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谈到这个原因，恐怕很复杂，况且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题目。但是欧洲的创造力，在历史进程中的不断展现，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对这个事实，法国史学大师，年鉴史学派主要代表布罗代尔在他的《文明史纲》中有一个精彩的解释。他说，“假设我们把欧洲历史自5世纪到现在的所有知识存储在电脑里，假设计算机被要求证实一下在欧洲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哪一个问题在时间和空间上最常出现，这个问题就是自由liberte，或不如说欧洲的各种自由。自由一词是一个关键词”。请听友们一定记住，只有自由才是一切创造的源泉。所以，布罗代尔又说，“今天，在陷入意识形态之争的时候，西方世界为自己选择了自由世界 monde libre这个称号。尽管动机各种各样，但从欧洲这若干世纪的历史来看，这是既适当又公平的”。自由在欧洲能成为一个核心概念的原因之一，是我们去年所讲过的自然法传统。相信听友们还能记得，正是自然法确定了有一套高于尘世个人集团阶层的无可辩驳的原则，那就是永恒正义的原则。这条原则无需论证，它是自然的或是神定的，是超验的。这是欧洲重要思想不断演化的背后的原则，也是欧洲人争取自由权利的最高理由。沿着欧洲人民争取自由这条线路，我们可以观察发生在欧洲的一系列革命，工业革命、科技革命、政治革命、社会革命的主轴，它从古至今绵延不绝。 问：记得有一个老欧洲与新欧洲的提法。
文艺复兴 巨人的时代 人的尊严的讴歌者皮科生平
「提要」揭开文艺复兴序幕的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都以不同的方式宣示了现代意义上的人的地位。但是，系统、集中地谈论这个问题的人是皮科（Giovanni Pico dei conti della Mirandola e della Concordia，1463年2月24日－1494年11月17日），他的雄文《论人的尊严》是思考何为真正的人这一问题的必修课。
问：能不能认为，文艺复兴推崇的人文主义，塑造了现代的人权理想。
答：我想你的这个判断是有根据的。自由、平等、博爱，这些价值，虽然到法国大革命才正式成为无条件的人权诉求，但它的基本内容已包含在文艺复兴时提倡的人文主义之中。但丁在《神曲》中描绘了博爱的天堂，薄伽丘在《名女传》和《十日谈》中表述了平等的观念。而对人的自由的根基性描述，则是由皮科来完成的。这些观念缓缓地深入人心，形成后来的人权诉求。加林在讨论皮科时，讲了一段话，指出皮科对人文主义的贡献。他说，“在现实的陈旧观念逐渐消失的基础上，萌发出‘人文学科’和‘新的科学’，成熟的意识把神的形象置于美丽的幻想中，让它们处于天空辽阔的空间里，并使向人发出的歌声充满着寂静的宇宙。这样，人们就不再害怕，在对人性所作的谨慎考察中，发现自己的领域存在于人文学科中，存在于把人引向新的尊严的科学中，艺术成为人重新找到自然的神圣含义和生命永恒价值的坐标”。他还指出，皮科“在形而上学的层面上，称人是创造者。我相信这是整个文艺复兴中最深刻的语言”。
问：加林对皮科的评价非常高。不过谁是皮科？这你先得给咱们听友介绍一下。
答：好。皮科是意大利一个小公国领主的幼子，这个小公国叫Mirandola， 所以皮科的全名是乔瓦尼·皮科·德·米兰多拉。他的家族一直保有世袭公爵的爵位。皮科1463年2月24日出生在米兰多拉，1494年11月17日在佛罗伦萨去世，年仅31岁。他的家族父系和母系方面都有良好的教育背景，而皮科更是从小聪明过人，有着超常的记忆力。他掌握多门外语，据说他懂20多种文字。拉丁文、希腊文，他是运用自如，而且还熟练掌握希伯来文和阿拉伯文，这在当时是非常罕见的。皮科涉猎的学问相当广博，哲学、神学、神话学、诗学，几乎所有人文学科关注的问题，他都做过深入的研究。他不仅深入研究古希腊的哲学，研习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还钻研犹太教的《塔木德经》，甚至对古波斯的拜火教都有兴趣。他坚信，不同民族、不同教派、不同哲学体系中所阐发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所以朋友们称他是“概念的调和者”、“和谐王子”。他从各门学说中，搜集了900个论题，打算请世界各地的学者来罗马讨论这900个论题。他构想的这个讨论和教廷发生了严重的冲突，1484年，皮科到了佛罗伦萨，这时他遇到了洛伦佐·美第奇和菲奇诺。据说他们相遇的那天，正是美第奇赞助菲奇诺完成了柏拉图著作拉丁文本翻译的日子。
问：洛伦佐·德·美第奇可是文艺复兴时代了不起的人物啊！
答：是的。所以咱们要谈文艺复兴，这美第奇家族可是个绕不过去的题目。所以咱们先把皮科放一放，我来给听友们讲讲美第奇家族。这个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查理曼的时代。他们的祖先据称名为阿伟拉多，是追随查理曼征服伦巴第的骑士。他作战英勇，查理曼嘉奖他，让他把有战斗凹痕的盾牌作为家族徽章。所以美第奇家族的族徽上有8个红球，还有法国王室的百合花图形。那是因为这个家族中，为法国贡献了两位王后，亨利二世的王后卡特琳娜·美第奇，和亨利四世的王后玛丽·美第奇，她是大名鼎鼎的路易十四的祖母。从这个家族的名称Medici看，他们祖上曾经行医、卖药，因为medici 这个词就是行医、卖药的人。不过，美第奇家族的巨大势力却来自金融业。这个家族是最早从事银行业的意大利家族。1296年，这个家族的阿迪尼格奥·美第奇被选为佛罗伦萨的行政长官，这是美第奇家族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正式的官方文件中。真正建立美第奇金融王国的是乔凡尼·比齐·德·美第奇，他所凭借的就是一个“信”字。对客户、对朋友，甚至对竞争对手，都以信相待。他早年和后来成为教皇约翰二十三世的巴尔色萨是好朋友，作为教皇的银行家，他当然获取了不少的利益，但是当这位教皇陷入了困境，要支付高额赎金才能脱身时，乔凡尼不计得失，为教皇支付赎金，甚至教皇从关押地海德堡放回时，他把教皇接到佛罗伦萨的家中款待。当时这位教皇是声名狼藉，但乔凡尼完全不避讳。在教皇去世后，乔凡尼又作为他的遗嘱执行人，为他修建陵墓，为此他请了文艺复兴早期最出名的雕塑家多纳泰罗主持工程。他的这些行为，为他赢得了忠信的美名。
问：看来忠信这个品质的无价之宝，古今中外都一样。
答：是的。所谓资本主义契约社会，就是建筑在诚信之上的。没有对契约双方守信的期许，这个社会就完全不可能运转。研究美第奇家族的保罗·斯特拉森说，“乔凡尼·美第奇在晚年时开始意识到，有比银行业和随之而来的冒险更多的生活，钱可以用作资助的方式转变成永久的艺术。在行使资助的过程中，一个人可以获得与另一个永恒价值世界接近的机会，从宗教当局的腐败，或是阴险的政治权力或银行业中得到解脱”。
问：这个认识在当时可是了不起啊！
答：对。在文艺复兴之前，商人特别是做金钱生意的人，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赞助文化的重要。赚钱的目的很直接，就是能有丰裕的生活。钱多了难免骄奢淫逸，大多数商人也没有那个水平去认识精神文化的价值。在美第奇家族中，真正认识到文化学养、诗歌艺术的不朽价值，并投身其中的人，是出生于1389年的柯西莫·美第奇。可以说，他是一个深受文艺复兴精神熏陶的人，对文艺复兴时代人所追求的价值，他是完全接受，并且自觉地用自己的财力，努力推动这些价值的扩展。柯西莫从小就受到他父亲的信任，从他父亲身上，他也受到了热爱精神文化的熏陶。正像斯特拉森所说，“柯西莫在他早年就意识到了，这个另外的世界。他接受的教育使他成为一个人文主义者”。柯西莫当时为了他的银行业务，跑遍了欧洲，法国、尼德兰、瑞士，在那些有文化底蕴的城市中，比如里昂、布鲁日，在这些地方，他就留心搜集手稿，作为一个商人，他却和彼特拉克、薄伽丘这些人文主义者有相同的爱好。因为那时，古典时期的重要著作，都以手抄本的形式，被遗忘在偏僻的修道院中。柯西莫交代给他那些跑业务的业务员一项任务，就是去搜集、寻找、购买有价值的手稿。他最重要的贡献，就是赞助波吉奥发现了罗马大哲学家卢克来修的哲理长诗《物性论》。而且，他的目光也放到了建设佛罗伦萨上。正是在他的推荐下，多纳泰罗和布鲁内莱斯基在佛罗伦萨大显身手。我们下次再接着谈。
乔瓦尼·皮科，米兰多拉领主及康科迪亚伯爵（Giovanni Pico dei conti della Mirandola e della Concordia，1463年2月24日－1494年11月17日），通称乔瓦尼·皮科·德拉·米兰多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家。其著作《论人的尊严》被称为“文艺复兴时代的宣言”。[1]此外，该哲学家还因其在1486年大胆地提出反驳宗教、哲学、自然哲学和魔法的900论题而名声大噪，那时他仅23岁。
若望出生于临近意大利摩德纳的小城米兰多拉，他是吉安弗朗切斯科一世最小的儿子，后被封为米兰多拉领主和康科迪亚伯爵(1415–1467)，其妻子茱莉亚也是出生贵族。可以说皮科有着高贵的出生和优良的成长环境，这些对他的一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3] 米兰多拉的皮科家族长久居住于摩德纳公国的米兰多拉城堡。该城堡于14世纪开始独立，并且在1414年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西吉斯蒙德那里获得了康科迪亚这块封地。米兰多拉最早是一个位于意大利小城费拉拉附近艾米拉地区的小型自治区。皮科与古老的意大利斯福尔扎、贡扎加家族和埃斯特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兄弟姐妹也纷纷科西嘉岛、费拉拉、博洛尼亚和弗利统治家族的子孙进行联姻。[3] 若望在父母结婚二十三年时出生。他有两个哥哥：哥哥加莱奥特一世伯爵（1442-1499）一直统治着该王朝；而另一个哥哥安东尼奥（1444-1501）则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的将军。[3]皮科家族曾长久地以保有世袭公爵爵位，直到1708年而终止。那一年其家族所在的作为法国君主路易十四同盟国的米兰多拉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约瑟夫一世占领，随后在摩德纳公爵的指令下并入摩德纳。至此到1747年，延续多年的父系制度最终得以废止。[4]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皮科母亲所在家族在艺术和学术方面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他的表弟，马泰奥·马里亚·博亚尔多就是一位诗人。其成长过程深受他的叔叔-佛罗伦萨卓越的艺术家兼诗人学者蒂托·瓦斯帕萨诺·斯特罗奇的影响。
凭借着超人的记忆力，皮科自小就习得了拉丁语和希腊语。他的母亲希望儿子日后进入教廷从事神职工作，因此在皮科十岁的时候即被任命为罗马教廷的首席书记官。1477年，他还只身前往意大利城市博洛尼亚学习教会法。[6] 在母亲突然离世的三年后，皮科放弃了教会法的学习，转而前往费拉拉大学学习哲学。[6]在去费拉拉的路途中，皮科遇见了宫廷诗人波利齐亚诺和年轻的道明会修士吉罗拉莫，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他生命的大部分岁月里，皮科始终保持着与他们的密切的关系。除了以上两位外，吉罗拉莫·萨佛纳罗拉-这位苦行僧式的禁欲者和极端的反人文主义者也是皮科的挚友。[来源请求][7] 1480年到1482年，皮科来到了帕多瓦大学-这所意大利承袭亚里士多德主义的哲学中心继续完成学业。[6]在已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基础上，他又学习了希伯来语，并且同帕多瓦的犹太裔阿维洛伊学者伊利亚·德·梅迪哥一道学习阿拉伯语，一起研读阿拉姆语手稿。德·梅迪哥为了方便皮科的研究而将大量犹太学者的希伯来手稿翻译成了拉丁语，从而使得皮科可以拥有足够的研究资料。此外，皮科还用拉丁语和意大利语创作了众多十四行诗，但后来由于深受萨沃纳罗拉的影响，皮科在其晚年时竟亲手毁灭了这些珍贵的作品。离开帕多瓦大学之后的四年里，皮科亦或是宅居故里，亦或是游历于意大利的各人文主义中心。1485，他来到巴黎大学。该大学正是欧洲重要的经院哲学和神学研究中心，同时也是阿维洛依主义哲学的研究重镇。或许正是在巴黎，皮科开始了其著名的900论题的创作，并且开始酝酿在公共论辩中捍卫这些论题的真谛。
在佛罗伦萨的日子里，发生了两件对皮科的人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事情。第一件事情即是，在1484年11月皮科回到佛罗伦萨修养那段时间里，他遇见了洛伦佐·德·美第奇和马尔西利奥·费奇诺。他们相识的那一天正是占星术所宣扬的黄道吉日，也即是费奇诺在洛伦佐的大力支持下，公开出版了他从希腊语原本翻译成柏拉图拉丁文文本的特别日子。皮科深受这两人的赏识，甚至得到了费奇诺的敬重。尽管他们各自的哲学观点存在差异，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们建立真挚的友谊。皮科是个幸运儿，似乎自来到这个世上就受到神的眷顾。在1492年他离开人世之前的这大半岁月里，洛伦佐一直给予其大力的支持的保护。可以说若没有洛伦佐如此慷慨的帮助，皮科的人生道路将不会这么长久，洛伦佐给予了他长达十年的生命。 在佛罗伦萨安定下来之后，皮科踏上了去罗马的路途，意欲在那里出版他的900论题并筹划在全欧洲学者的共同参与的讨论会上公开对此辩论。期间在阿雷佐停留的日子里，皮科卷入了与洛伦佐一个表弟的妻子的绯闻漩涡中。该事件几乎让皮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本打算与该女子私奔，但却被抓，遭到其丈夫的暴打并锒铛入狱了，最后还是在洛伦佐的干预调解下才得以释放。这个插曲充分体现了了皮科的胆大和血气，但也正是由于其所表现的对爱情的忠贞和和执着，我们仍旧对其表示同情和赞赏。 皮科为了养伤，在临近佛拉塔的小城佩鲁贾停留了几个月。正是在这段时间里，皮科给费奇诺写下了如下的话：“蒙神圣之主之恩，我被赐予了如下的珍宝：以斯德拉书（圣经经外典的最初二书之一），琐罗亚斯德、东方三博士，麦琪的神谕，这些都集中体现了伽斯底人的哲学智慧，但遗憾的是其中所寓意的各种神秘色彩”[8]也正是在佩鲁贾，皮科开始接触神秘的希伯来典籍卡巴拉，他深深地沉醉其中，正如古代晚期赫密斯文集（赫耳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所带给他的震撼感一样。在皮科生活的那个年代，卡巴拉和赫墨斯被奉为圣约一样的古老典籍，因此皮科给予他们与圣经同等的地位。皮科意欲完整地回溯该文的所有主题并且从多方面考察其内容，以获取其最真实的义理。在他看来，混合主义即是从多角度看待同一个问题，例如改造古老的经院哲学方法以赋予其强大的时代精神。 正如老师马尔西利奥·费奇诺一样，皮科的观点主要承袭了柏拉图，但是他仍然对亚里士多德怀有敬重之情。尽管皮科是“人文主义研究”的的继承人，但他走的确是折衷主义的道路， 甚至在某方面他是反对纯粹人文主义的夸大理论的。1485年在写给埃尔莫劳·巴尔巴罗的那封著名的长篇书信中，皮科坚持认为中世纪和伊斯兰世界关于亚里士多德的研究评论（如伊本·鲁世德，阿维森纳所做的那样)中，他所坚信的理论是最好最完善的。试图调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也是他的目的所在，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人的学说看似相去甚远，实际上只不过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同一种概念罢了。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皮科的朋友称他为“概念的调和者”，“和谐王子[9])与此相似的，皮科因此认为受过良好教育的有教养之人理应学习塔木德经、希伯来经典和赫密斯文集，应为这些都是解读上帝的旧约经典，只是用了不同的语词表达罢了。 在完成论人的尊严之时，900论题的创作伴随着开始，这之后他游行至罗马继续他的计划来为900论题辩护，并在1486年12月公之于众，并且还打算承担那些自愿来罗马参加公开辩论的各方学者的往来费用。 1487年2月，教皇诺森八世中止了皮科的900论题辩论，并且建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去统一梳理一个关于宗教论题的正统教义。尽管皮科对他们的职责进行了反驳，担其中的13个论题还是遭到了非难。于是皮科写信对其论题进行撤销，但并未打算放弃对它们合理性的论证，于是写了"申辩"继续捍卫对此论题的辩驳。此时教皇已默许皮科手稿的发布，但却他设立了咨询委员会法庭，强迫皮科否认"申辩"的观点和他的持有的观点。 然而，罗马教皇给皮科的这些论题冠以非正统的异端之名，宣称它们是“部分是异端，部分是邪说之果；一些是对前人观点的冒犯和流言蜚语；其中大部分仅仅只是重演了异教哲学家的错误，其他的则激起了犹太教的无礼之举；其中的一些人则打着自然哲学的幌子，视艺术为天主教信仰和整个人类的大敌”[10] 但是皮科的一位批评者确坚持认为“卡巴拉”只是一位坚决反基督耶稣的不虔诚作家的名字而已。[来源请求] 1488年，皮科逃离至法国。在那里，他被萨伏依公爵菲利波二世逮捕。在罗马教廷领袖法号时令下，关押囚禁。在通过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带领意大利王子们的代祷下，法国国王查理八世 释放了他。此后教皇竭力劝说皮科搬至佛罗伦萨以此可以收到洛伦佐的庇护。但是他却一直受到教皇无端的责难和限制，直到1493年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戈·博尔吉亚)成为教皇以后，这种局面才有所改观。 皮科本人深受这次经历的打击。他竭力与萨符纳罗拉协调，此后两人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友谊关系。正式在皮科的劝说下，洛伦佐邀请萨符纳罗拉前往佛罗伦萨。一直以来，皮科从未宣称他的融贯论学说特点。 此时他居住在洛伦佐为他安排的一个靠近菲耶索莱的小村庄里，在那里他写出并出版了《Heptaplus id estde Dei creatoris opere》（1489）和《De Ente et Uno》 (1491)。也正是在这里他写出了自己最著名的作品《反对占星术的辩论》，但这本书直到他去世后才公开发表。正是在这本书里，皮科对当时盛行的占星术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和讽刺。 1492年洛伦佐·德·美第奇去世后，皮科搬到了费拉拉居住，但他会偶尔去游历佛罗伦萨。在佛罗伦萨，政治氛围因为萨沃罗拉事件的影响而日渐紧张，反对文艺复兴扩张的舆论日益强烈，并且导致人们对梅蒂奇家族通知的不满。（最终该家族被驱逐出了弗洛伦萨），文艺复兴时期那些优秀的著作和绘画也由此遭到了大规模的破坏。然而皮科却成为了萨沃罗拉的更随者。为了实现其成为修士的愿望，他毅然决定放弃早先对古埃及及相关文化的研究，摧毁了其所有的诗歌作品并且放弃了所有的财产。[11] 1494年，皮科和他的亲密伙伴安吉洛·波利齐亚诺被秘密囚禁。[12] 有传言说由于皮科与萨符纳罗拉交往过密由此遭到了秘书的陷害。[10]他埋葬在圣马可，萨符纳罗拉在他的葬礼上做了演讲词。费奇诺这样写道：“我们伟大的皮科让我们拥有查理八世主政佛罗伦萨在位时所享有的荣光，文人感悟流下的泪水足以冲刷人们的喜悦。如若没有法国国王普照我们的阳光，我们可能感受不到没有米兰多拉更的逝去更晦暗的日子了。”[10]
2007年，人们把波利齐亚诺和皮克·德拉·米兰多拉的尸体从坐落于佛罗伦萨的圣马可大教堂挖掘出来，在Giorgio Gruppion带领下的科学家和来自博洛尼亚的人类学教授讲使用现有的检测技术来研究人的生命和探测两人死亡的原因。同时这份调查报告也将制作成电视纪录片的形式。[13]最近一份法医尸检报告宣称波利齐亚诺和皮科很可能是死于砷中毒，而下毒者很大可能即是在洛伦佐的继承者皮埃尔·德·梅蒂奇的授权下实施的。[14]
文艺复兴 巨人的时代 人的尊严的讴歌者皮科之二 美第奇家族
「提要」柯西莫·美第奇的人文主义修养促使他把巨大的财富投入了文化艺术事业，尤其当他在政治活动中几经起落之后，他更认清财富与权势真正有益的用途就是扶持文化艺术和公共事业。他的孙子洛伦佐·美第奇接续了这一事业，并把它发扬光大。
问：佛罗伦萨之所以成为文艺复兴第一名城，美第奇家族出了大力吧？
答：是的，难得有柯西莫·美第奇和洛伦佐·美第奇这等人物，正是因为他们怀抱的人文主义理想，使他们的财富化为不朽的产业，成为全人类的宝藏。布克哈特在他那部奠基性的著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中指出，美第奇家族“从1434年到1471年，为慈善事业、为公共建筑和捐税所付出的款项，不下于603755金币，只是柯西莫一个人就负担40多万，而豪华者洛伦佐却乐于正当地用掉这些钱财。1472年，我们看到这个城市工商业最重要的面貌，其中有一些可以部分或全部地归入美术品项下，例如锦缎和金银刺绣，木雕镶嵌，大理石和砂石雕刻，蜡像珠宝和金制品”。豪华者洛伦佐Lorenzo Magnificent 也可以翻作伟大的或神奇的洛伦佐，因为他所从事的事业不止是豪华，而是伟大和神奇，这我们到后面再说。柯西莫还做了几件影响深远的事情，他建立了美第奇图书馆，把他通过各种途径收集到的各种手卷公开展示，他所确立的图书馆的主旨是，“人人都可阅读这些典籍”。这里就要提到几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尼克洛·尼克利，他与柯西莫很早就是朋友，他是一个古罗马精神的狂热崇拜者，在佛罗伦萨他总穿着古罗马人的服饰，也就是被称作托加的罗马长袍招摇过市。尼克利自己也经营一点商业，但目的是为他搜集购买古代手稿，他为那些昂贵的手稿付出高价，让他的公司几次差点儿破产。是柯西莫用美第奇银行的财力支持他。柯西莫命令，所有美第奇的分行，不论在欧洲任何城市，都要无条件地兑现尼克利的汇票。
问：这钱花得正是地方。
答：没错。尼克利去世时，把800份珍贵的手稿，遗赠给柯西莫，这成了柯西莫图书馆的基础。此外，尼克利还是文艺复兴艺术的倡导者。斯特拉森说，“尼克利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文学鉴赏，也表现在对多纳泰罗和布鲁内莱斯基这样的艺术家的雕塑手法的鉴赏上。他们是在柯西莫家中遇见尼克利的，从尼克利那里，多纳泰罗获得了对古典雕塑艺术的热爱，而且尼克利也帮助布鲁内莱斯基，开阔了对古罗马奇观的视野。这些罗马奇观，仍然停留在中世纪城市摇摇欲坠的废墟间”。这个影响可是非同小可，听友们如果去过佛罗伦萨，参观过圣玛丽百花大教堂，或是在美第奇宫看过多纳泰罗雕塑的大卫立像，就能明白尼克利的引导之功。再有一位人物，就是波吉奥·布雷奇奥里尼，他是一位从贫困中靠自修苦学而成为了一个大学问家。他精通历史和古典文献。尼克利请他专门搜集被埋没的手稿，他也是柯西莫的密友，柯西莫为他支付搜集购买手稿的费用。说起波吉奥，斯特拉森有一段描述，“尽管波吉奥具有探求知识的高尚情操，但他仍然会采取不光彩的手段，获得他想要的东西。他会抄写手稿，甚至在被明确禁止这么做的时候，他经常用一点贿赂或是好话，说服不情愿的修道院院长。当他在满是灰尘的修道院地下室里偶尔发现不熟悉的秘密时，他也不惜借助披风里的秘密口袋，此时他可不是正人君子。在这种背景下，意大利的知识运动得到推动，寻宝者获得了慷慨的酬金，波吉奥对古代知识的渴望，胜过渴望美食与美女”。我想听友们应该能想到，这慷慨的报酬就来自柯西莫。正因为有强有力的金援，波吉奥才可能发现了古罗马大哲卢克来修的著作《物性论》，这是一部哲学长诗，是古罗马哲学中最重要的典籍。我在读哲学史时，曾细读过这部书，当时心里真是感激这些文艺复兴时代的先人。正是他们孜孜不倦的努力搜寻，我们后人才可能享受这些无价之宝。
问：美第奇家族的资助也是功不可没！
