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五十五)

罗宾汉
楼主 (北美华人网)

55 盖个章,兹此生效
一天下了自习欧阳飞宇在门口等我,这是自上次他表白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心里有点小尴尬,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他倒还是跟往日无恙,见了我就笑呵呵。
“你的毕业设计做完了吗?” 我觉得问学业方面的问题比较安全。
“差不多了,已经修改过一轮了,这次交上去再给导师看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我跟公司那边讲好7月就去上班。” 欧阳飞宇心情舒畅的说。
我们默默的走了一段路,谁也没说话,我心里的尴尬从芝麻变成了西瓜,他不会以为我这是在跟他压马路吧?想到这里不由加快了脚步,想要摆脱困境。
欧阳飞宇心细如发,立刻察觉到了。他略带迟疑的开口说:“我去找过李妍了,要把东西还给她。” 说着他停下脚步,表情有点为难,犹豫了一下以后继续说,“但是她说送出去的东西她从来也不会收回,就如她给出去的感情一样。她说如果我不要就扔掉好了。”
欧阳飞宇可真实诚,什么话都原样复述给我听,他到底有没有听懂李妍话里的含义呢?李妍这么说就是笃定他不会把这贵重的礼物扔掉,礼物会留下来,那么也就有“睹物思人”的机会,感情也就一样会留下来了。李妍这么说就是说明她不会放弃欧阳飞宇,她坚信迟早有春风吹又生的一天。她在寝室里不露声色,一方面可能顾及面子,另一方面她觉得她仍有希望,而且她大概察觉到我对欧阳飞宇并不太在意。
欧阳飞宇看我沉默不语,想了想说:“我会想办法把这礼物处理掉的,不会留在身边的。”
欧阳飞宇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坚定。我虽然我不知道他说的处理掉是怎么个处理法,但是我不想追问,我觉得现在我好像问什么说什么都没个合适的立场。
我想了想,转过话题说:“过几周校庆晚会我会去钢琴表演。”
“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去看。你演奏什么曲子?” 欧阳飞宇兴奋的说。
“我自己写的,上次学校征集原创曲目,我的曲子入选了。” 欧阳飞宇忙着找工作找房子和毕业设计,估计都没留心布告栏的通知。
“你总是能出人意料,我都不知道你还会作曲。”欧阳飞宇惊喜的赞叹到。之后他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让我以后可以多创作一些,争取发表。
我想起上次跟谭天从作曲聊开去时,我们七七八八扯出了很多好玩的话题。他会问我怎么写,我会答他怎么找到诀窍;他会想到用电脑编曲,我会告诉他曲子里暗含玄机;他会感悟到曲子的情绪,我会回应他一个他心中的答案;他很少夸奖我,但是我们聊的话题比单纯的夸奖要有趣得多……该死……我怎么又想起谭天了。
谭天说过我表演的那天他会来看,可是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期待了。他来看了又怎么样?之后他还是会再消失啊,不如就此断了念想。
回到寝室我决定罚自己背十个德语单词,这还是去年暑假里我跟杨豆豆的约定。她现在估计已经不会想起陈可了,也不必受罚了,我才是不知悔改的那个人。不过我如果一直努力,是不是也会有一天可以忘了谭天?
但是天下的事情从来都不是那么顺理成章、事随人愿的,尤其是当你努力的想要忘掉一个人时,做功总是等于零。越是努力的“想”忘记,越是成为了另一种形式的提醒,到头来所谓的忘记全都成了深刻的记忆。
当我终于搞清了德语里的 der die das 在宾格和与格里的变形规律时,谭天不仅仍旧时不时的会出现在我脑海里,而且还从天而降的“来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也带来了烦恼”,爱不得又舍不得的烦恼。
一天下午舞蹈排练了很久,排练结束后为了早点赶回去吃晚饭,我抄了一条小路。小路边有一栋少有人去的旧式教学楼,隔着花坛我竟然听见了谭天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就好像孙悟空拔下的那根毫毛似的准确无误的钻入了我的耳朵,毫毛又迅速变成了金箍棒在我心上重重打了一棍子,打得我心头猛然一惊。这不是他们系的楼,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平时也从不走这条路,今天一走竟就碰上了他。透过花坛里稀拉低矮的树枝,我看见了谭天的侧影。不过我的心里没有丝毫喜悦,而是冒出了“阴魂不散”这个词。
他跟一个年长者站在门口讲话,那人看上去像是他的老师,正吩咐他一些事情。谭天应声回答着:“许老师您放心,那个电路系统的问题我会马上解决的,一定不会误了投稿日期。”
既然决定跟谭天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去跟他打招呼,也不想让他看到我,可是狭路相逢我没有地方可以绕道。我只得低着头快步绕过花坛,希望隔着花坛他看不见我,不过这欲盖弥彰的程度跟掩耳盗铃也差不多。
“林溪!” 花坛那头传来谭天惊喜欢快的声音,就像走在路上平白捡了个金元宝。
听到他叫我后,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一秒钟,但我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林溪,你等我一下。”谭天以为我没听见,又继续喊。看我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跟他的导师匆匆说了几句后,一跃跨过花坛跑到我身边。我抬起头时刚好看见那位老师正在他身后无可奈何的笑着摇摇头。
