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斯之光！这支数摇乐队是如何登上亚洲顶级音乐节舞台的？

上个周末，大家看Fuji Rock直播了吗？Fuji Rock（富士音乐节）作为亚洲最顶级的音乐节，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海外乐迷到场，堪称乐队实力的试金石。

相信不少人都定了星期天下午14点10分的闹钟——因为中国台湾的数学摇滚乐团大象体操（Elephant Gym）在这个时段登台。除了一个多小时令人意犹未尽的精彩演出之外，或许大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贝斯手凯婷半夹生的日语，引得台下频频爆笑，后来网上有人大概翻译出来意思是：喝醉了丢了手机，但很高兴还能在台上继续喝酒。
虽然大象体操是首次参演Fuji Rock，但从台下的观众数量，乐队演出的从容感，以及熟练地同观众互动来看，可以看出他们已经是一支十分国际化的乐队。翻看乐队的演出履历，更是佐证了他们在海外的高人气：

所以，大象体操的音乐究竟有哪些迷人之处？
大象体操是一支三人乐队——张凯婷（贝斯）、张凯翔（吉他）、涂嘉钦（鼓），2012年成立于高雄，其中，张凯婷和张凯翔是亲兄妹，涂嘉钦是张凯翔高中时热音社的学弟。乐队的三个人童年都有学习古典乐的背景，张凯婷和张凯翔的母亲是音乐教师，两人学习过钢琴、长笛、直笛，涂嘉钦则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打击乐，因此都有非常扎实的音乐基础。
高中时，他们开始练习吉他、贝斯和鼓，并组了一个民谣团。到了大学时期，乐队转而玩起了数学摇滚，并正式取名为大象体操。给予他们音乐方向启蒙的，是三个人都非常喜爱的日本乐队——Toe。

所谓数学摇滚，我们在之前的文章专门介绍过，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节拍，按照吉他手张凯翔本人在维基上编译的条目所述：一般摇滚乐都以 4/4 拍作为歌曲结构，而数学摇滚则频繁使用不对称节拍，如 7/8 拍, 11/8 拍, 13/8 拍，并于歌曲中交错换拍，例如一小段 9/8 拍，转换至 8/8 拍 ，再转换至 6/8 拍，让听众有错摸的诡异感觉。又例如，在同一首乐曲使用 3/4 拍的鼓、4/4 拍的吉他、3/4 拍的低音吉他，却让每样乐器巧妙地于不同音轨上“对在一起”，听起来又顺畅不碍耳。因为此类乐曲节奏的复杂度被众多聆听者与乐评视为如同数学一般的特征，故有此名称
“大象体操”这一乐队名称的含义，也跟数学摇滚的精髓十分吻合，根据团员所述，大象指的是贝斯，体操指的是特殊节奏，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如同大象跳起体操一般，将原本厚重的乐器把玩出灵动的感觉。
相比一般的器乐摇滚乐队将焦点放在吉他上，大象体操的C位是人们印象里最“不受待见”的贝斯。
将贝斯弹出旋律乐器的效果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最早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披头士的贝斯手保罗麦卡特尼，在《Taxman》、《Rain》等名曲中，他的Bassline都极其夺目，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技艺逐渐罕见。

