就往家的方向走了。

前段时间我在QQ空间看到她的名字,点进去我发现,她也和我一样,一直被校园霸凌的过去纠缠着出不来。但是小学毕业了之后,我们就没有再有任何的联系,好像她刻意避着我,我也刻意避着她。
我看到她QQ空间里说到以前被霸凌的事情的时候,我还很想去找她,跟她说这件事情,甚至我很想跟她道歉。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也是霸凌她的其中一员,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霸凌我的其中一员。
七七将这次的事件称为「八角笼斗兽场事件」,她觉得自己和小李就像两只野兽,她们互相伤害,只为博得高高在上的霸凌者一笑。
在那之后,各种各样的欺凌行为接连不断。
小学的时候,有个喜欢我的男孩子会教唆一年级的小男生过来抓我的臀部。那天我走在学校里,我就感觉有人抓了我的臀部,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很小的小孩子,一年级。然后我就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就是那个当时说过对我有好感的男生,在那很猥琐地笑。
班里有一些男生可能会觉得既然大家都在欺负我,那他随便欺负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我在走楼梯的时候,我从一楼走上去,楼上就会有人向我吐口水。
图片图/电影《恶狗帮》 因为我们小学附近有农田,还有人会去田里抓田鸡,就是一种青蛙,有人就会把死掉的那些田鸡往我身上丢。又是夏天,穿的衣服也不多,我就记得死青蛙的那种冰凉、黏腻的触感,趴在了我的脸下方,快到脖子那个地方。我觉得真的很恐怖,直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很恐怖。
七七对于这些霸凌行为一直都默默忍受,很少和家里人交流。直到五年级时的一次死亡威胁,才真正让七七下定决心寻求家里人的帮助。但因为自小缺乏家里男性力量的正确引导,并且幼年的七七表达能力有限,多种因素影响下,七七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帮助。
我记得当时应该是一个课间,有人就说二班的某某人找你。因为我们是三班,中间是有一个过道,然后我就走出去,我也不知道是谁找我,我就四面看。
她就走过来说「某某某是吧?」
我说「是。」
然后她说「今天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让你的家人准备好棺材,你今天下午回不去了,然后放学你留下。」
我当时很懵,也很害怕。
我记得我可能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心思上学,我真的很恐惧。因为「棺材」这个词本来在我们的生活里就不会经常遇到,我又是一个特别喜欢联想的人,我就已经想到了,到时候我妈妈来学校里,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我。我脑海里已经出现了我被打死了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想起小杨被欺负的那个事情,她流鼻血,我还送她去过医院,我真的觉得我也会这样子,我也会流很多的血,然后我也会死在这个地方。
当时我就觉得孤立无援,没有人帮得了我。我可能就只有去赴约,然后死掉。


我在小学时候遭受的这些来自于其他班的同学的霸凌,都是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我。他们就是听说了我是这么一个人,他们就看不惯我,过来要欺负我。
她可能只是吓了吓我,因为放学我留下来,她没有留下来。然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是真的回家跟我家里人说了这件事情,我说我已经在很长的时间内一直在被班里的同学,还有其他的同学所欺负,
外婆就跟我说「你不要去招惹他们。」
我妈就会跟我说「小孩子,小打小闹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觉得她应该也是害怕,或者说她不想「闹事」,所以我的家庭都没有帮到我。
从小到大,我的记忆里就是我妈妈、我外婆和我,我们三个女人一起生活的故事。我父亲在其他的城市工作,偶尔才回来。我外公她是一个医生,他就是一心热爱自己的事业,热爱工作超过家庭的男人。可能也是这样的原生家庭,没有一个男性的支撑,导致了我的妈妈和我的外婆都是那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者能不当出头鸟,就不当出头鸟的一个家庭氛围。虽然我们都很努力地想要在社会里立足,但是身为女性就是有这些无形的压力。