“林溪,你刚才没听见我叫你吗?” 谭天根本不管不顾他导师还没走开,跳到我跟前朝我伸出手来。
我退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手,面无表情的说:“你好,好久不见。”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谭天本来热情洋溢的脸像突然受了冷空气袭击蒙上了一层霜,伸出的手也僵直的停在半空中,继而一脸疑惑和无辜。
我看他一副“我何罪之有”的表情,好像是我在莫名其妙乱发脾气,我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如果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那我就根本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
我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往前走。谭天急忙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情急之下拉得太用力弄疼了我,这无疑更是火上浇油。我用力挣脱他的手,二话不说撒腿往前跑。
“林溪,你干什么呀?你在生我气?你气我什么?” 谭天见我跑了,立刻快步追上来,边追边在后面喊。
他还问我气什么?他怎么好意思问?我全身的细胞都被激怒了,脚下恨不得踩个风火轮。自从上次在操场上跑了那回后,我身体里大概某个穴位被打开了,跑步好像变快了。跑出了一两百米后,谭天才追上我。
他这次用两只手牢牢的箍住我,免得我再挣脱,喘着气说:“你跑得可真够快的,你专门练过的吗?” 
快跑之后突然停下,我也呼哧呼哧喘着气,但是偏要扭过头去不看他。
“我们很久没见了,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跑?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谭天试图像往常那样开玩笑,但是见我一脸冷漠根本没有接茬的意思,他的表情僵在那里,像一根化了一半又被重新冻回去的娃娃雪糕,眼睛歪,鼻子歪,嘴巴歪,难看死了。
他也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了吗?那为什么不来找我?每次看见我就好像情深似海,调转头就冷漠无情,可以一个月都不见踪影。我再也不要上他的当了。
我挣脱不动他的手,于是严肃的对他说:“谭天同学,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
谭天惊讶无比的瞪着我,不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话,转而脸上浮现出了一点受伤的神情。
谭天愣了好一阵以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林溪,我们能好好说会儿话吗?我可以放开手,但是你得答应我你别跑。”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但是我身上的劲松了下来,谭天感觉到了,确认我不会再跑之后松开了手。
松开手后,谭天小心的观察着我的神色,想探寻出我生气的原由。他看到我因为刚才一通折腾后有些凌乱的头发搭在前额,伸手想要抚去,但是大概又想到了我刚才呵斥他的话,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谭天琢磨了好一会小心翼翼的问:“我们上次在钢琴教室时不是还好好的嘛?你为什么这次见我这么生气?”
男人都是猪脑子吗?上次?上次是多久以前了?你种颗菜还得时不时浇水呢,养只宠物还得每天喂食呢?你把黄花菜搁了一个月然后问黄花菜为什么凉了?我都懒得理你这只猪。
再说了谭天也没明说过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这时候以什么身份来责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我呢?如果是朋友,我连问的资格都没有;如果是女朋友,我觉得这样的模式我接受不了,不要也罢;如果我开口责问,就是自作主张的把自己摆在女朋友的位置,我不要这样的不清不楚。
我的脑子已经跑了个马拉松,我的嘴还在原地不动,一个字也没说。
谭天见我死犟着就是不肯开口回答他的问题,无可奈何的想了想,试图说点别的:“你的曲目入选了吧?我在布告栏里看到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空去看布告栏,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在心里用意念翻了个白眼。
“不怎么样。”我没好气的回答他。
虽然我态度冷淡,但是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谭天觉得取得了一点进展,甚受鼓舞,继续说:“你好好准备,上次说好的到时候我来看你演出。”
谁稀罕你看啊?我心里想,意念白眼乘二。
他没打算让我回答,自己径直又说:“我前段时间特别忙,每天都在实验室待到很晚。”
胡说八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我还是在心里想,意念白眼乘三,我才不要告诉谭天我去找过他。
“你知道嘛?我发现实验室里如果很安静的时候能听到你的琴声。我有时候做实验累了,就停下来,竖起耳朵,听有没有你的琴声传过来。我很想能快点把老师交代的事情做完,然后可以去找你。” 谭天知道我一时半会不想说话,放弃了问答模式,自言自语的说起来。
都能听的见我的琴声,也不来找我,意念白眼乘……
……他在等着听我的琴声?说明他一直在想着我?
