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的题目叫《Portrait of a Woman of the Hofer Family》,意思是“霍弗家族的一名女子的肖像》。这幅画作者不详,创作年代亦不详,根据艺术史学家推算大约创作于1470年左右。画中女子面容姣好、皮肤光洁、仪态安详、静若处子。在15世纪欧洲,肖像画可是个稀罕物,要价不菲,绝非劳苦大众可以享有的物件。普通人家一辈子或许也就那么一两次机会能够请来画家为自己作画。当时肖像画的模特着装和表情往往肃穆,一坐就是几小时甚至十几小时。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给后世留下模样的机会,对雇主与画家双方都是一件大事。 受雇于人的画家自然也不敢怠慢。创作这幅画的这位画家也极尽己才,用最细腻的笔触和调色勾勒出了这名女子的容貌和服饰。尤为值得关注的是女子的这顶巨大白色头饰。白色在肖像画中往往是画家需要想办法避免的颜色,因为白色很难画出层次感。但这幅画里的白色头饰结构精细,整块折成一个宛如字母的形状从女子脑后一直垂下围绕至胸前。头饰的褶皱、用以方便佩戴的松紧口甚至布料边缘的缝合都被画家的生花妙笔如实地记录了下来。醒目的白色与青黑色的背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请仔细看。在画作的左半部位,白色头饰上赫然趴着一只苍蝇。 为什么? 为什么这名未知画家要在精心创作的作品上留下这样一只苍蝇?不单单是留下,这只苍蝇上的绘画细节绝对不亚于这幅肖像画的其他任何部分。红色的复眼、脑袋的触角、翅膀的纹理、腹部底端的绒毛乃至六只腿在头饰上的阴影,种种细节应有尽有。和下图苍蝇身体结构图示相比较一下就可以发现画家的用心程度之深。 是作画当天模特头饰上恰巧停了一只苍蝇,而画家又老老实实地摹绘下来了吗?这当然是不可能地,因为画家不是机器人,不存在无意识地忠实复制眼中所见场景这个选项。况且,画家受雇于霍弗家族,最终成品是肯定要拿给该家族过目的。而这个家族既然舍得花重金为本族这位女子雇人作画,又怎么会让肖像上留存一只肮脏的苍蝇呢? 话说回来,这个霍弗家族到底是什么家族,这个女人又是谁? 在画作左上角,画家留下了一行文字,“GEBORNE HOFERIN”,意思是“生于霍弗家族”。这句话也是该画作之所以被称作“霍弗家族的一名女子的肖像”的原因。非常遗憾的是,“霍弗”这个名字并不是个含有的德国姓氏,尤其在德国南部斯瓦比亚地区更是常见。这也是为什么这幅画的画家称作斯瓦比亚人。 从雇主和画家两方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么,除了这位画家以外,同时代还有其他画家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苍蝇吗?答案是肯定的。 苍蝇在欧洲艺术史上是个出现次数相当频繁的元素。早在中世纪,欧洲画家就经常在作品里画苍蝇。当时欧洲人完全搞不清楚苍蝇如何产卵又如何繁殖,只知道在任何污秽的东西旁边都会凭空飞出苍蝇。再加上亚伯拉罕教中的恶魔“别西卜”(Beelzebub)又被称为“Lord of the flies“,苍蝇就更加和邪恶、衰败、堕落联系在了一起。许多艺术史学家认为中世纪乃至文艺复兴早期的画家们在画作里留下苍蝇是为了暗示画作含有某种邪恶元素。 不过并非所有画了苍蝇的作品都是为了暗示衰败和堕落。被誉为“欧洲绘画之父”的意大利画家乔托迪邦纳就曾经在他的老师契马布埃的肖像上擅自画了一只苍蝇。随后契马布埃误以为这是只真苍蝇并试图挥手驱赶,一挥手他才发觉这原来是自己的弟子跟他开的玩笑。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后人杜撰的成分比较大。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严肃画作上留一只苍蝇是当时欧洲画家的一种“inside joke”,也是被上流社会人士熟知的小把戏。 回到霍弗家族的女人肖像上,那只停在头饰上的大苍蝇会是这名女子和画家之间的小玩笑吗?