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心若凌云》(作者:小乐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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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北美华人网)
我想在这里贴一篇我码的原创小说。我知道不该在鲜花版占用版面,但我看朋友去文艺版贴,似乎访问者不多,还请大家原谅。我正在构思续集,希望得到一些反馈。   一句话简介:未婚妈妈许亦真,和她深爱的儿子许航,她知心的笔友凌云,她的大学男友程小乙,她思念的朋友秦月,她哀伤而暴虐的母亲,她暗恋的上司陆致成,莫名其妙出现的上司章洋。许亦真的坚持,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是正确还是误入歧途?
比较慢热,读完简介可以从第三章扫起,如果你有几分钟可以浪费。谢谢大家,祝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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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
“旧时月色,曾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中宵立。檀郎如今渐老,尽忘却、春风词笔。但记取、竹外疏花,冷香入瑶席。江南,正寂寂。叹波音路远,夜雪初至。一洋之隔,红萼无言可相忆。回记共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花落同似。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凌云”
“凌师兄你好。我刚才百度了一下你篡改的这首词,不觉微笑。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笑了。我儿子走过来,他从我身侧环抱着我的腰说,妈妈,你在笑什么?他的双臂,尚不能完全环住我的整个身子。我摸了摸他搭在我身上那软乎乎的小手,发出了这封信——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关上电脑,站起来,牵起了航航的手。 我对这位年轻人说,去让外婆帮你洗澡,明天周一要早起上学。 他摇晃着我的胳膊,半吊在我身上。 无论礼拜天的晚上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起了多少誓,星期一的早晨,还是同样地手忙脚乱。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许航这个臭小子太不配合,比前一天晚上不可爱得太多。越大越不好管了。 上个月刚刚过了六周岁的生日,这位自认为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得意洋洋地对我和他的外婆宣布,他长大了,要去做一名宇航员。因为他的名字,预示着他将来,一定要翱翔于广袤的太空,探索那些隐藏于星星里的秘密。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触动了我内心深处一些久远的回忆。 我想起了,在一个长了青苔的破旧水泥台阶上,我与她肩并肩坐在一起的场景。 她搂着我的肩膀,我们相互依偎着,抬头看着夜空。她的手臂,柔柔的,没有什么力量。但是她的怀抱却让我很温暖,很安心。她的呼吸,温热地吹拂在我的脖子上,还有她的发丝,搞得我痒痒的,一直想笑。 周围有一两盏不甚明亮的路灯,还有隔壁人家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了出来。 她微笑的脸庞,洁白温软,好象是发着光一样。 她搂着我,亲切地说,“真真,你长大了,想到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上去玩吗?” 我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说什么。 后来,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那象蓝黑色幕布一样的夜空。 天上一轮淡月,繁星万点,它们默默地闪耀着。在一片蛙鸣虫叫声中,万籁俱寂。
背后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了我的后背上。 嘴里嘟囔着,“妈妈,你今天晚上能不能不加班了?这个月你每天都是八九点钟才回来。周末也都加班。” 我从锅里铲出一个油煎荷包蛋,放在了盘子上,吹了吹。年轻人的注意力被香气成功地吸引过去了。他从我的背后伸手,一下子拖走了那个盘子。我赶紧回头帮他捉了一下盘子,小心地扶着他的手和盘子,放到旁边的小桌上,让他坐在那里吃,小心烫。不过我也是白费功夫。等我将他坐好,荷包蛋已经进了年轻人的肚子里了,留下一双油乎乎的小手,摆给我看。 油锅还在发出声响。 我一边继续操作,一边回头笑着对他说, “妈妈加班,这样小航就可以早点买你最喜欢的那个飞行器了呀。” 年轻人嘟着他那张油乎乎的小嘴,彷佛能挂得了一个油壶。
是的,最近公司里,实在太忙了。 我是一个内心喜欢说话,而外表常常不言不语的人。 我是一个单身母亲。 或者那些更加知道我的底细的人,会更加明确地指出,我是一名未婚妈妈。 但是,我永远不会懊悔许航的出生。他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全部的意义。在他到来之前,我的生活是黑白的,是灰暗的,我艰难地成长到了二十二岁。我无数次质问自己,存在的意义。 而在这过去的六年间,我从来没有再那样想过。我的生活,仿佛突然之间被蒙上了一层明快亮丽的色彩,他让我从心底里充满了幸福和快乐的感觉。这一点,在我上次给凌师兄的信里,我又一次愉快地提起。
是的,此刻坐在桌边等着吃我煎的荷包蛋的这个可爱的小人儿,他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被爱的幸福,被需要的快乐。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在竭尽全力地活着,活得那么恣意、那么痛快。 凌师兄说,他从没打算结婚。他没有孩子。按照目前的想法,将来也不会要孩子。他说,作为他那样的loner(我的理解,孤独的人,独身主义者),大概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明白,拥有一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小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希望我在下一封回信里,能更加细致的描绘一下,什么是我所说的“被爱的幸福”,和“被需要的快乐”。 他的那封信,我还没有正式回答过。因为我觉得很难描述得让人身临其境。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我与凌云是大学校友。他比我高两届。 新生入学的时候,他在学生会打杂,帮忙迎接新生。我那时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他安排我填写新生入学登记表,然后又帮我与我妈妈提行李,陪我们走到宿舍楼去报道。我记得,他人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有些反光的眼镜。长得就是一个普通男孩子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表情严肃,抿着嘴。那时他不爱说话,远远没有他现在的信里说得多。 虽然现在,也不算太多。有时他会一天就写一封信来。有时候,又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封信。不过,如果我有事写信去,他一般都会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回信。 入学时的那匆匆一面,我们彼此都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我所在的院系功课繁忙,所以,我也无暇去维系什么人际关系。 我与他再次见面,是在两年以后,他出国的前夕。凌云本科毕业就出国了,他们计算机系,当时似乎有那样的传统。
有一天,有那么巧,我拎着热水瓶回宿舍。他坐在八舍的楼下等人。突然,他出声跟我打招呼。我抬头看,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长得还有点帅。 我看着他,觉得奇怪。 他慢慢地说,他以前的女朋友,以前也住在这里。 以前的女朋友,以前住在这里?我又不认识他。这个人有毛病?还是想跟我搭讪?我有些脸红,抬腿想赶紧走开,看看宿管阿姨在哪里,这个时候他又开口了, “同学,我见过你一面。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帮你提过行李。你还记得吗?” 终于,他那副反光的眼镜,勾起了我的回忆。原来是接新生的那个人,他竟然还记得我!我的脸更红了。我走上前一步,对他说, “师兄,您好。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他长腿一伸,站起来微微一笑说, “没什么。我上周拿到了去米国的签证,今天回学校拿行李,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他抬头环顾着四周说, “我在这里坐一下,缅怀一下自己的青春。再看一遍这些梧桐树。”
凌云当时的年纪也不会很大,至多二十二三岁,却说什么,“缅怀一下自己的青春”。如今想起来,真觉得好笑。下次写信时,我会问问他,当时是真的那么想,还是只是调侃,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是,我好像也不敢随意跟他开这样的玩笑。我怕他真的生起气来,十天半月也不写信给我。虽然他在通常状态下,一直是冷静睿智的。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可能也没说什么话吧。总之,他当时掏出了笔,从一个黑皮笔记本里,撕下了一张纸,给我写了一行字。他说是他的名字和电邮地址。他说,希望以后可以和我通信。 他又说,让我不要误解他。他就是觉得,他离开了学校,还希望能与学校里的一些人写写信,不管是谁,这样他可以感觉自己还一直生活在这片校园里。 他还说,他给路上遇到的好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留了名字和电邮地址。我算是他认识的人吧。他说,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的语气有些伤感。可是,我还是感觉心跳得厉害,不敢去接他扬手递来的那张纸。 阳光下,他的眼镜又有些反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围有女生进进出出,有人奇怪的看了我们一眼。我有点儿忍受不了她们的视线。于是我放下热水壶,匆匆接过了他递来的那张纸,三下五除二叠成方块,揣进了兜里。然后,我快速地拎起了热水壶,往宿舍楼里匆匆走去。 在我背后,他大声喊了一句,“要记得给我写信!” 这句话太容易让人误解了。从我身边走过的女生,有人揶揄地看着我笑。我的脸彻底红了。但其实,我是那天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第二次见面! 那一天,我一整天都有些晕陶陶的,有些恍惚。
可是后来,我也并没有给他写信。 我能说什么呢?我的生活,一个沉默乏味的小女生的生活,与他的人生,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与我通信,又能回忆起什么校园生活呢。而且,我的情况,要求我必须静心读书,尽早承担自己的责任。为了我的妈妈。 所以有一年多,我都没有想过给他写信。我想,他自然也不会专门去打听我是谁,通信地址是什么。所以,我们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但是,我也没有扔掉那页他递过来的纸。 那张撕得有些歪斜了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凌云。还有他的Email地址。 那两个字,带着一股征服世界的霸气。 那是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保留了那张纸,夹在了一个同样黑皮的笔记本里。直到一年多以后。
有一天,我妈妈来找我。我在那个周末,回了一趟家。 回来以后,我四处寻找,找出了那个夹在一堆书里的黑皮笔记本,翻出了那张纸。 也不知道一年多以后,凌云他还怀不怀念他的大学校园生活,还有没有兴趣和我通信? 和一个陌生人通信。 我到学校的图书馆里,登录进电脑。我申请了一个163的邮箱,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它激活。是的,我之前没有申请过可以出校园网的电子邮箱。 在那一刻,我才发觉,我与外界的联系,是那样的微弱。 除了我班上几个偶尔说话的人,我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也几乎不与高中同学写信。 好不容易等信箱激活之后,我拿出那张纸,慎重地输入那个电子邮件地址,发出了一封信。