贝斯的旋律太好听了/贝斯居然能够这么弹？——这正好是许多人初听大象体操的印象。以大象体操的名作《Finger》为例，开头华丽的贝斯点弦Solo，立刻成为了这支乐队的标签和标志性音色。
根据数学摇滚媒体“半理性音乐”的解释：所谓点弦，即在吉他或者贝斯上，区别于左手按品，右手弹拨的方式，双手同时都在指板上敲击去演奏，把它演奏出键盘乐器的效果，从而达到更快的速度或者更广的音域。而相比于传统的贝斯手，凯婷在把位的选择上，以7品以后为主。这就使得贝斯旋律动听的同时，音色也更加明亮，更难得的是，在富有旋律性的演奏中，凯婷没有失掉对于律动的把控。
凯婷在采访中称，点弦这一技巧习自她大学时代的贝斯老师——宇宙人乐队的贝斯手方Q。点弦得以让贝斯创造出丰富的声响，同时兼具低音与高音，在大象体操这样的三人团中尤其有助益，就像多了一把吉他一样。后来新生代的数摇乐队以及B站上大量进行Cover的贝斯手Up主，很难说没有受到凯婷的影响。
事实上，大象体操的团员们并不赞同贝斯是乐队核心这一观点，是建团之初在大学学习传播的吉他手凯翔意识到“又酷又甜的女贝斯手”十分有利于形象营销，才刻意为之。
根据凯婷的说法，乐队已经否定了主唱在最前面这件事，如果再在里面分主次的话，就会难以进行下去，尤其在创作时，三个人都有各自独立的部分。翔即是乐队的吉他手，也是键盘手，堪称乐队万能胶般的存在，由于从小就和妹妹凯婷用横笛练习巴洛克对位，两人天然具有默契，他们的吉他和贝斯像DNA图序一般，偶尔各自游离，又适时地贴合在一起。
创作时，凯翔和凯婷会先写出吉他和贝斯的部分，再交由鼓手嘉钦编鼓，由于乐队玩的是数摇，鼓不能像普通的摇滚乐队与贝斯的拍点一致，因此嘉钦必须编出错落复杂，也能在华彩段落与另外两个乐器形成合力的鼓点。偶尔，这样的工作流程也会调转过来，先由嘉钦敲出鼓点，再填上吉他、贝斯。
正是三件各自独立的乐器，代表了三种不同的声音，在不断地碰撞中达成平衡，创作出美妙的音乐，这一过程，令大象体操将第一张EP取名为《平衡》。
很多人都爱看大象体操的现场，因为他们的表演既有数学的严谨，也有年轻一代的热血。成为全职的独立乐队之后，为了应对来自全球各地的演出邀约，大象体操将高雄老家的一间仓库改造为排练室，并实行坐班制，规定每天必须练团3到4个小时，为的是保持最佳的肌肉记忆。
除此之外，还有乐队对于每一次现场百分之百的投入，你经常能够看到凯婷跟着律动大幅度地甩头、或者闭眼沉浸在音乐中。一曲终了，凯婷又会露出标志性的带有浅浅酒窝的微笑，一边大口灌着啤酒，一边与台下插科打诨。在斑斓动听的音乐与毕业派对般的氛围中不断切换，或许正是大象体操独有的魅力，令他们在全球各地都有一批死忠乐迷。
没有一支乐队喜欢被定义为固定的某种风格和标签，如同数学/器乐/独立摇滚等标签之于大象体操。"我们没有那么害怕去挑战一个既有的框架和大家既有的喜好，我们愿意去沟通，去了解对方在想什么，我们会想，我们提供这样子的音乐，说不定你们也会觉得喜欢。”凯婷在接受采访时说。
单一的曲风复制简单且沉闷，上瘾的同时也意味着慢性中毒，唯有艺术家大胆挑战边界，创作灵感才能用之不竭。在大象体操的第一张专辑《角度》中，乐队便突破了器乐摇滚的界限。
首先是在三大件编制之外，使用了电子鼓（《日常的航道》）、钢琴（《身体》、《序》)、直笛（《序》）等乐器。在《白日》和《天鹅》中，大象体操分别跟郑宜农、巴奈合作，在歌曲中加入了人声演唱的部分。
巴奈是拥有阿美族、卑南族两种血统的原住民歌手，从小因家庭原因流连漂泊在都市中卖唱，练就了一把饱经沧桑的嗓子，在大象体操的请求下，她将原住民的歌谣和律动融入到了数学摇滚的曲风中。后来，乐队才了解到，母语对于原住民来说，不能随意使用，若有怠慢会被认为是对传统文化的不敬，但巴奈还是在歌曲中加入了古调，音乐上的共鸣消弭了彼此文化间的差异。
大象体操在采访中阐述过《角度》的概念：每个人会站在不同的角度思考事情，很多时候甚至会产生冲突。有的人会选择逃避，但是我们也可以选择去试图让更多的讨论产生，创作更多的可能和想象。接着，大象体操又跨越了独立摇滚的界限，跟主流歌手林宥嘉合作了《口的形状》。
在大陆地区，独立与主流音乐往往有十分明显的界限，相互之间甚至有瞧不上对方的意思。而在中国台湾则恰恰相反，独立音乐人常出现在主流音乐的制作名单中，主流歌手也会借独立音乐来扩展主流曲风的边界。例如《口的形状》，正是林宥嘉跟制作人韩礼康特意去大学观看大象体操的表演，并发出合作邀约。