我的心如冰山被撞裂了一角,开始有点动摇了。不行,我不能心软,反正他也没来找我,我怎么知道他听没听。
“后来有好几天都没听到你的琴声,我心里很不安。也等不及做完项目再去找你了,我连着去了钢琴教室好几次,都没看到你。后来有一次问了看门的大爷,他说你有一个多星期都没来过了。” 说到这里谭天转头看向我,一副可怜巴巴向我求证的样子。
他来找过我?我扫了他一眼,脸上的意外融化了刚才的冷若冰霜。可是他干嘛后来就不来了呢?再说也可以到寝室找我嘛。我的表情松动了,意念白眼不翻了,可是倔强的嘴始终不肯先开这个口。
谭天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成功找到破冰切入口了,准备一鼓作气攻下城池:“我后来又去你寝室找过你一次,你同学说你回家了,那天不是周末。我猜你家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这么久没去练琴。我想你等处理完家里的事会再回来练琴的,或许你也会过来找我。” 
当他说到最后那句“或许你也会过来找我”时,语气里充满了期盼,我听出了他跟我一样也怀揣着一颗等待的心。
原来在我赌气不去钢琴教室的时候他去找过我,在我忙着和欧阳飞宇看房子的时候他也来找过我,他也等待着期盼着我会去找他。
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不再来了?如果今天不碰上他准备什么时候再见我呢?
谭天没有停顿继续说:“前些天许老师带我们几个一起做项目的学生到北京去了几天,参加一个重要研讨会,让我们长长见识。在会议讨论中我们发现了原来项目的一个不足之处,为了赶另一个会议的截止日期,这几天都在忙修改。我想着忙完这几天就去找你的。”
“你是12号那天去的北京吗?” 我用比蚊子叫还小的声音问。知道他来找过我,也盼望我去找他,我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主动和好。
“是啊,10去的,15号回来的。” 谭天听我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你怎么知道的?你来找过我,是吗?你来找过我!”谭天的声调扬高了半个调,充满了欢喜。
我不知道原来他这么希望我去找他,如果知道的话,我早就去了,而不是一个人傻傻的生闷气。我不介意偶而主动一下,也不介意付出多一点,只要他能接得住,不会让我的主动如花落水泛不起半点涟漪。
“你是不是因为我很久都没来找你,你来找我我又不在,所以生气的?” 谭天把头凑到我跟前,巴巴的看着我轻声问,这次我没有呵斥他也没有躲开。不过我也没有说话,把头低了下去,我在反思自己这次脾气发得是不是莽撞了些,有点难为情。
“其实我走之前想给你信箱里留个字条的,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反复了好几遍。” 谭天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最后为什么决定不写了?” 我好奇的问。我没想到谭天对我也会像我对他一样小心翼翼字斟句酌,想前进又退怯。
“我怕自己显得啰嗦又婆妈,被你笑话。” 谭天不自然的干笑着摸摸自己的头。
他明明一腔热情似火却还想要维护高冷形象,这样矛盾又幼稚的举动让我在心里笑出了声。可是没得到他的正式道歉之前,我还是绷着不愿让笑容浮到脸上来。
“以前是我不对,因为……因为……唉……先不说这个了,反正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会经常来找你,我要是有事忙,或者出去了也提前告诉你。你别再生气了。” 谭天轻轻把我低垂的头捧起来逼我看着他。
他墨如深潭的眼睛充满了真诚恳切,我仍旧略略撅着点嘴,但是眼睛已经开始笑了,说:“那你得说话算数。”
“当然,当然算数!” 谭天看我终于雨过天晴,喜不自胜。想了一会又收回了嬉笑的表情,极其认真的说:“从今天开始我正式追你。” 说完情不自禁的在我脸颊上嘬了一口,仿佛就是发了通告后,必须盖个章以证明其有效性。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躲无可躲,防不慎防,像是临时起意,又好像蓄谋已久,我傻乎乎的愣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被他嘬过的那处脸颊热得发烫,势不可挡的把浓烈和炙热向周边辐射出去,好似浓墨滴入宣纸,渐渐晕染了我整个脸。顿时我面如飞霞,心甜似蜜。
谭天也因自己的意外举动紧张得面红耳赤,眼角低垂似看非看却又难掩激动的望着我。他伸过手来,用指尖探开我的手指,然后穿过我的指间,把我的手紧紧扣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又大又温暖,可以几乎裹住我的整个手,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从手掌传遍了全身。
这次我没有害羞的低下头,而是抬脸笑意满满的看着他。我等待这样一种温暖的、安全的感觉已经很久了,它像是金箍棒变回了定海神针,抚平了我焦虑不安的心,消除了我胡乱的猜想,赋予我勇气和力量。我不再慌乱无措,而是怡然自得的享受着这份甜蜜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