时至今日,已经近七年。我还记得,我写给凌云的第一封信是这么写的。 “凌云同学您好。我叫许亦真。很冒昧给你写信。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2018年与2020年,也就是你出国之前,见过两次面。那时你给了我你的名字和电子邮件的地址。你还记得吗?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希望与旧校友通信,回忆一下你的大学校园生活?盼复。祝你学业进步,一切都好。你的一位校友,许亦真” 发出那封信之后,我在发件箱检查了两次,我输入的邮箱地址和那张纸上写的一字不差。 然后,我几乎每过一个小时,便登录进那个163的邮箱,察看有没有回音。 每次我鼓足勇气,输入密码,屏幕会骤然闪现。 然后我心急地一眼看去,邮箱里一片空白。 我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性急。已经一年多过去了,他到了国外,学习生活必然十分繁忙。是否还用这个电邮地址也是问题。就算还用这个地址,会不会经常登录呢,也不一定。而且我们之间还有时差,当时应该是他的深夜。最可能的,或许他的心意早已改变,不会再有心情与我通信。更何况他说,他曾给好多人留下了名字和邮箱地址。而我,大概是给他写信的人里最晚的一个了吧。 或许因为,他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人际关系,无暇再有什么闲情逸致,回复陌生人的来信。 我在图书馆里盘桓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承认,他不会很短时间内回信了。 于是我背着书包,走出了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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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  我说我自己,“除了班上几个偶尔说话的人,我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这句话还是有水分的。大学班上有一位男同学,与我之间存在着默契。 我是在医学院的高级护理专业就读。我们班30多个同学,只有两个男生,其他都是女生。这也是自然的。男生中有一个人,是我们全班同学中颜值最高的,他的名字是程小乙。 我知道,旁人称呼我们为男女朋友。 程小乙也和我一样,很沉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家里有好几个哥哥,家境与我一样紧张。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小乙渐渐与我走到了一起。他帮我打饭,打开水,和我说话。他做着一个男朋友该做的事。晚上,他会到八舍楼下等着我一起去上自习。上完自习,他再送我回宿舍。 但是,程小乙从不和我说什么心里的话。我也是。我们也没有男女朋友之间的任何亲密行为。我有时候觉得,他把我当作一个妹妹那样的照顾。或者可以说,象对一个宠物那样。比如说,象对一只小猫一条小狗那样。 我看不懂程小乙。
所以,我宁愿联系曾经给我留下名字和电邮地址的凌云。 一连好几天,我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我的163邮箱里,还是一片空白。 看来那位凌云君,他确实消失于蓝天白云之间,在他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翱翔了。他并不会在意,地面上有人企图去注视他,而他也不会回头去看上一眼。 那是一两周之后,有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下了晚自习,与程小乙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小乙问我,最近为什么更加沉默,好象心情不太好。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说,没什么事,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他让我不要着急,说我一定行。我与程小乙当时是班上学习名列前茅的。 走过图书馆的时候,我突然心念一动,说我进去找一本书,让他先回去,不用等我。程小乙说,没事,他可以等。我想了想说好,我很快下来。 我走进去登录电脑。其实,那天早晨我刚查过信,已经十多天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去等一封陌生人的来信。
我想,也许冥冥之中还是有一种有些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这一切吧。也或许,上天听到了我的呼唤,愿意给我一位可以倾吐心声的朋友。不过,当时我并不知晓,凌云会是这样的朋友。 回想至此,我很感恩。 那天晚上的163信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黑体的信,回复:问候。 我有些心慌手抖地点开了那封信。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许亦真,你好。是的,我还记得你。你还好吗?----凌云”
时间在回忆中,过得特别快。 吃好了早饭,快速收拾好,我牵着许航去他外婆房间说再见。 我妈妈有眩晕的毛病,早起就会头晕,所以我不让她起来弄早饭。推门进去,妈妈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她象往常一样,沉默地看着窗外,脸上一片寂然的神情,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刚推开门,许航一溜烟地从我的胳膊下面挤进门去,他快步跑到了外婆的身边,想爬上床。我妈妈看他过 去,连忙移动身体给他挪出位置,小心伸手护住他。许航三下五除二,手脚并用奋力爬上床后,一展双臂搂住了他外婆的脖子,用力亲了她的脸颊一下,然后甜甜地说, “家婆,我上学去了。家婆在家里不要想我。” 我妈妈用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让他跪在她的腿上,端详着他圆圆的小脸蛋,脸上浮起一个微弱的笑容。她轻柔地说, “家婆不会的。家婆要洗衣、做饭、锻炼身体,没空想航航。” 年轻人听他外婆这么说,表情怏怏不乐起来。 我妈妈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丝笑意。我也朝她笑了一下。她转移目光对许航说, “好啦,家婆会想航航的。航航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长大了要做宇航员,到太空去。” 我妈妈用手比划着火箭升空的姿势。 这句话终于让许航满意了。他点点头,一边转身从床边哧溜下去,一边又回头对他外婆说, “家婆也不用总是想航航。” 他停顿了一秒,歪着头想了想说,“上午想一次,下午想一次,就可以啦。” 我们终于被他的话逗笑了。我妈妈让他快跟着我去上学,不要迟到。这位年轻人于是快步跑回我的身边,拉起我的手,挥手和他外婆说再见。
乘着电梯下楼的时候,许航抬头问我, “妈妈,为什么家婆可以呆在家里,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 这个问题他从前问过,我知道他的套路,于是我按照他想要的答案再一次回答他, “家婆已经退休啦,所以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 果然他很开心地说,“我也想退休。这样我就可以整天看电视,然后整天陪着外婆了。而且那样的话,她就不用想我了。” 我问他,“那你在学校里的好朋友怎么办?周逸飞还约你下周日到他家玩呢。” 他立即说,“那好吧,那我上午退休,下午上学,去学校和周逸飞还有林晓语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宇航员可是要一大早就起床锻炼身体的,怎么能够上午退休呢。” 他想了想,终于没再说什么。
电梯叮的一响,停在了7楼。 这是一梯两户的结构。我和许航出门的时间,与7楼住户差不多,所以时不时会遇见那位住户。 她仰头走了进来,看见我们,微笑了一下说,早啊。 我点头致意。 她态度随意地说,“怎么,孩子的爸爸还没从国外回来啊?” 7楼的这位住户,虽然我不知道她具体姓甚名谁,但是她每次见到我们都会打招呼。有一回她问我,为何总是看见我一个人带着儿子上学,从没见过孩子爸爸。 许航快口说,他爸爸在外国,我每天都给他爸写信。然后他仰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我抚摸着他的肩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点这个头。 或许是那一次的犹豫和默认,让这位女士觉得有了攀谈的理由。后来她每次遇见我们,都会询问我一两句有关于孩子爸爸的事。我便也嗯啊地应付着回复她一两句。 有一次,因为许航看我,我就比较正式地回答了一次。 我说,我与孩子爸爸分开了。彼此工作生活都很忙,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见面。
今天她的这个问题和语气,稍微尖锐了一些。我只笑了笑,点了一下头,没有开口说话。 许航见我没回答,他抬头看了看7楼住户,然后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搂着他的肩膀,弯腰低头问他做什么。他搂住我的耳朵说了一长句话,我没听清。 很快我们就出了电梯,到了地下车库。许航放开我的手,熟门熟路地跑到我们的车前。我开了车,他自己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快手快脚系好了安全带。 我坐进车,缓缓地开了出去。 我在后视镜里看着年轻人,问他,刚才想要对我说什么。 许航撇了撇嘴说, “妈妈,刚才那位阿姨,每次看到我们都要问我爸爸的事。她是不是想要认识我爸爸啊?” 我轻笑一声,绕过了路面上的一处障碍。然后我深吸一口气,专心地开起车来。 许航接着评论,“妈妈,你可不能被她打败啊,不能让她抢走了我爸爸。”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这位年轻人,他一脸愁容的看着我。一双眼睛像黑葡萄一样,亮晶晶的,吐露着他此刻的情绪。 我笑着问他,“航航你担心吗?担心妈妈会输吗?” 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么,我不是太担心。”然后他又有些高兴地踢着脚,加了一句说,“再说,我会帮你的。妈妈,你就放心吧。” 我忍住笑,又看了他一眼。我对他说,好的,妈妈放心。
送年轻人上了学,我就匆匆开车去了公司。 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的综合部工作。这家公司,号称是本行业中的龙头企业之一。说是综合部门,就是什么杂务都做,人员招聘,报价,企宣,总之公司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进这家公司已经四年多了,一直都是这样的连轴转。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应接不暇。我们也逢着什么就做什么,马不停蹄。不过,确实比我原来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收入上要好了不少,让我安心了许多。是啊,趁着年纪还不算太大,能多攒点钱就多攒点吧。
程小乙上个月来看我和许航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出去吃了一顿饭。 他给许航带了很多礼物来,包括一个飞行器。许航一看到就喜欢上了。最近他经常带着那个飞行器到我家附近的公园去放。后来我就上网检索了一些飞行器的图片,打印出来给他看。他立即又喜欢上了其中的一个,心心念念想要买那个更大的飞行器。我说,如果他表现好,到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给他买。许航高兴地答应了。所以他最近一直都很乖,只除了很偶尔的时候,比如说今天早晨。他一开始非要赖床,搞得我们最后就有些紧张。 许航蹲在地上拆飞行器的包装时,我问程小乙,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说他在医院做得还算顺手,年内会升ICU护士长。他不打算改行,他想一直在那里做下去。他说他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觉得闻了心里踏实。习惯了。 然后他问我,打不打算找个人,恋爱结婚? 他的这句问话,让我有一丝尴尬。我们分手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询问这种事情。 我想了想说,还是等许航再大一些吧。我看着许航忙碌的小身子。他终于打开了飞行器的盒子,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喊。他拿出遥控器给我看,然后又开心地蹲下去,继续细致地解剖着那个盒子。
