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徹也，从优等生到安倍暗杀者

原创：乔九禾
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刺身亡，犯罪嫌疑人山上徹也在枪击现场被逮捕，他的身份和作案动机备受关注。 随着消息不断披露，山上徹也的画像逐渐清晰。 （全文约5600字） 01.踏实的派遣员工 现年41岁的山上，前海上自卫队员，未婚，犯案前无业，独居在奈良市内一个20平米的一居公寓。公寓距离奈良站步行约10分钟，共8层，1楼到3楼是底商，4楼以上是住宅。 山上住在这间公寓的8楼，月租3万5千日元，比市场价便宜不少，也不需要保证人。这里的电梯只在一部分楼层停，房间浅茶色的墙壁很薄，声音大点就会吵到邻居。 警察对山上家进行搜查 山上最近的一份工作在京都的一个工厂，他以派遣员工的身份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半，直到今年5月份。 工厂负责人对他的评价是，说话很有礼貌，都用敬语（ですます体），是个老实安静、但有‘常识’的人。 山上有叉车执照，2020年10月开始在这个工厂做叉车工，负责将货物装到卡车里。他的时薪是1800日元，按照一天工作8小时，一个月22天工作日计算，他的月薪将近32万日元。 刚开始，山上没有过迟到早退和旷工，工作十分认真。但是入职半年左右，他开始不按流程工作，负责人觉得从那时起，他自我中心、任性的性格逐渐显露。 今年1月份，山上因为装货的问题跟卡车司机发生了口角。 3月份，山上跟同事大吵了一架，因为同事指出他没遵守工作流程。山上对同事说“你行你来！（そしたらお前がやれや！）”。 3月底开始，山上一周会旷工一两天。 5月15日，他以“心脏不好”等身体理由请辞。 山上平时也和同事聊天，但是从不谈自己的兴趣、经历、家里人等隐私。“他做出这种震惊世界的事，实在超出想象了。”工厂负责人说。 02.生在富裕家庭的优等生 山上做出举世震惊的暗杀行为，不仅前同事很难相信，也超出了曾经的同学和熟人的想象。 小学时代的山上 山上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从小家教甚严。他的外祖父经营企业，在当地很有名望，他的父亲毕业于名牌大学工科专业，是外祖父公司的员工。山上家五口人，他行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山上5岁时，父亲突然去世。由于他的外祖母也不在了，外祖父一人独居，所以他的母亲带着兄妹3人搬来了外祖父家——奈良。 山上的童年是在宝来山古坟、唐招提寺、平城京迹南口等历史建筑物聚集的区域度过的。在那充满历史年代感的群落的一角，规划出的一片新兴住宅区略显突兀。山上的祖父1970年在那里购买了土地，面积约240平米，盖了个“一户建”。附近的居民说，当时的价格大约为730万日元。 “那附近没有银行、商店等等，得用私家车出行。天色一暗，几乎见不到行人的踪影，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少年时代的山上像那个地方一样安静内敛。 “妹妹经常跟外祖父牵着手在外面散步，总是笑盈盈地。不过很少见到山上在外面玩，是个安静的孩子。” “山上的母亲是个优雅文静的人，山上学习也很好。他父亲出身名校，可能也是他的榜样吧”，知情人说。 当时，山上的母亲没有工作，家庭经济主要依靠外祖父，过得倒也富裕舒适。 而一切变化发生于外祖父去世的一刻，从那时起，山上一家的命运急转直下。 山上的母亲或许是为了缓解悲伤，接触了宗教，从此花钱如流水。山上的外祖父去世后，他的母亲接手了公司，但是那些钱也都献给了宗教组织。 1999年，他们的房子转手他人，搬走了。