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四十六)

罗宾汉
楼主 (北美华人网)


46 都是小雨惹的祸
学校贴出公告要为百年校庆征集原创的演出歌曲,分演奏和演唱两类。我打算去报名参加演奏类的,脑海里已有一首草稿,应该可以符合条件。学习之余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钢琴教室里了。
一天我从钢琴教室出来,发现外面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像一笼薄纱罩住了整个春天,绵绵密密望不到停的时候。刚才过来时只随手抓了一支铅笔和几张空白五线谱纸记谱子,其他什么也没带,这会看来得冒雨走回去了。正当我踮着脚尖,准备迈过一个浅水洼时,脚底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赶忙扶住一旁的树,可是我手里的琴谱全都飞出去湿漉漉的撒落了一地。
这可是我刚写好的新谱子,遇到水就没救了,我着急忙慌的蹲下去捡琴谱。这时,一个人影飞快的从我旁边跑过,过了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
“林溪?你怎么在这里?这下着雨呢,你蹲在地上干什么?” 
耳边传来的竟然是谭天的声音,我惊喜的抬起头。谭天也没打伞,身上细细密密的蒙了一层水气,水气氤氲的脸上同样透着惊喜。
不过看着那些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的琴谱,我又沮丧起来:“我刚才不小心把琴谱掉到地上了,花了好长时间写的谱子估计全都没有了。”
“你先起来吧,找个淋不到雨的地方再慢慢看,我们一起想办法。” 谭天蹲下身子帮我把剩下的两张纸捡了起来。
谭天说要跟我一起想办法,虽然也许他只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不过我很喜欢听。我喜欢听他说 “我们一起” ,这几个字听起来彷佛有强大的粘性会真把我们粘在一起。我轻轻抖了抖沾在纸上的泥水,站起身来。
谭天把我手里的几张纸也接过去,小心的卷起来,然后放进了外套里层胸前的口袋里。见他这么小心翼翼的珍藏我的东西,我的心悄悄的为之一动。
“要不到我实验室去吧,从这条小路走两三分钟就能到。我那里还有伞,你一会儿打了伞再回去,从这里走回你寝室还得好久呢。”
“嗯,好,也许立刻把纸吹干有些地方还能挽救。” 我抱着一丝侥幸跟着他往前走。
在钢琴教室的楼边上有一条非常不起眼仅一人宽的小径,我一直以为是个死角,却不知道原来可以通到楼背后。拐了两个弯果然就到他的实验室了。
“原来我练琴的地方离你实验室这么近啊。你上次写给我实验室地址的时候,我以为是在校园另一头,走大路的话是要往另一个方向绕个大圈的。” 我惊叹道。
“难怪上次写了地址给你,也没见你来过,原来是以为在校园的犄角旮旯,嫌远不过来啊。” 谭天半开玩笑的说,语气里带着微嗔。
我以前没去主要是看不清他对我的态度,也不确定他有几分诚意,但是现在听他这么讲,似乎他曾经真心诚意的等我去,而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吃饭的时候他也问过我机房的电脑是否够我编程用,我当时没多想就回答够用了。难道是因为我没接受他的邀请去实验室,让他失望了,所以他后来都不来找我?