这或许就能解释她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不过,她为什么要开这个玩笑? 一种较为可能的答案是这名女子抑或霍弗家族中某个人希望用这副肖像来哄骗客人。肖像中的女人衣着华贵,乍看之下只是件普通黑袍其实内有乾坤。放大后我们能看到黑袍有类似树叶的暗纹,再加上她的黄铜色的挂坠与右手小拇指的戒指,霍弗想来是个颇有一些资本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免不了要宴请宾客。当宾客看到这幅肖像画时,他们想必也会像契马布埃那样将画作中的苍蝇信以为真,或许他们也会伸手驱赶。在这个时候,霍弗家的主人又或者正是我们这副肖像画中的女性就在一旁抚掌大笑起来…… 这个宾客会是这名女性心仪的男性吗? 我们在肖像中能看到女人的皮肤紧致,虽然并非少女,但绝称不上中老年。这名女性是为了创造宴会话题而私下拜托画家偷偷在白色头饰上留一只苍蝇吗?这只苍蝇莫非就是创造谈话tension的契机? 这幅画目前藏于英国国家美术博物馆,是在1863年由时任统治者维多利亚女王亲自赠予。维多利亚女王之所以将这幅画赠给博物馆是出于尊重丈夫阿尔伯特亲王的遗愿。这幅画原本的主人就是阿尔伯特。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的结合在皇室婚姻中堪称罕见,即便经过了两个多世纪,这对模范夫妻的爱情故事依旧颂传在人们的心中。 1839年,维多利亚女王向自己的表弟阿尔伯特求婚了。在维多利亚女王的日记中,女王是如此描述婚礼当夜自己的心情的:I NEVER, NEVER spent such an evening!!! MY DEAREST DEAREST DEAR Albert…his excessive love & affection gave me feelings of heavenly love & happiness I never could have hoped to have felt before!’ 可以说霍弗家族这名女子静悄悄地见证了一段皇室爱情。这位不知名女子始终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视着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的情投意合、注视着阿尔伯特亲王因伤寒病逝、注视着维多利亚女王悲痛,最后又注视着女王决定将自己捐给博物馆。当然,陪她一同静悄悄看着一切的还有停在她头饰上的这只红眼苍蝇。 故事说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已很圆满了。出于某种亲切的小玩笑而创作的苍蝇,辗转百年成为了一桩皇室爱情悲欢离合的见证者。 可是!关于这幅画,我们还有一个部分没有细看,那就是女子的左手。女人左手优雅地拈着一束蓝色鲜花。这是种在欧亚大陆都很普遍的花,德语叫做“Vergissmeinnicht”,英语称作“Forget-me-not“,中文里是”勿忘我“。顾名思义,其花语是怀念之意。 肖像画的模特通常手中都会那件东西,让画作的层次更加丰富,也能让手部更加自然。而这名女子手持勿忘我,象征着霍弗家族会永远记得她。再看看女子手指夹缝的阴影。 没错,苍蝇在艺术史上不单单有堕落以及玩笑这两个答案,也可能是代表所绘人物已故。 1470年左右,在德国南部斯瓦比亚地区某地,某个叫Hofer的家族雇佣了一名画家。画家走进Hofer家族的宅邸,眼前出现了一位女性模特。她是坐在椅子上,半开玩笑地露出微妙的笑容吗?还是安详地躺着,仿佛早已知晓日后数百年的沧桑。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作了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尘埃。2022年的某一天,你我或用电脑或用手机拾起了这粒尘埃,仿佛从中看到了整个世界。真相究竟如何,我想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而这大概就是艺术之于人类的共鸣。