我问程小乙,他自己最近有没有交往什么人。问这句话,纯粹是处于礼貌,有些投桃报李的意思。我觉得有些脸红,便把头发往耳后顺了一下,掩饰了一下自己。 他回答的话,让我有些发愣。 他说,他一直没有遇到过,能够让他真正心动的人。然后他抱歉地说,对不起,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真该死。我笑着说,没事,谢谢他的坦诚。也谢谢他在学校时对我的照顾。 他微笑着说,本来还想继续照顾下去的,是我先不要他了。 见我苦笑,他又道歉了一次。我说不必。 然后他有些黯然地说,“也许,也不能完全那么说。我对有一个人,有些喜欢。但是我们之间的情况不允许。而且她也只是将我当作弟弟看待。我也一直没有过什么机会。” 我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想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我也无法发表什么建议。最后我只好说,照顾好自己,别想太多。 后来,我们就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聊了聊许航的学校,和学区房的事。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今天运气不错,信箱里有一封凌云写来的信。 “许亦真,又是周一了。你到单位了吧?今天堵车吗?我这里仍是周日的黄昏,但太阳还高悬空中,还可以享受四五个小时的不夜时光。温哥华的气候宜人,所以才会随处可见华人的面孔。周末两天转眼即过,风过无痕。我这个周末什么也没做,只和朋友去打了一趟高尔夫球。绿草如茵,挥汗如雨,倒是玩得很开心。 你最近早晨出门,又遇见过那位七楼的住户吗?她有没有再次问你,有关于许航爸爸的事?有时候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心与致意,有些多余。说是关心,隐含刺探。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了秘密,便真的能成为友人一般。也不必去理她。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凌云。” 我坐在转椅上,转了转椅身,微笑着想,凌云师兄恐怕有一双千里眼,料事如神。 等晚上回信的时候,我要将二郎神这个外号赠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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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
临近中午,有点饥肠辘辘,难以集中精神。 我的左侧,有人朝我走来。还未抬头去看,是一把温柔的嗓音。 “亦真姐,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是我的同事,叶蓉蓉。她和我合作,做报价方面的工作。 小姑娘是正经学财务管理出身,来这综合部门,有些大材小用了。 我朝她微笑着说, “不了,你先去吧。我待会儿热了饭,就在座位上吃了。准备下午的那个会。” 她在原地摇摆了一下身子,试图劝我。 “看了一上午电脑屏幕,也要休息眼睛的呀。” 我拉伸了双臂,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然后对她说, “谢谢蓉蓉。你去吃吧,去找周姐和你一起去。我今天有点来不及了,得赶紧干活。” 她想了想,点点头,离开了站着的地方。
我坐下,继续和屏幕上的报表搏斗。 又过了一会儿,肚子叫了一声。我瞄了一眼屏幕下方的数字,下午一点零五分。怎么这么快啊。两点的会,我略微有些着急起来,但确实需要先祭一下五脏庙。 我弯腰从包里拿出饭盒,朝会议室旁边的茶水间走去。那里有微波炉。 热了饭,往回走。会议室里有人谈笑,是几位同事的声音。 有一人说,“。。裤腰带栓不紧,没结婚就闹出人命,还不管不顾地生了下来。这种女人,就算长得再如何,让你娶回家当老婆,你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吗?你愿意当那个便宜爹吗?” 有些玩世不恭的语气,和平时完全不同。 好几人附和着笑了起来。 有人接着说,“那叶蓉蓉不错啊,小姑娘刚从大学毕业,看起来挺纯的。” 立即有人嗤笑,“现在的女人,就像那大街上跑的车,原装的只能去。。。” 我有些站立不住,匆匆往座位上走去。
或许是老天爷的主意。让我恰好刚才去热饭,恰好途经会议室,听到了那些议论。 唯一庆幸的是,没听到有女同事的声音。 我将脸埋在掌心里,静静的呆了几秒。 有人敲了敲我的座位隔板。我连忙放下手,抬起头。 然后我站起身来,朝他笑了一下。 “陆boss,您找我有事?”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一点半到我办公室,过一遍材料。”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温暖,克制,拘谨有礼。
我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或许他有所察觉,我刚才经过了会议室。他是怕我去人事部门检举,影响他的个人形象和领导力吗? 我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刚才用手掌撑住脸的动作,下次不必有。 这样的议论,我并非是第一次听到。就算在工作场合是第一次,人们在心中也不会是第一次这么说。连一个平时看起来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都会如此闲话,可见,这是人之常情,我应该“允许”别人这么想,这么说。况且,既然是闲话,我就不该去听。就算不幸听到了,也要当作没听过。为此而做出行为上的反应,还几乎被人当场抓住,这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这只能显示我自己内心的软弱。 不知道,凌云会不会这样“教育”我?他一定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我突然觉得有一股冲动,迫使我坐下来,匆匆打开了邮箱,输进一行字。 “凌云师兄,坦白说,你会不会在内心也看不起我?因为我是未婚妈妈?” 我想了想,又将那一行字删除,重新写下。 “凌云师兄,谢谢你的安慰。七楼芳邻,还是小case。我在工作之地,被人说。” 我实在写不下去,又匆匆将草稿删除。
下午在有些模糊的状态里度过。 我匆匆扒完饭,将材料整理了,到陆boss的办公室请他过目Slides。他指出几点不足,但是来不及改了。他说这次就算了,下一回开会之前要提前和他过一遍幻灯片。 然后就是两点的会议。 今天的会议上,来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总公司派来的,姓章,名字叫章洋。据说是陆boss的同学,看他们之间关系很好的样子。此人看上去人如其名,很洋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与陆boss是一样的文质彬彬,无怪乎他们能成为朋友吧。 我有些精神不太集中,勉强将幻灯片展示了,比平时表现得差。会议上的讨论,我也没有太发言。只做了一些必要的记录。到了会议的后半程,我需要用拇指指甲稍微刺激自己的食指侧面,才可以提醒自己,集中精神,微笑着听与会者的发言。 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个冗长的会议。
会议之后,又是一些整理文件和分派任务的事。今天,我丧失了留在办公室加班的兴趣。 我想去接航航放学。有什么事,晚上等航航睡着了在家里做吧。 我想尽快见到我的宝贝,亲亲他的小脸。 五点一到,我在电脑上登出,拿起包,走出了办公室。
还未走到我的车前,手机响了。我从包里拿出电话,屏幕上闪现着, “陆致成是好人” 这后面三个字,是当初他和同事们开玩笑的时候说的。他说,在手机里存他的联系方式,一定要在他名字之后加上这三个字。这样每次来电显示的时候,都会提醒接听者,这一客观事实。 我将手机改成静音,走进车里。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我此举也不算完全的失礼。而且,我已经连续加了很多天的班,同事都有目共睹。偶尔准时下班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我开车出了车库,随着熙熙攘攘的下班车流,往航航的学校慢慢开过去。我打电话告诉我妈妈,今天我去接许航。我妈妈说好。
刚按掉电话,手机静了一会儿,屏幕又亮起来。 “陆致成是好人” 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在提醒着我,私人企业,我不接老板电话是过分的行为。我所谓的“职业素养”呢?这也不是我平时的工作风格。 难道说,我有什么立场生气,有什么条件耍所谓的大小姐脾气吗? 航航的飞行器,我不想买了吗?不做这份工作,我拿什么养活我和航航?靠我妈妈的退休工资?就算是不开心,再找一份工作也需要时间。可是,因为别人句把闲话,就冲动到想要辞职找工?凌师兄一定不赞成我这么冲动。 为什么,航航已经这么大了,我还会因为这样的闲话,内心反覆翻腾? 难道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在我心里,与别人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我又用指甲刺激了一下手指,让自己清醒一些。
开上了大路,我将手机回拨了过去。很快接通了。 “陆boss,您好,找我有事吗?对不起,我刚才在开车,没法接听电话。” 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的感觉。 “没什么。刚才有事找你,发现你已经走了。今天你倒是下班很准时。” “不好意思,我孩子的学校有点事,所以要按时下班。请问您有急事吗?” 手机里,有另外一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说,让她忙她儿子的事去吧。 陆致成接着说,“那就明天再说吧。”
“牵着许航那掌心略带汗迹的温软小手,我心里的那种酸涩感忽然就不见了。凌师兄,我是不是还是太软弱了?我早知道,这一路并不会是坦途。我曾经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好。可是我没有预料到,我还是变成了这样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我就好像是,站在有人敲门的黑暗房内,举起了唯一可以防身的锅铲,预备着当他破门而入时,与他生死搏斗。可是我没有想到,他轻易的一句闲话,就伤我至此。我是否真的如我自己所言,因为被爱的幸福,因为被需要的快乐,就可以一直做到心无旁骛,无怨无悔?----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想了想,按下了发送键。
许航拿着一本书来找我,让我给他读睡前故事。他洗了澡,换了睡衣。湿漉漉的头发,明亮的眼睛,红润的小脸。我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我听见我妈妈的声音在卫生间响起来。 “多大的孩子了,还要这样。真真,你也注意点。男孩子,不要让他太软弱。” 我松开许航,牵着他去睡觉。他拉下我的一侧胳膊,抱着我的头,对着我的耳朵轻轻说。 “妈妈,家婆吃醋了。” 啥?他朝我眨眨眼。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捂住嘴,然后轻手轻脚带他去他的小床上,把他安顿好。我在床边坐下,开始读他递给我的书。
《妈妈,你爱我吗》 “妈妈,你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我亲爱的孩子。” “你有多爱我?” “我爱你,多过乌鸦爱她的宝藏,多过狗爱他的尾巴,多过鲸鱼爱它自己喷出的那朵浪花。” “你会爱我多久呢?” “我爱你,直到爱斯基摩人的木架皮舟行驶进黑暗,直到星星变成一群在天上游着的鱼儿,直到在那月满之夜,企鹅仰头对着月亮,哀鸣她的向往。” “妈妈,如果是我捧着我们的蛋,我是说,我们的松鸟下的那些蛋。我试图很小心,我试图慢慢地走,但是我还是跌倒了,松鸟蛋都摔碎了呢?” “那么,我会觉得遗憾,但是,我仍然会爱你。” “妈妈,如果我将三文鱼放进你的大衣,将貂皮放进你的手套,将旅鼠放进你的海豹皮靴呢?” “那么,我会生气。” “妈妈,如果我将水泼向我们的灯盏呢?” “那么,亲爱的孩子,我会非常生气。但是,我仍然会爱你。”
“妈妈,如果我跑走了呢?” “那么,我会担心。” “妈妈,如果我跑走了,而且不再回来。我和野狼一起歌唱,睡在他们的山洞里呢?” “那么,亲爱的孩子,我会非常伤心。但是,我仍然会爱你。” “妈妈,如果我变成了一只大犀牛呢?” “那么,我会惊讶的。” “如果我变成了一只大海象呢?” “那么,我会惊讶,并且有一点点害怕。” “如果,我变成了一只北极熊,你所见过的最凶的一只北极熊呢?我有坚硬闪亮的牙齿,我将你追逐进你的帐篷,把你吓哭呢?” “那么,我会非常惊讶,也非常害怕的。但是,在那头北极熊的身体里,你还是你,我还是会爱你。” “我会爱你,一直爱着你,永远爱着你。因为你是我的,亲爱的孩子。”
我读完了这个故事,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抬头看看,许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我静静地看着他的小脸。我的心里,泛起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柔情。 我给他轻轻掖了一下被角,关上了灯。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就觉得没什么好难受的了,继续“生龙活虎”起来。叶蓉蓉和我合作,很快将前一天会议里要求的数据表格整理出来,做成了幻灯片。我让蓉蓉邮件发送给了陆致成。然后便是午饭时间,这一次,我们相携着去食堂吃饭。她去买饭,我用食堂微波炉热了饭,先找一个位置坐下来,准备开吃。 我掏出手机,点进163信箱。没有新邮件,凌云没有回信。 我发信的时候,是昨天晚上,他的早晨。他的白天,一定很忙吧。凌云拥有自己的公司,虽然有团队,但是他也参与程式设计,跑起程序来,不分昼夜。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收起来。