答：当然。所以人称美第奇家族是文艺复兴的教父，这是名至实归的。好，我们接着讲。再有一位重要的人物，就是菲奇诺，这是一位身体有点残疾的怪人，但却是才华出众，他是当时最著名的柏拉图专家。柯西莫渴望能读到柏拉图的著作，但是他不懂古希腊文，于是他聘请菲奇诺住到穆杰罗庄园中，专为柯西莫翻译柏拉图的著作。柯西莫常常在晚上去庄园和菲奇诺讨论柏拉图，而在这个时候，他总带上他的孙子洛伦佐，也就是我们刚才前面说的这位神奇的洛伦佐。菲奇诺和洛伦佐成为忘年交，可以说，洛伦佐是柯西莫精神上的继承人，也是美第奇家族事业的集大成者。柯西莫对他这个孙子是极为看重，人们公认，在欧洲，没有那个王子比洛伦佐受到更好的人文教育，他的希腊文就是菲奇诺亲自教的。菲奇诺非常欣赏洛伦佐，说他是天生的快乐人。爷爷身边聚集的这些精英才士，给洛伦佐极深的影响，所以斯特拉森说，“洛伦佐是佛罗伦萨知识传统的产物，这些传统都依次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问：但是洛伦佐并不是个独坐书屋的学者吧？
答：当然不是。他年轻气盛，凡青年人喜欢的活动，他是样样不落，打猎、驯鹰、踢球、唱歌、追姑娘、写情诗。他曾有一章短句，“青春何其美，来去快如飞，莫叹情怀伤，欢日恐不再”。这诗明白表示出他享受生活的愿望。但更重要的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他左右了佛罗伦萨的政治生活。他是佛罗伦萨的真正的灵魂。文艺复兴时期的大思想家马基雅维利在他的《佛罗伦萨史》中描述说，“你会看到他庄严的一面和热情洋溢的一面，这两种个性被一种无形的张力联系在一起”。我们用斯特拉森的一段话来总结一下洛伦佐·美第奇，“洛伦佐·美第奇对艺术的资助，将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他将实现历史对他的期望，成为一个神奇的洛伦佐。即使这个神奇有时显得傲慢或炫耀，但毫无疑问，神奇说明了他的生命的所有领域，从个性到政治，从他广散的赞助到他的诗”。洛伦佐自己曾经说过一句话，“每种艺术，每种科学，每种日常行为和选择，都在回到同一种善行，就像每条溪流最终将流向大海”。皮科就是在这位神奇的洛伦佐支持下，崭露头角，我们下次再谈。
「提要」1484年，在欧洲各处游学的皮科到了佛罗伦萨，在洛伦佐·美第奇的精英圈子中，他立刻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他以佛罗伦萨为舞台，展开了极具创造性的学术活动。当他大胆的思想与教廷发生冲突时，是洛伦佐庇护了他。
问：皮科到了佛罗伦萨，以他的才智，不可能不被洛伦佐·美第奇注意到吧？ 答：我们先人有言，“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志同道合的人，有相同智力和创造力的人，会彼此吸引。同时，就像我们要评价一个人，可能并没有仔细地研究他的品性，而只需要看看和他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考察一个国家，也不需要详细地了解这个国家的各类政策，你只需要看看它和什么国家结盟，对这个国家的性质，大致也就心中有数了。好人是志同道合、同气相求，恶人是臭鱼找烂虾，这是一条绝对不会有错的规律。把皮科介绍给洛伦佐的是波利奇亚诺，他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和洛伦佐的私交极好，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切磋写诗的技巧，同时他也是一位饱学之士。他一见到皮科，那就真是惺惺相惜了。他评价皮科说，“皮科是一个人，更确切些，是一位英雄。他的天赋从肉体到精神，都受到自然的慷慨馈赠”。马基雅维利也说，“洛伦佐是一位伟大的艺术精品鉴赏家和文学家的保护人，就是由于这一点，具有几乎是超人天才的乔万尼·德·米兰多拉伯爵，在遍访了欧洲所有帝王宫廷之后，终于受到洛伦佐慷慨大方的吸引，定居于佛罗伦萨”。或许是文艺复兴时期对人的形象格外关注，所以皮科的相貌被许多人谈论。斯特拉森说，“皮科漂亮得让人难以置信，他的鼻子又长又挺，十分清秀，嘴唇很性感，高高的前额，一头波浪式的卷发，垂落在肩头”。在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中，有一幅皮科的肖像，确实是一位英俊小生。但是更有趣儿的是，他曾被一位大画家画入了美第奇家族齐聚的场合，那就是波提切利所绘的名画《三王来朝》。
问：说起波提切利，听友们会知道他，因为他的那幅名画《维纳斯的诞生》太有名儿了。 答：没错。这幅画的知名度几乎不下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波提切利是利比的学生，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被洛伦佐的父亲皮埃罗请到了美第奇宫，几乎被当作美第奇家族的成员看待。同比他小五岁的洛伦佐一起成长。夏天他会和美第奇一家人一起去避暑，也参加美第奇别墅举行的柏拉图学园的哲学研讨会，听菲奇诺讲解柏拉图，也听波利奇亚诺讲古代神话。波提切利幼年失学，他的古典知识和人文学养，都是在美第奇宫中学到的。那幅《维纳斯的诞生》就完全是依照希腊神话的传说，加上自己的艺术想象，创造而成。现在他要为美第奇家族绘制一幅群像，表达他对这一家族的感激之情。他选的主题是三王来朝，讲的是《马太福音》中记述的故事。耶稣基督诞生后，有三位东方圣者见到伯利恒的圣星，便前往朝拜。希律王请他们打探是何人诞生，有如此明亮的星星闪耀。当三位圣者见到圣母玛丽亚和圣婴之后，他们便送上敬礼宝盒。这个故事在古典绘画中，常被人画，而波提切利的这幅《三王来朝》，东方圣者的形象是美第奇家族的人，站在中央的朝拜者是柯西莫·美第奇，画面的左侧，是手按剑柄的洛伦佐，和他并肩而立的，就是波利奇亚诺和皮科。这幅画本是为圣母百花教堂而作，现在收藏在乌菲兹美术馆。
问：这可太有趣儿了。画圣经传说，却留下了真实的历史人物的形象。 答：是的，这种机遇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皮科当时在美第奇家中的地位。他是以学问与他的精神探索，获得了洛伦佐的赞赏。前面我们说过，皮科的学问极其广博，斯特拉森曾经给他的学问作了一个总结。他说，“他似乎精通从文艺复兴中可获得的人类全部知识，从犹太教、神秘哲学到希腊的数学，他的有关占星术的评论，决定性地影响了开普勒的天文学。他熟练的把西塞罗的修辞和亚里士多德的推理，结合在他的辩论中，据说这让人赞叹不已。然而，这种博学的组合，目的完全不是为了展示过去的和不实用的知识。皮科采纳了综合的哲学观念，他打算从所有思想和信念的分类中，吸纳最好的部分，目的是把它们综合进哲学的普遍真理中。这是皮科的志向”。这个总结相当全面。
问：皮科的志向可不小啊，他要综合各种学说来建立自己的体系。 答：这一点恰恰是文艺复兴时代的知识人的特点。那时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尚未被揭示的宇宙，上帝、众神、人世间的诉求和社会的政治动荡，都搅在一起。只是同中世纪中的人相比，他们已经睁开了眼睛，而且兴趣广泛，渴望着把那些千百年积累起来的问题，统统解决掉。我们下面会讲到达芬奇，他是这种诉求的典型代表。这和现代科学的研究方法不同。现代的科学，门类越分越细，研究学问也要求专门化、精细化、课题化。这让我们回过头来看文艺复兴时代的知识人，那真是敬佩不已。前面我们曾经提到，皮科从他接触的各种学问、各种宗教中，列出了900个问题，声称解决这些问题，就可以构筑起真理的大厦。所以，他到罗马去，想邀请世界上的各种学者来辩论这些议题，这雄心该有多大。但是，教廷却认为这些议题中有一些属于异端。听友们可能还记得，我们前面讲过的宗教裁判所。学者提出的任何命题，只要被宗教法庭判为异端，则要受到严酷的惩罚。结果皮科只好逃跑，躲到了巴黎。教廷居然不依不饶，派人去巴黎，抓住皮科，押送回罗马。这时，洛伦佐·美第奇出手相救。他请求教皇把皮科交给他来管束，所以皮科一直在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庇护之下。皮科1494年逝世了，他只活了31岁，而且他的死因很是蹊跷。或许因为他人太有魅力，所以很得女人喜爱，据说他和一位朋友的妻子有染，要和这位太太私奔，结果被人抓住，而后中毒而死。这个疑案至今没有定论，但是仅仅31岁的皮科，他的学问已经使他成为当时最渊博的人之一。但是他最重要的成就，是全面论述人的本性和人的尊严的本质。我们下次专门谈谈他对人的看法。
「提要」文艺复兴时代，知识界、艺术界的伟大人物，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人的尊严存在于人的理性与对崇高事物的信仰之中。这是人的自然能力，它既不靠权势者的恩赐，也不靠出身与财富。天地万物，唯人最尊贵，因为上帝创造人的目的，就是让他在自由中塑造自己。
问：上次你说要专门讲讲皮科的人本主义思想，今天我们就开始吧。
答：好。布克哈特认为，“皮科·米兰多拉在他的《论人的尊严》的演说中，阐发了对这个问题最崇高的见解。这篇演说，可以公平地被称为那个伟大时代最高贵的遗产之一”。他所说的这个演说，就是皮科的那篇《论人的尊严》，这是他为他所列出的、需要讨论的900个论题的开场白。为了明白皮科思想的重要意义，我想提醒听友们记住，我们在前面曾经讲过的中世纪人的普遍心态。一般说来，当时的社会氛围是充满了宗教感的，强大的、无处不在的教会组织，日复一日的宣教仪式，教士在布道时对人的罪性的渲染，以及对身后审判的预期，都在严重地压抑着人的自由的心灵，压抑人的尘世追求和快乐。信仰的个体，会有沉重的心理负担，似乎自己是个被上帝的眼光所注视的卑微的个体，离开上帝允诺或者未允诺的救赎，个体什么都不是。英国唯美主义学派的大家沃尔特·佩特在论及皮科时说，“皮科的思想，对冲了中世纪宗教一种不断增长的倾向，一种贬抑人的天性，牺牲人性中的各种素质，使人性以自身为耻，或使人性处于低下屈尊，悲惨痛苦的境界。它有助于人类重新强调自身，强调恢复人性、肉体、感觉、心灵和智慧的地位”。美国保守主义思想家柯克写了一本号称让里根总统喜爱的书《美国秩序的基础》。他是从整个思想传统着眼，来阐明整个美国制度建设的思想源泉。在谈及文艺复兴时，他专门为皮科写了一节。在书中，柯克引述弗雷德尔的观点，说皮科的观念，“潜伏着一种中世纪闻所未闻的极度高傲，同时还含有一种只有到了现代才显明的巨大精神动力”。
问：皮科的思想能成为美国政治思想的来源，这很让人吃惊。
答：其实，这也并不格外特殊，因为美国根本上就是一个宗教性极强的国家，特别是它的保守主义势力极其强大。所以柯克是从保守主义的角度来解释皮科，他说，“皮科及其同伴们明白，如果灵性和理性的力量被忽略，人肯定会堕落到野蛮人的层次。人文主义者不会试图将上帝赶下神坛，相反，通过人道主义的道德约束，古典时代的人性化学识的遗产，努力向上，接近上帝”。柯克甚至断言，“三百年后，皮科所表达的对人类改善自身的希望，有许多都融入到美国人的信念之中”。不过，我并不完全同意柯克对皮科的解释，至少他忽略了皮科对人的自由选择的强调，而这正是皮科思想的精彩之处。意大利研究皮科的专家皮尔·凯撒·博理说，“《论人的尊严》被誉为文艺复兴的宣言，他赞颂人是自由的造物，能认识并能管理一切存在物。《论人的尊严》谈的更多的是人的职责，这个形象未被先天规定的造物，必须通过一段长途跋涉才能实现自己的完善，即要从道德自律出发，通过形象和知识的多元性，朝向一个更高的、无法言说的终点”。我以为这是知者之言。
问：这很有意思，同一个文本却有相反的解释。
答：我们还是回到皮科的文本，让听友们自己判断。在《论人的尊严》中，皮科给人下了个定义，这个定义其实是一种描述，它描述了我们称之为人的这样一个物种所可能具有的三种形态，通过这三种形态，我们可以对人这个物种下个断语。我们常常用来指责施行了某种行为的人“不是人”。在我们的日常语言中，常听到这样一问“你是人不是”？为什么我们会这样问呢？当我们用“你”这个人称时，我们面对的一定是一个人。因为我们不会对动物说，你不是人。可当你对一个人问“你是人不是”时，人这个概念，一定会有某种超出“物种之人”之外的东西。所以当我们关注人的本质时，我们一定是在谈超越性的本质。好，我们看皮科如何说？“倘若你看到有人只是口腹之欲的奴隶，在地上爬行，你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植物。倘若你看到有人被自己的感觉所奴役，被幻想出的空洞影像所蒙蔽，耽于其蛊惑的咒语，你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野兽。倘若你看到一个哲学家用正确的理性辨识事物，崇敬他吧，因为这个生灵不属地，而属天。倘若你看到一个纯粹的沉思者，忘却了身体，专注心智深处，这个生灵就既不属天，也不属地，这是一个虽有肉体却崇高的神灵”。
问：皮科这个判断是把人和神联系起来了。
答：对，皮科引用《旧约·诗篇》中的话，“人算什么，你竟顾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顾他？你叫他比天使微小一点，并赐他荣耀、尊贵为冠冕”。皮科引这句话表明，他相信人和天使同类，至多是微小一点。那么，一个天使绝不是仅能匍匐在地寻食，那配不上人的尊贵，那是植物。也绝不是让人仅凭浅薄的感觉，听信传言流语、人云亦云，那也配不上人的尊贵，那是野兽。而那个用正确的理性辨识万物的学人，则具有不属地而属天的品性，当他忘却身体，专注心智的沉思时，他就是尊贵的人，他和天使相当。这个断言在当时可谓大胆至极。所以当他向罗马教廷宣讲他那900个论题时，教皇英诺森三世要指责他有异端的嫌疑。皮科的勇气，实际上有深厚的学问做根基。他对世界上重要的宗教典籍，比如犹太古老智慧的典籍《卡巴拉》，阿拉伯哲学家阿韦罗伊的神学思想，使他相信在各种宗教中，人都是首位的。他深研古希腊哲学家，从泰勒斯到毕达哥拉斯，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甚至古希腊俄耳浦斯密教的那些神秘主义的感悟，被他融会贯通，让他确信世界上各种古老的智慧，都为人的尊严提供佐证。好，我们下次再接着谈。
「提要」皮科从阿拉伯人的文献中，从希腊哲人的言论中，从《旧约·诗篇》中，看到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在宇宙这个大舞台上，没有比人更值得赞叹的。人是一个伟大的奇迹，人是永恒与流逝的时间中的枢纽。因此，皮科请求我们来听他讲述，这是为什么。
问：看来皮科是要从上帝造人讲起。
答：是的。因为皮科是生活在一个基督教世界的秩序中，虽然他广泛考察了基督教之外的各种文献，但是他用这些文献当作基督教框架中人的地位的佐证。他的独特之处，是他不排斥任何其他思想资源，而且坚信，这些资源是人的共同财富。万说归宗，这个万说，就是人这个特殊造物在世上所获取的一切精神财富，归宗则是把它们都纳入了基督教的叙事体系。比如，他驳斥占星术，因为他认为占星家信仰的是星辰，而不是上帝。所以布克哈特认为，皮科批判占星术的主要成就是，“提出了一个关于自由意志和神在统治世界的积极的基督教学说”。所以皮科给我们描述了上帝在创造了宇宙这个家园之后，要来造人，那么上帝给了人什么特权呢？这里有一句话，请听友们格外注意。皮科说，“上帝把人这种形象未定的造物，置于世界的中央”。也就是说，人是“形象未定”，实际上就是说人的发展是一种无限的可能性。
问：这种无限可能性，不就是自由选择的可能性吗？
答：对，这是皮科思想的关键之处。皮科解释说，“亚当，我们没有给你固定的位置或专属的形式，也没有给你独有的禀赋，这样，任何你选择的位子，形式，禀赋，你都是照你自己的欲求和判断，拥有和掌握的。其他造物的本性，一旦被规定，就都为所定的法则约束。但你不受任何限制和约束，可以按照你的自由抉择，决定你的本性。我们已把你交给了你的自由选择，你就是自己尊贵而自由的型塑者。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任何你偏爱的形式，你能堕落为低等的野兽，也能按照你灵魂的决断，在神圣的更高等级中重生”。所以皮科说人是“天赋的自由”，正因为这个自由，人才是世间最尊贵的造物，人的尊严立基于人的自由之上。他的这个对人性的规定，非同小可。因为在基督教的传统教义中，人是依赖于上帝的被动的造物，上帝创造人，上帝规定人在社会中的行为方式，上帝决定谁是选民，上帝实行审判，上帝赐予救赎的恩典。在整个文艺复兴的文献中，皮科是最明确、大胆地宣称，人要成为何种形态的人，全依赖于人的自由选择。所以研究文艺复兴思想的大家们一致认为，皮科对人的尊严的论述，是文艺复兴的标志。
问：确实如此，我们似乎从中能感觉到存在主义哲学对人的自由选择的论述。
答：你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思路。存在主义哲学大师，如萨特等人提出的命题，“存在先于本质”，就是把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本质性的东西，交给人自己。是人的行动，造就了人的本质。这里从文本表面上看，确有相似之处。不过，皮科论人的选择，仍然是在一个宗教的框架内，他认为是天父至高的慷慨，给了人至高而奇妙的幸福。这个幸福就是人被准许得到其所选择的东西，更重要的区别在于，皮科尚没有把人抽象到存在这样一个概念中，他的选择更像是一种挑选，挑选上帝所给予的东西。他说，“父在人出生时为他注入了各种种子以及各种生命的根苗，这些种子将在每个培育它们的人那里长大、结果，培育其植物性的种子，它就变成植物，培育其感觉的种子，它就变成野兽，培育其理性的种子，它就成为天使和神子。如果它对任何其他造物的命运都不满意，它会将自己收拢到自身统一体的中心，变成唯一与上帝同在的灵”。皮科这似乎是在说，他相信上帝已经给人注入了选择的各种可能，而人有能力成为与上帝一样的灵性的存在。那就是沉入内心的反思生活，让精神性的生存成为人的主导，这样人就是与上帝同在的灵。皮科对人的期许，可谓达于极致了。
问：这种灵性的存在，显然是超越于万物之上的。
答：是的。不过很明显，他的这个思路是从希腊哲学，特别是从柏拉图哲学中吸收的观念。柏拉图把人的生活，区分为活动与静思两类。要想达到高级的生存状况，就必然要选择静思的生活，这正如我们前一次所引用的皮科的话，“倘若你看到一个纯粹的沉思者，忘却了身体，专注心智深处，这个生灵就即不属天也不属地，这是一个虽有肉身却崇高的神灵”。皮科最独特的地方，在于他的视野宽阔，不存任何门户之见。他谈上帝赋予了人自由的能力，使人成为尊贵的造物，但是他并不排斥其他宗教和哲学。他反复论证在各门学说中，人都是至高无上的。这固然是因为他学问广博，但更因为他代表着文艺复兴时代，巨人们的开阔心胸。不像当今世上那些狭隘愚昧的意识形态狂，去排斥普世价值。皮科问到，“谁会不赞叹人呢？”随后他就一一列举世界上的各类宗教学说，从《旧约》的《摩西五经》到《新约》的《四福音书》，从波斯哲人到希腊众神，从犹太卡巴拉智慧到希腊的密教，从琐罗亚斯德到各种魔法，在这些学说中，他都能找到关于人处于尊贵地位的证据。
问：皮科似乎有一种自然的人类平等观。
答：对。平等这个观念，正是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重要精神财富。皮科认为，人可以有种种的自然本性，人可以有形形色色的样态，但是他们的尊贵性却不会变，因为他们认识到是自己的自由选择，决定了自己的尊贵性。所以皮科说，“为什么要谈这些呢？因为这样我们才会理解，我们应当格外谨慎，以免人们说，我们虽处在尊贵中，却不自知地沦为野兽，和无知的牲畜。让我们记起先知的话，你们都是神，都是至高者的儿子，这样我们就能避免将天父赐予我们的自由选择，变益为害”。皮科反复强调，上帝给人的最宝贵的赠物，就是让人自由地凭借自己的理智，选择成为有尊严的人。在皮科的心目中，任何甘居下流的行为，都是对人的自由本性的违背。追求卓越，应该是人的基本诉求。他鼓励人们，“去渴望那至高者，竭尽全力追求，因为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能够做到”。这是多么光荣的召唤哪！讲起皮科，让我想起我的恩师，北京大学的周辅成先生。在1975年，他就给我讲述皮科的思想，并且让我去读皮科的著作《论人的尊严》。周先生本人，就是一个有崇高尊严的学者。好，有关皮科，我们就介绍到这里。
文艺复兴——巨人的时代第一节 文艺复兴的中世纪背景
「提要」在经历漫长的中世纪之后，欧洲渐渐醒来。这个苏醒的结果是人与神的位置发生了变化。社会经济的发展，地理大发现，以及智者贤人对古典世界的重新认识，唤醒了人对自身的审视。人们开始赞赏自己，相信自己，把这种认识变为文化、艺术、思想、科学的具体成果的，是一些令人惊叹的天才巨人。文艺复兴的标志之一，就是一个巨人辈出的的时代 。
问：人们常说，文艺复兴时代是巨人的时代，这里面具体的情况是怎样的，请你给听友们详细介绍一下吧。 答：好。这个时代确实是个让人惊叹的时代，如果你是一位艺术爱好者，你有机会参观欧美各国的博物馆，你会发现总有一个部分，压得你喘不过气来，那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绘画。乔托、马萨乔、委洛乃兹、波提切利，更不要提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和拉斐尔。这些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几乎人人知道。他们是文艺复兴时代最灿烂的巨星。但是，文艺复兴的成果并不仅仅在绘画、造型领域，在文学、哲学、政治学各个领域，都有伟大的人物和重要的著作。我们有幸给听友们介绍这个时代，这真是一条思想、文化、艺术长廊。让我们和听友们一起慢慢走，细细品，这会是一个兴味无穷的观赏、思索之旅。
问：好，不过文艺复兴是个文化史概念，也是个大历史概念。你恐怕还是需要做一些背景介绍。 答：对。我们要先花点时间，来把这个概念的来龙去脉介绍一下。首先，我先给听友们一个一般性的概念，文艺复兴Renaissance这个词，也可以翻译为再生。因为naissance本就是出生的意思，renaissance复兴、再生都意味着面对一个已有的范型。从当下往回比较，才会有复兴、再生这种提法。文艺复兴在世界史的链条上是紧跟在中世纪之后的，所以复兴不是对中世纪而言，相对于中世纪就不是复兴而是延续。所以它一定是对中世纪之前，也就是古典时代的复兴。这就是说，文艺复兴这个历史事件，是从中世纪摆脱出来，而以中世纪之前的古典时代，作为当时社会追求的一个范本。那么为什么在文艺复兴中起过重要作用的人，会用古典时代，也就是寻找古希腊、罗马的精神资源，来创造一种表面上看是复古，而实际上却是新生的文化形态呢？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尽量简短地谈几句中世纪。
在传统的历史阶段划分中，历史学家一般把中世纪划定在公元476年到1453年这大约1000年的时间段内。这是因为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位皇帝，15岁的罗慕路斯·奥古斯都被蛮族将军奥多亚克所废，至此西罗马帝国灭亡。而1453年奥斯曼的穆哈默德攻陷了君士坦丁堡，东罗马帝国灭亡。中世纪史的专家们，往往把中世纪分为早中晚三期，这我们就不细说了，但是它始终贯穿着一条主线，那就是中世纪社会是一个基督教社会。法国 研究中世纪史的权威雅克·乐高夫指出，“在中世纪，等级属于宗教用语，因此通常是与以宗教观念看待社会有关，与教士和俗人，精神和世俗有关。因此只能有两个等级，即教士和子民”。而且他认为，在中世纪，“这种社会结构被神圣化，将它变成一种客观存在，即上帝所创和所愿的永恒存在，从而使得任何社会变革的想法都不可能实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们曾把中世纪这一千年历史称作“黑暗时代”。也就是说，在神的永恒意愿统治之下，其实就是在基督教会的统治之下，整个社会僵化、停滞，没有生机没有创新。当然，这个判断现在被大大地加以限制，因为更深入的中世纪研究认为，中世纪对人类文明发展还是作出很大贡献的，只是我们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极其缓慢并不断被打断的过程。
问：这是不是说，中世纪社会的主导力量是基督教。 答；可以这样看。帕尔默《现代世界史》中有一段描述，他认为是对中世纪本质性的概括。他说，“在这一时期的实质生活中，教会是无所不在的。宗教渗入政治与社会生活，在封建主义下，领主与封臣的相互义务是由宗教誓约确认的。主教和修道院长作为土地所有者，自己也成为封建显贵。在各个君主国家，国王由王国的首席教士加冕，发誓要以正义和虔敬的态度进行统治，然后给涂上圣油。城市的各个行会，充当世俗的宗教兄弟会，每个行会会选择一个守护神圣徒。宗教节日在街上举行游行。城市居民为了消遣而观看宗教戏剧。新兴的城市，如果有了一位主教，就特别关心建造一座大教堂。多年的艰苦努力和经久的宗教热情，产生出一座座哥特式大教堂，至今仍然屹立，成为中世纪文明最好的纪念物”。这段话可以说把一个基督教社会的方方面面都描述到了。在这个社会的精神文化生活中，人们更关注的是神而不是人，文化的主要角色也是神。因为中世纪人们的生活环境很不安定，社会管理缺失，统治阶层不负责任，唯利是图，落后的生产方式造成普遍的贫穷，各种瘟疫流行，人的生命毫无保证。乡村中豪强土匪横征暴敛，这一切都在人的心中造成生存恐惧感，他们唯一的躲避之处，庇护之所，就是教会组织。所以当时在欧洲，修道院遍布，男男女女躲在自己信赖的团体中，过沉思默想的生活。人们很容易接受基督教对人的原罪的强调，人人都相信自己是罪人，渺小如尘土。