在大象体操的下一张EP《工作》中，凯婷又挑战了自弹自唱，在数摇乐队中，由贝斯手唱歌是十分罕见的现象，因为唱歌和弹贝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节奏，因此十分难以把控。
2015年，由于吉他手凯翔和鼓手嘉钦将服兵役，大象体操暂时休团，这段期间，乐队成员各自吸取了不同的音乐养分。例如凯婷加入了由郑宜农等人组成的限定乐团小福气，并在这段期间练习了许多爵士乐的Standard，加强了律动方面的技巧，凯翔因为加入艺工队，听了大量的主流K - Pop，嘉钦则大量听了另类摇滚、放克等元素的音乐。
因此在乐队复出，开始制作下一张《水底》时，三人因为各自不同的音乐喜好常常发生争执，最后他们决定：由每个人分别制作专辑中的歌曲。
凯婷制作了《人造卫星》，回归了乐队最经典的器乐摇滚曲；凯翔则制作了《被子》、《半个》、《月落》，其中《被子》由他作词作曲，并自己演唱，还请到了陈珊妮进行配唱制作，使得曲子更加偏向主流的同时，也不失独立摇滚的气息。
嘉钦则与高雄的嘻哈歌手SOWUT合作，创作了《噩梦》，一首与说唱融合的Math - Hop，以低潮期自怨自艾的心理状态为灵感。
在专辑中，乐队还加入了其他说唱专辑特有的元素：那就是连接曲子与曲子之间的Skit，通常是几十秒的音乐素材，用以烘托专辑氛围。同时，乐队也更加注重歌曲意境的构造，相比以前先完成乐句、编曲的构造再给歌曲起名的创作流程，有更多的乐曲是先确立概念，再进行编曲，例如专辑的同名曲《水底》。
《水底》围绕着“在如水底一般寂静的内心，审视自己所作的选择是自愿的，还是被信息过载的时代所迷惑”被这一概念，在独立乐队HelloNico主唱李咏恩的制作下，加入了电子音效和环境音，令听者更加沉浸在乐队编织的意境中。
2022年，大象体操发行了第三张专辑《梦境》。乐队围绕着“梦”这一概念的好奇和探索，创作了12首歌曲，由于“梦”也代表着无限的边际和自由，专辑中不乏跨界与融合的巧思。比如《众神的派对》，这首歌的创作源于凯婷所作的一个梦：在梦里，天上的众神要举办一个派对，但却是毁灭人类的派对，因为地球被人类过度索取和污染，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乐队邀请了台湾庙会的阵头表演团体——九天民俗技艺团合作，歌曲中有一段由战鼓、通天鼓和拔共同发出的激烈节奏，象征着众神的狂舞，随即回到乐队常规的演奏，则代表着众神虽然毁灭了人类，但内心毫无波澜，带有极为深刻的寓意。《振翅》则是乐队与高雄市管乐团合作的作品，凯婷和凯翔将幼时学习横笛的经历带入创作中，流畅的管乐四重奏像是给听者安上了翅膀，遨游在数学摇滚建立的奇妙幻境中。
这次Fuji Rock的表演，高雄市管乐团的吹奏老师还专门飞到现场助阵。专辑的收尾曲《发梦到你》，则是乐队与民谣歌手林生祥的合作，词曲都由林生祥所写，歌词的灵感来源于林生祥做的一个梦，他在梦里见到了自己刚刚过世的父亲。
值得一提的是，林生祥也是高雄人，他一直以高雄为基地创作和发表歌曲，包括最知名的《菊花夜行军》、《我庄》等专辑。
谈及林生祥对乐队的影响，凯翔在采访中说道：“我那时刚刚上台北，其实很困顿，因为已经念到大学二年级，不知道自己如果要从事艺文方面的工作，是不是一定要留在台北？就在那时我听到了生祥老师的《风神一二五》，我记得听完之后眼泪一直流，就看到自己好像也能回家乡的希望。”
“当时心里就奠定了未来如果有机会，也想要回到高雄，林生祥老师不止是我们音乐上的榜样，也是整个人生和生命历程上的榜样。”
高雄在中国台湾素有“文化荒漠”的污名，因此大象体操一直怀有振兴家乡音乐文化的理想，除了将工作室设立在高雄之外、不遗余力的参与家乡举办的音乐节之外，还常常在现场表演中表明“高雄乐队”的身份。
“国外的乐团表演时会介绍自己从哪里来，说出城市的名称时，乐迷会很自然的有一种想象，因为很多城市其实都有自己的音乐类型，我们介绍自己是高雄团的时候，也会希望歌迷有这样的感受。”
在音乐方向上，乐队则一直有超越地域的野心。大象体操曾经在采访中表示，“实验”是大象体操给自己创作的核心价值，从成团一开始，乐队就给自己立了一面大旗：那就是世界级的“实验性”。在上周末的Fuji Rock结束后，乐队发了一条微博：

或许今时今日，大象体操已经踏出了完美的第一步。
来源：哎呀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