男性的支持也好,男性的正向影响或者说父系榜样的建立也好,我觉得他们(指父亲和外公)是没有做够的。

我其实自己有试过融入她们,试过有不理她们,试过有反抗,三个不同的阶段。
第一阶段,我试图跟这些大姐大交朋友。我会给她们买零食,然后我会刻意很奴性地跟她们说话,讨好她们。其实我是一个很讨厌集体的人,但是我每天早上都会笑着跟她们打招呼,然后放学的时候就假装自己跟她们玩得很好,然后一起放学一起走。
那个阶段,我意识到了小杨被打,我觉得我必须要成为小团体的一部分,否则的话下一个就是我。我真心地认为,只要我成为她们的一部分,我就不会被打。
第二阶段,我发现他们对我的讨厌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的程度)。她们会去附近的初中甚至高中找一些大哥哥大姐姐,来学校门口堵我,然后说「来,让我看看这个人是谁。」那些初中的男生就会想要跟我谈恋爱,放学的时候就会尾随我。还有那一些人会在我们家楼下大喊我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尽管我想融入他们,但是我还是一个被欺负的人,所以我就开始远离他们。
我们大概是 11 点放学,然后 1 点上课,就在中间休息的这段时间,就有很多来自初中、高中的那些大哥哥大姐姐想要过来跟你聊两句。他们也不会实际上地过来打我,他们就是想过来跟我聊两句,但是我真的很恐惧。所以我每天都拖到离上课铃还有 5 分钟的时候,才匆匆赶去学校,我希望能错过他们,
除了来自这些初中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对我讨厌之外,学校里的(讨厌我的人)我避不了。所以我就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特别清高,特别不在乎的人。我当时的选择是我不跟她们说话,我就每天干我自己的事情,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成绩还挺好的。我发现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理她们。


小升初我特别顺利,然后成绩也很好,我就进入了我们初中的尖子班里的第一个班,班里突然间集中了很多的好学生。当时觉得我进了这个班,可能我的霸凌就会结束了,因为周围都是很好的环境,大家的目的都是考上一个好的高中。
但是,因为我们本地只有一个初中,所以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同样也升学到了初中里不太好的那几个班。我记得大姐大是去了最后一个班,然后我在最前一个班,虽然我们的教室是不在一栋楼里的,但是我记得她会过来找我。
因为这些霸凌过我的这些人,她们同样也升学了,她们和曾经试图来学校门口堵我的那些初中的大姐姐开始变成了一个更大的团体。这些大姐姐会来班级门口,来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放学的时候让我别走,在回家的路上堵我,讥讽我或是骂我几句,说我很骚。
骚——在现代中文语境下是一种非常严厉的指控,带有浓重的情色意涵和厌女色彩。但是这种指控却跟随了七七将近十年。
从小学到高中,从可爱的小女孩到开始学着打扮自己的少女。同学们甚至部分老师对七七的评价都始终离不开「骚」这个字。长得漂亮又不合群,对于霸凌者来说,这几乎是最完美的造黄谣的素材。
(小学的时候)大家已经给我取了一个绰号叫「骚鸡」了,经常就会有其他班的同学也这样叫我。还有说我是「捡垃圾的」,还有一些人会把我称为「恶毒的老女人」之类的……
学校附近有个收费收废品的流浪汉,他们就会说,某某某是流浪汉的梦中情人,或者是他的女神之类的。有人会去教唆他,让他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露下体。但是我只是听说学校的人试图这么做,我没有真正的遇到过他对我有恶意的行为。
平时读书的时候就会有人送礼物给我,我不想要礼物,我就把它丢到了垃圾桶,会有人把它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放到我的包里。我多少次把它丢到垃圾桶里,就会有多少次这个东西重新的出现在我的包里。
小学被造的黄谣就是这样子,初中被造的黄谣大概是,经常会被很多男生围堵,然后把他们之中喜欢我的那个兄弟往我身上推,班主任看到就觉得「你怎么那么不检点,你怎么是一个那么骚的人。」
还有班主任会打我,因为她是一个有一点点胖胖的女生,她的一个拳头捶到我的背上是很痛很痛的,但是她真的一点劲都没有收。
我跟她说「老师,是他们把男生推到我身上的。」