问：那么这种社会的特点，在人的精神领域，会有什么影响呢？ 答：这可以用巴黎神学院一位教授的话来概括，那就是哲学成为神学的婢女。这种哲学就是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它的目的就是使用某些哲学概念来证明基督教义的真理性。虽然有一些重要的经院哲学家，也有许多思想成果，但是从广泛的意义上，哲学所需要的自由的探索是不存在的。经院哲学家也从希腊、罗马的经典中寻找资源，但是目的在于构建一个属于神的精神王国，研究文艺复兴的大师欧金尼奥·加林，在论述中世纪的思想危机时指出，中世纪思想家对古典哲学的吸取，主要集中在柏拉图，贬低肉体存在，推崇心灵至上的学说上。在加林看来，这就是“人作为一个时间上短暂的过客，他原先已经是完善的存在物，他的此生是没有意义的，并且注定要返回自己的本源。崇高并非为世俗的杂务忙碌，而是观看神秘的演示，它使我们从世俗骚动的享受生活和政治生活的浊浪中分离出来，恢复永恒和洁净的本质”。这一点我们在观看中世纪的绘画作品时，能真切地体会到。中世纪绘画作品中的人物，大多单薄、羸瘦，面部表情呆滞、悲苦，那些表现耶稣基督的画作，也把耶稣画成苦难悲惨的形象，这是中世纪人在现实中感受的反映。文艺复兴则会改变这些。好，我们下次再谈。
文艺复兴——巨人时代第二节 文艺复兴的政治与地缘状况
「提要」说起文艺复兴，我们往往会冠上一个地名，意大利。它指明文艺复兴的缘起和昌盛，发生于意大利。为什么它没有起源于其他欧洲国家？为什么虽然当时意大利仍然是在日耳曼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名下，但人们仍然只称意大利文艺复兴？这些问题需要略加说明。
问：当时欧洲的地缘政治相当复杂，恐怕你得给咱们的听友们稍微梳理一下。
答：好。不过这不是几句话能完全说清楚的。我们只谈与文艺复兴有关的情况。首先听友们应该记住，法兰克王国的查理曼大帝，在公元800年加冕为罗马皇帝，这次加冕的目的是要重建已经灭亡近400年的西罗马帝国。但这个罗马帝国，已与从前的罗马帝国完全不同了，用《神圣罗马帝国》一书的作者布赖斯的话，这是一个“罗马人和条顿人的联合，南方的记忆和文明与北方的新生力量的联合”。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法兰克人是日耳曼部落的一支，也就是广义的从条顿森林中出来的民族。所以，这个帝国后来被称为神圣德意志罗马帝国。说它神圣，因为它的诞生是罗马教会力促的结果。说它是日耳曼罗马帝国，因为它的皇帝都是出自日耳曼大地。公元962年，萨克森公爵奥托进入罗马称帝，由于奥托本身已经是德意志国王，同时它又战败了意大利国王贝伦加尔二世，所以他就身兼德意志与意大利国王，同时又占据了罗马帝国的皇位。这个复杂的权力构架，史称“三王归一”，用《意大利史》的作者萨尔瓦托雷利的说法是，“从那时起，开始德意志国王、意大利国王和帝国皇帝的统一，建成了‘日耳曼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谁被选为德意志国王，谁就是意大利国王，并头顶帝国皇冠”。
问：看起来这个神圣罗马帝国，像个松散的 邦联？
答：恐怕连这个都不如。我们一说起帝国来，就会想起大秦、大汉帝国。那是“书同文，车同轨”。自上到下层层官僚控制，一个大一统的帝国。这种帝国之下，行政机构僵化死板，思想文化整齐划一，势必造成停滞与落后。所以中国思想文化史最丰富、最有创造力的时代是春秋战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儒、道、墨、兵、农，名，各家都有自己的理论，互相争辩，显得生机勃勃。等到大一统之后，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国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社会的变化只是战争带来的改朝换代，没有实质性的社会进步，更不要说科学、思想、文化上的深入拓展。所以，黑格尔会说，“中国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这话概括得很准确。但是在神圣罗马帝国这个大框架下，从来没有实现过大一统。当时的地缘政治是由很多政治权力实体之间的争斗形成的，这些政治实体，是当时意大利的一个突出特色：城市国家。也就是说，一个城市，它自身具有独立的地位，自己的行政机构，自己的外交、军队、商业活动，这个状况倒有一点像我们的春秋战国，只是城市的权力首脑不叫国王，只是叫大公或者叫执政等等。所以，历史学家们认为，“正是这种政治文化的多样性，成了意大利的优势，奠定了意大利承担起欧洲使命的基础，但又阻碍了意大利国家的统一”。可恰恰因此，那些才智之士可以有活动的空间，可以在不同城市国家中，寻找适合自己生存和创造的空间，这一点有决定性的意义。我们在后面介绍这些人物时，就能够看出来。
问：这种多元的政治权力中心，会促进经济的发展吧？
答：是的。在13世纪，环地中海的商贸发展极为迅速，意大利的地理位置又给了它极大的方便。当时最强大的城市国家就是威尼斯共和国，它几乎垄断了波河平原上的小麦交易，而且它的强大的商贸船队，从北非贩卖香料，远达黑海去收购俄国的粮食。我们熟悉的马可，波罗，就是出生在威尼斯的商人兼旅行家。不过，世界上有许多学者怀疑马可波罗是否真来过中国。一些专家认为《马可波罗游记》是马可波罗从威尼斯前往东方的商人口中听到的那些事儿，再加以渲染，当作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撰写的，而他本人最远走到过中亚。直到现在，这肯定派与怀疑派仍在争论不休，看起来似乎是怀疑派越来越占上风。但不管马可波罗书中的材料是他本人的亲历，还是来自道听途说，都反映当时意大利那些城市国家已经眼界大开，并深入到世界各地的事实。意大利本土最强盛的城市国家有5个，它们是：佛罗伦萨、米兰、威尼斯、罗马教皇国和那不勒斯。我们讲文艺复兴人物和历史，大多都会围绕着这些城市。
问：你刚才提到马可波罗，从他的记载中看，当时的欧洲是把中国当作繁荣富强的样板，可后来发展的结果，却是相反。欧洲强盛了，而中国衰败了。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答：你的这个问题可太大了。我只能从政治制度的角度来看，大一统的专制国家，一定不如权力分散、各自为政的国家有活力。其实这里涉及的是个人、自由的问题。文艺复兴运动恰恰就是迎接这样一个挑战。多少年来，无数的人在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在世界进入现代的转折时，欧洲迅速发展，而中国这个文明化很早的国家却沉睡千年呢？为什么中国不能产生现代工业、科学呢？比如，火药是中国发明的，但枪炮等先进武器，却是欧洲开发的。印刷术最早也是中国人开始使用的，但是欧洲人把它改善加强，成为印刷业，促进知识文化的广泛快速传播，郑和下西洋已到过东南亚、印度、波斯湾和东非等多个国家，但却没有产生地理大发现那样的成果。帕尔默也从政治制度层面看到了这个问题，他说，“不知出于何因，欧洲人就是更富有进取心和比较好动，或许是欧洲不像中国，有一个独揽一切的皇帝。相反，它有许多相互竞争的国王、领主和城市，由于宗教、教会和国家分离，在欧洲，人们考虑如何处理生活等等问题时，比中国更少依赖于政治权力，欧洲是一片混乱，充满各种矛盾，各个国王之间的对峙和战争，国王与贵族间的争吵，教会和国家间的争端，领主和农夫间的冲突，在这种混乱状态下，欧洲同时也存在一种自由，一种促进变化的推动力”。
问：看来大一统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答：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大一统。国家组织的完善、社会管理的有效、国民意志的凝聚，都是好事儿。但前提是，个人自由是不是有发挥的空间、得到了保证。文艺复兴争的就是个性的解放、个人的自由。这通过文学、艺术、哲学、政治学、科学的创造表现出来。下面我们会具体地讲讲这个过程是如何实现的，他们的代表人物都是谁。好，今天我们先谈到这儿。
文艺复兴——巨人的时代第三节 站在时代转折点上的诗人但丁 学习时代
「提要」站在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代转折点上的但丁（Dante Alighieri 1265年－1321年9月14日），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和思想家。他的诗作给中世纪作了总结，为文艺复兴指明了方向。他的诗集和论著，描绘了人的觉醒，记述了意大利社会的方方面面，从宗教信仰到政治哲学，从社会风俗到文学艺术，他奠定了意大利语成为优雅、高级语言的基础。他在世纪转折点上展示的愿景，至今仍葆有不朽的价值。
问：说到但丁，知道他的人不少，但理解他的地位与思想的人，恐怕不多。你介绍他，我想听友们会有兴趣。
答：我想你的这个判断很符合实际情况。但丁的大名如雷贯耳，可他对人类的贡献究竟是什么，了解的人恐怕不多。我很愿意花些时间给听友们介绍一下。我先用意大利史的权威萨尔瓦托雷利的话，给听友们一个基本概念，然后，再将细讲。他是这么说的，“但丁用具有无限魅力的诗篇，改变了政治和宗教、科学和历史的面貌。他的诗篇像雄鹰一样，翱翔于所有时代、所有国家的文学之上。但丁在他的美妙绝伦的诗歌中，除了使用意大利语和欧洲其他语言中用之不尽的词汇之外，还集中了所有描述自然的词汇，因此表达之深刻，感情之细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萨尔瓦托雷利是意大利人，所以在他眼中，但丁的地位至高无上，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从历史地位上看，但丁确有独特之处，这就是恩格斯所说的，“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因为从历史学家对欧洲历史分期的角度看，但丁生活的时代仍属中世纪，他的诗歌和论著谈论的主题，仍然是中世纪人们所关心的问题，比如来世、今生、拯救、审判，但是他处理这些主题的方法却变了，感觉也变了。用文艺复兴研究大家欧金尼奥·加林的说法就是，“但丁的天堂也是沉思的天堂，但是在天堂里引导他的是贝娅特丽斯，她站在天堂的高处帮助他，为他指路，暂时和永恒、个体和普遍，既未遭到破坏，也未被并列或混淆，而是通过基督化为肉身的神秘中介，达到真正的和谐”。
问：你提到了贝娅特丽斯这个名字，她对但丁可是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答：对极了。贝娅特丽斯这位神奇的女性，几乎就是但丁创作的原动力。她的地位，正像歌德在《浮士德》的尾诗中所吟唱的，“永恒之女性，引我们上升”。仅从但丁的这个象征性的女性身上，我们就能断定，一个新的人性的时代 来临了。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但丁的生平和他的学习过程。1265年5月，但丁出生于佛罗伦萨，他的父亲的名字很长，叫格拉尔多·阿利吉耶里·迪·贝林乔内。从他的名字看，但丁的家族应该是古罗马人的苗裔，因为罗马人起名字会把祖上的出生地、氏族的名字、家族的名字和个人的名字都加在一起，所以特别长。但丁出生时，父亲给他起的名字叫杜兰特Durant，意思是坚韧、持久，是他自己把名字简化为Dante，简洁好记。但丁自己认为，他的高祖是查理曼大帝的后代。当时古罗马一部分疆域被囊括在法兰克王国之内，他在《神曲》中，夸耀自己的前辈曾经跟随德意志罗马帝国的皇帝康拉德参加十字军远征。但是但丁的家族在当时的佛罗伦萨已经不属于显贵，看他的故居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座小楼。当时在佛罗伦萨，有两大派政治势力，圭尔夫党与吉伯林党，这两派的斗争，贯穿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的政治生活中，对但丁的一生有重大的影响。简单地说，吉伯林党比较倾向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支持他抑制教皇的无上权力。而圭尔夫党则反对出生于日耳曼的帝国皇帝干涉意大利的事务。后来在佛罗伦萨，圭尔夫党又分裂成黑党与白党，但丁属于白党，所以被放逐出佛罗伦萨。这一点我们后面还会提到。
问：那么但丁所接受的教育，仍然是中世纪的传统教育吗？
答：大致可以这么说。但丁接受的基本教育，仍然是中世纪大学以神学为中心的内容，所以天主教的基本教义给了但丁一个观察世界的框架，所以他的《神曲》仍然有一个宗教的宇宙结构，从地狱到天堂。按照人在尘世的表现，排列出奖惩的顺序，不过但丁在这个基本框架内，注入了无比丰富的内容。从天主教的角度看，可以说里面有大量属于异教甚至异端的内容，这是因为他博闻强记，吸取了大量宗教神学之外的精神养料。他的老师勃鲁奈特·拉蒂尼是一个有人文主义色彩的修辞学家，但丁跟随他研读了许多古希腊、古罗马的经典著作，比如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伦理学》，波依修斯的《哲学的慰藉》，西塞罗的《论友谊》，塞涅卡的《道德哲学对话》。我们从他研修的这些书中就可以知道，他的思想已经跨出了天主教神学的范围，进入了人文主义的天地。而这一步正是中世纪向文艺复兴转变的关键一步。我们 举个例子，古罗马哲学家波依修斯在《哲学的慰藉》中说，“如果天性中缺少了意志自由，那就谈不上理性的造物，因为能够运用理性的人，才有决断事务的判断力，他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就去追求，明白自己应该避开什么就远远避开”。这种相信人的理性具有决断力的说法，和天主教神学的命定论有着根本区别。
问：谈论人的理性，而不是神的神性，这恰是人文主义的观念。
答：对，这是一个关键点。但是，在但丁的学习时代，还有一个重要的精神来源，那就是艺术与诗歌。但丁对古罗马的文学有着极深的修养，他熟读贺拉斯的《诗艺》，奥维德的《变形记》。古罗马大诗人维吉尔是他的引路人。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记》记述希腊人攻陷特洛伊之后，埃涅阿斯带领逃脱的特洛伊人，登陆意大利，建立罗马城的历史。但丁把这位大诗人请到他的《神曲》中，让他带领自己走过地狱与炼狱。除了这些古典著作之外，但丁还受到当时在意大利兴起的新诗歌的影响，这派新诗人从法国普罗旺斯的骑士情歌，也就是罗曼司中汲取养料，歌颂爱情，描述男女之间纯真的热恋。这派诗人中有一位名叫奎多·圭尼泽利，被但丁称作是他的文学之父。奎多有一首著名的诗，叫做《温柔之心》，这首诗摹仿西西里王国斐德烈二世宫廷诗人的笔调，热烈又痴情，有研究者认为，但丁的情诗集《新生》就是从这种新诗体演化而来。听友们应该记住，所有天才都不会凭空出现，我们要了解他，先要仔细看看他周围都有过一些什么，这些不起眼的人的默默的工作，实际上是在为转折性的人物打基础，了解但丁所受的教育，他所接受的时代思想资源的影响，是我们了解但丁不可少的台阶。好，今天先讲到这儿。
「提要」但丁自己说，他曾出生了两次，第一次是肉体的出生，第二次是灵魂的出生。这个灵魂的出生，就是他被爱情俘获，仿佛得到一次新生，从此他心中的女神贝娅特丽斯就一直带领他的人生之路，给他勇气和灵感，最后带领他进入天国。 问：那你就给咱们的听友介绍这段神奇的经历吧。
答：好。不过听友们别吃惊，但丁和他的这位女神只见过两面，甚至有人连这两面是不是真实都表示怀疑。不过，我认为，至少有一次是真的，那就是在他9岁那年，贝娅特丽斯8岁。第二次被人怀疑的是在贝娅特丽斯婚后，但丁在佛罗伦萨阿诺河桥头碰到她与两位女友路过，但丁只是远远望着她离去，连招呼都没打。这个场景被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哈立德画成一幅著名的画，这我们还会再提到它。但我们知道，爱情，特别是那种超凡绝俗的爱情，并不需要终身厮守。相反，倒是心灵在某一刻被猛烈触动，而后即便天地永隔，这爱情依然存在，而且正因为它不会被日常的俗务侵扰，所以它反倒永恒化、圣洁化，成为心中的宝藏。在中世纪，这种情感往往是对上帝的爱，它混杂着虔诚、敬畏、信赖、希望等等心理，成为支撑人生的力量。而但丁却把这种永恒之爱投放到一位女性身上，神之爱变成了人之爱。我们来看看但丁是如何描述的，“在我诞生之后，天轮已周而复始了九次，那天一位占据我头脑的淑女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身着深红的衣裳，腰带和饰物相得益彰，她稚嫩又娇小，让我内心生命的灵魂猛烈颤抖，她就是我心灵中光辉的女性。人们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只称她贝娅特丽斯。我明白这是比我强的上帝要来统治我了”。这天是1275年5月15日。但丁为这位女性写下了一部诗集，题目就叫《新生》。所谓天轮已转了就九圈，就是地球已绕太阳九圈，但丁九岁了。而这位小女孩八岁。这一天就是但丁所说的他的第二次出生，灵魂的出生。自此，这个形象再没离开过但丁。他在诗中写道，“那一天，她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是个孩子，可突然间，我体验到新的情欲同内心震惊的闪电。我匍匐到地”。这个女孩是但丁的邻居，佛罗伦萨城一位颇有地位的钱商福尔科·波尔提纳利的女儿。 问：那么但丁到底追求过她没有？ 答：这是个好问题。经许多但丁研究专家考证，但丁并没有追求过她，而这位被称作贝娅特丽斯的女性，在她24岁那年，嫁给了同城的西蒙尼·德·巴尔迪，一位钱庄伙计。婚后一年就去世了。但丁为她写了一首挽诗。薄伽丘后来说，“从那天起，这个形象在但丁的一生中没有离开”。俄国白银时代的大作家梅列日科夫斯基有一个解释，说在但丁心中，贝娅特丽斯这个形象，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宗教形象。正像三位一体的上帝，这位女性是姐妹、妻子、母亲的三位一体。梅列日科夫斯基是一位虔诚的东正教徒，他写《但丁传》离不开神学的解释。在我看来，贝娅特丽斯其实就是但丁对人类之爱这个价值的形象的描述，只是这个爱并不单纯是男女情爱，它是西方古典哲学的一个观念，在古希腊它以爱神的形象出现，也就是柏拉图著作中的那个Eros，它是生命的来源，宇宙运行的动力，也是人类得以延续的原因。同时，它是人的创造力的来源。我们在前面讲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时候，曾专门介绍过这个概念，希望听友们还有印象。在但丁的《神曲》中，真正能引领人进入天堂的，就是这个贝娅特丽斯，也就是永恒的女性。但丁在《天堂篇》的结尾中写道，“至此，我崇高的想象力已无能为力，但我的欲望和意志被爱所推动，全方位地转动起来，这爱推动着太阳和群星”。
Publicité 问：但丁在佛罗伦萨不仅仅是一位诗人吧？ 答：当然。他深深卷入了佛罗伦萨的政治生活，当时的佛罗伦萨是一个由各大家族的势力合纵连横组成市民议会来治理。但丁在1291年，那年他26岁，娶了当时佛罗伦萨的大家族多纳蒂家族的一位女性吉玛·多纳蒂。当时佛罗伦萨的大家族也分成两大派，支持皇权的是吉伯林派，支持教权的是圭尔夫派。多纳蒂的家族是圭尔夫派，所以但丁的政治态度是偏向于圭尔夫派的。当圭尔夫派在佛罗伦萨占了上风，就驱逐了吉伯林派的乌尔伯蒂家族，并且拆毁乌尔伯蒂家族的宅邸，修建新市政厅，就是现在的维奇奥宫，而市政广场原来就是乌尔伯蒂家的院子。不过随后圭尔夫派的内部又发生分裂，多纳蒂家族和城市下层，如行业公会、工匠、小商人关系密切，这个阶层的人，平日比较劳苦，所以人称瘦人党，也就是黑党。可能下层人日日操劳，皮肤晒得黝黑，所以叫他们黑党。而另一个切尔奇家族，则和银行家、大批发商关系密切，所以人称肥人党，也就是白党。可能因为这些富商养尊处优、皮肤白嫩，所以人称白党。但丁自己的家族阿利吉耶里是切尔奇党的支持者，所以但丁就被算作是白党，其实但丁在担任市政官员时，力主公平，并不偏向于哪一方。在黑白两党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公正的建议，把两党的头头都流放，驱逐出佛罗伦萨，以求城市和百姓的平安。这些被驱逐的人中，就有他的朋友奎多·卡瓦林提，和他的姻亲多纳蒂。 问：看来佛罗伦萨的政治斗争，就表现为家族斗争。 答：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如此，只是这些家族代表了不同的政治势力，并且受到不同的外部力量的支持，比如法国势力就深深介入了佛罗伦萨的政争，这我们就不多讲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学者马基雅维利有一部著名的《佛罗伦萨史》，他曾把当时各个家族站队的阵营列了个明细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但丁在这场乱战中被人暗算了。1302年，黑党在斗争中占了上风，就判但丁5000金弗洛林的罚款，但丁不认罪也不认罚，结果就被判了一个终身流放。若敢回佛罗伦萨，烧死勿论。至此，但丁的后半生就流落他乡。他曾在诗中感叹道，“别人家的面包味道多咸，上下别人家的楼梯多艰难”。1315年，佛罗伦萨曾经有一次大赦，说流放者，你只要交一点钱，就可以回家了。可但丁的倔脾气上来了，他认为，是我受了不公正的惩罚，你该给我平反，怎么还要让我交罚款？他认为，坚持不低头，对抗那些不公正的事情，这是决定一个人的品性的高贵。为此，他写了一封信，答复佛罗伦萨当局，这封信几百年来一直被人传颂。信中说，“在耐心忍受为时十五年之久的放逐之后，这是否是光荣的召唤，将但丁召回祖国？一个信奉正义的人，绝不能如此做，付钱给那些加害他的非正义之辈，好像他们是他的恩人一样。这不是我的回国方式，如果有别的方式可循，他不会减损但丁的荣誉，那么我将不再犹豫。但若不以这种方式进入佛罗伦萨，那么我将永不回去。难道我不能在任何地方仰视太阳和星星吗？难道我不能在任何天空下沉思下最宝贵的真理吗？”就这样，但丁至死没有回到故乡，他最后葬于拉文纳。好，今天就先讲到这儿。
「提要」1302年，但丁被佛罗伦萨市政议会宣判流放，至1321年他去世，19年都在流放中。在此期间，他一面进行《神曲》的创作，一面仍旧参与政治活动，但他所有政治上的希望完全破灭，只留下一些思考的成果。 广告
问：被判处流放的但丁似乎并未消沉，而是不断地在活动。 答：对，从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看出但丁性格上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坚韧不拔。其实，这也是文艺复兴人的一个普遍性格，就是 绝不逆来顺受。研究文艺复兴的大权威布克哈特曾总结过，他认为，文艺复兴时代的人，已从沉思的人变成实践的人。但丁在流亡期间，对当时意大利各城市国家的政治现状，作了认真的反思。在他看来，各城市国家之所以纷争不断，是因为缺乏一种稳定的政治结构，社会中各个阶层都把自身的利益放在首位，力争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结果社会分裂成不同的利益群体，它们永远互相冲撞，永远达不成妥协、平衡。但丁把政治清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最高权威身上，由他充当社会的调解人和组织者。他把自己的政治设想整理成《帝制论》一书，系统表达了他的政治理想。其实他的这个理想，就是古罗马帝国。在当时王权与神权的斗争中，但丁提出了一种调和理论，他说耶稣基督早已阐明了世界的秩序，那就是“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个秩序最合理，教会执掌神权，它负责人的灵魂得救，帝王执掌世权，他负责治理邦国。帝国的混乱、城市国家内部纷争不断，全因人不遵守这个秩序，神权与王权互争互斗，而实际上古罗马帝国的权威并不来自教会，而来自有奥古斯都这样伟大的君王的统治。 问：看来但丁的思想有所转变，他从前是倾向圭尔夫党的呀。 答：对。这个转变来自他对教皇普尼法斯的反感。这位教皇是坚决站在黑党一边的，但丁却因为与白党的关系而被放逐，普尼法斯是个极狂妄自大的人，他宣称，“罗马教皇，上帝的全权代理人，奉命审判活人和死人，拥有人间和天上的一切权力，统治所有的国家和国王”。但丁曾作为佛罗伦萨市政议会代表团的代表去教皇驻地阿纳尼，和普尼法斯见过一面。他是去请求教皇不要让法国的查理进入佛罗伦萨。当然教会没有理会但丁的请求，而在但丁回到佛罗伦萨之后，就遭到流放的判决。但丁知道判决的主谋就是普尼法斯，所以他在《神曲》中说，“这个计谋已经议定，在那个每天都买卖基督的地方，策划此事的人，来把它执行”。普尼法斯1303年去世，但丁此时正在意大利各地流浪，他在维罗纳、帕多瓦、乌尔比诺、博洛尼亚到处栖居。可是在1306年，他有一个重要的举动，他坐进了博洛尼亚大学的课堂，开始学哲学，并动手写一部哲学著作《宴饮篇》，这年他42岁。1308年，神圣罗马帝国有了一位新皇帝，他就是德意志卢森堡家族的亨利，人称亨利七世。他的出现让但丁重新燃起希望，因为这位亨利七世表示要让意大利各城邦和解，这正是但丁在《帝制论》一书中表达的思想。萨尔瓦托雷利说，“但丁不仅在《帝制论》中，还在当时没有完成，但已经在意大利各地传开的《神曲》中，大加赞扬帝国的理想，现在又被亨利的远征复活了”。可惜，亨利进军意大利的远征没有成功，而且在一次领圣餐礼之后，他突然逝世，人们怀疑他是被教皇的人暗下毒药，毒死了。至此，但丁的希望彻底破灭，但其实这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因为但丁转而把全部精力投入撰写他的不朽诗篇《神曲》，
