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里斯·约翰逊:一位纽约客的唐宁街放飞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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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beccayy
楼主 (北美华人网)
“我想让你们知道,放弃全世界最好的工作令我多么难过。”当地时间7月7日12时30分,鲍里斯·约翰逊出现在伦敦唐宁街10号英国首相官邸门口,用一番略为伤感的语气,官宣自己将辞去执政党保守党领袖职务,这也意味着他将离开首相之位。


◆ 2022年7月7日,英国首相约翰逊在唐宁街10号外发表全国讲话,宣布辞职。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这无疑是发表辞职演讲时,约翰逊最真实的内心写照。无论是经历了“聚会门”、挪用政治捐款修官邸、平彻猥亵丑闻,还是面对两天至少54人辞职的逼宫浪潮,直至7月6日他仍摆出“坚决不退”的态势,甚至以“提前大选”威胁阵容不断壮大的党内“反水”议员。
告别演讲中,约翰逊也没像外界预期的那样麻利辞职、由副首相多米尼克·拉布出任看守首相,而是坚称“新党首不选出,我就接着干”。这种不彻底的表态,给人一种“留有余地”的猜测。
对于生于纽约(专题)、直至52岁因“不愿重复交税”而放弃美国国籍的约翰逊来说,不管英国首相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工作,但已然是他所能登上的最高政治舞台。
截至官宣辞职当日,总以丘吉尔自比的约翰逊,其正式在位时间却刚好比丘吉尔的前任、绥靖政策创始人内维尔·张伯伦少一天。
作为一位非典型政治人物,约翰逊在意外中“趁乱”起飞、走向政治巅峰,又在更大的意外中被迫落幕。短暂而刺激,这位“纽约客”的唐宁街放飞之旅,此时也可以盘点了。
◆1900年以来任职时间最短的首相列表,图源:BBC/National Archives
风口起飞,靠“搞定脱欧”把握先机
约翰逊1964年出生于美国纽约上东区,5岁时跟随家人移居伦敦。在注重传统的英国政坛,约翰逊的政治背景和履历绝对算不上加分项。
他的父母都不是职业政客,更谈不上来自政治世家。在2001年接替退休的前副首相赫塞尔廷、竞选成为代表亨利选区(保守党铁票区)的下议院议员前,他是一名新闻工作者,方向为“键政”——时政记者和政治专栏作家。但通过这份职业,磨练出他日后在英国政坛脱颖而出的核心技能——抓住受众、看准风向、见风使舵。
以“搞定脱欧”为口号走进首相府的约翰逊,早在30多年前供职于《每日电讯报》时,就打造出“欧洲怀疑主义者”的人设。他抓住了报纸核心读者“中英格兰人”(保守、中产阶层、中年人)的诉求,为这个厌倦陈词滥调的社会中坚群体奉献了独特的文风,并将其称为“我的朋友”。
在此期间,约翰逊还利用前往布鲁塞尔报道欧盟委员会的机会,大量发表文章,将欧洲怀疑主义转变为“对右派有吸引力和能引发情感共鸣的因素”。
他的文章使他成为时任首相撒切尔夫人最喜欢的记者,但下一任首相约翰·梅杰极为反感约翰逊,并试图否决他在1994年从政的意愿。约翰逊的“键政”作品被认为加剧了保守党内亲欧派与疑欧派的紧张对立,围绕他本人的争议更是从他2001年当选议员、成为伦敦市长、进入内阁一直延续到竞选首相。
一般来说,在西方国家的政治常态下,一个人举止乖张、言论夸张,还喜欢自吹自擂,或许能得到部分选民的青睐而成为议员,但很难成为团结国民的一国领导人。
除非他赶上了属于自己的天时地利人和。对于约翰逊来说,2019年的夏天便是如此,或者从更远的时间轴来看,2016年以来的政治环境也是“天赐良机”。



◆2019年11月15日,距离大选还有近一个月,约翰逊在登上竞选巴士前向支持者发表讲话。
他的前任特蕾莎·梅无奈辞职的时候,正值英国政府在脱欧谈判中停滞不前、保守党在地方选举取得1995年以来的最差成绩。半年前,特蕾莎·梅也经历了一次党内信任投票,收获了近37%的反对票(比这次的约翰逊表现稍好一些)。