她就说「那你不去那里不就没事了。」
我说「我只是经过。」
老师就很生气地指着我,又指着教室说「回去!」
在我往教室走的时候,她就往我背上捶了两大锤。
高中的那种被造黄谣,我觉得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我在小学、初中就已经见识过了。
班里的女生背后说我其实是个很骚、很贱的人,班里讨厌我的男生就会在QQ空间写小作文,说某某某你真是一个恶毒的老女人,又说我喜欢某个老师,某个老师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之类的,班里的很多同学就会在下面评论说「对对对,她每天都清高个什么劲。」
或许是在成长过程中男性的长期缺位,或许是把女性和柔弱简单划上等号,在接连对老师和家庭幻灭之后,七七把保护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位男性的身上。
因为初中了我开始意识到了,「长得好看、可爱」这件事情会被一些男生喜欢,这些男生如果他在这个学校里很有势力的话,他可以帮助我。所以那个时候我就认了一个「哥哥」,他在学校里还算比较有势力的人,在他的保护下,我过了一段还不错的生活,但是这可能也只持续了一个多月。
初一刚进去,大家就会讨论说哪个班有比较风云的学长,成绩很好,长得很帅之类的,还有一个大家会聊到的话题就是——势力很大的人。初中的时候我们经常谈到「势力」这个词,大概的意思是指一个人在打架的时候能叫到多少人过来。
当时我记得,其实他是一个个子很小的男生,很瘦弱,也很小、很矮,但是据说可能是因为他们家有一个混社会的,所以大家对他有一点点害怕。他打架的时候又是一个很猛的人,感觉几乎是不怕死,如果你欺负我,我就会欺负死你。


其实在少数民族地区,个子小并不代表他的战斗力低。他其实是一个很能打的人,当时我就认为这个男生是能够帮助我的。
因为我也是一个很风云的人,在小学大家就知道有七七这么一个人。升到初中了之后,大家就会过来看一看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当时他们班有人过来看了看我,然后我就给他们传达了这个消息,我说我想认一个大哥,他愿不愿意当我的大哥?
小朋友嘛,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要不要有什么仪式,有点像过家家似的,就跟他说了一声,然后他也点头了,他就成为了我的大哥,他在学校里就会罩着我。
其实他也没有为我做了什么事情,只要我把我的哥哥是他这个名头抬出来,大家就不会过来真的欺负我。但这件事情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据说他被学校里另外一个大哥大打了,可能是因为没打赢,反正他的势力就不如以前大了,然后高年级的姐姐们又回头找上了我。
我曾经认为可以保护我的人或组织有 3 个——学校、家庭还有男人。这件事情打破了我的幻想。
小学的时候我是知道靠老师没有用;后来我意识到了靠家庭没有用;等到初中的时候,投靠大哥的经历让我意识到了靠男人没有用。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社会狠狠教训过,我靠不了别人,我只有靠自己。
这件事情一直影响到我现在,哪怕我在情感关系中,我也觉得我靠不了这个人,我一定要靠自己。如果依赖上这个人,我就会很危险,我一定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保持在我自己的身体上。

还记得刚刚提到的七七对待霸凌的三个阶段吗?她分别经历了从二年级到五年级的第一阶段——融入,和从五年级到初二的第二阶段——无视。接下来是她的第三阶段,从初二开始的——反抗。
我不是真实地反抗,而是我通过了学习这件事情作为反抗她们的方式,不成为她们的一份子,让她们知道我是一个好学生,好学生是不能被欺负的。我给她们营造了这种氛围,这是我当时唯一的能找到的不被欺负的方法。
那个时候,我们家到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个水利局。我们班里的一个成绩特别好的女生,她们家住在那个水利局里,我就开始每天都缠着她,每天跟她一起学习,跟她一起来学校。
她很温柔,说话很慢。她的那种温柔,化解了我对外界的强烈的反抗。我没有问过她,我觉得她一定是知道的,她一定是知道大家是怎么传我的——多么坏、多么骚、多么爱乱搞的人……她都没有问过我这些事情,她就是很轻易地接纳了我。
每天中午我吃完饭去她家,她爸爸就会给她看《金牌调解》,或者看一些午间新闻。那个时候我就慢慢意识到了,原来好的家庭教育是什么样子的,并不是你吃了饭就去学校,然后被人欺负。原来还有一个家庭是这么温暖,这么积极向上。我在她们家受到了叔叔、阿姨还有她很好的照顾,我很感激他们。