我一边在心里胡乱的猜测着,一边为自己找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我主要怕自己去用电脑打扰你做实验,我编程是菜鸟,经常写出个程序把电脑跑死了。如果把你电脑弄死机丢失什么数据就糟糕了。”
“那你更应该来找我求教啊,我给你指点指点,至少不会让你老死机。” 谭天却顺水推舟的坚持他的邀请。
跟他之前几个月不见踪影的冷淡相比,他今天热情得让我颇感意外。他竟然这么强烈的希望我去实验室找他,我心里暗暗乐开了花,笑着拱手作揖到:“好啊,那我先在这里拜师了,师傅大人在上,小徒这厢有礼了。”
谭天见我幽默的应承了甚是高兴。说笑间他领我进了实验室,已是晚饭时间,实验室里这会儿空无一人。
“你把湿外套脱了吧,你要觉得冷可以穿我的工作服,椅背上那件。”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琴谱递给我,“你把琴谱放到那张桌子上,那里有块电热台板,我打开给你烘一下,看还有没有救。”
脱下外套后我的确有点冷,但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穿他的工作服,只是接过琴谱说:“我不冷。” 琴谱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握在手里暖暖的,这股暖意也随之流淌到我的心里。
按谭天说的我把纸一张张铺开在电热台板上。绿绒布的玻璃台板下压着两张实验进度表格,除此以外只有左下角还压着一张照片。我凑近了一看,意外的发现竟然是我们在支教时拍的那张集体照。
我还从未见过这张照片,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收到这张照片的?我怎么没收到过?” 但是我心里其实更想问的是:你把这张合照放在天天都能看得见的位置上,是因为我吗?
谭天见我发现了桌垫下的照片,有些许难为情,但又很快遮掩了过去,说:“暑假回来没多久,系里就通知我去拿照片。你去你们系里问问,兴许忘了通知你。” 
谭天略带羞怯的表情告诉我他把照片放在这里肯定是因为我。他说是暑假回来后没多久,那么就是说他天天对着我的照片已经大半年了。他每日里对着照片看,干嘛不来看我本人呢?就因为我没来实验室找他,还是有别的原因呢?
我满腹狐疑的端看着照片,照片里的我没有像平时一样一拍照就咧着嘴眉开眼笑,那天我还在因为谭天跟欧阳飞宇说的话而郁郁寡欢,只有一点若有似无的微笑。谭天更是一脸严肃的不苟言笑,瞪着大眼睛目视前方,跟平时阳光活泼得形象完全不一样。
“你拍照从来不笑的吗?你这眼神简直像是要百步穿杨的利箭,好像说 ‘狗贼,哪里跑,看我一箭射穿你!’ ” 我嘲笑他说。  
“哈哈,哪有,你武侠片看多了吧。明明是沉着稳重,庄严肃穆。”谭天笑着反驳到。
“还庄严肃穆呢,你是参加追悼会吗?” 听他这么说我笑得更欢了。
“我这是忆苦思甜,看着祖国未来的花朵,顺便怀念下革命先烈。” 谭天继续竭力为自己挽回面子,“不过,我确实到了镜头前就笑不出来。”
“那可不行,你得练练,不然将来哪天你上了什么国家高科技人才杂志的封面,就这表情拍照,肯定得被编辑打回票。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别人还以为你公司产品积压卖不出去,哀悼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呢,哪里有指点江山挥斥方裘的青年才俊风采。”
“哈哈,就你想象力丰富,我还上杂志封面?又不是花花公子的兔女郎。” 谭天不以为意的大笑起来。
“这可说不定。说真的,哪天你上杂志封面了,送我一本,最好再签个名在上面。” 我面带笑容但是认真的说道。
“行,我就写大白兔赠予小白兔惠存,哈哈。” 
谭天主动提到了我给他取的外号,我很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琴谱的纸差不多干了,可是大部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叹了口气说:“唉,看来我得重写了。”
“重写麻烦吗?你还记得吗?” 谭天拿着纸正反两面都看了一下问道。
“主旋律没问题,我基本全部都记得,就是再默写一遍的事。但是低音的部分是刚才在琴上边弹边写的,现在只能记得个大概,我得下次再去补充完整了。” 我无奈的说。
“那要不现在就把你能记得的部分赶紧写下来吧,待会儿忘得更多。” 
“嗯,行,就是现在没有五线谱纸,得自己画。” 
“这容易,看我的。” 谭天俯下身来自告奋勇帮我画线。只见他并排捏住三支笔,用尺子画出了几组三道线,然后用两支并排的笔在三道线之间的两个间隔处画上了两道线,这样就组成了间隔相等的五条线。