山上母子搬家的目的地是近铁大和西大寺站周边，也就是山上行凶的现场附近，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这附近不少住宅看上去很气派，而山上的住所却从宽敞的“一户建”变成了70年代建的老公寓。 03.初中时代的山上　老实安静的优等生 初中时代的山上 山上的小学初中都是在奈良市内上的，初中还是校篮球队的。同学对他的印象是“老实安静型”“学习好的优等生”“跟谁相处的都不错”。 “山上的成绩在年级一直名列前茅，100分是家常便饭，考个90分都会很懊恼。” “山上很厉害。在同学间的印象一直学习很棒，知名度很高。他虽然课上发呆，但是考试总能得高分，那时候特别喜欢看《灌篮高手》。” 同一个篮球队的同学谈起山上，心情复杂。他回忆说，山上面对多严苛的训练都不会退缩，一板一眼从不偷懒。在大家眼里，他是认真又努力的人。 山上从中学才开始打篮球，但是在队里是核心选手。虽然个子不高也没有篮球经验，但是山上很努力，除了过年都在练习。篮球队有七八十人，山上初三的时候，虽然是替补但也已经成为有上场资格的12名队员之一，他穿9号球衣。” “他没欺负过别人，也没被人欺负过，说话总是慢悠悠的，也不会像大多数关西人那样说梗。不过他称呼自己的时候用过‘ワシ’、‘オイ’这样的词。” “平时的山上很少提想法，初中三年只有一次，因为篮球队活动运营提出了不同意见。当时全体成员都反对，但他还是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了最后。因为跟他平时的性格完全不同，所以当时很震惊。” “印象里他的样子，和他被逮捕时按在地上的样子过于撕裂，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下了决心的事就坚持到底，这种坚强的意志，有时候可能反而是灾难”。 04.高中时代的山上 在同学中很有存在感，老师却不记得 高中时代的山上 山上成绩优异，高中考上了奈良县为数一数二的重点县立高中，按日本最新的测评方式计算，相当于偏差值68，成绩相当不错。他还t加入了啦啦队（应援团），为去甲子园比赛的球队加油鼓劲。 高中的毕业相册里，有一栏是对未来自己的期许，山上填的是“不知道”（わからん）。 山上的一位高中同学说，毕业相册这么写，或许会让人觉得他性格冷漠，但是山上说话的方式很稳重，也没有过暴力行为。 “我们高中时代，棒球队去过两次甲子园，啦啦队也很忙，但是山上成绩一直稳定，应该是很努力的。” “他没谈论过政治思想，也没讨论过枪械、军事相关的话题。高中时期印象里他没交过女朋友，但是很受同学欢迎。直到现在都不觉得这件事像真的。” 对于同学来说，从毕业到现在，虽然过了20多年，回忆里仍然有山上的痕迹，彼时他是个存在感很强的学生。 然而山上给老师留下的印象却大相径庭。 山上的一位高中老师说，在新闻里看到山上的名字，都没意识到这是自己教过的学生，直到接到记者的电话才知道这件事。 “也可能是过了20多年，时间太久了。新闻提到有老师亲切地叫山上‘团长（应援团）’，但是我完全没印象。” 因为母亲把所有的钱都砸到了宗教组织里，家里一下子入不敷出，兄妹几人连吃饭都困难。山上虽然进入了重点高中，考入了关西最好的私立大学同志社大学，却因为学费不够而中途退学。 2002年，21岁的山上加入海上自卫队，成为了一名任期制自卫官，直到2005年8月。他高中时代在文科班，很多人以为他毕业后考上了大学，所以高中同学知道他加入了自卫队很震惊。 最终将山上一家打入深渊的，是哥哥的自杀。 山上的哥哥罹患重病，常年治疗，痛苦不堪。但是母亲仍然着了魔一样给宗教捐钱、参加各种活动，一家人靠借钱苦苦支撑。最终山上的哥哥不堪生活和身体的折磨自尽了。 这对山上是沉重的打击。山上自己对这样的生活也非常痛苦，在海上自卫队时代曾经自杀未遂。 05.