从那之后我就觉得我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学习很好的人,我一定要考出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我开始有了一种意识上的觉醒,我觉得我的一生一定不能停在这里,一定不能永远在这个小县城里。
霸凌总会结束的,你总有成人的那一天,你要想清楚霸凌结束之后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然后为这样的人生去负责、去冲、去闯。
七七初三一整年的时间几乎都在学习中度过,或许是因为她主观上不再在意,所以,霸凌行为虽然没有完全停止,但她已经不再为此困扰。
经过高中三年的努力学习,最终七七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考出位于中国版图最西南的云南,去到了最东北的黑龙江读大学,七七这才算走完了这条漫长的校园霸凌之路。
大学的时候我见识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我真正是成为了一个人,然后真正地,正儿八经地做了一个普通人该做的事情,交到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想起一个(事件),大学时候和大学室友有一点点小小的矛盾,她们就说我想把你约出来聊聊天,我们能不能把矛盾解开。但是我以为她是要去霸凌我的,我都准备好了要跟她死战到底,你要打我,我也一定会打你。
因为我被霸凌了这么久,我就觉得约谈不是解决事情的,约谈就是被欺负。我当时是呈现了一个特别激进的状态,后来她们跟我说了之后,我就哭了。我跟她们说,我真的以为你们是要来打我的。但是她们就说,怎么会呢?我们想把这件事情说开,把矛盾解决而已。
这件事情导致我突然间意识到,原来校园霸凌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控制着我的人生,或者说控制着我的思考方式。
直到现在,那些痛苦的回忆还时常让七七从梦中惊醒。那条小巷、那只死青蛙、那口她脑海中的棺材……早改变了她的一生。
有一天我在家里工作,收到了我妈给我打来的视频电话。我妈很少会给我打视频电话,闲聊了几句,然后她突然说以前你被校园霸凌的时候,妈妈也没有帮到你,感觉到很抱歉。我说,你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事情?我妈妈就说起了她同事的女儿在被校园霸凌之后选择了自杀。我就跟我妈妈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救我自己,没有拉我自己一把的话,那个自杀的孩子可能是我。


我妈妈就哭了,然后我也哭了,我们就几乎是在网络上抱头痛哭的那种状态。
我外婆也在旁边听,就说了一句,你当时怎么不说?然后我就突然一边哭,一边很激烈地跟她们说,我说了多少次,我每一次都在不断重复地说,我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你们怎么就是不帮我?
首先我也没有怪她们的意思,我觉得她们作为外婆、作为妈妈已经做到了最好,她们能做到的最好。但是我觉得可能受制于我当时是个小学生,我是一个小孩,我表达不清楚我到底受到了多么严重的损害。
你不能要求一个小孩子,你要她表达到什么程度?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受到了霸凌,从哪里到哪里。」不可能。
(作为家长)应该知道小孩子被欺负了,你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去责怪这个小孩,或者视而不见,或者觉得小孩在小打小闹。
对话的时候,我跟我妈都哭成了一团,我外婆突然间爆发出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勇气,说我现在要立刻去找这个小孩的家长。我说现在都已经过了多少年了,我现在都在读博士了,这个人她都已经有两个小孩了,你去找她们有什么用。可能她觉得也有一点愧疚吧,所以她突然爆发了这个勇气说,我就算拼着我「老死」的身体,我也要去给你讨公道。
我当时就是泣不成声,因为它来得太晚了,我已经没救了,我已经成为了我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已经无法再信任任何人了。


七七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了,尽管艰辛万分,她也算是逐步在走出阴霾。但那些老师们、那些大姐大、大哥大们,以及那些旁观者们……他们都还风光如初吗?现在都过得怎么样了?