Publicité 问：我印象中但丁始终怀念他的佛罗伦萨。 答：没错，这种心理纠结恐怕是但丁最痛苦的事儿了。他在《宴饮篇》中说了这么一段话，“佛罗伦萨是罗马最可爱和最美丽的女儿，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可是这里的市民却随意把我放逐，从那以后，我全心全意想回到那里，以便为这颗疲惫的心找到一个宁静的处所，并了此一生。我几乎浪迹于整个意大利，无家可归，像个乞丐，违背自己的意志，展示自己的伤痕。人们却常指责这个伤痕累累的人，我是一条没有舵和帆的船，在海上漂流，被贫困和暴风雨折磨得疲惫不堪，被随意吹到每个码头”。这段话真是锥心泣血之言。但尽管如此，正如我们上次讲到的，那种不合正义的宽恕和回归的允诺，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丁坚持不低头，他坚持的是一种高贵的自由。他在《帝制论》一书中说，“上帝给人们的最大赏赐就是自由，因为我们作为人在尘世生活，唯有在自由中才能幸福”。所以他爱祖国，但爱的是一个自由的祖国。如果在这个国家中，他只能像个奴隶一样生活，他宁愿选择流放在外，也不选择低声下气的回归。有那么一句很流行的话，叫做“离开祖国，你什么也不是”，这是最无耻下贱的一句话。一个国家，如果它没有自由的公民，那它不过是奴隶的监狱，而不是任何人的祖国。所谓祖国，也就是motherland，它的原意是母亲之国，而母亲是给人以爱、呵护和自由的象征，对于一颗寻求自由的心灵而言，哪里有爱与自由，哪里就是祖国。但丁是在自由中死于拉文纳，并在这里完成了不朽之作《神曲》。有趣儿的是，但丁死后，当他的威名传遍世界时，佛罗伦萨为了要回但丁的遗骸，和拉文纳争执不休。但最后但丁的墓，仍然留在拉文纳，佛罗伦萨只得为但丁修了一座衣冠冢。 问：有关但丁的肖像，似乎也有很多争论。 答：是的。最早记述但丁相貌的是薄伽丘。他写的《但丁传》中，描述了但丁的容貌，“他中等身材，成年时走路稍许有些驼背，步履稳健而轻盈，长圆脸，鹰钩鼻子，大眼睛。嘴很大，下唇向前突出，脸色黝黑，须发浓密而卷曲”。不过，薄伽丘生于1313年，但丁去世时他仅仅八岁，而且但丁1302年就被放逐，那时薄伽丘还没有出生，他不可能见过但丁。他凭什么描绘但丁的相貌呢？在美术史上，有关但丁肖像的记载，出自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兼作家乔治·瓦萨里，他是米开朗基罗的学生，但才分不算高，他最大的功绩是写了一部《大画家传》，记述了自乔托开始的100多位文艺复兴画家的生平。是他记述了乔托与但丁的交往，并且指出，在佛罗伦萨市政厅入口处，乔托画作中的那位穿红衣的人就是但丁。薄伽丘所见到的但丁，很有可能就是这幅画中的形象。后来，有很多画家画过但丁的肖像，但基本的形象都出自这里。我们现在最常见到的，但丁头戴桂冠的画像，是波提切利的作品，离但丁逝世已经100多年了。当然，也有美术史家怀疑薄伽丘是否见过但丁的肖像，不过这个争论很繁琐，我们就不多说了。英国大作家卡莱尔有一段文字，描绘但丁的肖像，特别有代表性。他说，“这是一个感人至深的面容，画面上但丁独立空旷，月桂树叶缠绕周围，显示出饱经悲伤与成功的神情，其中以孩童般的温顺、柔和和文雅为基础，但所有这些感情又被凝聚成尖锐的矛盾，变为克制、孤独、骄傲而绝望的痛苦，又表现为神一样的冷漠与平静。那双看上去露出惊异神色的眼睛，像是在探索，这个世界为什么竟是这个样子。这就是但丁”。卡莱尔说，这幅肖像可能是乔托所作，但在我看来，他说的是波提切利的那幅肖像。好，我们今天就讲到这儿。
「提要」政治活动的经历、爱情向往的激发、流亡生活的艰辛、深厚的文化修养，像积蓄起来的干柴，被但丁的天才引燃，烧起熊熊烈火，陶冶出不朽诗篇《神曲》，预示着文艺复兴的黎明已经到来 广告
问：前面我们已经谈过了但丁的生平，现在我们应该谈他的作品了。 答：当然，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他的一些作品，如诗集《新生》，政治著作《帝制论》，哲学随笔《饮宴篇》，但是让但丁获得不朽历史地位的作品是巨幅诗篇《神曲》。让我们先来解释一下这部诗篇的名称。它的原文是Divine Comedia，直译是“神的喜剧”，不过请听友们注意，但丁自己原拟的标题是“这里是但丁·阿利吉耶里的喜剧”，并没有神的意思。但是因为这部诗篇完全以基督教三位一体说为形式，里面的内容也多和基督教的罪性说有关，充满涤罪、赎罪与审判的内容，所以后人就在Comedia“喜剧”之前，加了Divine“神的”这样一个修饰词。几个中文译本把它译为《神曲》，原因是但丁的诗篇并不是我们中国人习惯的那种戏剧形式，比如话剧、京剧等等，而是一部三韵诗集，也就是每三行押韵，第三行要押第一行的末韵，所以译成《神曲》还是挺合适的。西方戏剧自古希腊开始就分为悲剧Tragedia与喜剧Comedia两类，伟大的悲剧作家有埃斯库罗斯、索福克罗斯、欧里庇得斯等人，喜剧作家最出名的就是阿里斯多芬。说到喜剧，人们往往会联想起幽默、嘲讽，或者是大团圆的结局。而《神曲》却和这种戏剧形式无关，不过但丁自己却认为，自己是完全遵照古典的喜剧定义来创作的。研究这个问题的专家，讨论极多，但我想用但丁自己的说法，来解释他的这个喜剧Comedia是什么意思。 问：这样比较好，因为专家的解释各不相同。 答：是的，我们以但丁自己的说法为准。他说，“至于这个标题的意义，必须知道，Comedia喜剧这名词来源于Comos (村) 与Ota (曲)，因此喜剧仿佛是指‘村曲’，而且喜剧是一种叙事诗，与所有其他诗体不同，在内容方面与悲剧也不同。悲剧在开始时是美满而安逸的，乃至结局或退场时，则是丑恶和可怕的。所以Tragedia悲剧之名，来源于Tragos (羊) 与 Ota (曲) ，仿佛是指‘羊曲’，即丑恶如羊之义。塞涅卡的悲剧足以为证。然而喜剧却以事情的困厄开始，但是结局却是一帆风顺。泰伦提乌斯的喜剧可以为证。所以有些作家讲寒暄话时，惯常作为敬礼而说，愿你以悲剧开始，而以喜剧结局。同样，这两者在谈吐的方式上也有不同，悲剧的语言是壮丽而崇高的，而喜剧的语言却是粗朴而卑微的。由此可见，我这部作品为什么称为喜剧了，因为就内容而论，它开始时是恐怖而丑恶的，而在结局时是幸运的、动人的、可喜的， 因为它以‘地狱篇’开始，而以‘天国篇’告终。至于谈吐的方式，它的语调是粗朴而卑微的，贺拉斯在《诗艺》中已有明训了，因为这种语调甚至是女流之辈谈话时也使用的俗语”。这段话说得足够全面，听友们只需记住两点，其一，《神曲》是人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过程，其二它是用意大利的方言所写，而在但丁的时代 ，文人之间通行的语言是拉丁文。不过我要提醒听友们，但丁所引以为证的关于悲剧与喜剧的定义，基本上是出自古罗马作家，如塞涅卡、泰伦提乌斯、贺拉斯等人，而并没有引述亚里士多德对悲剧和喜剧最经典的论述。我猜这是因为但丁不谙希腊文，而古希腊作品的大量发现，是在但丁之后的事儿了。当然，亚里士多德但丁是读过的，比如他的《伦理学》《形而上学》等，但他是通过经院哲学家的拉丁文译本读的，所以恐怕读得并不全。他引贺拉斯的《诗艺》却未引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而正是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给出了悲剧和喜剧的经典定义。
Publicité 问：我想这并不影响但丁的创作，因为他完全可以有选择地汲取古典作家的思想。 答：我完全同意，而且从精神实质上看，但丁是真正把古希腊罗马的精神，融入了自己的作品，这就是文艺复兴的本意。所以加林曾经引用奥古斯丁·勒诺代的话说，“但丁的作品中包含着异教神学，但丁不相信在希腊罗马时代的英雄的古典时期和基督开创的启蒙和拯救时代之间，存在着鸿沟，不相信在古代世界的结束和现代世界的诞生之间，存在着截然的和可悲的断裂。但丁的人文主义不会拒绝，也不愿拒绝人类精神在寻求真理过程中的连续性原则”。这就是我们刚才请听友们注意的。但丁自身的苦难并没有让他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相反，他希望也相信人类会从地狱走向天堂，尽管这个过程艰辛痛苦，但凭借信仰和爱，在《神曲》中以贝娅特丽斯为象征，人会走出困境，进入天堂，这个过程是一个道德净化的过程，邪恶将受到正义的审判，人类的终极价值，理性、正义、信仰与爱会胜利。 问：这就是你所讲的但丁相信人类有一个走向光明的前途。 答：是这样的。我们还应该说说《神曲》的另一个大特点，那就是它是用俗语写成的，也就是说，它不用当时文化界、宗教界的通用语言拉丁语写作，而用意大利社会中使用的俗语，用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语言来写。但丁特别指出这一点，因为他相信他的这部诗篇会起到教化意大利民族的作用。大家可不要小看这一点，这是极其重要的一个转变，因为人的思维活动，就是人的语言活动，而语言塑造民族性。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到，在我们身边每天都会发生着因洗脑而造成的人类灾难。洗脑就是一种语言活动，《第三帝国兴亡》的作者威廉·夏伊勒曾经记述他在听了希特勒的几次演讲后的感受。他认为，人们大大低估了语言魔力对人的行为的影响，当然这是一个反面的例子。但丁是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他写过一篇论文《俗语论》，指出，俗语就是大众，包括妇女儿童都在使用的语言。他说，“俗语是我们不凭任何规律，从模仿乳母而学来的语言”。而书面语，但丁称之为“文言”，则是通过训练而得到的，所以就其深入人心的程度而言，俗语较文言更重要。但丁花这么大心思，用意大利俗语写作这么一部旷世诗篇，无疑是希望它能流传广远，借以提高意大利人民的思想和信仰境界。其实，想想我们先人，也有这种认识。比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作诗，要读给老妇听，要她能听得懂，才算好诗，所以那时人称“童子解吟长恨曲，牧儿能唱琵琶篇”，说的就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和《琵琶行》脍炙人口的情况。但丁的《神曲》也想达到这个效果。好，今天就谈到这儿。
「提要」但丁的《神曲》是以寓言和梦幻的方式，讲述他本人在由地狱到天堂的旅途中所见所闻。这条路上有地狱、炼狱和天堂三个里程。但丁依据基督教的审判原则，按照自己的判断，把历史上和现实中的各色人物，分置于各个里程中。实际上，他展示的是人死后灵魂的状况。 广告
问：前一阵，在联合国关于俄国入侵乌克兰的辩论中，乌克兰驻联合国大使怒斥俄国大使说，“侵略者不用去炼狱，直接下地狱吧”。这话和但丁的《神曲》中地狱、炼狱的划分，有没有关系？ 答：当然有关系。因为从天主教的 教义看，炼狱不是一个地方，一个位置，而是洗尽罪恶的一个过程，是但丁在《神曲》中把炼狱描写成一座高山，让那些有罪但仍可救赎的灵魂居住，在这里忏悔洗罪。从乌克兰大使的话中，可以看出，他认为俄国的侵略是不赦之罪，根本无可救赎，直接下地狱，永受惩罚。这个斥责相当有力。听友们由此可以看出，但丁的《神曲》在欧洲文化中的地位。有关炼狱，我们后面再谈，今天我们先谈他的《地狱篇》。一般人想象中的地狱，会是一个阴森恐怖、充满痛苦的地方，是一个 混混沌沌、暗无天日之地。可但丁描述的地狱却不是这个样子，它像一座层次分明的建筑物，有许多楼层，它就位于耶路撒冷城的地下，我们可以把这个地狱的剖面图想象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它一共有9层，有的层又分成不同的环。第八层是一个收容各种罪人的大口袋，称之为“恶囊”。但丁专门划出第一层，给那些基督教诞生之前的伟人和英雄居住，这些人自己并没有罪行，只是没有接受基督教的洗礼，所以不能上天堂。听友们请记住，但丁在《神曲》中进行的是一种道德审判，但这个审判是通过一个个人物的行为来体现，这些人物有历史人物，也有现实存在于意大利的人物。但丁刻画这些人物，让他们一个个上台表演，用他们自己的行为，来表明但丁自己的批判标准。 问：这是不是说，这些人物都是有寓意的？ 答：对极了。但丁自己说，“我这部作品的意义，不是简单的，反而可以说是多义的。第一种意义，是照文字上的意义，第二种意义是照文字所表示的事物的意义”。他的意思是说，一句话照字面理解是一个意思，但从字面所指的事物上看，就有另一个意义。我们把这种意义称为隐喻，说白了就是话中有话。让我们看但丁自己举的例子，“以色列出了埃及，雅各家离开说异言之民，那时犹太是主的圣所，以色列是它的领土”。这话出自《旧约·诗篇》。但丁随后就解释，“如果只看字意，这句诗对我们说的是，在摩西时代，以色列的儿女离开埃及，如果看它的讽喻意义，它说的是基督为我们赎罪。如果看它的道德意义，它说的是，灵魂从罪恶的哀伤、悲惨中转入蒙恩的状态。如果看它的神秘意义，它说的是神圣的灵魂摆脱尘躯的奴役，而享得永光的自由”。请听友们注意，但丁在这里给出了对一句话的四重理解，字面的意义 、讽喻的意义、道德的 意义、神秘的意义，然后但丁给了一个结论，“这一切，一般地可以称作讽喻的或寓意的，因为它和字义的和历史的意义有所不同”。我们抓住了但丁自己这个创作的思路，才能明白神曲这部伟大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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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这样一解释，我就明白了但丁《神曲》中那些寓言式的诗行。 答：对，我们就是要顺着这个思路来理解《神曲》。好，我们现在就跟着但丁踏入地狱之途。但丁开篇就吟诵道，“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一座幽暗的森林”。这句诗点明，他在中年的时候，陷入了痛苦的迷途。“幽暗的森林”，指他的女神贝娅特丽斯已经死去，而现实的意大利社会一片混乱，教皇们贪婪腐化，公爵们你争我夺，社会完全背离神的教诲，道德败坏。随后，他在这森林中艰难跋涉，迎面碰到三只凶兽挡路，一只是毛皮斑斓的豹子，一只是凶猛的狮子，一只是精瘦的母狼。这三只兽的形象，被但丁拿来代表三种恶，豹子代表肉欲，狮子代表傲慢，母狼代表贪婪。正当这三只野兽挡住他行走的路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他就是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维吉尔，史诗《埃涅阿斯记》的作者。于是但丁吟诵道，“你就是维吉尔？就是那涌出滔滔不绝的语言洪流的源泉吗？你是我的老师，我的权威，只是从你那里，我才学来了使我成名的优美风格”。听友们要记住，今后但丁在地狱、炼狱中的游历，均由这位大诗人引领，直到天国才换成贝娅特丽斯。但丁请求维吉尔，“你看那只逼得我转身后退的野兽，帮助我逃脱它吧，它吓得我胆战心惊”。但丁在这里为全诗定了一个主旨，他要在真理的指引下扫除邪恶，用他的笔揭露种种恶行，讴歌真善美。而诗人维吉尔就象征着真理，所以维吉尔就答应他，会有一只猎犬到来，清除恶狼，因为这只猎犬“不以土地，也不以金钱，而以智慧、爱和美德为食”。 问：这是不是但丁给《神曲》规定的任务？ 答：对。这个开篇就是用寓言的形象，给自己的写作定下了任务。但听友们还要注意，真善美这些人类的终极诉求，它是由诗人来教诲，来揭示，但是这诗人又是怎样来到但丁的身边呢？他随后就给出了答案。诗人维吉尔说，“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来。我是在那些悬空的灵魂中间，一位享受天国之福的美丽的圣女来叫我，她眼睛闪耀着比星星还明亮的光芒。用天使般的声音对我说，我的朋友在荒凉的山坡上被挡住去路，他迷途已经太远，我来救他已太迟，现在请你动身前去，以你美妙的言辞，援助他，我是贝娅特丽斯。爱推动我，让我说话”。这就表明，在但丁的心中，真善美的寻求，是以爱为动力的，这就是人文主义的中心议题。在当今世界上，有多少不公、疯狂、贪婪、狂妄、愚昧在横行，人们因为这些恶行而无端受苦。在文艺复兴时代兴起的人文主义就是针对人类社会的这种种邪恶而发言，他们谈正义、真理，但丁更是把爱放在人类终极价值的首位。他相信有爱才有人类的未来。这才是我们应该牢记的。那些挑起战争的狂人，那些为战争叫好的蛆虫，正是但丁在《神曲》中描绘的野兽。他们将在地狱中，经受惩罚而永不能超生。好，今天先谈到这儿。
「提要」但丁跟随维吉尔踏入地狱，他眼见地狱中的各种灵魂经受惩罚的惨状，这其实是但丁对尘世中各类人物的评判。他通过这些灵魂 生前死后的故事，阐明他的道德诉求。 广告
问：但丁踏入地狱，能看到人们在尘世中见不到的场景。这似乎是他们尘世中行为的后果。 答：是的。不过但丁用他的巨笔，描绘出一个极为丰富的幻想世界。说它是地狱，只是因为但丁认为这些灵魂不能入天堂，但并不说明这里都是邪恶之徒。比如在地狱的第一圈，他们就碰到了古希腊、罗马最伟大的诗人和哲学家，像荷马、贺拉斯、奥维德、苏格拉底、柏拉图。但丁称他们居住的地方为“林勃”。维吉尔向但丁解释说，“他们并没有犯罪，如果他们是 有功德的，那也不够。因为他们没有领受洗礼，而洗礼是你所信奉的宗教之门。如果他们是生在基督教以前的，他们未曾以应该采取的方式崇拜上帝，我自己就在这种人之列”。这就是说，在但丁的心中，天国是基督教诞生之后的产物，在此之前的灵魂尽管伟大，但仍不能得救。但是但丁仍然说，“在那块珐琅般的草坪上，那些伟大的灵魂都出现在我眼前 ，由于看见了他们，如今我内心还感到自豪”。 问：罗丹的巨作《地狱之门》，就是以《神曲·地狱篇》为样本的吧？ 答：是的。但丁在描写地狱之门时，有一句著名的诗，“进到这里的人 ，必须抛弃一切希望”。罗丹深受这句诗的影响，《地狱之门》在门楣上，就是那具著名的雕像《思想者》，他就是 罗丹心目中的但丁。他坐在高处，痛苦地注视着层层地狱中的各色人物，其实罗丹的本意是 塑造一位观看者，但观看就必然带来思考。罗丹作品上的许多形象就直接来自《神曲·地狱篇》。如果你仔细观看《思想者》这座雕像，你会注意到他似乎在低头倾听，这是因为 但丁在描写他进入地狱之门时，首先描写的是他听到的声音。他吟诵道，“这里叹息、悲泣和嚎哭的声音响彻天星的空中，使我不禁伤心落泪。种种奇异的语言，可怕的语音，痛苦的言辞，愤怒的喊叫，洪亮和沙哑的嗓音，同绝望的击掌声合在一起，构成一团喧嚣。在永远 昏黑的空气中，不住地旋转，犹如旋风刮起的沙尘”。这些声音是谁的呢？但丁在这里判定，是那种浑浑噩噩、不分善恶的平庸的灵魂，也就是那些“一生既无恶名，也无美名的凄惨的 灵魂”。这些灵魂并未行大恶，但它们失去了“心智之善”，从而是一种“平庸之恶”。在但丁 看来，这种在平庸之恶中度过的一生是“如此卑贱不足道，以至世上不允许他们的名字留下来，慈悲和正义都鄙弃他们”。其实，但丁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很高的道德标准，那就是作为 人的一生，应该追求扬善弃恶，那些醉生梦死、不辨善恶却一味岁月静好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灵魂。它们是“从来没有真正生活过的可怜虫”。
Publicité 问：但丁的这个要求，可是够苛刻的。 答：是的。不过你要仔细想想，世上之大恶不就是由无数平庸之恶而汇集成的吗？但丁说这些灵魂无价值，因为它们失去了心智之善。这是个来自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中的 概念。他认为，人能凭借自己的理性去追求真理，这就是善。如果你放弃人所具有的理性求真的责任，只是人云亦云，或不动脑子，跟着蛊惑者的煽动走，那你就是弃善从恶，这样的情况 我们其实见的很多。这就是我们在前面讲勒庞的《乌合之众》时所分析过的，从众、从恶心理，希望听友们还记得。但丁却早早地把这种乌合之众送进地狱了。随后，但丁跟着维吉尔下到地狱的第二层，他听到了一片哭声，见到狂风裹挟着一个个灵魂忽上忽下，飞来飞去。他吟诵道，“地狱里的永不停止的狂飙，猛力席卷着群魂飘荡，刮得它们旋转翻滚，互相碰撞，痛苦万分。我知道，被判处这种刑罚的是让情欲压倒理性的犯邪淫罪者”。在这一层，但丁既安置了那些历史上以淫荡著称的女王，比如亚述女王塞米拉米斯，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迦太基女王 狄多，也安置了一些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是忠于爱情的人 ，比如特里斯坦，只是但丁虽然同情他们，却仍然认为他们不能得救，因为不能控制的情欲之爱，是违背人的理性的，从而它不是一个高尚的人的行为。 问：里米尼的弗朗契斯卡就是典型的例子吧？ 答：是的。在这里 但丁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里米尼的 真实故事，那就是弗朗契斯卡与保罗的叔嫂之恋。这是 一段不伦之恋，但丁却给以极大的同情。弗朗契斯卡是拉文纳领主奎多·达·波伦塔的女儿。她嫁给了里米尼的领主简乔托·马拉台斯塔，这位简乔托跛足、相貌丑陋、举止粗野，这是一桩政治婚姻，毫无爱情可言。可简乔托的弟弟保罗却是一位翩翩美少年，结果两人就有了一段不伦之恋。当简乔托发现这段关系时，就在他们幽会时杀死了这对恋人。但丁对这个悲剧充满同情，所以在这一层地狱无数痴男怨女的灵魂中，他独独选中弗朗契斯卡与保罗的灵魂，用他充满同情的呼唤，把这对灵魂招到眼前，让他们讲述自己的 爱情悲剧。这一段描写是文学史上的经典描写，由此产生出许多艺术作品。比如柴可夫斯基的 交响诗《里米尼的 弗朗契斯卡》。这段描述的结尾被认为是欲说还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典范。当弗朗契斯卡讲到她和保罗是如何相爱，以至逾越叔嫂界限时，她不过是谈他们两人在读一部浪漫骑士传奇《湖上的朗斯洛》，书中的描写诱惑两个人亲吻，然后但丁一笔荡出，“那一天，我们没有再读下去”。点出两人发生了不伦之恋，却又不明说，给这段因欲生情的故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 面纱，引人想象。 问：这种手法已经完全打破当时骑士传奇平铺直叙的手法。 答：对。《神曲》中还有许多精彩的描写，比如第四层地狱中安置着贪婪的人，但丁“只见那片沼泽里都是沾满污泥的人，一个个赤身裸体，怒容满面。他们不仅用手，而且用头，用胸膛，用两脚互相殴打、踢撞，互相用牙齿把对方的身躯一块一块地咬下来”。在但丁看来，贪婪就是人之间的互相吞噬。但丁总结说，“人类互相争夺的钱财，乃是短暂的骗人之物，因为月天之下，现有的和已有的一切黄金，都不能使这些疲惫不堪的灵魂获得安宁”。他明白指出，“这些人都是头顶上没有头发的教士、教皇和枢机主教，在他们身上，贪婪已达过火的程度”。这是他用诗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我们在前面曾讲过 ，《神曲》是用寓言形式反应了意大利的现实和但丁的态度。好 ，我们今天就讲到这儿。