这幅画的题目叫《Portrait of a Woman of the Hofer Family》,意思是“霍弗家族的一名女子的肖像》。这幅画作者不详,创作年代亦不详,根据艺术史学家推算大约创作于1470年左右。画中女子面容姣好、皮肤光洁、仪态安详、静若处子。在15世纪欧洲,肖像画可是个稀罕物,要价不菲,绝非劳苦大众可以享有的物件。普通人家一辈子或许也就那么一两次机会能够请来画家为自己作画。当时肖像画的模特着装和表情往往肃穆,一坐就是几小时甚至十几小时。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给后世留下模样的机会,对雇主与画家双方都是一件大事。
受雇于人的画家自然也不敢怠慢。创作这幅画的这位画家也极尽己才,用最细腻的笔触和调色勾勒出了这名女子的容貌和服饰。尤为值得关注的是女子的这顶巨大白色头饰。白色在肖像画中往往是画家需要想办法避免的颜色,因为白色很难画出层次感。但这幅画里的白色头饰结构精细,整块折成一个宛如字母的形状从女子脑后一直垂下围绕至胸前。头饰的褶皱、用以方便佩戴的松紧口甚至布料边缘的缝合都被画家的生花妙笔如实地记录了下来。醒目的白色与青黑色的背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请仔细看。在画作的左半部位,白色头饰上赫然趴着一只苍蝇。
为什么?
为什么这名未知画家要在精心创作的作品上留下这样一只苍蝇?不单单是留下,这只苍蝇上的绘画细节绝对不亚于这幅肖像画的其他任何部分。红色的复眼、脑袋的触角、翅膀的纹理、腹部底端的绒毛乃至六只腿在头饰上的阴影,种种细节应有尽有。和下图苍蝇身体结构图示相比较一下就可以发现画家的用心程度之深。
是作画当天模特头饰上恰巧停了一只苍蝇,而画家又老老实实地摹绘下来了吗?这当然是不可能地,因为画家不是机器人,不存在无意识地忠实复制眼中所见场景这个选项。况且,画家受雇于霍弗家族,最终成品是肯定要拿给该家族过目的。而这个家族既然舍得花重金为本族这位女子雇人作画,又怎么会让肖像上留存一只肮脏的苍蝇呢?
话说回来,这个霍弗家族到底是什么家族,这个女人又是谁?
在画作左上角,画家留下了一行文字,“GEBORNE HOFERIN”,意思是“生于霍弗家族”。这句话也是该画作之所以被称作“霍弗家族的一名女子的肖像”的原因。非常遗憾的是,“霍弗”这个名字并不是个含有的德国姓氏,尤其在德国南部斯瓦比亚地区更是常见。这也是为什么这幅画的画家称作斯瓦比亚人。
从雇主和画家两方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么,除了这位画家以外,同时代还有其他画家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苍蝇吗?答案是肯定的。
苍蝇在欧洲艺术史上是个出现次数相当频繁的元素。早在中世纪,欧洲画家就经常在作品里画苍蝇。当时欧洲人完全搞不清楚苍蝇如何产卵又如何繁殖,只知道在任何污秽的东西旁边都会凭空飞出苍蝇。再加上亚伯拉罕教中的恶魔“别西卜”(Beelzebub)又被称为“Lord of the flies“,苍蝇就更加和邪恶、衰败、堕落联系在了一起。许多艺术史学家认为中世纪乃至文艺复兴早期的画家们在画作里留下苍蝇是为了暗示画作含有某种邪恶元素。
不过并非所有画了苍蝇的作品都是为了暗示衰败和堕落。被誉为“欧洲绘画之父”的意大利画家乔托迪邦纳就曾经在他的老师契马布埃的肖像上擅自画了一只苍蝇。随后契马布埃误以为这是只真苍蝇并试图挥手驱赶,一挥手他才发觉这原来是自己的弟子跟他开的玩笑。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后人杜撰的成分比较大。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严肃画作上留一只苍蝇是当时欧洲画家的一种“inside joke”,也是被上流社会人士熟知的小把戏。
回到霍弗家族的女人肖像上,那只停在头饰上的大苍蝇会是这名女子和画家之间的小玩笑吗?这或许就能解释她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不过,她为什么要开这个玩笑?