罪魁祸首“统一教” 母亲因为教会破产，然而即便如此还在为教会捐钱，我无法原谅，山上曾这样说。 在自卫队期间，山上跟同事们谈过母亲牵扯宗教的烦恼，也对妹妹表示过担忧。但是当时山上给人的印象并不深刻，记住他的同事也不多。 离开自卫队后，山上换了不少工作，5月辞去派遣公司的工作后，一直无业。 跟山上一起吃过饭的男性说，山上在便宜的居酒屋请过自己三次。其间，很少谈及自己隐私的山上罕见地提到了自己的家人。 山上说家人参加了统一教，因为“灵感商法（指假装能够通灵，非法高价出售商品谋取高额收入）”，一家人现在分崩离析。如果没有统一教，现在应该跟家人在一起的。 “他还说，统一教跟安倍关系密切，所以警察也没法查他们。平时鲜少情绪化的山上，说到这些的时候很愤怒。” 11日，“韩国统一教”日本分部的会长田中富广在发布会上承认山上的母亲是“统一教”的成员，曾在1998年入会，但在2002年左右就已经破产了。他说，当时教会不清楚山上家破产的情况，现在也没有任何记录显示，后来是否要求他们提供更高额的捐款。 无独有偶，事件发生次日，案发现场附近的奈良家庭教会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因新冠疫情影响，近日闭馆”。附近居民说，这里以前是卖电脑配件的公司，大约五六年前，统一教搬过来的。 “不记得他们因为疫情闭馆，昨天还像往常一样有人出入，而且每周日能容纳15辆车左右的停车场都爆满，都是来访的信徒们。是今天突然闭馆的。” 有记者想采访从教会出来的职员，但是被拒绝了。 06.坚定的暗杀者 山上刺杀安倍的动机，是 “安倍为让他家分崩离析的统一教站台”。 他原本想刺杀的是统一教的首领，但是感觉难度较大，而安倍曾在统一教组织举办活动时发过贺词等，所以转而刺杀安倍。 山上的这次刺杀并非一时冲动。就像他同学的评价一样，他定下目标，就会坚定地执行到底。 山上从将安倍定为目标开始，有计划地自制武器、研究路线。除了行凶使用的自制枪，他甚至自制了炸弹。“原本打算用自制炸弹的，但是发现不可行，所以开始做枪”，山上在审讯中供述。 据山上所住公寓8楼的邻居说，去年秋天开始房间里能听到电动工具的噪音，而另一位居民在近一个月听到过切割的声音。 安倍的演讲，山上不止一次到过现场踩点，只是，只有奈良能够下手。 07.躲过的冈山、神户 7日，安倍的冈山演讲和神户演讲，山上都在。 冈山的演讲是在室内进行的，时长大约10分钟左右，会场坐席有1700个，而实际到场人数达到了2300人。 主办方要求参会人员全部登记姓名和住址，冈山县警察和警视厅的贴身警卫人员（SP）也戒备森严。然而现场并没有检查随身物品和身上有无危险物品。 山上那天，带着自制枪械去了，但在确认了安保情况后发现无法得手而放弃。事后调查发现，签到名单上并没有山上，他有可能用假名混进现场，又或者压根没进去直接走了。 神户的演讲，是在背靠建筑物停驻的选举车上进行的，山上计划的枪袭也很难成功，他也放弃了。 08.致命行程：因丑闻临时改道 7日躲过了一劫的安倍，8日，本应该出现在长野。 安倍原计划8日去长野支持自民党新人松山三四六，但由于松山被周刊杂志爆料过去的女性丑闻，安倍临时取消长野行程，在7日傍晚临时决定去奈良、京都、琦玉三县。 7日晚接到消息的奈良县警方，紧急制定安保计划，于8日当天早上递交奈良县警本部长鬼塚友章。 “我自己也看了安保计划，而且批准了。无法否认安保方面存在问题，但是需要确认是警备力量问题还是部署问题，又或者是每个警卫人员的能力问题。” “拿到计划的时候没发现有疏漏，这次的演讲地点也是平时选举常用的地点，是警卫人员十分熟悉的场所。要重点确认人员部署和枪响时的处理有没有问题。” 而在山上的眼里，事发的奈良演讲场地——近铁大和西大寺站前，是一个很容易绕到背后场所，而且演讲时安倍还站在低台上，而不是平行的人群里，更容易定位。 