“可以坐这里吗?” 我猛然抬头,是陆致成,和那位新来的空降boss。他们各自手持一个餐盘,站在我为我和蓉蓉占住的餐桌旁边,颇有礼貌地询问。那位新来的领导,声音很是儒雅。 我赶紧朝他们笑道,“当然,求之不得。两位boss礼贤下士,请坐请坐。” 我朝里面坐了一格,将外面的位置让给他们。 我看到蓉蓉端着饭,低头看着手机走过来。她猛然抬头看到眼前这个架势,有些犹豫地停住了脚步。我朝她招招手,她微微红着脸,慢慢走了过来,在桌前站住,朝这两位boss点头。他们寒暄了一下,蓉蓉在我面前坐下,轻声说, “我没打扰到什么吧?” 我笑着说,“两位boss要做基层民情调查,人越多越好。” 其实我手上还积压了很多事要做,我只有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所以我开动饭盒,大口吞咽起我的午饭。
陆致成扳开他的筷子,修理了一下筷子上的毛刺,缓缓说道, “许亦真,听你说什么两位boss,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就好像是游戏里,注定被屠宰的boss们一样。” 叶蓉蓉哈地一声笑出来,我也跟着她笑了。 是啊,我怎么这么孩子气。 难道我还想,暗地里表达我的所谓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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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惟怜一灯影
叶蓉蓉笑着问我,“亦真姐,你儿子打不打游戏?” 我咽下口中的饭,回答她,“他现在还不太有玩游戏的概念。我现在都是骗他,游戏就是悟空识字,四五快读,熊猫学数学那些。但是他已经对IPAD爱不释手了。” 那位章boss接口说,“小男孩,最好还是不要管得太狠。我母亲对我小时候就管得太严,所以等我能够玩游戏的时候,就有点收不住手了。” 我朝他笑了笑。看来真的是一位礼贤下士的人,什么话题都能稳稳地接过去,平易近人。 叶蓉蓉也笑着说,“是啊,我们在大学里,不光男生打游戏,我们女生也打,玩得昏天暗地。考试都是靠临时突击的。” 陆致成挑着他盘子里的菜,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然后他也接了一句, “我估计许亦真当年在大学里,应该忙得没空打游戏吧。”
我的大学时代。 最后一年毕业季,许航出生。 我的心再次微微刺痛,因为我斜对面这位陆boss的话,又一次暗示我,他嘴里说过的那句村话。我的耳畔霎时昏鸣了起来。 我快速将饭盒里剩下的那个饭团放进嘴里咽下。然后朝他们三人笑了一遍, “公务繁忙,时间紧张。蓉蓉,你吃好没有?” 叶蓉蓉停下了筷子,“差不多了,亦真姐,我们走吧。”
于是我们起身。我朝陆致成又笑了一下说, “我在大学里,还算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孩子。本来以为毕业了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至少是能进一家食堂美好的公司。这是两位领导需要的下情,我就匿名陈述一下吧。” 叶蓉蓉笑了起来说,“是啊,你们看我这盘里的饭菜,几乎都没动就说吃好了。我可不是因为要减肥啊,是因为这些菜本身,实在是有点难以下咽。” 陆致成笑着对叶蓉蓉说,“这个理由很充足。”然后他又朝章洋说,“怎么样,章boss大笔一挥签一下吧?将我们这个食堂改造一下,改成米其林星级餐厅?” 章洋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朝陆致成说, “我还以为,你这张嘴已经被治愈了呢,看来也是关心则乱。” 他将双手撑着桌面,朝我们说, “美女们的意见,通常总是难以被忽略的。我会跟总公司说一说,至少给大厨增加点工资,让他卖力一点。到时候,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环境不变品质提高,也算是能交代得过去了吧?” 我和叶蓉蓉都笑着点头,拿起餐盘饭盒离开了桌子。
正转身欲走,章洋唤住了我们。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本人初来乍到,急需与各位同事搞好关系,免得你们陆boss给我穿小鞋。我希望邀请综合部的各位同仁,周末一起联谊一下。不知道两位能否拨冗参加?” 叶蓉蓉笑着点头说好。我摇头说,周末我要陪我儿子。 那位章boss说,没关系,是家庭联谊,各位都可以带家人来。 叶蓉蓉劝我,周姐和她老公肯定会带他们的两个儿子来,许航肯定会喜欢和他们玩的。 我犹豫了一下。许航确实喜欢和同龄的小朋友们玩,每次都玩得兴高采烈的。 于是我回答,“谢谢,我是怕孩子们到时候太闹腾了。我去问问周姐,她带不带孩子。” 叶蓉蓉立即说,“来吧,亦真姐,你从来都不参加这种团建。你可是我们综合部的功臣啊。你不来,大家每次庆祝得都有些心虚。” 我点了点头说,到时候再说。 食堂里的挂钟已经指向了一点。下一次,我是真的不能跟叶蓉蓉一起来食堂吃饭了,太耽误时间。终于,我们离开了食堂,回到办公室。
晚上,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盯着空空的收件箱。 没有新邮件。 也许凌云出差去了?在飞机上无法接收邮件?又或者他度假去了?虽然他还没有家庭,可是他会和朋友去打高球,肯定还是可以找到一起度假的人吧。又或者,就是他公司太忙了,没空听我唠叨? 我心中略感酸涩。熄了灯,爬上了床,在寂静中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当白天的喧闹归于沉寂,在黑夜,真实的情绪才会浮现出来。 人们说,时间是抚平一切创伤的良药。我也曾试图抵挡过。可是我没有想到,拖过了一天,疼痛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这种女人,就算长得再如何,让你娶回家当老婆,你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吗?你愿意当那个便宜爹吗?” 原来在他心里,他是这样想的。原来我这种人,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原来,内心苦涩,是这样的滋味。
我又爬起来,给凌云写信。 “凌师兄,很抱歉。你尚未回信,我又给你写信。关于陆致成。” 我想了想,将那行字删除。 是啊,我有什么权利提起他的名字?他对任何人从来都是彬彬有礼,他的微笑,从来都是给予所有人的,无论男女。他待我,并没有与别人有所不同。除了背后闲话我的那一句,显得有些刻薄之外。但是,那也是人之常情吧。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我有什么理由向凌师兄提起陆致成的名字呢?就是因为,他经常由于工作,喊我到他的办公室商量公事?就是因为,因为我觉得他赏心悦目? 我终于还是对自己说了出来。 在他说了那些关于我的闲话之后。在他笑话我,大学里忙得没空打游戏之后。 既然可以对自己说出来,那么也就无畏于对凌云师兄说。 虽然他现在没空回复,等他过几天看到的时候,应该会给我一些中肯的建议吧。
“凌云师兄,很抱歉。你尚未回信,我又急急给你去信。关于陆致成,不知道你是否有印象?我从前提到他一回。他是两年前从总公司被派到我们部门来的。他的工作能力很强,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对凌师兄,我想,我也就不委婉地做工作汇报了。昨天我说,自己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我说,我就好像是,站在有人敲门的黑暗房内,举起了唯一可以防身的锅铲,预备着当他破门而入时,与他生死搏斗。其实我是觉得,我已被他吸引。我内心有所期盼,他会破门而入。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发出邮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然后我摸黑走到许航的房间,掖了掖他头颈处的被子。他睡得很熟。我在他的脸颊处,轻柔地印了一下。 我看了看我妈妈的房间,也是黑暗寂静。 我觉得安心了很多。是啊,我有妈妈,有许航。只要心中有爱,我仍然是快乐的。 即便无人感应。 其实最好是没有什么感应。这样,我们三人的生活,也能一直保持平静和温馨。 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回到自己的被窝。 一夜无梦,时间像丝绸一样地滑过。
第二天起晚了一些,幸亏许航那天很合作,所以出门的时间并不算太晚。我一边开车,一边和他聊天。 那天许航有一点儿怏怏不乐的样子。我从后视镜看了看他。 “宇航员同学,是不是今天早晨妈妈催你,你不高兴了?” 他瘪了一下嘴说不是,垂着头。突然他抬起眼睛看着我说, “妈妈,如果有一个人,本来和我玩,现在去和别人玩了。我去喊他,他还说别烦我。我们是不是就不再是好朋友了?” 我观察了一下许航的小脸,微笑着说,“那就要看你是不是想,继续把他当作好朋友了。” “可是,我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他不再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了呀。” 我问这位年轻人,“是不是周逸飞?” 他点了点头,有些难过的样子。 我笑着说,“也许今天你可以再去问问周逸飞,你还是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他是不是也愿意这么做?” 许航嘟囔着,“他肯定说他不愿意。他都说了,叫我别烦他。”
我歪着头,装作思考的样子, “或许周逸飞的意思是,别烦我,我现在正在和别人玩。许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有多么想玩这个游戏吗?等游戏一结束,我就会来找你玩的。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年轻人眼见着高兴了起来,他兴冲冲地说, “妈妈,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跟周逸飞的妈妈打过电话啦?” 我笑了,“这是妈妈的小秘密,不能告诉航航。” 他高兴地坐直了身子,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流。
天色清蒙,霞光映照,是一个有太阳的早晨。霞光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玫瑰一样的颜色。 我在电脑前坐下,看了看手机,竟然比平时还早到了一刻钟。 我打开了163信箱。 有信。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它。 “许亦真,你好。这么多年过去,第一次听你说起,你已被他人吸引。坦白说,作为男人,心里面TMD真不是滋味。值得庆幸的是,他对你没什么意思。对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忍心拿那样的话去伤害她?许亦真,我需要友善地提醒你,你需要特别小心。记住,不要让自己沉沦,重蹈覆辙。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你的朋友,凌云。PS:昨天又去高尔夫球场混战,未能及时回信,见谅。”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早晨的漫天霞光,都在眼前消失了。 但是,我怎能否认凌云说的话?我怎能让自己沉沦,重蹈覆辙? 还有他说,他心里面不是滋味。 我的心里,也一团混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走到洗手间,将冷水泼在脸上。
镜子里,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从前她脸颊饱满圆鼓鼓的时候,还曾被人说可爱。如今脸颊有些凹陷了下去,丧失了那份婴儿肥,与那种天真的神情。无论睡眠多么充足,看上去都带着几分憔悴。 一个是带着幼子年近三十的未婚妈妈。一个是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职场精英。 就算是写书的人,也不会把他与她写成一对吧?那只能是写书的人,写来骗她自己罢了。 不要让自己沉沦,不要重蹈覆辙。 我又将凌云的话,默默朝自己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怎能忘记那些伤痛? 为了许航,我曾经装作忘记了。我装得太久了,几乎骗过了我自己。 我有妈妈,有航航。只要心中有他们俩人,我就是快乐的。 我不需要被谁吸引。 我终于朝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回到座位,从背包里翻了一圈,找到一只唇膏,朝唇上涂了涂。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可是,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为陆致成做出什么憔悴之态,让人发笑。 我拿着材料,准备开会去。刚走到会议室门口,遇到周姐。 她喊住我说,“亦真,你过来一下。” 我走过去,问她什么事。她伸手在我唇边抹了一下说, “你怎么回事?涂个唇膏也涂到嘴外面去了?看着很破坏形象,你知不知道?”