彼时的保守党需要什么样的领袖?那便是能聚合意识形态和利益诉求并不相同的群体,不要复制2017年大选后无法取得单一多数、走向“悬浮议会”的窘境。相比之下,这个人内在有何“干货”,并不是头号考量因素。这恰好匹配了约翰逊的优势。无论是不是“英国特朗普”,他那异乎寻常的政治嗅觉在这个时期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当脱欧协议草案一次又一次在“悬浮议会”流产,加上工党对于脱欧问题摇摆不定,且备受时任领袖科尔宾个人言行与政策理念的拖累,民众早已心生厌倦,只想赶紧来一个利落果断的领导人,摆脱这种悬而不决的状态。
在威斯敏斯特议会制下,一人能否成为首相,关键在于他能否被本党议员视为未来大选中的“正资产”,从而聚合不同选民群体、实现“赢者通吃”。这也是保守党几个世纪以来能以大党之姿屹立于英国政坛的秘诀。

freestar 除了传统托利党支持者和“新自由主义”信徒的基本盘之外,保守党还要保住并扩大前首相卡梅伦2010年从自由民主党手中拿下的第三股力量——南部地区的城市进步富裕群体。约翰逊则盯上了第四股可以吸纳的力量:英格兰中北部“红墙”地区那些支持脱欧的、原属于工党势力的工人阶层。
诚然,在特蕾莎·梅辞职后的党内选举中,约翰逊并非那么“服众”。那是一场多达十人的“混战”,约翰逊在前五轮党内议员投票中都未有显著优势,直到与前外交大臣亨特进入终极对决,方才在党员投票中获得三分之二的得票率。
到了2019年12月的提前大选中,约翰逊成功上演“庶民的胜利”。如同2016年在美国“铁锈带”进行巡回演讲的特朗普那样,他在这些英国教育程度最低、种群最单一、几乎被人遗忘的老工业区大声呐喊:“搞定脱欧!(Get the Brexit done!)”
这些英国“红脖子”或许不相信约翰逊给出的“投入更多现金和资源”这一承诺,可也受够了提出二次脱欧公投的科尔宾。就这样,他们纷纷把票投给保守党候选人,“红墙”变蓝,保守党赢得1987年以来最大的胜利,工党则获得自1930年代以来最大的惨败。
直到今年夏天,身陷囹圄的约翰逊仍高调表示,“只有我能拿下红墙区选票”,作为自己继续留任的理由。换言之,在这个“选举为王”的时代,看准形势、准确拿捏选民心态是他手中不变的王牌。






◆红墙变蓝,是2019年(下)大选相比2017年(上)的最大变化,来源:Wikipedia/Brythones/RaviC
风向变了,无限放大的是短板
竞选的时候,“有无干货”可以暂放一边。但执政之后,那些亟待解决的难题、需要兑现的承诺,终究考验领导人的能力。否则,未等民众表示不满,那些本就不服的党内议员会率先发难。
跟保守党的前辈比起来,约翰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独特的政治内核:他的言论与政策总体上遵循了托利党的“一国保守主义”,但更多人将其评价为机会主义、民粹主义、实用主义。
无论如何,约翰逊远不是丘吉尔那般刻入骨髓、坚定的大英帝国主义者,也不能像撒切尔夫人那样成为“新自由主义”的代名词。内在没有干货,约翰逊压根儿提不出什么明确、持续的施政纲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搞定脱欧”口号。
刚上台时,达成脱欧谈判是约翰逊政府的当务之急。为了实现在2019年10月31日的最后期限前脱欧,他执意要暂停议会两周,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休会风波,最后以下议院议长辞职、最高法院裁决休会不合法而告终。约翰逊本人则背上“破坏宪政”的槽点。
面对脱欧协议并非一日之功、“硬脱欧”代价又太大的现实,约翰逊不得不对内妥协,向欧盟请求延期脱欧。几经波折,约翰逊政府与欧盟就“北爱尔兰议定书”处理爱尔兰岛“硬边界”问题达成协议。最终,英国于2020年1月31日正式退欧。
然而麻烦并未就此结束,脱欧“后遗症”带来的问题层出不穷,并加剧了各界对约翰逊这位老疑欧主义者的不满。
长达11个月的脱欧过渡期间,渔业问题、争端解决机制、公平竞争环境问题成为英欧贸易谈判中的障碍,对此,约翰逊摆出一副“现有协议(英方立场)就在这里,爱签不签”的态度,仅仅是靠下属去收拾残局、达成协定。