如果我说不恨吧,但是我现在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其实还是会气得发抖。我现在身在霸凌现场的千里之外,10 多年之后了,我还依然在做噩梦,我觉得这些霸凌经历就是会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可能会跟一辈子。你要说我恨吧,也就是默默地在心里恨,我不会也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现在在过的生活,我太珍惜它了,我不想让它沾有一点点的污点。
很多当时霸凌过我的人其实已经成家了,有小孩了,我希望ta的小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霸凌者中)有考上公务员的,我希望ta的单位知道ta是这样子的人吗?我觉得会不会太过分了?无形之中我是不是在通过复仇这件事情也成为了一个霸凌者?
现在我交到的朋友,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性格里的某一些特点,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真诚善良,但是如果我一旦做了复仇这件事情,是不是我现在过的生活就再一次回到了泥潭里?
长到这个年纪,成年人都有成年人的不容易,我很希望有报应或自食恶果发生,我不希望我亲手去做一些事情让你痛苦,但是我想没有一个成年人的生活是不痛苦的吧。
如果我在菜市场再遇到这个老师,我真的很想很想冲上去跟她说一声,我是谁谁谁,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你是一个很差很差的老师。我无数次想过这个情节,我真的很想告诉她你不是一个好老师。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会走上去,然后对一个老态龙钟,一个疲惫不堪的中老年的女人说这句话吗?
听我外婆讲,大姐大她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小孩,因为她很早就辍学了,然后未婚生子了。
当时让我家里准备棺材的女孩子,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军人。
小张去了很好的大学,考上了公务员,过上了一个平实且富裕的人生。
我觉得,我的生活和他们的生活已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生活,并不一定说我的更好,或者他们的更好。但是大家被无形的墙给隔开了,也不用刻意地去复仇了。
她们在她们自己的平庸的,或者温暖的、幸福的生活里也在挣扎着。我在更大的世界里冒险,我也在挣扎着。
也许虽然我很想复仇,但这个复仇是没有必要的。她们已经自食恶果了,我也自食恶果了。每个普通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挣扎,我不想再成为在她的普通的生活的挣扎里再去插一刀的人。
目前,国内尚无十分确凿、十分全面的数据显示有多少人经历过或正在经历校园霸凌,但华中师范大学 2021 年的一份对中国 6 个省份,各地中小学的抽样调查报告显示,校园霸凌的发生率为 32.4%。在各类严重校园霸凌案件中,「留守儿童」「欠发达地区」「低教师素质」等关键词往往构成共因。
但很遗憾,校园霸凌好像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了,它甚至算不上一个能被媒体持续报道、被大众广泛关注、被平台高优推荐的话题。时至今日,还有千千万万个七七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而他们本不该经历这些。
故事FM 一直在持续倾听并制作校园霸凌的故事,希望能引发更多人对这个话题的持续思考和讨论。我们希望未来有越来越多的孩子能把校园视为提供庇护的天堂,而非制造痛苦的炼狱。
说回本期故事的讲述者,七七在本科毕业后前往英国攻读硕士、博士,如今她正投入到有关留守儿童、原生家庭和校园霸凌的研究,试图探索出一条路径,在政策、公益等环节的辅助下,让更多和她有类似遭遇的孩子也能走上寻常孩子的人生轨迹。
不过目前七七的研究还在保密期,她无法和我们详细分享研究的案例和结论,我们期待她的研究发布之后,再和七七好好聊一聊。
来源:故事F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