有同事招呼声在我们身后响起,“章boss,陆boss,早。” 周姐停下了手上动作,将我拉到她的身侧。我们站着,向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俩人致意。 章洋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冷不丁说, “许亦真,托你的福,现在我与陆致成每天都能享受被屠杀的快感。” 他与陆致成一起,停下了脚步,看着我与周姐。 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搞笑,也有些呛。我犹豫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妥善回答。
周姐在我旁边,试图帮我解围,她笑着说, “小许是京大高材生,说话喜欢夹杂英文字。我们这些人都喜欢她,喜欢模仿她说话。” 我的胳膊猛然被人抱住,是叶蓉蓉,她欢快地说, “是啊,周姐说得对,我们都喜欢亦真姐。她说话慢条斯理,为人温柔可亲。总是让我想起我妈妈。”她的脸颊,在我胳膊上蹭了蹭。 我被她逗笑了,开心地朝她说, “那太好了,我不劳而获。周末聚餐的时候,我就让我儿子坐在你身边,请蓉蓉姐姐代为照顾,好不好?” 她做出有些花容失色的样子,把我们大家都哄笑了。
于是我们走进会议室,等着两位boss安顿下来,进来开会。 等到开会的时候,那些欢快的气氛,又全都消失不见。这也是可以预料的。陆致成的工作作风,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雷厉风行。虽然章洋的级别比他高,但是与会期间,却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听陆致成在那里,挨个质询与会者,然后提出他自己的见解。 那天的晨会,陆致成似乎不太友好。这与他平时的谦谦君子之风,有些不一致。就连问到叶蓉蓉的时候,他也似乎不假辞色,失去了平时玩笑和蔼的态度。 叶蓉蓉有些尴尬地张着嘴。最后她说,我们这一摊,主要还是亦真姐负责,我只是帮她打个下手。 我拿着手上打印的材料,照本宣科,将它读了一遍。 读完了,会议室沉默了片刻。
那位章洋发声了,“我好像是穿越回了中学课堂。严厉的班主任,个别优秀而谦虚的同学。我现在心里面,十分同情那些不太优秀的同学们。因为我本人,恰好是后者之一。” 叶蓉蓉忍不住笑了一下。 章洋侧着身子,对坐在长桌顶端的陆致成说, “陆老师,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你当年,可就是我们眼前这位,”他举手指着我说,“让我羡慕嫉妒恨的优秀而谦虚的同学。与我等这般差生,不可同日而语。” 陆致成也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说, “章洋,你当年没有被我揍够是吧?你该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小心我把你这个钦差大臣给屠了。” 章洋一捏拳头说,“YES!今晚终于可以好好打游戏了。” 他转身笑着对我们说,“各位同事,我现在是借住在你们陆boss家。这位当年的好学生,每晚都是挑灯夜读啊。想叫他跟我玩一盘三国杀,十次有九次是扭扭捏捏,欲迎还拒。今晚终于可以尽兴了,我谢谢各位。”他合掌为念。 会议室的男同事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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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纵使相逢
周姐也跟着大家笑,她推了推我的胳膊。我惊觉大家好象都在笑,也就后知后觉地笑了笑。 叶蓉蓉坐在我的左前方,她似乎有些脸红的样子,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这位章boss说起笑话时,我走神了片刻。我盯着眼前的报告,想着刚才有没有读漏什么要点。然后我抬眼看见,章洋抬了抬手。于是大家又安静了下来,听他接着说道, “好了好了,这里还有女同事,我们还是不要教坏了小朋友。要不然,你们陆boss不来屠我,HR也要来屠我了。”
哄笑声渐渐沉静了下来,于是大家接着开会。 陆致成等室内完全安静了,声调微冷地说, “你知道就好。” 章洋动了动转椅,似乎有些无所谓的神态。 然后陆致成又面朝我们,严肃地说, “许亦真,你把你刚才读的内容,再读一遍。我怕他们笑忘记了。”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十分愉悦的样子。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
我端坐起身体,举着手里的材料,稍微提高了音量,逐字逐句重新读了一遍。有了第一遍的练习,我这第二遍读,倒是边读边顺便提出了一些临时想到的改进的地方。 我刚说完,陆致成劈里啪啦说了一通,将我怼得“体无完肤”。听他一条条地说下去,我手中捏着的这份报告,几乎一无是处。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我渐渐也觉出和叶蓉蓉刚才一样的尴尬。同时,我在心里微微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平常的时候,他一贯都是很给人留面子的。不夸张地说,我极少听他当众这么怼人。 尤其是,尤其是这样怼我,两年来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我有些面红耳赤的。 我只好勉强做出了洗耳恭听状,在材料上的旁白处,飞快地记录着他说的那些要点,借此掩饰自己的不安和难堪。 凭良心说,加上了陆致成说的那些要点之后,我手中的这份报告,确实比我原先的版本要完善了很多。可能是因为我的态度比较好,他的语气似乎也渐渐和善了一些,语速也慢了下来。到了最后,我似乎可以感觉,他对修改之后的报告还是有些满意的。
这个时候,那位章boss又开始发表言论了, “许亦真,你的陆老师对你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我一惊,抬眼看向此人。他脸带笑意,十分友善的模样。但他那份笑意,又好象没有完全地进入到他的眼里。镜片之后,只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晦涩难懂。让我瞬间就想起了那句名言,皮笑肉不笑。 我听见陆致成轻咳了一声,又转过去看坐在长桌顶端的这个人。这个被他的朋友认为,对我“爱”之深而责之切的主角。 他静静地看着我。在与他眼神碰撞的那一霎那间,我突然忆起了他说我的那句话。 一个不知检点的女人。 我迅速调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直视他的眼睛。 我随意看了看室内其他人,然后继续默默地看着我手中的报告。
章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同学们,自古名师出高徒。好好跟着你们的陆老师混,他一定会教你们屠龙术的。”他朝大伙微笑着说,还是那样一副彬彬有礼的声调。 陆致成面朝章洋,将手中的原子笔啪地一声扔到了桌上,波澜不兴地说, “章boss,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出门左转十步,去茶水间,喝点咖啡看会儿电视。我们这是正经工作,请你老人家不要捣乱好不好?” 章洋一边摇头,一边作叹息状, “哎,世道艰难,不识好人心啊。” 然后他用手在自己嘴上划了一个一字,做出拉上拉链状。 果然,会议的后半程,这位章boss就没有再发言。 他一直在微笑着转着他的椅子,偶尔还会凑兴地鼓鼓掌。 对这两位boss之间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话,我们这些人,也只会全当作是玩笑话。无论这两位是朋友也好,还是办公室政治也罢,在表面上,大家还是要维持一团和气笑逐颜开的样子,不是吗。 我忍不住瞎想起来,两年前陆致成从总公司被派到我们这个分区来,会不会就是因为斗争失败,被排挤之后的结果?