直到今日,从新冠疫苗出口到人员、货物、服务贸易流通梗阻,英国与欧盟就脱欧之后产生的繁琐手续争吵不休,英国的农民、消费者、中小企业甚至服务行业苦不堪言,觉得自己被约翰逊的“脱欧”蓝图给骗了。
去年年初,英国著名歌星艾尔顿·约翰和斯汀等人也开始发难,由于无法像过去那样在欧盟境内自由通行和表演,他们要求约翰逊政府给出解决方案。超过100名英国音乐人通过《泰晤士报》写了联名信,指责约翰逊在英欧贸易谈判中“可耻地背叛了”演出行业。
比这更大的雷,则是约翰逊对于“北爱尔兰议定书”的轻率处理。
历经几个世纪的恩怨情仇,夹杂着新教徒与天主教徒、保王派(联合派)与共和派(独立派)的对立矛盾,北爱尔兰向来是英国极度敏感的地区。
如果不想让1998年《贝尔法斯特协议》达成的成果毁于一旦,用特蕾莎·梅的话说,“任何一位英国领导人都不能让爱尔兰岛出现硬边界”。秉持这一原则,约翰逊与欧盟谈到最后,只好把这条“硬边界”转移到大不列颠与北爱尔兰之间。
结果,英国内部出现了类似出入境的海关报关手续,大不列颠的货物无法及时供应到北爱尔兰,北爱尔兰的保王派更是指责约翰逊此举是在破坏英国的主权完整。
去年7月,乐购、阿斯达、森宝利等六大英国零售商联名致信英国政府和欧盟委员会,称议定书增加了它们的运营成本。北爱尔兰市场75%的日用品供应要依赖于这六家超市。
更严重的是,今年5月的地方选举后,北爱尔兰保王派的主要政党民主统一党指出,议定书不改,该党绝不参与北爱尔兰联合政府。直到今天,北爱尔兰仍处于“无政府”状态。


◆北爱尔兰地区民主统一党领导人杰弗里·唐纳森
眼看着“北爱尔兰议定书”要绷不住了,约翰逊又动了别的心思——暗地推翻。他先是尝试推行《内部市场法案》,结果被上议院多次否决;之后又想要单方面“修补”议定书,结果连特蕾莎·梅都看不下去了,称其“违反国际法、损害英国形象”。
大洋彼岸的“老大哥”美国更不答应了。作为一名爱尔兰裔,美国总统拜登(专题)多次警告,修改“北爱尔兰议定书”极可能导致和平协议流产,英美自贸协定也将免谈。
“搞定脱欧”之后的一系列肥皂剧,进一步放大了约翰逊的品性弱点:专横、固执、没有契约精神、志大才疏、爱吹牛、缺乏定力……
风起就有风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不可否认,跟几位前任比起来,约翰逊的运气的确不太好。
赢得大选不过一个月,新冠疫情暴发,英国很快受到波及;进入2022年,保守党的支持率被工党反超,然后是望不见尽头的俄乌战事,接着便迎来40年来最严重的通胀纪录。他遭遇的不仅仅是全球性危机,很大程度上更非人力所能规避、阻止。
面对来势汹汹的疫情,他没像美国前总统特朗普那般刻意淡化,也在根据病毒变异、疫情起伏的实际情况动态调整防控措施,看起来还算理性。但给约翰逊致命打击的问题,仍与疫情相关。
一方面是约翰逊在疫情防而不止的疲态中,屡次发表的争议言论。
去年4月,《每日电讯报》知名记者西蒙·沃尔特斯爆料,2020年10月30日,约翰逊极不情愿地批准了英格兰地区第二次封锁令后,对着在场的内阁大臣们喊出一句惊人之语:“别再有下一次封锁了——让成千上万的尸体高高堆起吧。”
约翰逊对此矢口否认,当时的内阁大臣们也不遗余力替他辩护,但多家权威媒体均证实了约翰逊的这次“失言”。
在这之后,又发生了震惊全英、给予约翰逊致命一击的“聚会门”事件。一张张曝出的派对照片,如连续剧般向公众展示了何谓“首相特权”:他全然无视自己制定的“防疫令”,放飞自我、与同僚痛饮狂欢,甚至在女王丈夫菲利普亲王的葬礼前夜,他还在举办“花园派对”。在普遍尊重王室的英国社会,这无疑犯了大忌。
哪怕收到了伦敦警方开出的“聚会门”罚单,约翰逊仍在议会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在任何时候都遵守了规定”,坚持不辞职,这也触碰到公职人员的底线——误导议会。
或许在约翰逊及其支持者看来,疫情和外部军事冲突实属特殊情况,因此他才挺过党内6月6日的信任投票,理论上给其首相生涯“续命”一年。但英国民众和保守党都明白,“聚会门”并非一次意外。不然,同样在防疫令期间喝啤酒的工党对手斯塔默,为何就没遇到这种待遇?