问：但丁在《地狱篇》中多讲恶行，他似乎想描绘人作恶的能力和范围。 答：对，你总结得很确切。读《地狱篇》仿佛在读人的恶行百科全书。这些恶行是但丁从人类的历史、传说和他生活的社会现实中拾取和见到的。犯了各种罪行在地狱中受惩罚的人，有神话中的人物，有历史中的人物，也有但丁身边的人。他从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中，看到了先哲所要求人要避免的三种恶，那就是放纵、恶意和兽性，用亚里士多德的原话是无节制、恶和非人性。亚里士多德认为，这是人的品性中的劣根性。在但丁看来，这种恶的劣根性会造成人的行为以伤害他人为目的，这种伤害是通过暴力、欺诈实现的。他又把暴力的对象分成三类，对上帝、对自身、对邻人。在他看来，对 邻人的伤害是以暴力置人死伤，强盗和发动战争 的人属于这一类。对自身的伤害则是自杀。对上帝的伤害，则是表现为否定神的存在，亵渎神，蔑视它的恩惠。犯有这些罪行的人，要在第七层地狱中受罚，他们被置于血水河中煮。我们重点谈一谈地狱的第八层，因为这一层包括的内容相当丰富，在这一层有十个环，被但丁称作马勒勃尔界，它的意思是一个巨大的口袋，田德望先生把它翻译为“恶囊”，这十环就是十个装着各种罪恶的大口袋。第一环里，是那些淫媒和诱拐者，他们赤身裸体，被鬼卒用巨大的皮鞭抽打。但丁让这些犯有淫媒之罪的人，在这里接受永恒的鞭笞之刑。受刑的人中有一位希腊神话中大名鼎鼎的伊阿宋，他因背叛自己的妻子美狄亚而遭到报复。 问：这位美狄亚后来成了女性复仇的象征吧？ 答：是的。以她的复仇为题材的艺术作品也很多，有希腊悲剧大师欧里庇得斯的同名悲剧，还有法国作曲家凯鲁比尼的同名歌剧。这部歌剧被遗忘多年之后，由歌剧女神玛丽亚·卡拉斯发掘出来，重新上演。但丁让伊阿宋这个背叛了妻子的人在地狱中受罚，说，这是给美狄亚报了仇。第二环中是那些阿谀奉承之徒，也就是那些溜须拍马的人。但丁让他们永远泡在粪汁儿里，足见他对那些谄媚之徒的鄙视与厌恶。第三环中是那些买卖圣职的人，但丁在这里谴责了教庭中那些腐败的教士、教皇，其中有尼古拉三世和迫害过但丁的普法尼斯。但丁让他们头朝下，插在一个孔洞里受罚。第四环中是那些占卜算卦的骗子，但丁让他们头向后扭，倒着走路。第五环中是那些贪污盗窃者，但丁给他们的惩罚是让他们泡在沥青中，浑身沾满又黏、又稠、又黑的沥青，因为这些人为了金钱等等私利，永远指黑为白、撒谎骗人，所以死后他们的灵魂只能泡在漆黑的沥青里。第六环中是伪善的人，但丁看到他们排着队缓缓的绕着圈子走路，身上披着克吕尼修道院僧侣的长披风，这披风的外面镀着金子，闪闪发亮，但是里子却是铅灌的，沉重不堪。但丁所描绘的这个意向，引起了很多讨论，有一派意见认为，他攻击所向，是那些教会中的虚伪之徒，有着镀金的外表，内瓤却是沉重的灰铅。其实但丁在这里是引用了两个《圣经》中记载的典故，但丁看到了一个人被木橛子钉在地上，别人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提出让耶稣基督去死的该亚法。这个典故出自《新约·约翰福音》，它记述了该亚法动心思让耶稣去死，以此来保全自己。这才有了法利赛人向罗马总督告发基督的事儿。在但丁看来，这个该亚法是最伪善之人，因此他让该亚法效法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把他钉在了地上。另一个典故出自《新约·马太福音》，这是耶稣基督说的一段话，“你们这些假冒为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好像粉饰的坟墓，外面好看，里面却装满了死人的骨头和一切污秽。你们在人前外面显出公义来，里面却装满了伪善和不法的事”。但丁让伪善者穿上外面镀金，而内里却是灰铅的袍子，正是耶稣基督的话的启发。
Publicité 问：这确实像你开头说的，但丁心中有一部搜集了各种恶的百科全书。 答：是的，但丁的目的就是把人世种种恶行描述出来，然后给他们不同的惩罚。不过依我看，人的恶行，连但丁这样丰富的想象力都不够用。这就像有一句名言所说的，宅心仁厚的人，对邪恶永远缺乏想象力。好，咱们接着往下说。第七环是偷盗者，但丁让犯这个罪的人和各色各样的蛇住在一起，这些蛇缠绕他们，啮咬他们，让他们烧成灰又重新聚合，恢复原状。但丁花了不少笔墨，描绘这些偷盗者不断变形的过程，读起来让人心惊肉跳。第八环中是搞阴谋诡计的人，他们永远被火烧烤着。在但丁看来，一个有聪明才智的人，不能用它去作恶。他相信，聪明才智只有服务于正义时，才是合乎理性的。所以他鄙视那些在政治生活中玩弄阴谋诡计的人，把他们放在地狱之火中烧烤。第九环则是给那些制造分裂与不和的人居住，这些人因为在人世制造分裂与争斗，引起无数的痛苦，所以他们在地狱中都是被劈成两瓣的人，从下巴到屁股是一道巨大的裂口，五脏六腑都露在外面。地狱中的鬼卒对但丁说，“你在这里看到的鬼魂全是生前散布不和与制造分裂的人，所以他们都被这样劈开”。而且这些鬼魂转了一圈之后，伤口会愈合，但马上又要被劈开，而且有一个叫鲍恩的人，他要永远手提着自己的头走路，因为他煽动英王亨利二世与他的儿子互相仇杀，但丁认为制造骨肉相残的人，应该受重罚，所以让他永远提着自己的头走路。 问：但丁似乎把基督教中最后审判的信念具象化了。 答：对极了，你这就点到了关键处。但丁就是以他天才的想象力，把审判这个概念具体化、具象化，让人能看到恶行会受到何种惩罚，他认为这就是弘扬正义。所以给《神曲》画插图的人很多，最著名的就是法国画家多雷，他完全用黑白素描手法，极细致地勾画了《神曲》中的许多场面，真是精彩极了。好，第十环中是那些造假者，这是地狱的第八层最深的一道沟。但丁说，“我俯视沟底，看得更清楚，在那里，崇高的上帝的使女，万无一失的正义女神，处罚她在这里记录下来的作假者”。这个刑法是让作假者浑身奇痒，永远在抓挠。好，《地狱篇》就讲到这儿，因为就算是恶人受罚，但你看多了各种刑法造成的痛苦，也会不舒服。我们盼望上帝会惩罚那些恶人，但更盼望世上不要有这么多的邪恶。好，今天就讲到这儿。
「提要」炼狱是人的希望所在之地，人在生活中不可能无罪，即便是虔诚的基督徒，也一定会犯有各类罪，这是由于人的罪性。这些罪过可能是认识上的迷误，或是一时意志的软弱 ，或是遭人误导诱骗。但基督教相信，人生的成功就是获得神恩的救赎，而炼狱则是通向救赎的中间阶段。 广告
问：炼狱这个观念是否 表明基督教对人性的乐观看法？ 答：你问了一个 很关键的问题，这其实是一个神学问题。简单说，就是神会给某些人一个机会，让他们有可能补救自己的罪过而获得进入天堂的机会。炼狱purgatory，本意是洗涤罪过之所。所以有人将之译为涤罪之所。天主教认为 ，只有纯净的灵魂才能入天堂，那些犯有不赦之罪的 人只能下地狱。但芸芸众生孰能 无过？如果资格审查过于严苛，则天堂之中必然寂寥无人，这不符合耶稣基督拯救世人的心意。于是自教父时代起，一些重要的宗教思想家开始设想那些无意中犯有轻罪的人可以通过生前忏悔和死后灵魂经炼狱而得救的 可能 。大哲圣奥古斯丁在他的 《忏悔录》中，多次请求天主给他一个洗涤灵魂的机会。即便他在生前的苦修与忏悔并未完全享有蒙恩得救的机会，那么死后灵魂仍可以经炼狱而补救，待洗尽一切尘世的罪过，人仍可以进天堂。这个思想成为天主教掌控信徒的教义，发展到后来把涤罪当作一桩买卖，所以才有了赎罪券这种东西。所谓金钱飞入囊，灵魂上天堂 这句当时的流行语，正说明腐败的教士阶层用花钱赎罪，代替了炼狱这个净化的过程，这一点我们在前面讲宗教改革时已经讲过。不过但丁在写作《神曲》时，炼狱的观念被他全盘接受，从而构思出地狱、炼狱、天堂这三个人死后居住的地方。 问：看来但丁心中已经安排好那些他认为 可以获救的人的去处？ 答：当然。我们前面说过，在天主教教义中，炼狱就是一个观念，一个清洗罪恶的过程，但是但丁却把它描绘成一座高山，它屹立在海洋之中 ，分成三部分，首先是外围部分，人死后灵魂似乎渡海而来，在海滨登陆后，按照罪过轻重，决定在炼狱外围停留的时间。曾经被逐出教会的人，临终忏悔、而被神宽恕的人，需等待的时间，要比他们被逐出教会的时间 长30倍。那些平日不近神事，到临终才忏悔的人 ，需在此等候的时间 ，与他们在尘世忽略圣事的时间 相同。若有善行之人，或亲友为这些亡魂虔诚祈祷，亡魂停留的时间则会缩短。离开外围的 人，可进入炼狱之门，从入门到达山顶的地上乐园，共有 7层平台，因为人们在炼狱中，要洗刷教会所规定的7宗罪，也就是傲慢、妒忌、愤怒、怠惰、贪财、贪食、贪色。听友们要注意，但丁根据托马斯·阿奎纳的学说，认为是爱的对象出了错，所以犯罪，比如说傲慢、妒忌、愤怒这些情绪是爱 他人之不利，怠惰则是爱善之心不足，本应兢兢业业做善事，却因懒而随波逐流，这是爱善之不足。贪财、贪食、贪色，则是爱之 太甚、过度而引起的罪过。我们能看出，这里的罪过比起地狱中的那些凶杀、奸淫、贪污等等罪名要轻得多，人犯了哪个罪，他就要在与罪过相当的那层平台上净化，所以每层平台都有被但丁找出的、与之相关的代表人物，但丁就是通过这些人物的经历，来表达他的道德诉求。这个炼狱更具中世纪的赎罪色彩。由于离开了地狱那个阴森、可怖的场所，《炼狱篇》中色彩大变，让人心情愉快不少，但丁也因之写下很多美丽的 、令人传诵的句子。比如他吟诵道，“我刚一走出了使我伤心惨目的死亡气氛，凝聚在明净无云的天空上 ，是那东方蓝宝石般柔和的颜色，顿时使我眼睛重感愉快。那颗引起爱情的美丽行星，使整个东方都在微笑”。这诗行若用意大利原文朗诵，音节铿锵，充满了音乐感。
Publicité 问：确实能感觉到但丁的心情有了变化。 答：是的。《炼狱篇》内，但丁对碰到的那些灵魂更多了些宽容、怜悯，甚至尊敬，不像在 《地狱篇》中有很严厉的批判。但丁在 炼狱中 ，遇到的第一个 人，是古罗马政治家小加图。这里有很深的寓意，加图是炼狱之门的看门人，他拦住但丁问他如何到达此地。这时但丁所仰仗的向导，罗马大诗人维吉尔上前解释说，“他是来寻求自由的，为自由舍身的人 ，知道 自由如何宝贵。你是知道的，因为在乌提卡为自由而死，你不以为苦”。为什么维吉尔要点明，加图知道为自由而死是光荣的呢？这就要说到小加图这个人。普鲁塔克在《希腊罗马名人传》中称小加图是个铁面无私、公正不阿、具有献身精神的人。他看到凯撒大权在握，就 认为他有颠覆罗马共和国的企图，他就站出来公开与凯撒作对，因为小加图相信只有在共和国中，人们才会有自由，他对自由有超出寻常的信念。结果在罗马内战时，他与庞培站在一起，反对凯撒。兵败后，困守乌提卡，最后失败自杀。但丁在他的《帝制论》中赞扬加图，说他是“真正自由的最严峻的战士，为了在世界上激发起对自由的热爱，他宁可作为自由人舍弃生命，而不肯作为丧失自由者苟全性命，这证明自由是多么宝贵”。我们在前面给听友们介绍过，因自杀而死的人，是注定要在地狱中受煎熬的。可但丁却把小加图放到了炼狱中，让他守门，这反映出但丁的价值取向，那就是自由的绝对价值。 问：但丁在 《炼狱篇》中讲历史人物，是不是借此来阐述他的政治理想。 答：是的。比如西西里王和神圣帝国皇帝腓德烈二世的私生子曼弗雷德，这是个很有政治才能的人，曾经以摄政王的身份统治意大利半岛 南部。他曾有雄心统一意大利，因此同教廷激烈斗争，成了意大利吉伯林党的首领。后来，他以摄政王的身份夺取了西西里王的宝座，为此受到教廷的绝罚，开除教籍。教皇克莱门特请法王路易九世的弟弟查理前来干涉，让法国人夺取那不勒斯和罗马。曼弗雷德与法军奋战，最后战死，尸首被随便埋在桥头，教皇还让每个士兵往他的埋骨处扔一块石头。但丁对他就寄予满腹的同情，因为但丁始终认为，意大利需要有一位明君来统治，保卫意大利不被外国人瓜分，这样意大利人才是自由的。但丁惋惜曼弗雷德壮志未酬，以至意大利依然四分五裂，他描述意大利当时的状况，“唉，奴隶般的意大利，苦难的旅舍，暴风雨中无舵手的船，你不是地上的女主人，而是娼妓。如今你境内的活人，无时不处于战争状态，同一城墙、同一城壕里的人都自相残杀。可怜虫啊，你环顾沿海看看，境内是否有享受和平的地方？”为此，他希望能宽恕曼弗雷德，让他在炼狱中洗尽罪恶。这显然是借历史人物表明他的政治 态度。好 ，今天就到这里。
「提要」但丁设想人们在炼狱的七层平台上要涤尽七宗罪，第一宗罪就是傲慢，因为有了傲慢之心，就会对上帝不知敬畏，就会以自我的执念为行动指南。这种傲慢的执念是造成大罪过的邪念。 广告
问：一般说来，傲慢并不是什么大罪，但丁为什么认为它是首要之罪呢？ 答：问得好。在天主教的七宗罪中，傲慢排第一。在拉丁文中，傲慢这个词是superbia，它的本意是超越本份。什么是超越本份？就是对神不知敬畏，自以为是。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就是一个人的行为没有道德的界限，没有人性的底线。作决定全凭自我的执念，而抛开人类的道德要求。我们很熟悉一句话，就是所谓“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这就是典型的傲慢。依照这个思路行动的团体和个人，没有不犯下滔天大罪的。所以但丁对在炼狱第一层碰到的灵魂说，“不要把我们容易被击败的道德力量，放在我们古老的仇敌面前来考验，而要使我们脱离这极力鼓动人为恶的诱惑”。他描写这些因傲慢而在炼狱中赎罪的灵魂，都被重物所压迫，弯着腰，疲惫不堪地在第一层平台上绕圈子。这是因为但丁认为，犯下傲慢之罪的人必须低下头、弯下腰，以表示臣服的姿态来经历炼狱。 问：不过但丁似乎对傲慢之罪还有更广泛的论述。 答：确实如此。我们可以从他所列举的人物身上看出来，比如，他举出当时最出名的细密画画家欧德利西为例。欧德利西生前大名鼎鼎，恃才傲物，但丁却看见他身负重物弯着腰行走。但丁就问他，你不就是那个名扬巴黎的欧德利西吗？你可是画细密画的光荣啊！可是这欧德利西却谦卑地回答说，“兄弟啊，波伦亚人弗朗科绘出的画面色彩更鲜明，如今光荣全归于他，部分属于我。我生前肯定是不会这样客气的，因为我心专想超群出众，由于这种傲气，我在这里受到应有的惩罚。要不是我在还能犯罪的时候，皈依了上帝，我还不会在这里呢”。但丁想说的是，欧德利西生前固然傲慢，但因他很早便信了基督，所以学得应有的谦卑，死后灵魂才入了炼狱，有机会净化生前的傲慢之罪而上天堂。随后但丁大发感慨说，“啊，人的才力博得的虚荣啊！你的绿色留在枝头的时间多么短促，契马布埃自以为在绘画方面擅长，如今乔托成名，使前者的盛名黯然失色。尘世上的名声只不过是一阵微风，时而从这边吹，时而从那边吹”。这里但丁用意大利绘画史上人才辈出的事实来论证，“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事实。契马布埃曾经是绘画高手，他在绘画从拜占庭风格转入意大利风格上居功甚伟，但乔托一出，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但丁感叹千年与永恒相比，不过一瞬。他说，“你们的名声像草的颜色，来得匆匆，去也匆匆，使草褪色者，正是继它之后生长出的幼芽”。
Publicité 问：但丁是在用艺术新陈代谢、植物此消彼长的事实，来论证傲慢是一种罪过吧？ 答：对。这其实是个浅显的道理，不过但丁却是从天主教教义，从七宗罪必须净化，人才能入天堂的角度来阐发。这种千古不移的道理，却往往不被人重视。古往今来，多少暴君为自己一心之执念，陷国族于万劫不复之地。这不正说明，傲慢之罪仍然处处存在吗？ 好，但丁继续在炼狱中行走，但是这会儿他让自己也深入检讨傲慢之罪。他说自己也谦卑地像牛一样负重前行。他一边走一边看到，一个个犯了傲慢之罪的灵魂从他身旁经过。第一个是卢奇菲罗，但丁找出的这个例子是《圣经》中的人物，他本是个大天使，但心存要与上帝平起平坐的念头而被打入炼狱。第二个灵魂是布里阿流斯，他的罪过是率领巨人进攻奥林匹斯山，好推翻众神之首宙斯，也就是罗马神话中的朱庇特，结果被朱庇特以雷霆击死。第三位是《圣经》中的巨人宁录，他傲慢地要建起一座通天高塔，直达天庭。但上帝让建塔之人变乱口音，各自说不同的语言，无法理解和沟通，最终使建塔工程失败，这就是著名的巴别塔的故事。 问：人妄想直达天庭，这恐怕是最大的傲慢了。 答：对，在天主教教义中，这是不可容忍的僭越。所以但丁在诗中吟诵道，“我看见宁录在他的巨大的工程脚下，茫然失措，注视着示拿地骄傲的人们”。示拿地就是建巴别塔之地，但丁描绘的就是宁录狂妄行为的失败。第四位人物来自古罗马作家奥维德的名著《变形记》，说的是忒拜王后尼俄柏。这位王后生了异常健美的七个儿子和七个女儿，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自豪无比，这本是正常之事，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生下优秀的孩子而自豪呢？尼俄柏的错误在于，她以此去嘲笑别人，嘲笑女神拉托娜，说你不过生了日神阿波罗和月神狄安娜，和我生的七儿七女相比，你等于没有生育。这就是典型的傲慢之罪。结果是拉托娜让她的孩子阿波罗和狄安娜去惩罚这犯了傲慢之罪的人，这兄妹两人到了忒拜，居然把尼俄柏的七儿七女统统诛杀，这让尼俄柏悲伤地化作了石头。听友们可能还会记得，我们在前面讲过，但丁善于从古代典籍中寻找例子来说明他的诉求。《神曲》中的人物，除了当时意大利现实中的人物和历史人物之外，大量的例子都取自《圣经》和古罗马神话。因为我们知道，神话实际上是人类想象中的范型，在久远的历史中，人们把自己渴望的理想和应汲取的教训，变成一个个神话故事流传下来。这些故事中人物的事迹、行为，其实是一个个道德理想和规范，这一点请听友们格外注意。诸位可以回想一下自己的成长过程，那些儿童时代的故事，往往会成为自己一生的行事准则和教训。但丁还举了一个例子，在古希腊的吕底亚城，有一位织染匠伊德蒙，他有一位聪明的女儿阿拉克涅，她手艺精良，但她为人狂傲，去挑战纺织女神米涅娃，结果女神把她变成了蜘蛛，让她永远织来织去，而她织成的蛛网又会被一风吹走。所以当但丁快要走过洗涤傲慢之罪的平台时，他听到美妙的歌声，唱的是福音书中耶稣基督的话，“谦逊的人，有福了”。但丁高兴起来，说，“这里的入口和地狱中的入口，多么不同啊，因为这里有歌声带入，而地狱则由悲惨的哭声带入”。这就是炼狱中的灵魂可经由洗涤罪过而进入天堂的原因。关于炼狱，我们就谈这么多，下面我们要进入天堂篇了。
「提要」维吉尔带领但丁走过炼狱，在接近炼狱的顶层地上乐园时，他把但丁交给了贝娅特丽斯，这象征着人类得救的里程将循着更高的价值展开，最后进入天国。这个更高的价值，就是基于爱的信仰。这是极具象征意义的诉求。 广告
问：但丁从童年时代就爱着的贝娅特丽斯，是他游天国时的带路人，这是不是象征着爱才是进入天国的向导？ 答：可以这样说。不过，还有一层意义，那就是这个爱是信仰的基石。因为在《天国篇》中，但丁主要谈基督教信仰中的各种神学问题，也就是谈信仰。但是所谓信仰的原动力是什么呢？我们在自己的精神活动中，常常能体会到，我们信仰一些价值的原因，是我们爱它。信仰是超越于理智的，正像在爱情生活中，人往往不是从理智上计算合适了才去爱，那种利害计算中的男女关系不是爱，真正的爱恰恰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这就是人们常说，爱使人盲目的原因。同理，信仰也不是靠理性的逻辑去推动的。在《天国篇》的开头，但丁就讨论爱与信的关系。他说，“主宰诸天的爱啊，你以你的光使我上升”。所以当他在天国中大谈上帝、天使的时候，他是把爱看作人信仰的本能的驱动力。而上帝恰恰是这种大爱的象征。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只有明白但丁心中的信仰的实质，才能明白他所构建的天国的实质。这样我们才能明白，《神曲》这部伟大诗篇最后为什么以歌颂爱的诗句结束。但丁在《天国篇》中最后的诗句是，“忽然我的心被一道闪光照亮，在这道闪光中，它的愿望得到满足，至此，我的崇高的想象力缺乏了，但是我的欲望和意志在爱的推动下运转起来，这爱推动着太阳和其他的群星”。但丁相信亚里士多德所说宇宙的第一推动力，这就是上帝所代表的大爱。 问：这一点太重要了，因为《天国篇》中谈了那么多基督教的教义。 答：是的。其实你只要仔细读但丁引述的《圣经》中的句子， 你会发现它们大部分都围绕着上帝对人的爱和拯救。梅列日科夫斯基就明确指出了这一点，他说，“如果说在人世生活中，最大的幸福就是爱，而失掉爱则是最大的痛苦，那么在永恒的生活中，我们就更会面对面地看到一切生活的基础，爱。这也就是说，凡是爱人者都知道，爱是最大的幸福，是天堂。而失掉爱，则是最大的痛苦，是地狱”。梅列日科夫斯基是俄国白银时代的大诗人，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对但丁的理解极为可信，好，我们现在往回走一点，看看维吉尔与但丁告别的场面。当维吉尔带领但丁走到炼狱的最高一层台阶时，他向但丁告别，说，“我已用智力，用技巧把你带到了这里。现在，你就以你的意愿为向导吧，你已经走出陡峭之路，你看，照在你额上的太阳，你看这里土地生长的嫩草、繁花和小树，直到当初含着泪促使我来到你身边的那一双美丽的眼睛，欣喜的来临。你可以在这些花草树木中间坐着，不要再期待我说话，你的意志已经自由。我宣告你为自己的主宰”。这段话表明，作为意志和理智象征的维吉尔，已完成自己的任务，他带领但丁走过地狱和炼狱，在这两个地方需要认知和判断，所以是由理性当家。而在向天国迈进的过程中，需要的是爱与信。这时，就要由来临的那双美丽的眼睛指引，这双美丽的眼睛，就是但丁自童年起就深爱的贝娅特丽斯。所以在《炼狱篇》最后一章，但丁就把自己交到了贝娅特丽斯手中。但丁说，“她把炯炯目光转向我的眼睛，面带安详的神色对我说，走快点儿，我跟你说时，你好听得清楚”。于是但丁感觉他如同新树发新芽，“身心纯洁，准备上升到群星”。
Publicité 问：上升到群星，是不是象征进入天国之旅？ 答：是的，但丁构造的这个天国的样本，就是托勒密的宇宙体系。我需要先给听友们介绍一下。科洛迪奥·托勒密约出生于公元90年，他生在埃及，但双亲都是希腊人。在那个时代，希腊与埃及的来往非常密切，因为埃及是当时文明程度最高的国家，许多希腊有识之士都到埃及去学习。托勒密是个数学家，但他同时是个占星家，在那时，天文学基本就是由那些占星家所掌握的知识。托勒密才华出众，对当时希腊、罗马的科学成就相当熟悉，他常年住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城，那里是当时的文化中心。托勒密是一个细心的天象观察者，他的重要著作叫《天文学大全》。正是在这部书中，他构建了地心说体系，就是以地球为宇宙的中心，而各个不同的星球围绕地球转动。不过，最早提出地心说概念的，其实是希腊大哲亚里士多德。我们在前面提到亚里士多德的第一推动力学说，他认为宇宙的运转，始自神所施与的第一推动力。这完全是一个逻辑上的假说，但他以此构建了宇宙图像。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他称之为地，而天则是由不同的星球围绕地球运转的轨迹所构成。亚里士多德确定，有九重天，它们分别是：月球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阳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和原动天。托勒密基本上是照搬亚里士多德，只是他又多添了最高天和净火天，并把原动天改称为晶莹天。 问：但丁的天国和托勒密构想的宇宙图景，几乎是一样啊。 答：对啊。在十三世纪，人们对天文学的了解仍然完全局限在托勒密学说中。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是在1543年，那一年他发表了《天体运行论》，开启了现代天文学。不过那时离但丁写作《神曲》已过了两百多年。这个地心说，对宗教信仰特别有用，因为这样的一个宇宙结构，人们容易安置《圣经》中描写的那些地方，比如伊甸园、天堂、地狱等等。因为人们以地球为中心，抬头仰望，自然而然就有了一个地球之外的、虚无缥缈的世界，可以让人们想象有上帝、天使居住之所，和恶人、魔鬼被罚处的地方。但丁就是依据这套宇宙观念来创造《神曲》的。我们看但丁设计的这个天国，中心是地球，外面是一层火焰，冲出火焰带，就是九重天。这九重天和托勒密的天体结构一摸一样，然后他在这九重天中，安置那些有福的灵魂，这些灵魂都是进入了宗教领域，受到基督精神熏陶，得到救赎的灵魂。天国的引导者是爱与信仰的象征贝娅特丽斯。好，我们下次再一同漫游天国。
「提要」但丁在《天国篇》中，表述了他对宇宙的想象。这个宇宙的终极理想就是天国。这个想象基于他对上帝的信仰，天国其实是他心中一整套神学/哲学思想的形象化，它的主要特征就是无限的光明。 广告