我刚回到座位,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接了一听,话筒里传来陆致成的低沉嗓音, “许亦真,带上你的那份报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的语调,隐隐透露出一些恼怒的意味,让我有些不安。果然,在工作中掺入私人感情,是一件十分错误的事。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我听到了他说我的那些闲话,我又当即表现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所以他就认为我心里对他很有意见?所以,他现在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后也不必再对我扮演所谓的“君子风度”? 我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我想起凌云信中说的话。是的,我需要特别小心。我提醒着自己,一面连忙说, “陆领导,我有点不方便。请您给我十分钟,我马上就去您办公室报到。” 我匆匆放下电话,启动全部的精神马力,将他刚才点评的要点,匆忙压进了我的报告。 十分钟确实很勉强,但我也不得不说,人在高压状态下,效率也是惊人的。十分钟之后,我打印了一份更新后的报告。比我电话里跟他说的,堪堪晚了一两分钟,我赶到了陆致成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木门厚重,隔音效果太好,外面的人完全听不出里面的任何声音和响动。我踮脚看了看磨砂玻璃的上方,什么也看不到。透过磨砂玻璃,隐约可以看见有两个人影坐在靠门这边的沙发上说话,应该是陆致成与那位章boss在商量事情。 我又举手缓缓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我想,他们应该是很忙,那我就再等等吧。 于是我站在门口等了等。
又过了好几分钟,还是没有人来开门。我想了想,走回自己的座位。我打开邮件,将更新好的报告发给了陆致成。然后,我拿起桌上的那叠打印材料,转身站起来,打算再去敲门。 陆致成站在我座位前不远的地方。 他背着光,神情疏远。在那一刻,他给我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就好像我从来不曾认识他,我们彼此之间从未相逢过一样。 他声音冷淡地说,“许亦真,你在搞什么把戏?” 他语气里的那种疏离和冷漠让我很吃惊,我心里猛然一沉。难道,他连表面的客气与礼貌,也不愿意再维系了吗?他要将他心里对我的恶狠狠的评判,拿到桌面上,表现在平常的工作中了吗?我感觉自己好象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袭击。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报告,小声说, “对不起,陆领导,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刚才去敲过您办公室的门,但我看到您和章领导在忙,所以我就走回来,把我改过的报告先用电邮发给了您的邮箱。” 我向他扬了扬手中的报告。他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手中的报告夺了过去,然后转身向他的办公室走去。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些诧异,坦白说,也有些难过。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我该不该跟上他。既然他已经拿到了更正之后的报告,应该就没我的事了吧?我犹豫地停在了那里。 陆致成减缓了步速,微微侧身,又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我醒觉,他这是在示意我跟上他。于是我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追上了他。他接着低头翻阅着我的报告,大步流星。我只好略微小跑了几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伸手推开重重的办公室大门,我跟在他身后,也伸手顶住那扇门。然后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陆致成办公室的风景不错,也够宽敞。临街一面都是落地窗。房间颇为纵深,进门的对面是一张宽阔的办公桌,他坐在桌后,可以抬眼直视来人。办公桌的前方,摆着两张折叠椅,可供来人就坐,与他谈论公事。这一般就是我们综合部的人进来落座的地方。桌前靠窗的侧面摆着一长套转角沙发,与他的办公桌尚有不少距离。沙发前,添置了一个低矮小巧的电脑桌,那位章洋章boss,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桌上的电脑做沉思状。他见我们进来,随手合上了电脑。 陆致成径直走向他的办公桌,重重地落座。然后,他翻着手中的报告,将转椅微微调向了面对落地窗的方向。 我站在门口,那位章boss正在抬眼看着我。 我有些犹豫。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当作这位章boss不存在,象往常一样,直接走到陆致成的办公桌前,坐下与他讨论报告的事情。但这样我就把这位章领导甩在我的身后了,好象不太礼貌。但是,我也不可能自己大咧咧地跑到沙发上就坐。我还没有那么不知所谓。
我站在门口,向他们二位询问到, “请问,两位领导喊我来有什么事吗?陆boss,那份报告,我已经按照您的建议做过修改了。”我朝面对着落地窗的陆致成说。他晃动了一下转椅,回过头来看着我。 章洋指着转角沙发的对角说, “许小姐,你请坐。” 我连忙说,“不要紧,我站着就行了。章领导,您可别喊我许小姐,不太好意思。您直接叫我许亦真,或者小许都可以。” 章洋笑了笑说好。 我又说,“这份报告。”
章洋打断了我的话说,“是的,我们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份报告的事。其实我与陆致成有点想以这份报告为蓝图,做一份计划书,到总公司去参加投标。” 投标?我突然激动起来。原来,陆致成并没有他表情所显现得那么恼怒是吗?或许我刚才理解错了他的情绪?这是不是说,我们以后还有和平相处的机会? 他以后还是会象从前那样,对我和颜悦色,哪怕,哪怕只是在表面上? 我眼中有些酸涩起来。我微微深呼吸了一次,对坐在沙发上的这位章boss说, “那太好了。您和陆领导商量,如果需要我做什么的话,请尽管吩咐,我一定做到。” 章洋又说,“许亦真,你坐吧。”他再次点了点沙发的另一头。 我笑笑,尽量用诚恳的声音说,“真的不用费事,我站着就行。”
我想了想,似乎也不好三番四次地驳这位章boss的面子,于是我试图回转了一下语气说, “谢谢您。您刚才不是说过,我们陆领导是班主任老师么?那您也算是我的老师。尊师重道是应该的,我怎么能跟老师平起平坐呢。” 我很少说这样恭维人的话,所以到最后,我又变得有点面红耳赤的。 章洋轻笑了一下,玩笑地说, “是的,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应该尊师重道。许亦真,你在哪念的大学?” 看来此人很有些自来熟,有随时随地与下属聊天的倾向。
我不敢再让他下不来台,立即主动说, “我是在越城读的书,在京华大学。我不是正宗商科出身,我大学学的是医学护理专业。” 他笑着说,“我听说了,看我这记性。刚才周姐说过,你是京大的高材生。不过,你家人为何要让你舍近求远,临江市不也有一流大学么?” 这个问题有些私人,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他委婉地笑了笑。 他接着又问,“那你以前经常去上海么?”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问我。 上海,怎么会突然提到上海?上海。 哦,对了,上海是我们总公司所在的地方。这位章boss真是与人攀谈的好手啊。如果我说认识什么同学熟人在上海,说不定他也能扯出什么校友互相认识之类的隔层关系? 于是我朝他说,“我还没去过总公司。不过,我家有亲戚在上海,我偶尔也会去上海。不算是很经常吧。” 我想起来,前两天程小乙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单位发了上海迪斯尼的门票,他要给我寄来。于是我接着没话找话说, “前两天我还有位朋友,单位发了迪斯尼的门票。他没孩子不打算去,所以全都寄给了我。我打算周末带我家人一起去。”
这位章boss,忽然有些不悦地将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说, “许亦真,你是贵人多忘事啊。不是说好了这个周末大家一起联谊的吗?地点就在你们陆boss的家里,综合部的同仁都会带家眷出席。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略高,弄得我再次紧张起来。于是我立即试图解释道, “章领导,您误解了,我不是打算这个周末就去迪斯尼。我,我谢谢您的邀请哈,如果大家都去聚会的话,我回去先问问我家人可不可以。” 他说,聚会地点是陆致成的家。这个消息,让我的心猛然一颤。这样的机会,也不知道错过之后还会不会有。 我笑自己神经,如此的反复无常。一面警告着自己,一面又暗藏希望。是如此的可笑。
是啊,我到底在期望些什么?指望自己有一天能登堂入室?我并没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只是想起坐在沙发上的这位章boss说过的话,他说陆致成每晚都挑灯夜读。 我想象着他在灯下读书的样子,忽然就有些希望能亲眼看见他读书的那张桌子,和桌上的那盏台灯。我想看看那昏黄的灯光,和灯下展开的那本书。 也不知道这样的机会,错过之后还会不会有? 我看了陆致成一眼,他仍然面对着玻璃窗,看着窗外。 我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那好,谢谢两位boss。我跟我妈妈商量一下,请她代我照看一下孩子。我到时候来坐坐就走。”
陆致成转头朝我说,“许亦真,你带你儿子一起来。” 他这句话,好像是发出一个命令一般。但是,我不得不说,因为说话的人是他,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刺耳。我只是觉得我在那一瞬间,好象轻了一下。一种复杂的感受在我的心头蔓延开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他心里,我是那样的不堪。他现在却又鼓动我,带着我最心爱的宝贝,在那些曾和他一起在背地里讥讽我的同事面前出现? 他是要继续嘲弄我吗,还是,还是他其实是言不由衷? 他希望认识航航,希望因此而接近我? 我心中难受。不愿再去多想。
我忽然想到,我的这些同事,会不会无意中对许航乱说些什么? 那是我绝对不想出现的情况。于是我下定了决心,准备开口拒绝。 陆致成在此时接着说道, “那天我姐姐的儿子也会在我家玩,他可以带着你儿子一起玩。” 我张了口,停顿了一下。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犹豫了。不管如何,我可能不能将这两人拒绝得太彻底。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饭碗着想。
于是我点了点头,努力装作欢快的样子对他们说, “衷心感谢两位boss的邀请。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说明一下。我与我孩子的父亲,当年因故分开。我孩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一直以为他爸爸在国外,与我经常通信。所以,如果我带我儿子一起来参加聚会,还请各位同事,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陆致成和那位章boss听了我这话,没再表示什么。 于是我向他们告别,离开了陆致成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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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第六章 湖月照我影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有一点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披衣起床,打开台灯启动电脑,打算给凌云再写封信。 “凌云师兄,你好。” 叮----,自动开启的工作邮箱内,来了一封信。 “许亦真,你好。关于那份报告,我还有一些想法。现已夜深,冒昧打扰了。LZC” 我握着鼠标的手猛然一颤。我下意识点了回复键,匆匆写道, “没有打扰。你想打电话说吗?” 等点击了发送键,我才发现,我这封回信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深更半夜,我还秒回,还直接提议电话里说,我这是有多急切,有多神经啊。我一阵懊恼,拿手撑住了额头。真是利令智昏。 对啊,或许真的可以理解为所谓的“利”令智昏呢?我听章boss说了可以投标,所以才会挑灯夜战,一直在更新工作报告。所以,我才会秒回,并且热切希望能马上和他讨论公事? 这样就显得还好了吧?我只是努力工作而已。而且时间还不算太晚,刚过十点。