◆1990年以来,保守党不同党首在党内选举或信任案投票中所获议员投票支持率对比。
以约翰逊的做派,无论是“以文官改革之名行首相扩权之实”,还是挪用政治捐款翻新唐宁街官邸,抑或是人事管理一团糟,似乎都不奇怪。
然而,当保守党副党鞭克里斯托弗·平彻(Christopher Pincher)这种早被曝出性侵丑闻的人依然被“带病提拔”,成为压垮约翰逊的最后一根稻草。
平彻于6月29日晚被曝出在伦敦市中心的卡尔顿俱乐部猥亵了2名男子,对方可能都为英国议会议员。6月30日,平彻递交辞呈并承认事发当晚饮酒过度,但约翰逊仍拒绝将其开除出党,直至7月1日才迫于外界压力暂停其党内职务。这之后,平彻被曝出更多不端行为,引发舆论对约翰逊是否明知其品行仍委以重任的质疑。
这一事件经多日发酵,引发英国政坛的一场“地震”,越来越多的人宣布辞职,其中不乏内阁大臣级别的重要人物。这些人中也有约翰逊的铁杆支持者,辞职理由基本都是因为对现政府诚信问题感到失望,以及对约翰逊失去信心。 回首近三年来的唐宁街“放飞”之旅,约翰逊又留下了什么?
对于“红墙”区的振兴计划,至今仍未实质性兑现;英吉利海峡难民、南北爱尔兰边界、英欧谈判,无一得到解决,反而刺激了苏格兰要搞“二次独立公投的野心”。
对于草根民粹群体(口头上)的关注,让保守党从南部地区拿下的城市精英选票,有丢还给自由民主党的危险:如果现在大选,副首相拉布和前外交大臣亨特两位大佬都将丢掉自己的选区议席。
试图加税来推行的经济振兴计划,将各行各业的投资者与劳工阶层得罪了个遍,税收政策在通胀高企的现实面前遭遇挫败,并导致财政大臣苏纳克与之分道扬镳。
对于保守党来说,经过5月地方选举和6月议员补选双重失利,他们更加确信,当年能帮助他们赢得选举的约翰逊,已经变成下一次大选中的“负资产”。
无论谁成为约翰逊的接班人,面对一个生活成本高企、经济增长停滞、民怨沸腾、劳资矛盾加剧、难民接收不暇,还要为国际义务的承诺持续买单的英国,又将如何应对?
早在35年前,23岁的约翰逊在《泰晤士报》担任实习记者时第一次展现出其“胆大”的特质:为了撰写关于爱德华二世时期宫殿考古发现的文章,他引用自己编造的话语作为权威来源,还谎称是历史学家科林·卢卡斯的原话。
◆英国政治将告别“约翰逊时代”,而他的继任者将接过棘手的“烂摊子”。
事发后,时任主编查尔斯·威尔逊一怒之下将其解雇。显然,约翰逊无意“痛改前非”,此后转向政治记者道路的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起飞密码。
不过有风起,就有风落。只要形势稍有波动,对于空洞而乖张的约翰逊来说,领导一国政府的使命终究还是太重了。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来源:全球报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