问：但丁描述的天国光辉灿烂，和地狱的黑暗、阴沉完全相反，这恐怕不是偶然的吧？ 答：对，这是和他的基督教信仰相一致的。《圣经·创世纪》开篇就说，“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所以，我们知道在基督教的信仰中，神是把光作为一个象征的。在《天国篇》中，但丁依照托勒密的天体构造，让上帝居于净火天。他认为这净火天具有最多的神光，他在写给斯卡拉亲王的信中，特意解释了净火天这个上帝的居所。它的特点之一是，它容纳万物而不被任何它物所容，这就是创造者和被创造物的关系。任何被创造之物，都不可能去创造创造者，如同容器所承之物，不可能承载容器。但丁说，“在全宇宙的自然状态中，第一层天是容纳万物之天，因此，它之于万物犹如创造者之于创造物，这是因果关系”。但丁相信，这第一层天是蒙受神光最多的天，所以《天国篇》中描述的各层天体，从下往上的升腾，一层比一层光明。他设想围绕地球旋转的九重天，如九个水晶球，当这些天体运转时，伴随着悦耳的音乐，那些经历了炼狱，洗涤一切罪过的灵魂，依据他们的功劳，分居于各层，享受着永远的幸福。 问：那什么样的灵魂才有资格进入天国呢？ 答：我给听友们简单介绍一下，就如同我们也跟着但丁欣赏一下那些幸福的灵魂。不过别忘了，引导但丁的是贝娅特丽斯，她是爱的原动力。从下往上，先到月亮天，这里的人是违背了自己对神的誓约，但却是出于无心或外力。但丁碰到的是少女毕卡尔达，她曾誓言进入修道院，也就是把自己奉献给上帝，但却被她大哥强行抢出修道院，被迫嫁给一位政治人物罗塞里诺。这种背约是被迫的，她的心并未改变对上帝的依恋。当但丁被贝娅特丽斯引到月亮天时，但丁感到“一层发亮的，浓厚、细密、光滑的，如同日光照射下的金刚石一般的云裹住了我们，这颗永恒的宝石容纳我们，如同水容纳光线射入，而自身并不裂开”。听友们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自己被钻石之光裹住时的感觉。在《天国篇》中，但丁以无比丰富的想象力，描绘各种光，越往上升，光越耀眼。在水星天中，有罗马法集大成者查士丁尼，在但丁心目中，确立法律是引导人向善的关键步骤，所以法律的创造者也要进入天国。金星天中有普罗旺斯的游吟诗人福尔盖，在但丁的时代，意大利诗人都受到普罗旺斯游吟诗人的影响。太阳天中是伟大的神学家、哲学家的灵魂，其中声名最显赫的就是托马斯·阿奎纳。走到第五重天是火星天，那里是为基督信仰而战的勇士，查理曼大帝就在那里。木星天中则居住着人类的明君，其中有大卫王、君士坦丁大帝。土星天中是那些有卓越贡献的宗教人士。再往下是恒星天，但丁站在恒星天上，回首看到地球那样渺小，一方面产生思乡之情，一方面又对人类在这么个卑微的地方，彼此争斗残杀而痛心。他把地球称之为“那个使我们人类变得如此凶猛的小打谷场”。
Publicité 问：看当今世界，让但丁痛心的状况，并没有多少改变。 答：你说得对极了。我读《神曲》，常常被但丁的梦想和信念感动，但丁大约在1320年完成了《神曲》的创作，距今已经七百年。可他当年对人类的社会状况、政治状况的揭露与批判，放在当下来看，一点儿不过时。专制暴政依然统治着地球上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在那里，人们仍然没有基本的人权，没有言论自由、思想自由、信仰自由，一个狂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把国家投入战争，残暴地屠杀无辜的平民、妇女、儿童、老人，或者一个愚蠢的执念，就能让整个国家人民的生活陷于停滞与混乱。但丁当年斥责这样的暴君是“豺狼一样的人”，如今他们却被捧为英明领袖。科技进步与但丁时代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暴政之下的社会，人们的道德水准，并没有丝毫的进步。但丁对当时意大利各城邦国家的政治黑暗深恶痛绝，内心无比痛苦，但他却从未放弃他的梦想，那就是基于对上帝的信仰，由无比深厚、广阔的爱所引领的人类奔向天国之旅，这条通往天国的道路，就是人类通往光明的道路。但丁在他的梦想中吟唱道，“我看到一个太阳在数千盏灯的上方照亮，如同太阳照亮所有的星辰，那个辉煌的本体放射的强光是如此强烈，我的双眼无法承受。贝娅特丽斯，亲爱的向导，她对我说，那压倒你的强光，任何力量都无法抗衡。开通天地之间道路的智慧与大能，就在其中。世人盼望这道路的开通，已经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他在这里说的那个“辉煌的本体”，就是他心中的耶稣基督。但丁踏入第九重天，他感觉这天神居住之所，只是一片光芒。天堂中群星化为洁白的玫瑰，悦耳的音乐奏响，天使们舞姿优美地移动，上帝彻底拯救了那些优秀的灵魂，让他们永享至福。 问：这个场景确实令人向往。 答：可以说基督教的至高理想，都被但丁在《神曲》中描画到了极致。关于《天国篇》还有个有趣儿的插曲。但丁完成了《天国篇》的最后十三节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悄悄地把这十三节手稿，砌到他居住到死的房屋墙壁里，以至谁都不知道《天国篇》已经完成。当时人们认为，他把未完成的手稿烧掉了，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猜想，以但丁愤世嫉俗的性格，他有没有可能认为，这十三篇描绘的天国太完美，世人不配窥见？他只能把它深藏在自己的心里。但丁死后四个月，他的儿子贾科波和比埃特罗竟然想补写这欠缺的十三节。这可是太自不量力了。就在这时，但丁突然在贾科波的梦中出现了，他穿着洁白的衣服，脸上闪着非人间所有的那种光辉。贾科波问他，老爸，你还活着？但丁回答，活着，但过的是真正的生活，不是你们的生活。儿子又问，你可把《天国篇》写完了？但丁说，写完了，并且牵着儿子的手，把他带到那堵砌死的墙前，用手摸着墙说，你们要寻找的东西就在这儿。贾科波一下惊醒，立即来到但丁逝世的那个房间，按着但丁指示的地方，他摸到墙上有几枚钉子，钉着一块苇席。苇席被泥灰抹住。挖开这些泥灰，揭下苇席，原来里面是个墙洞。但丁《天国篇》最后十三节的手稿，就在这洞里，纸已经发霉。但丁创作的诗篇是神奇的，而找到这诗篇遗失的部分，使之成为全壁的经过，也是神奇的。威尔杜兰说，”但丁达到了一种绝顶崇高的境界，在他的诗中有庄严及苦难的勃勃生机。他预示了米开兰基罗的到来。但丁爱好自由和秩序，他把他的幻想凝结成形式，他的诗极具雕塑感，后来者无可匹敌”。好，有关但丁的介绍，我们今天就结束了。
「提要」弗朗西斯卡·彼特拉克（Francesco Petrarca，1304年7月20日－1374年7月19日）自幼流亡他乡，流亡生活打开了他的心智，启迪他的思想，焕发他的才气。他的著述提倡自然之爱与人性之爱，他的学术研究重新发现古希腊罗马时代早已湮灭的典籍。他的诗歌纵情讴歌爱情，这些标志着文艺复兴的大门已经打开。 广告
问：前面我们给听友介绍但丁时，你说但丁是站在时代的转折点上。而彼特拉克，你却说他是推动文艺复兴的人。他们的区别在哪里呢？ 答：我先作一个一般性的回答，在随后的介绍中，听友们会明白。我想，但丁与彼特拉克的最重要 的区别是思考问题的框架不同。但丁基本上在基督教的框架内，他的《神曲》有一个神学背景，那就是基督教的三位一体说。梅列日科夫斯基对这一点看得很明白，他说，“但丁在《神曲》中所发现的通向拯救之路，便是诸种奇迹的原初，就是三而为一”。但丁自己也说，“圣父、圣子、圣灵，这三而为一的三体，也就是诸种奇迹的源头”。所以，他构思《神曲》总离不开三这个数字，比如全诗有三篇，《地狱》、《炼狱》、《天国》，每篇有三十三章，地狱有九重，炼狱也是七层平台加乐园与外围，也是九层，天国则是九重天，因为三这个数字在中世纪是一个神秘的数字，象征着神的全部位格。三而为一，三个位格合为一个圆满。尽管但丁在这个神学框架内，已把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但他不出这个框架。彼特拉克就完全不受这个框架的影响，他把神学和当时已经兴起，或古代已经流传的各种学问平等对待。所以我们大致可以说，但丁是从神学角度看待现世，而彼特拉克是从现世看待神学。但丁站在由神到人的转折点上，彼特拉克却是推动人性超越神性。比如，但丁的贝娅特丽斯基本上是个圣女，是个灵魂，而彼特拉克的心上人劳拉则是有血有肉，性感十足的女人。 问：我想，比较一下《神曲》与《歌集》诗中的女性形象，就会同意你的这个评价。 答：好，这个我们放到后面再讨论，先给听友们介绍一下彼特拉克的生平。1302年，佛罗伦萨城的黑党夺取城市的大权。他们把城中的白党驱逐出境，但丁就是被驱逐者之一。这件事儿我们在介绍但丁时，曾经给听友们讲过。在这场驱逐审判的官司中，为白党辩护的律师名叫瑟尔·彼特拉克，他就是弗朗西斯卡·彼特拉克的父亲。这场官司结束后，黑党为了报复敢为但丁这些白党辩护的律师，就诬告他伪造文书。老彼特拉克拒绝出庭受审，所以被判没收财产，驱逐出佛罗伦萨。于是他只好携妻出逃，避居阿雷佐城。1304年，彼特拉克就在这座小城诞生了。1312年，老彼特拉克政治雄心不减，他举家迁往比萨，去迎接新继位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七世。听友们可能还记得，但丁当年也对这位君王寄予很大期望。但可惜这位亨利七世皇祚不长，很快就去世了。老彼特拉克为了求安全，便带着一家人跑到了法国，定居在教皇城阿维尼翁。所以彼特拉克的童年是在法国南方度过的，他后来居住的小镇叫做Fontaine de Vaucluse，我曾去过那里。这是一个极美丽的小镇，有一眼奔涌不息的泉水，水流之处，浓荫密布，村口有一座小小的彼特拉克博物馆，里面收有彼特拉克的手稿。彼特拉克是在法国受的教育，他先入了蒙彼利埃大学读法律，后来回到了博洛尼亚大学。这两个地方的特点是风气自由，这在彼特拉克的成长过程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在法国南方生活、求学时，接触到普罗旺斯游吟诗人创作的罗曼司，这对他随后的诗歌创作影响极大。
Publicité 问：普罗旺斯游吟诗人和罗曼司，这是我们常听到的概念，你给听友们介绍一下吧。 答：好，这是应该介绍的，因为我们后面会谈到彼特拉克的《歌集》，这是罗曼司的变体。提起普罗旺斯，听友们会立刻想起层峦叠翠、云雾缭绕的山区景色，和一望无际的紫色的薰衣草田，去法国南方旅游的朋友爱称之为“薰衣草之旅”。其实，普罗旺斯就是Provence的译音，它的本意是行省。这是罗马时代，凯撒征服高卢人之后，把现在的法国南部，从马赛到罗纳河谷一带，设为罗马行省之后的名称。这块地方阳光灿烂、物产丰富、景色优美，人杰地灵，那就必定会出诗人。我们在参观博物馆中的中世纪绘画时，常常看到一些不知名画家的风俗画，高高的塔楼上窗口中露出一位姑娘的脸，塔楼下有青年骑士抚琴吟唱，向姑娘倾诉衷肠，这就是普罗旺斯游吟诗人常见的形象。游吟诗人的原文是troubadour，这是古法语中trover(寻找)与tour(游荡)的一个合成词。当时有一些行走在乡村集镇的民间歌手，在市集上，或在家庭婚宴上吟诗助兴。诗歌的主题大多是歌颂生活，特别是男女情爱的悲欢离合。这些诗由留特琴伴唱，被称之为罗曼司，也就是我们后来所说的浪漫曲。这种诗歌，进入了宫廷，其中最大的推动者，是金雀花王朝的王后艾利亚诺，她把游吟诗人带入宫廷，让他们有经济保证，有稳定的生活来源，然后为皇家作诗。受她影响，有闲暇和余力的领主们就都会养几个游吟诗人。这些罗曼司的内容极为丰富，主题已经不限于爱情，那些征战，那些勇猛的骑士的事迹，宫廷中的政治生活，日常百姓的社会现状，都可以入诗。这情形很像我们古代的诗集《诗经》中风,雅,颂的区别。风，主要是民间生活的记载，里面有许多爱情诗，田园诗，雅则大多是宫廷礼仪祭祀之用的国事诗，颂则是用来歌颂帝王,表述祖先盛德的颂歌。普罗旺斯游吟诗人盛行的时代，风气自由，诗风也浪漫，这大约相当于我们的国风风格。后来一部分游吟诗人成为宫廷诗人，为帝王写作,歌功颂德，其成就便不足观了。 问：你能不能给听友们举一首游吟诗的例子。 答：好。咱们就以旺达多恩的贝尔纳的名诗《我看见云雀展翅》为例。这首诗是罗曼司的经典之作。我们看诗的第二节，“啊，我自以为深谙/爱情之道，却是如此浑噩/明知那是无果之爱/却终不能将她割舍/她窃走了我的心，我的灵魂/然后是她自己，还有整个世界/她带走她自己，只留给我/渴望和期冀的心”。彼特拉克后来写的那些情诗，受罗曼司的影响，却比罗曼司要精致得多。他创造的诗体，叫商籁体sonnate。这我们后面再做介绍。
「提要」许多研究者认为，彼特拉克是第一位完整意义上的人文主义者，甚至为此而把人文主义者定义为文艺复兴的标志。 广告
问：说起彼特拉克，人们为什么总用人文主义者这个名称来称呼他？ 答：你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人文主义这个概念，可以说是理解文艺复兴的一个关键概念。我先给听友们梳理一下这个概念的一般涵义。大家可能还记得，我们在介绍自然法观念时，曾提到过这个概念。在古罗马时代，大哲西塞罗曾用过一个拉丁词humanitas来描述他心目中，人所应该接受的教育。人要在这种教育的熏陶下，才会成长为一个能贡献于社会的、有道德感的人。这种humanitas后来被称之为人文教育，它的内容就是古典世界人文学科所要教授的七艺，即语法、修辞、逻辑、算术、几何、天文和音乐。这七门学科，每一门的内容都博大精深。能掌握它们的人，才有可能是一位学识渊博，又具有道德情怀的君子。到了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人开始使用一个词umanista，它是古典时代humanitas这个词的变体。在英文中它被拼成humanist，但在当时它指称教授人文学科的老师，并不带有后来才有的人道主义的涵义。不过，人道主义的涵义却深深埋藏在这个词里。研究文艺复兴的大师欧金尼奥·加林指出，“强调人文主义并非哲学现象，它完全是文学和修辞学的。人文主义者仅仅是教讲演术和语法的老师”。 问：好，你讲了这个概念的起源。那么它又是如何演化的呢？ 答：这就要讲到我们的主人公彼特拉克了。加林总结说，文艺复兴时代，人文学科已经不再是学院内的 枯燥课程了，他说，“那场文化运动首先产生于学院之外，产生在活动家、政治家、君主、共和国文书官，甚至雇佣兵队长、商人、艺术家和手工业者之间”。这就是说，社会的风气已经改变了，社会在苏醒，人的感觉方式在变化。从沉浸于神学教条的繁琐辩论中，转向人的世界。加林指出，“现在人的理智却极力转向诗人，转向尘世，转向被征服的自然界”。而彼特拉克就是这个转向的推动者。所以加林断言，“当人们要从彼特拉克和萨鲁塔蒂的著作中寻找新知识的曙光时，并不想描绘一幅血缘的家谱，以此说明某条物理学的定义或某种逻辑的形式，来自于某篇政治或艺术著作，而是想说明，这是一种不同的感觉和思维方式，不同的人的意识，人开始意识到他在世界上的地位，缺少这点就无法解释某些兴趣和立场所发生的深刻变化”。这段话很重要，这是对彼特拉克在文艺复兴时期所起的作用的深刻概括。不过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并没有想起把人文主义当作一门独特的学问，人们仍然用这个词来表达对古典学问的学习。直到1808年，一位德国教育家尼特哈迈造了一个德文词humanismus来阐述他的教育理想。后来又有一位学者乔治·伏伊格特在他研究文艺复兴的著作中，就用这个词来概括文艺复兴时代的思想追求。大师布克哈特在解释人文主义一词时说，人文主义者“知道古人所知道的，因为他们试图像古人曾经写作过的那样来写作，因为他们像古人曾经思索过或感受过那样开始思索并欣然感受，他们所崇奉的那个传统，在各方面都进入了真正的再生”。这段话把人文主义者和古代文化的复兴联系起来，并指出这是一次文化的再生。
Publicité 问：那这些人文主义者的追求，有什么独特之处呢？ 答：首先，他们看到的自然界，已不是上帝创造的人的居所，而是有着自身生命的一个独立的世界。它和人相互呼应，比如彼特拉克在他的《歌集》中唱道，“这里没有宫殿，没有剧院和长廊/只有近在咫尺的起伏的山岗/和绿草簇拥的云杉，松树，山毛榉/我们穿行其间，一面攀登，一面吟唱/理念从大地升上天空/我抬头探望/在黑暗的夜色中，一对夜莺正在/彻夜悲鸣和凄婉的哀伤……”。听友们很容易感觉到，彼特拉克眼中的自然界，已和他本人内心的感受融为一体。第二，就是他们开始对人本身感兴趣。在中世纪，个人、个体这些观念不占主流，人们关心的是上帝，关心教会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如何控制世俗生活。从生到死、婚丧嫁娶，以及对人在社会中行为的评价，个人的主体意识基本不存在。而在文艺复兴时期，这种情况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布克哈特有一句名言概括这种变化，“文艺复兴的文明，第一次发现并充分显示人的全部丰富形象”。彼特拉克最早意识到这个变化，他是第一个把中世纪称之为黑暗时代的人。当然啦，后来的历史学家不认同他的定义，认为中世纪文明仍然有许多杰出的成就。不过，我认为，彼特拉克的这个断语，只是就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言，与彼特拉克心目中的世界相比，中世纪的人确在黑暗之中。正如加林指出的，“在彼特拉克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文化和易感性的变化已经非常明显，而且这样的变化已经越出国界，超越文学的范畴而引起深刻的反响”。 问：那我们称文艺复兴为人性觉醒的时代，应该还是准确的。 答：当然，这是没有疑问的。在彼特拉克身上，这个人性的觉醒表现为他对爱情，对女性的尊崇。他有一部重要的著作，叫做《秘密》，是用对话体写的一部讨论爱情的著作。对话的对象是圣奥古斯丁，我们在前面曾讲过这位教父时代的大哲。彼特拉克借他之口来反对热爱肉体胜过热爱灵魂，这是个典型的中世纪教会所宣扬的命题。但彼特拉克却反驳说，美好的灵魂寓于美好的形体，我爱灵魂和爱形体并不矛盾。彼特拉克说，“我不想变成上帝，或者居住在永恒之中，或者把天地抱在怀中，属于人的那种光荣，对我就足够了，这是我祈求的一切。我自己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这话极具代表性。当人返身尘世，以自己的感受决定自己幸福与否时，人就已然开始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主体世界。彼特拉克写作这部《秘密》并非随意之作，他心中确实藏着一个秘密，藏着一位他心心念念的女性。正如但丁一生把贝娅特丽斯当作自己的女神一样，彼特拉克也有这样一位激发他一生创作的女性，我们下次再谈。
「提要」彼特拉克偶遇劳拉，唤起他无限的爱恋，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真实、密切地交往过。这一段爱情是虚幻的，它仅酝酿在彼特拉克的心中，但劳拉激起的情感却是真实的。这是一种全新的追求，全新的感觉，因为上帝创造的女人，不再是偷食智慧之果的罪人，而是饱受赞颂的女王。 广告
问：彼特拉克和劳拉的相遇，是一个文艺复兴时代的象征吧？ 答：是的。正是这次相遇激发了彼特拉克创造《歌集》的灵感。而在这部诗集中，彼特拉克尽情讴歌人性、自然、爱情，美丽的容貌和迷人的肉体。他让上帝改变了面貌，使他成为一个创造美丽的女人，丰富的大自然，善良的人性和爱的激情的主宰。在牵扯到自己的激情时，彼特拉克把上帝撇在一旁，直抒心臆，细致地描写自己的心灵感受。所以他与劳拉的相遇，象征着人性高扬，神性消退。好，我来给听友们讲讲这个故事。彼特拉克写作的那些优美动人的情诗流传开之后，他的朋友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他告诉朋友们，他这是受一位偶遇的美妇人激发而作。大家起初都不以为意，想这不过是诗人的夸张之辞。后来人们在米兰图书馆彼特拉克自己珍藏的一本维吉尔诗集的扉页上，发现了彼特拉克亲笔写下的一段话，这段话说，“劳拉品貌超群，因我的诗歌而闻名。1327年4月6日，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那是在阿维尼翁的圣克拉拉教堂。1348年，在同一城同一个月同一天，那支光被从我们的时代中取走了”。这段记载证实了彼特拉克确曾遇到这样一位美丽非凡的妇人。他被她吸引，终身不忘。他惦念她，从第一次见到她，直到她离世，为她写下200多首美丽的诗篇。 问：这和但丁心目中始终有一位引导他的贝娅特丽斯很像啊！ 答：是的，不过这里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贝娅特丽斯是但丁心中的女神，其超验性高过它的世俗性，而劳拉在彼特拉克那里，则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一个女人。我们看看彼特拉克在他的诗中是怎样描绘的，“爱神从什么地方找来金丝编成两条辫子？/从什么地方采来玫瑰一般的胭脂？/又从什么地方找来新鲜细柔霜雪/造就了她那细嫩白净的肤色和身姿。/从九重天的天神那里传来了/美妙的歌声，使我揪心/令我窒息，让我难以自持/又从太阳那里射出的目光/使我喜怒无常，一会儿热得火炙/一会儿冷若冰霜，折磨我的心灵躯体”。听友们若还能记得但丁《天堂篇》中对贝娅特丽斯的描写，就能看出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差别。说起这位劳拉，后人查出1348年3月，也就是在她去世前不久，曾立过一张遗嘱，立遗嘱人全名为劳拉·德·萨德，是于格·德·萨德伯爵之妻。劳拉为这位萨德伯爵生过12个孩子，这支血脉传到18世纪，就出了个著名的萨德伯爵，他是施虐受虐狂情色小说的创始人。所以现在精神病学和性学中的施虐狂sadisme，就是以他命名。彼特拉克若地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他讴歌人性、爱情的对象的后代，在解放人的肉体欲望和感觉上，已走得太远了。彼特拉克自从遇见劳拉，便把这一份爱情藏在心里，从远处默默地观察她，爱恋她，把这份情感化作一首首美丽的诗歌，后来结成集子名为《歌集》，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重要文献。我们现在读这些诗，能感觉到文艺复兴时人的感情和感官觉醒的气息扑面而来。
Publicité 问：彼特拉克后来 因为这些诗，得到了桂冠诗人的称号吧？ 答：是的，那是在1341年，在罗马城的卡皮托山上，他被加冕为“罗马桂冠诗人”，这在当时是极高的荣誉。但是彼特拉克被称为文艺复兴时代的第一位人文主义者，还有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他对古代典籍的搜寻与研究。我们曾讲过，文艺复兴最初的涵义就是指对希腊 罗马古典著作的收集、整理与研究。古代典籍在中世纪的漫长岁月中，有许多都泯灭、遗失了，但仍有相当一部分被教士们收藏在修道院中。那些手稿布满灰尘，躺在无人问津的书架上。彼特拉克鼓励他的朋友和学生去欧洲各地搜寻这些典籍，他本人也亲自动手动脚，游走在欧洲各地，探访修道院。一旦发现珍贵的手稿，或收买或请人抄写，他自己也亲手抄写过多种古典手稿。他是一位高超的书法家。现在在梵蒂冈图书馆中，保存着他亲手抄写的书。他用一种小哥特体来抄写这些书籍，非常娟秀美丽。他把时间花在旅行上，足迹遍布莱茵地区、弗莱芒地区、布拉班特、巴黎，每到一处，他都会去修道院或者大学的图书馆中，搜寻经典文献。他在列日找到了西塞罗已经遗失的演说抄本，在维罗纳找到了西塞罗给阿提库斯、布鲁图和昆图斯的书信。有趣的是，彼特拉克被这些古代大哲之间的通信所感动，所以他自己就开始给这些古代大师写信，因为他认为，人性的尊严和高贵都可以从这些大哲们的通信中学到，他甚至认为只有再复活这些古代大师的思考方式，行文方式之后，人才是一个有教养的真正的人。据记载，他曾经给荷马、西塞罗、李维这些希腊罗马时代的伟人写信，仿佛自己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问：他的这种探究学问的方式，是不是代表着文艺复兴时期，文人的一种普遍的风气？ 答：是的。彼特拉克对古典文献的态度，表现着文艺复兴时代的文人对文化修养，对典雅精致的精神的追求，更重要的是对自由创作的追求。他还亲自用哥特体来抄他自己的诗集，并且亲手给抄本做装帧，在折页上用彩色的枝叶图案，装饰手写字母。一切都是亲手精心制作，不要小看这些做法，高级文化正是在这种心血的浇灌下才成长起来的。所以，彼特拉克格外受到后世文化人的敬重。他在Vaucluse的故居，在Arqua的故居，都是后代文人的朝圣之地。拜伦、雪莱这些大诗人，都曾往Arqua朝拜。而且，他不仅影响文人，还影响音乐家。我们知道，李斯特在他的钢琴组曲《旅游岁月》第二集“意大利”中，就有三首曲子是从彼特拉克的诗集中获得的灵感。听友们要记住的是，彼特拉克所倡导的人文的精神和自由的心怀，这是欧洲精神文化发展的最关键的要素之一。好，有关彼特拉克，我们就简单介绍到这里。
文艺复兴 巨人的时代 诗人风俗画家之一薄伽丘其人
「提要」在早期文艺复兴三杰中，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1313年6月16日－1375年12月21日）是连接但丁和彼特拉克之间的桥梁。他涉猎的学问面极广，创作手法也多样。他能追随但丁谈论诗学与神学，又能响应彼特拉克的号召，发掘古代文献。但他最独特的成就是以讲故事的方式，描绘出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社会的种种风情画貌。 广告
问：我们知道薄伽丘，当然是因为他的名著《十日谈》。不过他的其他贡献就所知不多，你来给听友们介绍一下吧。