叮----,又有来信。 以前,我与陆致成也有过在深夜时分的工作电邮来往,一般都是在周末的晚上,有时候甚至是凌晨。我们都不在意花业余时间加班加点。但我们很少交谈,就是彼此发送各种附件。比如,我会将一份工作报告发给他,附加一句,陆boss,请查收。他一般一到两个小时之内就会回信,但信件内容一般是空的,只有附件。是他更新后的材料。我们会这样你来我往,最后报告也就渐臻成熟。通常到了周一晨会之前,就会有一份很漂亮的报告供我在晨会上展示。 叶蓉蓉说我是综合部的“功臣”,同事们也说,我为了工作从不惜力,连周末也时常加班。一开始我总是感到不安,总想要解释句把。是陆致成花时间帮我修改,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但我说过一次之后,发现有同事开了一句我和他的玩笑。办公室的女同事们,看我的眼光好象也有些异样。我意识到这样说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后来就不再提起了。而陆致成从始至终,从来就没为这些事情做过任何解释。是啊,他是部门的头,又不需要介意被我“抢”去了什么功劳。
我点开那封信。 “夜深了,你家里人都休息了吧。就不打电话了。” 他也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果然,我的懊恼是正确的。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出我语气中的急切? 可是,我到底在急切些什么?急切于听到他的声音吗?急切于肯定他的态度,不会真的象白天那样冷冰冰地对待我? 在我亲耳听到他在背后用那样的话形容我之后,我这样,难道不是所谓的不撞南墙头不回吗? 我颓然地往椅背上一靠。
我不知道,如果我再这样控制不住我自己,下次我还有没有脸再去给凌云写信。在凌云叮嘱我一定要特别小心,不要让自己沉沦之后。 我深吸气,又打开了给凌云写的草稿,匆匆写道, “凌师兄,你好。我现在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叮----,工作邮箱里,又来了一封信。是陆致成。 我有些颤抖,屏住呼吸,点开了那封信。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那份报告有点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见面谈。陆致成。” 哗啦一下,我猛然站了起来,心怦怦直跳。我一个箭步冲到了窗前,依稀看见外面路灯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斜靠在一辆车旁,那人正抬眼朝我家的方向看。我瞬间惊得退后了一步,藏到了窗帘的后面,深吸气,站住。然后,我一步冲到书桌旁,将台灯按掉了。 在黑暗中呆了好几秒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忽然又觉得好笑。
我写给凌云信中的那句话,一瞬间浮现在眼前。 “我就彷佛好像,站在有人敲门的黑暗房内,举起了唯一可以防身的锅铲,预备着当他破门而入时,与他生死搏斗。” 拜托,人家只是为了讨论工作报告,并非是想要破门而入。许亦真,你到底能不能控制住你自己,收起你那点不堪的遐思,认清现实? 我的食指一阵刺痛。我忽然又意识到,我熄了灯,又没有回信,会不会让他误解成我不愿意下楼去谈工作?于是,我慌忙又走过去扭开了桌上的台灯。 站在桌旁,我觉得自己确实像个傻瓜。 于是我转身来到窗前,哗地一声把窗帘给拉上了。 可等拉上了窗帘,我又觉得自己太可笑。 是的,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天的晚上那样,觉得自己像个十足十的傻瓜。
我在床边坐下,拿手掌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我抓起床头柜上的发绳,将头发三下两下绑成一个髻垂在脑后。我换下睡衣,快速套上运动服。然后,我拿起钥匙,轻手轻脚打开了房门。 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我去航航的房间看了看,他睡得很安稳。刚步出他的房门,我妈妈房间的灯就亮了。我定在那里,略微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我站在航航的房门口,犹豫着,最终我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妈妈摸索着去了一趟洗手间,我听见流水的声音。我静静的等在那里。最后,有一点暗自着急起来。如果真是为了公事,我似乎不该让陆致成站在那里久等。终于,妈妈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关门熄了灯。又过了几分钟,一切静悄悄的。我蹑手蹑脚打开家门,跨了出去。
出了家门,我是真的有些急切了。毕竟我不想让陆致成误会,我是在拿什么架子。 我感觉自己的脚步虚浮,有点象飘着一样。 等我终于冲出了我家所在的居民楼,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担心陆致成已经开车离开了。 昏暗的路灯下,他站在那里,靠在车前盖上。见我跑过来,他直起了身子,看向我。
我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微微喘着气。我抱歉地说, “不好意思,陆boss,让你久等了。” 他的脸上,有一种极为生动的微笑,隐约透出来,如同和煦的阳光。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没有,是我来晚了。” 我这才想起,我匆匆忙忙跑出来,竟然忘记带上那份工作报告。于是我立即又问他,能不能等我上去将报告拿来。他说不必,他都记得。 是的,陆致成有极好的记忆力。他看过的材料,有很多细节他在很久之后都还能记得。
站在那里,好象突然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朗声问我,附近有没有小卖部。他渴了,想买一瓶水。 我连忙说好,我带他去。 于是我们就往小区外面走。街上有很多夜行的人,热闹,明亮。黑夜给一切罩上了一种轻松惬意的味道,仿佛是人们偷来的闲暇,可以慢悠悠地享受。我们一路走着,去便利店买了水。这时我又发现,自己除了钥匙,什么也没带。我只好向他道歉,没法招待他。他笑笑说没事。他问我喝什么,我摇摇头。出来时看到,他给我买了一瓶橙汁。 他举手将橙汁递给我。我接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指。 我整张脸烧了起来。
我将那瓶小小的橙汁握在手里,没发声。我不想当着他的面喝饮料。 他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问我,“你儿子睡了吗?” 我点点头。 他语气轻松地说,“平时谁帮你带你儿子?” 我说,“我妈,她退休了。我早晨起来,带我儿子出门,送他去上学。下午,我妈妈去学前班接他回家,照顾他晚饭,直到我回家接手。” 他问我,许航的名字和年纪。我告诉了他。
我们慢慢走在行人道上,沉默了一会儿。 他又开口问我,“许亦真,你今天说,你与许航的父亲,是因故分开。” 我心中一紧,停下了脚步,慌乱地看了他一眼。他想要说什么?他知道我在会议室的外面,听到了那句闲话吧? 他是因为背后议论女同事的短长,良心不安,来找我致歉的吗? 我抿住了嘴,没说话。 他看着我。那样漆黑的眼睛。有一种平素未曾见过的光芒。 他缓缓地说, “许亦真,我说你的那些话。有人曾经。那样说过我的母亲。” 他说得很艰难。几个字,几个字,慢慢说了出来。 我停下了脚步,怔愣着。
有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周围安静极了。风吹过树林,发出了飒飒的声响。 陆致成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猛然之间,我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我慌乱地掩饰, “没关系,不要紧的。我,其实没什么的。人们经常会那么随便乱说。我,我不在意。” 他看着我,神情认真, “许亦真,我希望你相信”,他抿住了嘴,“我从未看低过你。那一天,我那么说,是因为。” 他顿了顿,终于没有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 “总之,我绝不会看不起自己的母亲。也绝不会看轻你。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一股暖暖的感受,慢慢地从我的身体蔓延了开来,将我全身笼住。 我猜对了,他是来向我道歉的。
他这种道歉方式,如果他所说的是事实,让我莫名感动。他应该是认真的吧?我看着他的眼睛。在这样诚恳的眼神注视下,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和声调吐露的,会有可能是假的。而且,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编出这样的假话呢?在涉及自己母亲的尊严的时候。 就我这两年来对陆致成的认识,我不会,也绝不愿意相信,他是在骗我。 而且,他为什么要来骗我呢?我相信,他是真心希望我不再怪罪他的那句话。 我们沉默地在人行道上走着。橘黄的路灯迎接着我们,走过去,又迎来下一盏。 我的心情,和书中所写的一样。我似乎在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再长一些。那样,我就可以和他再多走一段。
我渐渐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他说, “谢谢你,陆boss。谢谢你的解释,我不会再误解了。我谢谢你。” 我是真心的。无论如何,我不会再为那些话而受折磨了。 坦白说,过去的这几天,确实挺难熬。 他突然笑了,问我, “许亦真,你喊我陆boss,是不是真的想到的是电游里的那些boss们?” 我也笑了一下,轻快地说, “没有,你和章boss是领导么,我看你严肃的时候,也只敢喊你领导,不敢喊boss的。” 他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问我, “你和章洋,以前共事过吗?我记得,你以前没有到总公司工作过。” 他的语调,似乎有些不寻常。我想起我的那个揣测,关于他与章洋会不会是貌和心不和,他们之间会不会存在办公室政治的那个假设。于是我立即开口, “没有。我以前从没见过章洋,更没一起共事过。”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有点小心的问他, “陆boss,有句话我能不能问?” “说。” 我正张嘴欲问,他又打断了我说, “许亦真,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就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我接着说了下去, “你和章洋,你们俩到底是不是,对~头?” “对头?”他愣了一下。 我赶紧加到,“我用的这个词不太好,就是,竞争者的意思。你以前在总公司,后来又调来我们这里,是不是因为章boss?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我意识到,可能我话说得太快了。言多必失,我咬住了自己的话头。 站在我身边的陆致成,忽然就闷声笑了起来。 我感觉脸有些热,轻轻说了一句抱歉。
他的笑声停了。我听见他愉悦的语调响起, “许亦真,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怎么说呢,算了,我已经说过严重的错话,就不再火上浇油了。下一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了。” 我也只好跟着笑。 他看着我,笑着说,“章洋与我是发小,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用担心。”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我想到的是,如果他和章洋之间真的有什么利益冲突,他让我站队,我该怎么办?我很怕被卷进这种是非。虽然我,虽然我对这个此刻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微笑的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但是,如果他要我因为他而被卷进办公室政治,导致我可能要失去自己的饭碗,失去我和航航还有妈妈的生活保障,我也是绝对不会愿意的。
他又笑道,“怎么,你希望我们是对头吗?” 我赶紧摇摇头说,怎么会。我希望天下太平,人人开心。 陆致成深深地看着我。良久,他说了一句, “人人都开心。许亦真,你觉得这样的话现实吗?” 我略微有些倔强地回复他,“当然有可能,如果大家都能各退一步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吗?” 他玩笑地说,“我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哲学家。” 我的脸又热了起来,幸好是晚上,夜色帮我遮挡了很多。