案发时，没人阻止山上接近，也没人上前保护安倍 曾供职于警视厅特殊部队、对要员保护非常了解的伊藤钢一非常不解，他说，演讲者背后能过车、有人行道，这实在难以想象。 山上当天在案发前一个半小时就已经到达现场。在附近逛了逛，还去了商场买了饮料。 11点半，安倍开始演讲。 一两分钟后，山上从安倍背后持枪逐渐接近，最终近距离开枪。 这一过程发生在一名SP、多名当地警察和几十个演讲者的众目睽睽之下。 奈良警方证实，枪击现场约20米处停驻的自民党选举车上也有多个弹痕。尸检结果显示，安倍至少中了2枪，其中一枚子弹从他左上臂处射入，在体内损伤了左右锁骨下的大动脉，是致命伤。脖子上有2处伤，其中一处为子弹造成的。 09.仓促的安保，缜密的杀手 前神奈川县警察，现从事保镖工作的古谷谦一说，将山上按倒在地的应该是当地警察，警视厅的SP理应优先保护警卫对象安倍。 警视厅配置的SP只有1人。要员的安保一般应由团队完成，而与从未接触过的奈良警方协作，难度不小。从SP的服饰来看，应该没穿防弹衣，虽然拿着防弹盾牌，但是他并没能使其发挥作用。 SP接受的训练是挺身而出，危急时刻用自己的身体守护保护对象，不过事发突然，可能没能反应过来。 一般前首相级别，应当在活动前一天对活动地点周围彻底检查，当天集中警戒可疑人士，或许是由于日程突然变更导致没能事先准备。看现场，演讲点周围被道路包围，建筑物林立，可以说是很容易发起袭击的地点。 而且要员安保，应该由明暗两线入手警戒。奈良警方似乎也没做到。 后来警方在山上自己的车里，发现了多块有洞的板子以及铝片折制成的托盘。托盘是用来晾干火药的，板子是测试自制手枪的，也就是说，山上在行凶前，在自家以外的场所进行过多次试射。 从山上制作了很多凶器可以看出他盯了安倍不是一天两天。山上应该是测试了众多凶器，在其中精挑细选了杀伤力最强的这把枪，同时也确认过这把枪只能在5米左右的近距离实现射杀，是缜密的有计划的行为。 10.安全神话破灭，安倍一语成谶 警方也好，SP也罢，在以安全著称、持枪率极低的日本，对防范刀具袭击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但对于枪械的防范意识却很低。这或许也是山上刺杀成功的要因之一。 安倍曾在采访中说过，我应该不会死在榻榻米上。 一语成谶。 安倍送到医院时，已经是心肺停止状态，心脏和胸口的大动脉损伤。 医生后来在采访中说，对于枪伤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大动脉损伤引起的大量失血。而安倍恰恰就是这种情况。 现场的急救医生基本完成了止血操作，但因失血过多，后期不得不大量输血。整个止血、输血过程持续了大约4个半小时，输血量达到100多个单位（1单位=120CC），也就是10000CC以上。 而大量输血也会引起凝血功能障碍，身体很多地方会慢慢渗血。 安倍最终死于失血过多。 终.最终会怎么判？ 10日上午9时左右，山上的罪名已经由“杀人未遂”改为了“杀人嫌疑”，人也从警察局送往检察院。 镜头里的山上从警察局缓步走出，戴着白色口罩，没戴眼镜，视线盯着前方，与押送警察一起坐进车里。他自始至终低着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前检察官、现役律师落合洋司说，山上供述的动机是安倍与害了自己家庭的宗教有关，但实际上安倍与该宗教关联到什么程度，目前并无直接的因果关系。 日程调查、武器测试、现场踩点......山上对安倍近乎偏执的强烈杀意似乎更为明朗。 长崎市2007年4月发生过前市长伊藤一长射杀事件，被告人暴力团伙干部被判死刑，后又改判无期徒刑。参考这个量刑，综合安倍刺杀事件造成的社会影响和山上犯罪的计划性，由于恶性程度更高，是很有可能做出死刑判决的。 山上目前正在接受精神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