“看,我画得怎么样?” 谭天不无得意的说,等着我表扬他。
“嗯,画的还不赖,间隔也基本相等,虽然大了点,不过也能用。是不是小时候看马波动学来的?” 我笑嘻嘻的说。
“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能炫耀一下,得你夸奖呢。”谭天假装讪讪的说。
“嘻嘻,很失望是不是?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蠢丫头,你画几条线我就拍手叫好:哇,公子,你好厉害啊!” 模仿罢蠢丫头拍手,我朝他斜昵了一眼,“要得我夸奖,你得露点真本事才行,雕虫小技的本姑娘会的可也不少。” 我头一歪,朝他挑挑眉毛,故意激他。
“你不是刚刚才拜了师嘛,怎么这会儿就以下犯上了?我下次一定要露几手给你看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了。”
“你是师傅我是徒儿,所以我是老虎,你就是病猫啊。” 我促狭的继续损他,然后哈哈笑着本能的从他身边跳开了一步。
但是我这跳开的一步反倒惹来谭天的追捕,他跨了一大步逼到我面前,佯装恼怒的说:“你不是蠢丫头,你是个牙尖嘴利的坏丫头,得惩罚你不尊师重教。” 说着举起手来捏我的脸蛋。
他这一捏,我一下就停止了笑,又一次凝固在那里。但这一次心里不是波涛汹涌的惊慌,而是泛着朵朵浪花的甜蜜,挠得我心痒痒的,我害羞的微微低下了头。
谭天看我羞红的脸,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把手缩回去,而是慢慢展开手掌覆盖在我一侧的脸庞上,轻轻摩挲。他用大拇指轻柔划过我的眉毛, 我迫不得已的闭上了眼睛,只感觉到他用大拇指的掌根缓缓揉搓着我的脸颊。他的手掌很温暖,很厚实,柔软中带着一点点小茧子。
当我睁开眼睛时,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大眼睛这会可不像照片里那么生硬呆滞了,而是温柔如水,灿若星辰。每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我就觉得像个无底的漩涡,让我不由自主的深深陷进去。
谭天也在凝视着我的眼睛,温柔的说:“你的睫毛好长,像一对蝴蝶的翅膀。你比那个瓷娃娃更好看。” 谭天这次看上去好像多了几分坦然自若,少了些紧张和害羞,说着他又向我更靠近了一点,他炙热的呼吸,一扇一息的吹到我脸上。
面对他的靠近,我浑身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硬梆梆的像块石头,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砰砰跳个不停。我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和纠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不想……
我不知所措的往后退了半步,急中生智说道:“因为我是活的呀。” 
定了定神后,腼腆又狡黠的朝他一笑,但是闪烁的眼神像只胆小紧张的小兔子“呼嗖”一下避开他躲到了草丛里。我的手心也已经渗出汗来,我的身后就是墙角,已是无路可退。眼看着谭天炙热的目光一点点逼近,我紧张得快要晕眩过去了,安静的房间里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就在这时谭天合拢了罩在我脸颊上的手掌,在我鼻尖轻轻刮了一下,收回了刚才漩涡般的眼神说:“对啊,我们都是活的,还需要吃饭。我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回来,你在这里先回忆你的谱子。” 说完他拿起钱包掩门离去。
我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松了刚才紧绷的神经,扶着椅子背缓缓坐下来,砰砰直跳的心却还没有慢下来。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紧紧拽着拳头,现在按在玻璃台板上竟然留下一个湿湿的五指印。我用袖子擦拭着玻璃板上的水迹,玻璃板上模糊的倒映出我的脸,却仍能看得见刚才被他抚摸过的脸颊红得像只富士苹果。
我用汗湿的凉手盖上去降温,可是我自己手冰凉的触感却只是变相提醒我刚才谭天的手掌有多么温暖。就在前一秒钟,我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化解困境,而现在这一秒又有一丝丝失落他没有继续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