答：好。薄伽丘这个人才华横溢，他一生的著作极其丰富，据历史学家保罗·约翰逊说，为编辑他的著作，一个意大利学者团队用了40年的时间。他是但丁的崇拜者，写了第一部《但丁传》，这部传记搜集了但丁生平中的各种传闻轶事，虽然有些并不一定准确，但是给后人留下了理解但丁的大量素材。但丁去世时，薄伽丘才7岁，人们认为他基本上没有可能见过但丁。但他一生以但丁为楷模，他对但丁《神曲》的解释也相当独特，认为但丁之所以在《神曲》中谈那么多神学，是因为“神学不是别的，就是上帝的诗”。薄伽丘和彼特拉克是挚友，彼特拉克在他的遗嘱中，专门给薄伽丘留了50弗洛林，指明要用这笔钱为薄伽丘买一件披风，以免他在冬天夜间工作时受凉。这些伟大人物不但心灵相通，在日常生活中也彼此关爱。
问：你谈文艺复兴，将之称为“巨人的时代”，真是名副其实。
答：历史上常常有这种情况，一些天才巨匠会同时出现，我把这称为“星团效应”。比如在古希腊，哲学家就有苏格拉底、亚理士多德、柏拉图前后师承。戏剧家就有索福克罗斯、欧里庇得斯、阿里斯托芬争奇斗艳。这个现象在文艺复兴时期更为突出。早期有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三杰，往后在绘画领域更是群星灿烂。好，我们回到薄伽丘。还是先简单介绍一下他的生平。他出生于1313年，但是对他的出生地却一直有争论，因为他是一个私生子。他父亲原本是佛罗伦萨的商家，家境富裕，他结识了一位法国女子，据称这位法国女子是个金发美女，她就是薄伽丘的母亲。所以薄伽丘是个意法混血儿。在怀上薄伽丘之后，这位法国美人儿回到了巴黎，至于她是生下薄伽丘之后才回到巴黎，还是怀着薄伽丘回到了巴黎，并没有确切的记录。所以历史上薄伽丘的出生地有两种说法，巴黎或佛罗伦萨附近的Certaldo（切塔尔多）。但确切的是，薄伽丘是在佛罗伦萨跟随后母长大，而且据他说，童年很不快乐。他十几岁时，父亲把他送到那不勒斯，让他学习经商。而他对货物、账目、会计这套东西全无兴趣。父亲又让他改学法律，他仍然不愿意。这一点倒是和彼特拉克一样。后来，他曾和彼特拉克交换过厌恶法律的共鸣。正经学业不成，他却有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那就是人文学科的知识，古代典籍，诗歌，历史等等。他当时最欣赏的作家，是古罗马作家奥维德。奥维德的名著《变形记》中那些希腊罗马神话中的故事丰富多彩，让薄伽丘着迷。奥维德的另一部著作《爱的艺术》更让薄伽丘大受启迪，他甚至能背诵这部书的大部分内容。从他后来写的《十日谈》中，我们可以看到《爱的艺术》这部书的影子。
问：《十日谈》这部书在中国曾被判作黄色书籍，多年被禁。
答：是的，因为这书中的故事，很多涉及到男女情爱。不过在这些爱情故事的背后，其实都有社会和思想的意义，这我们后面会讲到。说到薄伽丘生活的那不勒斯，在当时的意大利，还真有点特殊。在薄伽丘的时代，统治那不勒斯的是法国安茹王朝的查理，他是法王路易九世，也就是人称圣路易的弟弟。他以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国王的身份实行统治，所以当时那不勒斯是在外国统治之下，这群法国人在那不勒斯和西西里表现极坏，不仅巧取豪夺，还经常强拉妇女，图谋不轨。这就引发了意大利史上反抗外国统治者的一次大起义，史称“西西里晚祷起义”。1282年3月31日，正是天主教圣灵节，在参加晚祷的人群中，一位法国军官借机调戏妇女，激起民变。当晚在全岛一片晚祷钟声中，西西里人大杀法国占领者，据说有千人之多。伟大的作曲家威尔第，曾以此事件为脚本，谱写了一部著名歌剧《西西里的晚祷》。在这场大起义之后，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的王权几度易手。阿拉贡朝的罗伯特，人称智者，虽未能拿到西西里的王位，却使那不勒斯的宫廷充满文学艺术的氛围。威尔杜兰在《世界史·文艺复兴》卷中，对此有一段精彩的描写，“那不勒斯的商人们奉孝朝廷一笔收入，这金钱的富裕使皇室宫廷夜夜笙歌。豪富之家竞相效尤，婚姻颓荡，私会成为庆典。定期赛艇使海湾充满生气，头戴花冠的贵妇，从华艇舷窗向年轻人媚笑。那不勒斯生活愉快，道德松弛，妇女美艳而易亲近。在这种多情调笑的气氛中，诗人找到灵感和主题。薄伽丘就在这氛围中被形塑而成”。
问：薄伽丘那肯定会有爱情实践啦？
答：是的，和他相爱的人是罗伯特国王的私生女玛丽亚·阿奎诺。薄伽丘称她为fiammetta，意思是小火花。可惜这位小火花对薄伽丘并不专一。薄伽丘追她足有五年，但她却总是若即若离，最后薄伽丘为她散尽钱财，她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这和但丁的贝娅特丽斯，彼特拉克的劳拉完全不同。那两位女性因为活在诗里，活在诗人的心里，所以爱得以永恒。而薄伽丘却要一位有血有肉的女人，最后却铩羽而归。所以在《十日谈》中，薄伽丘没少对单相思倒苦水，也没少嘲弄那些不忠心的情人。不过听友们不要误会，以为薄伽丘是个轻浮子弟。其实他工作得极为努力，写下许多重要的研究著作，其中有一部叫做《异教神谱》，把基督教之外、之前的各种神话传说分门别类，记述这些神话人物的来龙去脉。他认为，这些神话人物与基督教并不冲突。这是对中世纪天主教信条公开挑战。保罗·约翰逊说，“薄伽丘的作品，挑战了基督教对艺术家描绘事物的垄断，在14世纪前期，艺术家的主题几乎全与基督教有关，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替代品，相比于基督教强调虔敬与殉道受难，古希腊罗马的神话故事，提供了更多机会来展现美，特别是女性的肉体美和生活之乐。教会对视觉艺术，也就是对单纯男女心灵的严厉掌控，渐渐松弛了”。好，我们下次再接着讲。
文艺复兴 巨人的时代 诗人风俗画家薄伽丘之二换一种眼光看女性
「提要」文艺复兴时代对人本身的关注，也影响到对女性的重新认识。薄伽丘的名著《名女传》收集历史和神话中的106位女性，评价她们的功业、性格，他尝试着从新的角度观察女性，显示出他已经具有男女平等的意识。
问：文艺复兴时期的女性地位也是个重要的题目。薄伽丘在这方面也多有贡献吧？
答：是的，这是个很有趣儿的问题。历史学家们注意到，正是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开始关注女性的突出人物和她们的所作所为。在文化上，有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姐姐玛格丽特，她在纳瓦尔宫廷中提倡宗教宽容，聚集文人，讨论艺术创作。她本人还写了一部书叫《七日谈》，这是受到薄伽丘《十日谈》的影响。在政治上，英国都铎王朝的童真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以女人身君临天下，开创当时公认的黄金时代。大师布克哈特在谈到文艺复兴时期妇女的地位时说，“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人毫不迟疑地使儿子和女儿都受到同样的文学和语言学的教育，意大利人把这种古代文化看作是生活中最珍贵的事物，愿意他的女儿们也能分享”。德国人文主义学者海因里希·K·阿格里帕在1529年出了一本书，《论妇女的高贵与卓越》，有意思的是，他把这部书题献给1314年因与侍卫有出轨行为而被囚禁一生的法国王后勃艮第的玛格丽特，可能这位人文学者认为王后出轨这件皇家丑闻，表现了女性有权追求自己的快乐，所以他在书中说，男女唯一的区别是生理构造，除此以外，“他们在其他方面都是一样的，女人并没有一颗与男人不同的女性灵魂，两者都接受一个绝对一致和完全平等的灵魂，男人和女人被赋予同等的精神天赋、理性和运用语言的能力，他们被创造出的目的是一样的，性别差异不会产生不同的命运”。
问：在那时，已经有人的认知达到这种程度，真够了不起的。
答：看起来这些讲法真够超前的，但正说明，那个时代对人类文明的发展有着多么巨大的贡献。咱们回到薄伽丘，他是最早专门为女性作传的人。他的名著《名女传》收集了历史上和神话中的106位女性，讲述她们的事迹，评价她们的功过，我给听友们举几个例子。首先是夏娃，在基督教神学中，夏娃是原罪的来源，作为伊甸园中唯一的女性，她和亚当违反禁条受诱惑而偷吃禁果，结果分辨出男女，这是人的罪性的由来。但薄伽丘却完全无视夏娃所犯的这个所谓原罪。相反，他把夏娃当作人类的母亲，她繁殖了人类，如同现世中的大多数妇女一样辛苦劳作。薄伽丘说，“我要称颂这个女人夏娃，因其无以伦比的荣耀而举世闻名。正是由于她是所有母亲当中最古老的，也是人类的第一位母亲，所以理应获此殊荣”。从薄伽丘所讲述的夏娃的故事中，她受魔鬼诱惑，偷食了智慧之果，只是一件意外，并非什么罪过。上帝惩罚她，也不过是让她去履行人类之母的责任，去生育后代，使人占据整个地球。夏娃与亚当一起发明了耕作、纺织之术，养育后代，像一切朴实、勤劳的妇女，心安理得地等待死亡。
问：看来，薄伽丘对天主教的那些严苛的禁条并不在意。
答：是的。这其实反映着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风气。布克哈特就指出，“修道士们也的确是一个最不受欢迎的阶层，他们被认为是修道院生活、整个教会组织、教义体系和宗教没有价值的活的证明”。他还说，“读了《十日谈》和佛朗哥·萨克蒂的小说之后，我们也许会想到，糟蹋修士和修女的词汇，已经被完全用尽“。这一点很能说明为什么薄伽丘会写一部《名女传》，在这部书中，我们还会看到，他选择了一些为爱情献身的女性，这些古老的传说，经他的传扬，成为后人艺术创造的主题。比如，他精心描写了巴比伦纯情少女提斯比的爱情悲剧，这个故事是说，提斯比和她的邻居庇慕斯自小青梅竹马，成年后更是痴情相爱，但提斯比的父亲禁止他们相恋，把提斯比锁在家中。于是两个青年人就计划私奔，在半夜，提斯比先到了约好见面的树林中，碰巧来了一头狮子，提斯比慌忙躲藏，却把身上的披风掉在地上，结果狮子撕碎了这件披风。当男孩赶来时，见到撕碎的披风，以为提斯比已经被狮子吃了，绝望之中拔刀自杀。等提斯比回来见到心上人已刀插胸口，奄奄一息，便拔出刀来，插入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拥抱着自己的爱人，让两人的血流在一起死去。薄伽丘痛惜这一对情人的死亡，他说，“这两人自幼相爱，他们绝不该得到这血淋淋的结局。青春花季中的爱也许有些轻率，但对未婚青年来说，那不是一桩罪过”。要知道，天主教的信条，认为婚前性爱是大罪，可薄伽丘却断言，未婚青年的爱情生活，绝不是罪过。他反而批评说，“两人的父母难辞其咎，年轻人的冲动可以加以约束，但蛮横不近情理地为他们设置障碍，会将绝望的青年人推向毁灭，青年人控制不住炽烈的欲望，我们应当耐心地宽容它、引导它”。
问：薄伽丘的这些话，简直就是现代人的思路。
答：对，我们现代人许多社会观念就是从文艺复兴时代开始萌芽的。听友们不要以为这些代表文明进步与宽容的观念，是自然而来的。在历史上，这些观念的正当化，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薄伽丘总结说，“在我们年轻而健康的时候，大自然使我们不由自主地感觉到那种繁衍的冲动，倘若交欢被延迟到老年，人类早就灭绝了”。在这部《名女传》中，他还写下许多女性品德高尚的例子，记下了许多女性成就远超男人的业绩。这部书影响深远，许多为女性地位起来抗争的人，都曾在这部书中寻找范例。比如，英法百年战争期间，曾为圣女贞德鸣不平的女作家克里斯蒂娜，写了一部著作，名叫《女人城》。她宣称，女人治理国家胜过男人。这部书中举出的例子，有75例是取自薄伽丘的《名女传》。我们看看现在在文明程度较高的国家中，女性治理国家的情况已成常态。不能不说，薄伽丘等文艺复兴的大师们功不可没。好，我们今天先讲到这儿。
「提要」在薄伽丘的时代，宗教信仰是人们精神生活的支柱，教会组织则是权力的来源。所以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文主义者，势必和这种社会主导意识发生冲突。他们常常以宣扬古典文化的伟大，来贬斥流行的观念，他们在创作中以反讽手法作为武器，薄伽丘是典型代表。
问：我们知道《十日谈》一书中，最受抨击的就是那些宗教人士。这是为什么呢？
答：最根本的原因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文主义者追求的是一个属于人的世界。他们认可某种道德要求，依据的标准之一是这种道德是不是能促进世俗中人的快乐与幸福。虽然从表面看，当时的意大利社会天主教统治着人的精神世界，教会组织渗透入世俗世界。但是正如布克哈特指出的，“意大利上层和中层阶级，对于教会的感情里，混合着极端蔑视的反感，对日常生活中的表面的宗教习惯的默认，和一种信赖圣礼和圣典的意识”。所谓圣礼，就是天主教强调的所谓“七圣典”，也就是洗礼、坚信礼、圣餐、忏悔、临终涂油礼、获取圣职和结婚。这些都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习惯，人们可能会当作习惯的程式来施行，可是也能对此不信和轻视，并加以嘲讽。上一次我们讲的那个故事，就是对临终忏悔的反讽，表明薄伽丘对这一套从心里就不信。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意大利人对多明我会与方济各会在残酷的宗教裁判所中所起的作用记忆犹新。在布克哈特看来，这两个僧团是反对意大利蓬勃兴起的人的意识的主要打手。他说，“多明我会僧侣长期担任精神警察，自然除了引起暗中仇恨和蔑视之外，不会引起任何其他情感”。
问：这种仇恨和蔑视的情感，在薄伽丘那里，常变现为反讽吧？
答：是的。从《十日谈》的那些故事中，我们能感觉出双层结构，粗粗读过去，你会觉得有趣儿、好笑，但静下来仔细品味，你会发现调笑的背后有一种尖锐的抨击，甚至是深深的厌恶。有的故事甚至会让你感到悲哀，这就是那种含泪的微笑。所以布克哈特认为，薄伽丘“以可怕的现实主义手法，反映了那不勒斯的真实情况，教士们用假造的奇迹来愚弄和掠夺人民的方式，加上他们自己的荒淫无耻的生活，足以使任何一个有思想的旁观者感到绝望”。比如，第一天的第二个故事，薄伽丘讲的是“一个叫亚布拉罕的犹太人，听了好友贾诺托·迪奇维尼的话，来到罗马教廷。他目睹了教会的腐败，回到巴黎之后，却改信了天主教“。这几句提示就很特别，一个犹太人在罗马亲眼见到了教廷的腐败，照逻辑说，他应该更坚定自己的犹太教信仰啊！但相反，他改信了天主教。好，我来给听友们讲讲这个故事。贾诺托是个善良的商人，他有个好朋友叫亚布拉罕，是个犹太人，笃信犹太教，而贾诺托是个天主教徒，在他看来，只有天主教能拯救灵魂，而犹太教则正在没落。所以他为了拯救他的朋友，他一天到晚苦口婆心，劝亚布拉罕改信天主教。可亚布拉罕信仰坚定，执意不从。在贾诺托的反复劝说下，亚布拉罕有了个主意，他说，我得亲自去趟罗马，亲眼看看天主教的信徒、主教大人是些什么样的人，然后再决定是不是改宗。这贾诺托一听反而害怕了，他知道罗马那个地方腐化堕落，各级神职人员道德败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旦亚布拉罕亲眼看到了，那不就露馅儿了吗？
问：薄伽丘的意思是不是说，罗马天主教廷的腐败，人人都心知肚明？
答：没错。这就像我们看那些官员们坐在台上，个个道貌岸然，其实谁都知道他们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可这位亚布拉罕非去不可，结果他就到了罗马。他细心观察，得出了结论，那就是“这里的人从上到下，无不寡廉鲜耻，犯着贪色的罪恶，甚至不仅是一般的贪色，而且耽溺男风，连一点点顾忌、羞耻之心都没有了，以至于妓女娈童当道，除此之外，他们毫无例外，个个都是贪图口腹之欲的酒囊饭袋，狼吞虎咽起来活像凶禽猛兽。再进一步观察，他发现他们个个都是爱钱如命，贪得无厌，甚至人的血肉哪怕是天主教徒的血肉，以及各种神圣的东西，都可以作价、买卖，连教堂里的职位、祭坛上的神器、教徒奉献的牺牲，都可以买卖”。亚布拉罕眼见为实，回到了巴黎。贾诺托去问他，对教皇、红衣主教和教廷其他人印象如何。亚布拉罕回答道，“印象极坏。照我看，天主应当惩罚这班人，一个都不能饶恕，个个只知道奸淫、贪财、吃喝、欺诈、妒忌、骄横，无恶不作，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我只能说，罗马不是一个高居他人之上的圣城，而是一个容纳一切罪恶的大熔炉”。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亚布拉罕断定，那些教士本该作天主教的基石，可他们的行为是要叫天主教垮台，早晚天主教得灭亡。照此看来，贾诺托要让亚布拉罕改宗，实属痴心妄想。可谁知，亚布拉罕话风一转，说，看了这些我是铁心要当天主教徒了，咱们快去巴黎圣母院受洗吧！原来促使他下定决心改宗的原因是，他看到天主教已经坏成了这样，腐败到了如此地步，却不但没灭亡，反而越传越广，信众是越来越多。这证明背后一定有某种神灵给它撑腰，而这神灵是法力无边，所以天主教肯定比别的宗教更强大。所以，我要改信天主教。
问：这个结局反转得确实出人预料。
答：是的。这就是极高明的反讽手法。照逻辑，一个坏到无以复加的宗教，应该人人唾弃，可结果却成了它能坏到让人改宗，去信仰它。所以它是一种双重的堕落，它不但 本身堕落，还会诱使人去信仰这个堕落。薄伽丘无比尖刻地揭露天主教的腐化堕落，看起来他又为天主教广泛传播找了个理由，其实他找的这个理由，实际上是更深刻的揭露。这就好比有那么一些制度和组织，从诞生的那一天起，汗毛孔中就流着无辜者的鲜血。但仍会有一大部分人习惯它，甚至去拥戴它，理由是，它干了这么多坏事儿，但还能有效地统治，所以它一定有能够存在的理由。薄伽丘讲这个故事，其实是要指出，亚布拉罕这个犹太人改宗的选择，实际上是建立在一个虚假的推理之上，它脱离事物的本质，也不遵循事实的逻辑，它是一种反逻辑的虚假判断。因为从事实本身看，罗马教廷的腐化、骄奢淫逸是不容置疑的，它的存在和扩张是没有正当理由的，但它确实存在着，并且主导着人的精神。这个存在建立在无知和虚假的认识之上。犹太人给出的理由是，它坏到了早该灭亡却没有灭亡，反而依然强大，所以保护它的神灵一定是强大的。这是一个反讽，而反讽都是批判性的。好，我们今天就讲到这儿。
「提要」在天主教的教义中，人的欲望，尤其是男女之间的自然的欲望是罪恶的来源。自沙漠教父时代起，压抑、排斥人的自然欲望是人得救的必经之路。这天理与人欲的争斗，也是薄伽丘《十日谈》一书的主题。
问：人们常说薄伽丘是为人欲正名的大师。为什么这么说呢？
答：你当然知道，《十日谈》这本书在中国一直被判作黄色小说。其实不仅在中国，在薄伽丘的时代，教廷就把《十日谈》列为禁书，收缴、焚毁过不止一次。因为这本书和基督教的基本教义相冲突。不管是天主教 还是新教，都把抑制人的自然欲望当作虔信的必要条件。比如加尔文在他的《基督教要义》中说，“当神赏赐我们重生的恩典，使我们能真心地敬拜它时，它同时除掉最拦阻我们的两个障碍，即我们与生俱来的不敬虔和我们的本性所极为倾向的世俗的情欲”。《新约·约翰一书》中有一段名言，“不要爱世界和世界上的事儿，人若爱世界，爱父的心就不在他里面了，因为凡世界上的事儿，就像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都不是从父来的，乃是从世界来的。这世界和其上的情欲都要过去，唯独遵行神旨意的，是永远长存”。基督教承认人的情欲的存在，但认为那是不正当的，而文艺复兴的大师们，则要为人的欲望正名，要树立一种自然本性的正当性，甚至要歌颂这种正当性。这个工作从两方面展开，其一是批判性的，揭露反对人性的宗教人士的虚伪，以此来证明人的情欲的正当性。其二是歌颂性的，他们以无比的激情，歌颂人性之爱，为那些相爱的人间男女树碑立传。薄伽丘的《十日谈》在这两个方面都是最大胆、最精彩的。
问：那你给咱们的听友举个例子吧。
答：好的。薄伽丘在《十日谈》第四天的开场白中讲了一个故事，典型地表达了他对人的自然情欲的看法。故事说，佛罗伦萨城里有一位古板、勤勉的人，叫菲利波·巴尔杜齐。他的太太不幸过世，给他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孩子，由于妻子过世，巴尔杜齐万念俱灰，决心把余生奉献给天主。于是他把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慈善机构，自己带着小儿子找了个山林小屋，隐居起来。他每天和儿子靠布施、斋戒和祈祷度日，对他儿子格外小心，从不带他下山看尘世。所以这孩子，除了他父亲就没见过别人，除了祈祷和与父亲谈论永生和天主的荣耀，就不知道还有别的话题。这个信仰教育可算得上是“从娃娃抓起了”。时光荏苒，孩子到了18岁成人了，平日总看到老爸下山讨布施，现在自己长大了，就要求替老爸分担，说您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让我替您下山吧。老爸终于同意了，有一天带着儿子一起下山，进了佛罗伦萨城。这儿子看到城中那些宫殿、楼阁，市井繁荣，便一个劲儿问父亲，这都是些什么呀。老爸自是一一解释，孩子听得好不兴奋。这时，对面来了几个衣着华丽、年轻貌美的姑娘，她们刚参加完一个婚礼回来，孩子一见这群姑娘，就问老爸，这是些什么？老爸连忙说，快低头，别看她们，这可不是好东西。可孩子不依不饶，非要问，她们到底叫什么。老爸不愿意告诉孩子这就是女人，就随口胡诌说，她们叫母鹅。孩子立刻说，爸爸，您让我带只母鹅回家吧。老爸说，儿子， 别闹了，这可不是好东西。孩子说，坏东西就是这个样子啊？“我不懂您说的话，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是坏东西，对我来说，我还从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这样讨人爱的东西呢。她们比您给我看的那些天使画像还好看。看在老天爷面上，如果您还疼我，咱们想个法子，带只母鹅回去吧，我要好好喂她”。
问：这个故事寓意很深哪！
答：对。薄伽丘想表明，天性的力量是自然的、强大的，你教会组织的那些宗教礼仪，是不可能压抑住人的天性的。他自己点明这个故事的本意说，“我们爱你们，这完全是出于天性，要是想和这种法则、这种天性作对，倒真是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呢。不过这常常没有一点用，到头来只能损失更重”。既然薄伽丘认为人的天性不可抗拒，则他对那些试图压抑天性的教士阶层，就愤恨有加，揭露起来毫不留情，因为最让人厌恶的，是这些人的虚伪。口头上永远是天主啊，祈祷啊，一通伟光正的大道理，私下里却是卑鄙、龌蹉，而且他们借用信仰的那些伟光正的大道理来欺骗教民，自己却大捞好处，大占便宜，想方设法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比如，第三天的第四则故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在佛罗伦萨有一位有钱的善人，叫里涅里·迪普乔，他笃信宗教，每天参加教会的所有活动，诵经、听道、参加弥撒、唱赞美诗。而且自行鞭笞，属于苦修的人。可他偏偏有位漂亮妻子，被他扔在一边，天天听他讲基督生平、禁欲得救的道理。迪普乔有个朋友，叫唐·菲利切，年轻漂亮，很懂神学，是位典型的精英级的修士。他总来迪普乔家里和他谈经论道，每天嘴里讲些伟光正的教义，眼睛却不离迪普乔的妻子。这位太太本来是名为人妻，实则小姑独处，于是烈火干柴，一拍即合，只是没有机会成其好事。菲利切就想了个主意，既然迪普乔的人生追求非常远大，要成为圣人，那不妨让他一门心思去修成圣之道。菲利切对迪普乔说，兄弟，我知道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变成圣徒，可是你选的路太漫长，其实成圣是有捷径的，只是主教大人不告诉你，因为信众要是知道了，教会就收不上奉献了。我教你一个法子，照着做，保你立即成圣。迪普乔一听有这等好事，立即答应，一定照做。这位道貌岸然的修士就让迪普乔每晚在家里找个能仰望星空的地方，放上一张大桌子，到晚祷时分，就要躺到桌子上，双臂摊开，摆出基督钉在十字架上的姿势，整整一夜不能动，口中要念300遍天主经文，300遍圣母颂。仰望天空时，心中要想上帝是天地创造者，要想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直到清晨才能起来，然后立即去教堂望弥撒。只要天天坚持这么做，保证你立即成圣人。
问：这位修士是耍的调虎离山计啊。
答：没错。就在迪普乔一脑子伟大理想，盼望自己早日修成正果时，那位上帝的宠儿修道士却有机会偷走了迪普乔的妻子。薄伽丘让迪普乔的妻子讽刺说，“你让迪普乔兄弟去苦修，却让咱们成了天堂里的神仙”。在《十日谈》中，这类挖苦揭露教会人士虚伪的故事很多，薄伽丘自己总结说，“这些故事不能在教堂里讲，在教堂里自然应该用正正派派的字句，应该怀着圣洁的思想，尽管在一部教会史里，我写的这类故事比比皆是。神父们可都是大好人，因为他们热爱天主，所以不甘贫穷。他们殷勤伺候女人，却从不在别人面前炫耀。要不是他们人人身上都有羊膻味儿，同他们交往可真叫人高兴”。这话一听就知道暗藏机锋，教士身上的羊膻味儿就是指他们一个个虚伪有加，虔信是假，捞自己的利益是真。好，有关薄伽丘，我们就谈这么多。
巨人的时代文艺复兴——巨人中的巨人达芬奇之一无穷的探索