一种较为可能的答案是这名女子抑或霍弗家族中某个人希望用这副肖像来哄骗客人。肖像中的女人衣着华贵,乍看之下只是件普通黑袍其实内有乾坤。放大后我们能看到黑袍有类似树叶的暗纹,再加上她的黄铜色的挂坠与右手小拇指的戒指,霍弗想来是个颇有一些资本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免不了要宴请宾客。当宾客看到这幅肖像画时,他们想必也会像契马布埃那样将画作中的苍蝇信以为真,或许他们也会伸手驱赶。在这个时候,霍弗家的主人又或者正是我们这副肖像画中的女性就在一旁抚掌大笑起来…… 这个宾客会是这名女性心仪的男性吗?
我们在肖像中能看到女人的皮肤紧致,虽然并非少女,但绝称不上中老年。这名女性是为了创造宴会话题而私下拜托画家偷偷在白色头饰上留一只苍蝇吗?这只苍蝇莫非就是创造谈话tension的契机?
这幅画目前藏于英国国家美术博物馆,是在1863年由时任统治者维多利亚女王亲自赠予。维多利亚女王之所以将这幅画赠给博物馆是出于尊重丈夫阿尔伯特亲王的遗愿。这幅画原本的主人就是阿尔伯特。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的结合在皇室婚姻中堪称罕见,即便经过了两个多世纪,这对模范夫妻的爱情故事依旧颂传在人们的心中。
1839年,维多利亚女王向自己的表弟阿尔伯特求婚了。在维多利亚女王的日记中,女王是如此描述婚礼当夜自己的心情的:I NEVER, NEVER spent such an evening!!! MY DEAREST DEAREST DEAR Albert…his excessive love & affection gave me feelings of heavenly love & happiness I never could have hoped to have felt before!’
可以说霍弗家族这名女子静悄悄地见证了一段皇室爱情。这位不知名女子始终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视着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的情投意合、注视着阿尔伯特亲王因伤寒病逝、注视着维多利亚女王悲痛,最后又注视着女王决定将自己捐给博物馆。当然,陪她一同静悄悄看着一切的还有停在她头饰上的这只红眼苍蝇。
故事说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已很圆满了。出于某种亲切的小玩笑而创作的苍蝇,辗转百年成为了一桩皇室爱情悲欢离合的见证者。
可是!关于这幅画,我们还有一个部分没有细看,那就是女子的左手。女人左手优雅地拈着一束蓝色鲜花。这是种在欧亚大陆都很普遍的花,德语叫做“Vergissmeinnicht”,英语称作“Forget-me-not“,中文里是”勿忘我“。顾名思义,其花语是怀念之意。
肖像画的模特通常手中都会那件东西,让画作的层次更加丰富,也能让手部更加自然。而这名女子手持勿忘我,象征着霍弗家族会永远记得她。再看看女子手指夹缝的阴影。
没错,苍蝇在艺术史上不单单有堕落以及玩笑这两个答案,也可能是代表所绘人物已故。
1470年左右,在德国南部斯瓦比亚地区某地,某个叫Hofer的家族雇佣了一名画家。画家走进Hofer家族的宅邸,眼前出现了一位女性模特。她是坐在椅子上,半开玩笑地露出微妙的笑容吗?还是安详地躺着,仿佛早已知晓日后数百年的沧桑。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作了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尘埃。2022年的某一天,你我或用电脑或用手机拾起了这粒尘埃,仿佛从中看到了整个世界。真相究竟如何,我想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而这大概就是艺术之于人类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