「提要」列奥纳多·达·芬奇是一个奇迹。在文艺复兴黄金时代的巨人群中，他以其超常的天才、广博的学识、无穷的好奇心、辉煌的创作，高标特立。
问：你说达·芬奇是巨人中的巨人，这点我是非常同意的。不过你应该给咱们听友们证明这个判断。
答：好。这个判断立足于达芬奇和其他文艺复兴时代的巨人相比，他创造和探索范围的广博之上。我们说米开朗基罗是巨人，但他的创作集中在绘画、雕塑、建筑这些相关联的领域中。当然他的诗也写得好。同样，拉斐尔也是巨人，但他却专注于绘画，其他领域他似乎不太关注。布鲁内莱斯基也是专注于建筑。或许有一个人的广博可以与达芬奇一比，那就是阿尔伯蒂。他是达芬奇的前辈，布克哈特称他为“创始者”，而称达芬奇为“完成者”。不过阿尔伯蒂侧重于理论的探索，他的《建筑十书》和《论雕塑》都是给出原则的巨著。而达芬奇不仅从理论上探索，而且亲自动手创作具体的作品，在很多领域都有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传世。前次，我们讲皮科《论人的尊严》，认为人的能动性可以使自己与天使比肩，而达芬奇本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证。达芬奇也被洛伦佐ｷ美第奇邀请，在美第奇宫生活过一段。从时间上看，他和波提切利和皮科应该是同时生活在佛罗伦萨，皮科一定见过达芬奇。大画家传的作者瓦萨里，在为达芬奇立传时，说了一段话，“在大自然的进程中，常常可以看到，上苍降非凡的才干于人们，有时候以超自然的方式，极度地集美丽优雅和才干于一人。这样的人的注意力，不论转向何事何物，一切行动都是那么超凡越圣，首屈一指，清楚表明，那是上帝之赐予，而非人类技艺所造就。人类在列奥纳多ｷ达芬奇身上看到了这一点”。这话说得很到位。
问：你给咱们听友们讲讲达芬奇投入精力的领域吧。
答：好！我也只能试一试，恐怕会遗漏许多。首先看绘画，这是咱们听友们最熟悉的，那幅堪称世界第一名画《乔孔达》也就是《蒙娜丽莎》恐怕是人人皆知。但还有画在米兰圣母慈悲教堂中的壁画《最后的晚餐》，其意义恐怕更深远。再有《哺育中的圣母》、《岩间圣母》、《圣母圣安娜与圣婴》、《抱白鼬的妇人》等等，还不算那些他没画完的画儿。听友们应该知道，达芬奇是拥有最多未完成作品的大师，这原因我们后面再说。说到雕塑，他在米兰作的那尊《斯福尔扎骑马雕像》虽没完工，但那些马匹的形体动态就让人惊讶不止。说到建筑，他设计过好几座教堂，连施工图都准备好了。但是比起绘画、雕塑这些艺术创造，他更喜欢的是科学研究。在这个领域，他是大放异彩。他亲手解剖、绘制了最为清晰的人体骨骼肌肉神经分布图。他还最准确地绘制了胎儿在 母腹中的形态。他着迷于工程设计，是一位极高明的工程师。他当时设想出的一些东西，到现在已经成为我们日常中常见的器物，比如降落伞、直升飞机螺旋桨、坦克、加农炮、多管火炮、活动桥梁、抽水机、自行车、水磨、打桩机、起重机、齿轮扭力装置，同时他对数学、物理学、药学、化学都有研究。他有7000多页研究笔记，其中最有名的“莱斯特手稿”被比尔ｷ盖茨以3000万美元购得，藏于微软总部。达芬奇传的作者查尔斯ｷ尼科尔总结过达芬奇笔记涵盖的知识范围，和他所关心的领域。他说，“这些手稿就是列奥纳多的头脑地图，从只言片语或涂鸦计算，到最终完成的科学专著和文学练笔，无所不包。题材从解剖学到动物学，还有空气动力学，建筑学、植物学、服装设计、民用和军事工程、化石研究、水文学、数学、机械学、音乐、光学、哲学、机器人、占星术、舞台设计和葡萄种植，包罗万象。这些手稿的重要性在于质疑一切，调查一切，深入研究一切，不断解决一切，继而回归本源”。听友们恐怕会让达芬奇的广博搅昏了头。
问：是有这种可能，他涉猎的领域实在太广泛了。
答：可这是文艺复兴时代学人的一个共同愿望，知我无知而求知一切。用中国古人的话，一事不知，学者之耻。而且达芬奇还有个习惯，他怕别人剽窃他的科学构想，他的笔记是从右往左写，有时一些单词，他反着拼写，词头成了词尾。研究他手稿的人说，为了读懂他的某些句子，需要借助镜子，从镜子里读他反写的句子。他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身上总挂着一个本子，随时随地观察、思索、描绘、勾画他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想。我给听友们引一段达芬奇的笔记，看他的心态与生活态度是个什么样子。他在《巴黎手稿》中记道，我在这里插一句，达芬奇的手稿有许多名字，都是根据手稿存放地而命名，比如存放在巴黎国家图书馆中的手稿，就称《巴黎手稿》，存在英国温莎城堡中的手稿就称《温莎手稿》。好，我们回来，达芬奇说，“要描绘云朵怎样形成，怎样散开，什么导致蒸汽从地面水升至空中，雾的形成、空气变厚重的原因，以及为什么在不同时候会呈现蓝色，要描绘什么是打喷嚏，打哈欠，什么是癫痫病、痉挛、瘫痪，什么是冷颤、流汗、疲劳、饥饿、睡觉、饥渴和欲望，要描绘啄木鸟的舌头”。看看这些我们日常见惯的东西，到了达芬奇那里全变成了要研究的题目。达芬奇的笔记也是一个奇迹，同一页上可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学演算，突然在演算数学的式子上出现了几只小鸟，也可能是各种几何图形，中间又有一个人。页面上又是几朵云彩，在这同一页面上，你可以感觉到这位大师头脑之活跃，思绪之飞扬。所以现在研究他的笔记手稿，已经成为专门的学科。
问：要从事这些工作，也需要渊博的学识啊！
答：当然，可是这一点呢，现在很难做到。因为达芬奇涉猎太广，而当今的学者很难有像他那样全面的知识，所以研究达芬奇手稿的往往是各学科人士组成的小组，其中有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光学家、建筑师、艺术史家，当然也少不了哲学家，因为达芬奇有许许多多的哲学思考，对精神与肉体、经验与感觉、人与上帝的关系，他作过许多思考，有些相当的深入、睿智。就达芬奇的科学素养而言，他是一个自然的经验主义者，相信感觉，相信试验。他在一些笔记中自己签名为Leonado Vinci Disscepolo della Sperientia 意思是”经验的信徒”。好，我们今天先把达芬奇的大致轮廓描绘一下，下面我们再详细地给听友们介绍这位巨人中的巨人的生活、性格和创造过程。好，我们下次再接着谈。
为什么是欧洲？
「提要」欧洲在地球上所占的面积仅排名第六，它的自然环境虽复杂多变，却极适于人类居住。它的各类资源丰富，土地肥沃，提供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基础。
在这块土地上，人才辈出，创造了无比丰富的精神成果。论对人类文明所作出的贡献，欧洲无疑独占鳌头。了解欧洲的思想文化，是一件引人入胜的事情。
为什么是欧洲？
「提要」欧洲在地球上所占的面积仅排名第六，它的自然环境虽复杂多变，却极适于人类居住。它的各类资源丰富，土地肥沃，提供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基础。
在这块土地上，人才辈出，创造了无比丰富的精神成果。论对人类文明所作出的贡献，欧洲无疑独占鳌头。了解欧洲的思想文化，是一件引人入胜的事情。
为什么是欧洲？
「提要」欧洲在地球上所占的面积仅排名第六，它的自然环境虽复杂多变，却极适于人类居住。它的各类资源丰富，土地肥沃，提供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基础。
在这块土地上，人才辈出，创造了无比丰富的精神成果。论对人类文明所作出的贡献，欧洲无疑独占鳌头。了解欧洲的思想文化，是一件引人入胜的事情。
为什么是欧洲？
「提要」欧洲在地球上所占的面积仅排名第六，它的自然环境虽复杂多变，却极适于人类居住。它的各类资源丰富，土地肥沃，提供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基础。
在这块土地上，人才辈出，创造了无比丰富的精神成果。论对人类文明所作出的贡献，欧洲无疑独占鳌头。了解欧洲的思想文化，是一件引人入胜的事情。
问：今天我们开始给听友们介绍欧洲的思想文化，这可是一个极为丰富的世界。我想听友们会有兴趣。
答：确实是个很有挑战性的题目。去年，我们在《法国思想长廊》节目中，经常提到英国、德国的思想家，给法国思想家的影响。现在，我们可以详细一点地介绍欧洲那些对人类作出重大贡献的人物、思想。当然这一次我们可以把视野放宽一点，除了思想家，我们还会介绍到艺术家、诗人、政治家、音乐家、神学家等等。总之，凡是对人类精神文化作出卓越贡献的人，我们都有可能讲到，这样听友们会对极为丰富的欧洲文化，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而且听起来也不会枯燥，因为讲到的人物、事件，都有重要的历史影响，是一些比虚构的小说更吸引人的真实故事。
好，我们先来说说什么是欧洲？欧洲东部以乌拉尔山脉为界，这条界限恰恰是俄罗斯欧洲部分与亚洲部分的分界。它的西面是大西洋，与美洲相望，北接北冰洋，南隔地中海与非洲相望。它的陆地面积在世界各大洲中仅排第六位，但是它给人类文明的贡献，却是独特的。特别是那些奠定人类现代文明基础的科学技术、国际商贸、思想文化、政治理念，大多出自欧洲。
因为从历史上看，美国是欧洲的一个延伸，是生于欧洲的孩子。法国大诗人瓦勒里有一段话说得精辟，“在世界的其他部分，也有过令人赞叹的文明，第一流的诗人，建筑师，博学之士。可是不管是世界的那个部分，都没有这种特殊的物理性质，跟最强烈的吸收力结合在一起的最强烈的辐射力。一切都来到欧洲，一起都来自欧洲”。
问：这话看起来说得不客气，但离事实恐怕也不远。
答：完全同意。瓦勒里爱欧洲，但他绝不是那种偏狭的欧洲至上论者。我们中国有位老先生叫梁宗岱，他当年在法国留学，和瓦勒里是好朋友。他翻译成法文的陶渊明诗集，就是瓦勒里给写的序。在这个序言中，瓦勒里说，“中华民族是，或者曾经是最有文学天赋的民族。它是敢将政务交给文人照管的唯一民族。统治者们夸耀文人之笔，甚于夸耀自己的王笏。把诗当作他们的财宝”。在中国古代文明中，这差不多是一个事实。
当然，瓦勒里也指出中国文化中的缺陷，比如没有纯科学。所以瓦勒里坚信，欧洲是“世界上最贵重的部分，地球的珠玉，巨大躯体的头脑”。在欧洲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民，可谓种族繁多，有出自日耳曼森林的法兰克人，阿尔曼亚人，有游荡在布列塔尼和英格兰的凯尔特人，有出自意大利半岛的罗马人、萨宾人，有生活在欧亚大陆和巴尔干的斯拉夫人，但渐渐地，他们都归顺于一种主导性的文明，那就是希腊罗马文明，和随后产生并确立唯一地位的基督教文明。瓦勒里对何为欧洲人，有个明确的定义，“任何一个持续接受过罗马化、基督教化的种族和土地，在精神方面又归顺希腊的教化，那他就绝对是欧洲人”。这个定义就其概括性而言是相当准确的。说到希腊精神的影响，只要想想欧洲，欧罗巴这个名字就来自希腊神祇的名字，就足以证明。至于说到欧洲精神的丰富性，瓦勒里也有一个有趣的比喻，“它像一个集市一样热闹，各种各样珍贵美好的东西，都拿到这里进行比较和争论，随即就换手成交，这也是一家证券交易所，各种最不同的学说、思想、发现、教义都在这里调动和受到重视”。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中国。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国近两千年竟没有产生过任何独创的思想体系。正像黑格尔说的，“中国很早就已经进展到了它今日的情状，但是因为它客观的存在和主观运动之间，仍然缺少一种对峙，所以无从发生任何变化，一种终古如斯的固定的东西，代替了一种真正历史的东西”。
问：这个区别真是太大了，但是原因何在呢？
答：谈到这个原因，恐怕很复杂，况且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题目。但是欧洲的创造力，在历史进程中的不断展现，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对这个事实，法国史学大师，年鉴史学派主要代表布罗代尔在他的《文明史纲》中有一个精彩的解释。他说，“假设我们把欧洲历史自5世纪到现在的所有知识存储在电脑里，假设计算机被要求证实一下在欧洲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哪一个问题在时间和空间上最常出现，这个问题就是自由liberte，或不如说欧洲的各种自由。自由一词是一个关键词”。请听友们一定记住，只有自由才是一切创造的源泉。所以，布罗代尔又说，“今天，在陷入意识形态之争的时候，西方世界为自己选择了自由世界 monde libre这个称号。尽管动机各种各样，但从欧洲这若干世纪的历史来看，这是既适当又公平的”。自由在欧洲能成为一个核心概念的原因之一，是我们去年所讲过的自然法传统。相信听友们还能记得，正是自然法确定了有一套高于尘世个人集团阶层的无可辩驳的原则，那就是永恒正义的原则。这条原则无需论证，它是自然的或是神定的，是超验的。这是欧洲重要思想不断演化的背后的原则，也是欧洲人争取自由权利的最高理由。沿着欧洲人民争取自由这条线路，我们可以观察发生在欧洲的一系列革命，工业革命、科技革命、政治革命、社会革命的主轴，它从古至今绵延不绝。
问：记得有一个老欧洲与新欧洲的提法。
答：是的。当初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时，欧洲许多国家反对，当时由法国、德国带头，美国当时的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恼火地称，这是老欧洲造反。法国当时的外交部长德维尔班曾反驳这个论点。他讲得很精彩，他回顾欧洲的希腊罗马传统，举出那些传统中的基本价值在当今世界中不可抹杀的作用，又指出欧盟这个新欧洲正是老欧洲焕发出的新生命。我们知道，1952年法国政治家让·莫内和当时法国外长舒曼提出了建立法德意、荷比卢六国钢煤联合体，迈出了欧洲联合的第一步，到现在已实现了由27国组成的欧盟。它有4,9亿人口，生产总值13,5万亿美元，是事实上的世界第一大经济体。重要的是，在西欧主要自由国家的带动下，东欧前共产国家在推翻共产党统治之后，也融入了这一自由大家庭。在欧盟这个理想主义构建的大家庭中，自由平等博爱这些人权理念，成为共同守则。老欧洲的价值，启蒙时代的价值，正在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尽管有无数艰难险阻在前面，但我们可以看到一点一滴的进步已汇成不可阻挡的洪流，欧盟选择贝多芬第九交响乐合唱乐章的《欢乐颂》为盟歌，正应了瓦勒里的话，“一切都来到欧洲，一切都来自欧洲”。我将为听友们回顾这个自由的征程，看看欧洲人曾怀抱着怎样的理念，并努力实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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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RENCE
佛罗伦萨（Florence）这个名字大家都非常熟悉，在中学的历史上，我们就学过佛罗伦萨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发源地，也是欧洲文化的发源地。
佛罗伦萨有40多座博物馆和美术馆，乌菲兹美术馆和碧提宫举世闻名，为什么意大利艺术精华都会集中在佛罗伦萨呢？
这座历史名城和但丁、波提切利、达·芬奇、拉菲尔、德拉瑞亚、米开朗琪罗、提香等历史名人相联系。
那佛罗伦萨为什么会是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发源地呢？这些名字如雷贯耳的名人为何都出现在佛罗伦萨呢？
文艺复兴发生在14至16世纪的欧洲。它是西方文明史上的一个重要时代，被看作中世纪与近代的分界。文艺复兴的主要特征是倡导人文主义思想，强调古典文化的研习，肯定人的价值，故又被称为“人的发现”的时代。它如浩荡的春风，使受封建神学思想束缚千年之久的人们苏醒过来，发现了自我；它推动了欧洲思想文化的进步，开拓了学术新领域；同时也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奠定了近代自然科学的基础。
“文艺复兴”一词最先是由意大利艺术史家乔治奥·瓦萨里在其《意大利艺苑名人录》的序言中提出的。该词源自意大利文“Rinascita”，一般写为法文“Renaissance”，意为再生、复兴，中文译作“文艺复兴”。这里所说的复兴主要是指复兴古典文化，即古希腊罗马文化。当时一些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提出“回到希腊去”的口号，声称要重新振兴已湮没的古典文化，使之“再生”。“文艺复兴”由此得名。其实，文艺复兴并不是对希腊和罗马文化的简单重复与再现，新兴的资产阶级之所以打着古典文化的旗帜，是将之作为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武器，旨在冲破中世纪的禁锢。文艺复兴的指导思想和有力武器是人文主义。它主张社会生活以人为中心，重视人的价值，反对以神为中心；提倡人权，反对君权，推崇个性自由和解放，反对宗教的桎梏；主张发展科学，探索自然和社会奥秘，反对教会愚民说教。可以说，文艺复兴是一场把人的思想、感情和智慧从神学的束缚下解放出来的思想解放运动。
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是意大利，最早以佛罗伦萨为中心。那么，文艺复兴为什么首先会在意大利兴起呢？
首先，文艺复兴代表了意大利新生资产阶级的诉求。意大利处在地中海航线的中心，也是当时西方贸易的中心，商业发达、经济繁荣。随着工商业的发展，意大利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有大批雇佣工人的手工工场，企业主和富商开始演变成资产阶级。新兴的资产阶级具有开拓创新的精神，他们要求解放生产力，反对封建统治和教会束缚，是推动文艺复兴运动的主要力量。
其次，意大利是当时欧洲文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境内就保存着很多希腊、罗马文化的遗产，包括文献资料和文物等。对这些历史遗产进行整理和研究，是当时意大利的一种风尚和潮流。各城市的行政管理机构和富商巨贾都不惜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搜集古籍和其他文献资料，建立图书馆；同时，他们还竞相延揽才智之士进行相关的研究。比如历史上著名的意大利美第奇家族的图书馆就拥有万册以上的图书，家族中的洛伦佐·美第奇是极负盛名的艺术赞助人，曾赞助过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代表人物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此外，东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拜占庭的许多学者移居意大利。这里良好的文化氛围、众多的博学之士，都有利于文艺复兴运动的孕育和发展。
第三，文艺复兴运动在意大利有较坚实的群众基础，这就是当地的市民阶级。中世纪文明是基督教的文明，倡行安分守己、容忍谦和、淡泊财富等观念。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意大利涌现出一批脱离土地，以商业和手工业为生的市民阶层。他们注重现实生活，崇拜财富，渴求个性自由和解放，与形成于中世纪农业社会时的道德规范已渐行渐远。社会环境和人们的价值观的变化，呼吁与之相适应的新的文化，而文艺复兴运动所倡导的人文主义思想正好与市民阶层的要求相契合，因而拥有较广泛的社会基础和发展空间。
可以说，正是意大利所具有的特殊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使它成为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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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rence
文艺复兴发生在14至16世纪的欧洲。它是西方文明史上的一个重要时代，被看作中世纪与近代的分界。文艺复兴的主要特征是倡导人文主义思想，强调古典文化的研习，肯定人的价值，故又被称为“人的发现”的时代。它如浩荡的春风，使受封建神学思想束缚千年之久的人们苏醒过来，发现了自我；它推动了欧洲思想文化的进步，开拓了学术新领域；同时也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奠定了近代自然科学的基础。
黑格尔说，“中国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
黑格尔：中国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几千年的中国，其实是一个大赌场，恶棍们轮流坐庄，混蛋们换班执政，炮灰们总是做祭品，这才是中国历史的本来面目。事实上，中国任何一次革命都没能使这个历史改变。
法新社，
估计法国人办的网站
欧洲15-16 世纪 真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特别是意大利北部
各种新的思想， 艺术家，还有开明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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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rence: Heart of the Renaiss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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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naissance - The Age of Michelangelo and Leonardo da Vinci (1/2) | DW Document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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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naissance - The Age of Michelangelo and Leonardo da Vinci (2/2) | DW Documentary
答：恐怕连这个都不如。我们一说起帝国来，就会想起大秦、大汉帝国。那是“书同文，车同轨”。自上到下层层官僚控制，一个大一统的帝国。这种帝国之下，行政机构僵化死板，思想文化整齐划一，势必造成停滞与落后。所以中国思想文化史最丰富、最有创造力的时代是春秋战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儒、道、墨、兵、农，名，各家都有自己的理论，互相争辩，显得生机勃勃。等到大一统之后，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国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社会的变化只是战争带来的改朝换代，没有实质性的社会进步，更不要说科学、思想、文化上的深入拓展。所以，黑格尔会说，“中国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这话概括得很准确。
这是个华人讲的。“讲起皮科，让我想起我的恩师，北京大学的周辅成先生”，他自己说是周辅成的学生。 我很少看中国人写的欧洲历史文化的书，除了陈乐民的书读过一些，因为毕竟是中国研究欧洲的第一人，其人也很赤诚，思考过欧洲的很多东西。所以不太了解周辅成的学生有哪些研究欧洲文化历史的。
德国人写的历史书和拍的记录片极其极其多.
德国国家电视台的节目里一大部分 都是 各种欧洲历史的记录片. 另外关于美国的节目也很多很多.
德国这里 研究 欧洲和美国历史的人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