他见我没有再作声,又开口说, “许亦真,看来我要提前一次道歉足。我刚才对你的歉意,永久有效。至于这以后我如果再说了你什么话,我希望你都不会。” 我立即接口,“不会的,我没有那么容易受伤。” 话一出口,我发觉这句话好象有些暧昧,连忙又修饰了一下, “我的脸皮还是有一定厚度的。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我不会介意。” 他转过身来,眼含笑意。 那一刻他的笑容,刻在了我的眼中,是多么让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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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bfan
楼主太有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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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Webbfan,谢谢你愿意回复这个帖子,我很高兴。我还以为它不会带来回音。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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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bfan
楼主有没有尝试发到国内的论坛,特别是联系出版商宣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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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谢谢Webbfan。我以前在起点上发了,现在重新大修了一遍,感觉好一点。我是自娱自乐,除了发给可能的读者看之外,没有其他目的哈哈,也没有精力去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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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bfan
谢谢Webbfan。我以前在起点上发了,现在重新大修了一遍,感觉好一点。我是自娱自乐,除了发给可能的读者看之外,没有其他目的哈哈,也没有精力去弄。
tele9999 发表于 2022-01-10 16:11

有才华没有充分展现,也许算一种遗憾。发给出版商,或是像美国写作人一样用个经纪人帮你打理出版发行事务,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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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Webbfan,你也太看得起我啦,哈哈。谢谢,开心!我会继续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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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第七章 秦时明月汉时光
即使心有不舍,我与陆致成还是很快就走回了我家的楼下。 与他和解,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值得记忆的事情之一吧。 我停下脚步对他说,“关于那份报告,我需要做什么?” 他回答我,“今晚我会把你最新那版的修改建议发给你。算了,已经很晚了,我明早再发给你。” 我点头说好。然后我再次感谢他, “谢谢你,陆致成。”
陆致成停顿了片刻,然后微笑着问我,谢他什么。 我说,“谢谢你,肯花时间专门来向我解释。让我能象现在这样,心里感到很轻松,很愉快。” 他转而用有些严肃的语气说,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朝前看。” 我笑笑,说我一定会的。 于是我们互道晚安。
走到居民楼的门口,我转过身来。陆致成还站在车边,一直看着我。我朝他挥了挥手,手指间的钥匙,在清风中发出一阵脆响。我换了只手,又朝他挥手再见。他笑了笑,也朝我挥手。我就那样,停在那里看着他。终于,他可能意识到我希望能看着他开车离开。于是他转身进了车。他摇下车窗,朝我喊了一句,快点回家。我转过身,在那辆黑车驶离的瞬间,走进了楼。 已经十一点多,我了无睡意。
我打开邮箱,继续写那封我未写完的给凌云的信。 “凌云师兄,你好。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个傻瓜。我对你的忠告充耳不闻,任由着莽撞的自己,目不斜视、不管不顾地朝马路那边的陆致成冲了过去,也不去看看会不会被过往的汽车撞到。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上封信里的问题----我该如何不让自己沉沦,不去重蹈覆辙?你的朋友,许亦真。” “又及,你上次说,你听了我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我想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该不会是也心生了涟漪?” 写完之后,我不想再重复验证,这些话是否是我真心想对凌云说的。我按照自己描述的自己,莽撞地、不管不顾地点了那个发送键。 我在灯下默坐,沉默地打着字。 四周一片寂静。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华如水。远方的温哥华应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吧。 我再次去洗漱,将头发披散下来,磨蹭了很久。临睡前,我心有所动,登录进163信箱再查看一次。 有信。 这一次,凌云竟然过了几分钟就回复了。 “许亦真,希望我上次的话,不会让你误以为,我想要与陆致成来争夺你的芳心。我与你通信,已经有六七年了吧?我也没去认真记过。如果我真的有意加入战斗,我在好几年前就买了越洋机票了,不是吗。我不得不坦率指出,如果陆致成真的如你所盼的那样,对你有所企图的话,我想他也不会有耐心等上两年才动手的。钱钟书不是说过,“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罢,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春日”。这位陆致成先生深更半夜专程来找你道歉,似乎是对你有了“企图”,但那只是你作为女人的想法。我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最有可能的,还是因为你们在工作上有重大的经济利益驱使。他不愿失去一只全心全意好好干活的好工蚁,所以,他特地花时间来清除你的心理垃圾。这对于他而言,大约相当于一次加班。恭喜你,许亦真。历时四年,你终于成长为一名对老板来说举足轻重的员工。----你的朋友,凌云” “又及,我不太喜欢学女人写信,总是又及来、又及去的。是的,我不想否认,我花很多时间与你写信,确实是因为我对你心存好感。因为你总是让我想起我的前女友。就是当年我坐在八舍楼下,看着那些苍翠的梧桐树,心里想念的那个人。” 我慢慢地合上了笔记本的屏幕。
眼泪猝不及防,涌了出来,我拿手去揩,又有更多的,汹涌而出。 我呜咽了一声,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我在眼泪中睡去,醒来的早晨却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我不会怪凌云的坦言相告,告诉我他对这其中人情世故的判断。他毕竟比我要成熟了很多。他对于我,就象黑暗中的灯塔,告诉我应该如何在漆黑的海面上航行。 我感激他的坦诚,直接,和不偏不倚的态度。 只是我想,凌云他自己也是与我一样的追梦人吧。他说我总是让他想起他的前女友,大约还是多年前那匆匆两面印象中的我,穿着校服,齐眉短发,有着圆鼓鼓的脸蛋。如果他现在见到我,看到我眼前镜中的这位,披着凌乱长发,双颊瘦削,面色苍白的女人,恐怕只能联想起城市钢筋丛林中的蝼蚁。是的,就是他口中说的,一只好工蚁。
我突然有一股冲动,要去把头发剪短。 我想起了好几年前,在她临出国的时候,也是将一头长发,比我现在还要长很多的头发,那么一大把乌黑油亮的长发,毫不犹豫地剪了。她说,捐赠给医疗机构吧,可能还有点用。当时我听她那么说,很想上前去抱抱她,可她猛然挥手,用力推开了我的拥抱。 我被她推坐在床沿,伤心地仰头问她, “秦月,我们以后,还会是最好的朋友吗?” “真真,你该长大了。我们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你想象中的最好的朋友。我们只是幼年时,曾经算得上是朋友而已。现在,你有你的路,而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希望你能记住你答应过我的。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她的语调冷淡。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略带烦躁地说,“哭,哭,哭,就知道哭。看谁以后敢娶你。” 她将我从床沿上一把拖拽起来,推搡着我,离开了她的房间。然后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好几年了,她一直杳如黄鹤。她和与我仅有两面之缘的凌云相比都远远不如,我又能说什么呢。凌师兄是因为想念过去的女友,所以不忍心不回我信。难道秦月她,对儿时的光阴竟是那么一无所惜,对她的过去真的没有丝毫想念么? 是啊,她一贯是这种言出必行的性格。她说过,她要与她的过去一刀两断。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那么坚毅,那么斩钉截铁。只让人觉得胆寒。 我将镜中人的长发卷起,用发夹固定在脑后。
走出洗手间,走廊上迎面而来的,是那位新来的领导,章洋。我朝他点头致意,说早安。 他停下了脚步。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许亦真,你将头发盘起来很好看,很温婉、知性。不错。” 我有些惊讶,将双手在身前握住,不知道该如何搭话。我朝他匆匆点了个头,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回到座位,我伸手将头发改了一下,绑成了一个马尾。
那天的晨会和下午的例会,我发觉这位章boss,总是若有若无地将他的目光投递给我。我偶尔会遇见他的目光,总觉得他的眼里,噙着那丝淡淡的笑意。那种微笑,好象又不完全是善意,叫我琢磨不透,给我带来一种紧张不安的感觉。 就好像是,好像是一只老虎,在漫不经心地打量他的猎物。 猎艳。 这两个字猛然跳入了我的脑海,让我一惊。 食指微微的刺痛,将我拉回了现实。 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花痴?一会儿觉得陆致成对我有意,被凌云的一句“工蚁”给骂醒了,转眼之间,我又觉得另外一位老板也想要对我展开攻势?就连凌云略微玩笑一句,说他听我说自己被陆致成吸引,心里不是滋味,我就巴巴地追着去问他,是不是也曾对我心有涟漪? 许亦真啊许亦真,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是,所谓女大不中留?
你别忘了,在章洋的眼里,你这样一个未婚妈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又曾不知检点,让人轻易吃干抹尽。连一纸婚书都未曾赚到,就心甘情愿替别人养孩子,这不正是最好的三不原则的候选人吗?世人所谓,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许亦真,你将这部分向大家阐述一下。” 耳边传来陆致成淡淡的声音。 我心里一慌。刚才我走神得太厉害了,竟然忘记了自己还在开下午的例会。我掩饰着翻了一下眼前的报告,朝周姐看看,希望她能提醒我一下。周姐正在与她座位旁边的人合看着报告,没朝我看。而我的左手,是叶蓉蓉。我朝她看了看。
叶蓉蓉扑哧一笑说, “亦真姐,你刚才是不是走神啦?你会不会是,想到与你儿子的爸爸约会啦?” 她的语气娇俏,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阵哄笑。周姐也转过身来看我,边看边笑。 我的脸有些潮热。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致成举手示意,冷冷地说, “我希望大家能有些职业精神,工作的时候能专心工作,不要三心二意。” 于是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章洋微笑着朝长桌顶端的那个人说,“陆老师,你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家心里在想些什么啊?” 他的语气带着兴味,说完,他冲我一笑。 我陡然觉得紧张起来。
我清了清嗓子,找到报告中的一页,开始读了起来。一边读,一边加入了一些要点。是的,我有些走神,部分原因是因为突然听到陆致成喊我的名字,有点儿心慌意乱。但之前我还是在听他与众人讨论,只是慌乱之下以为自己走神了而已。我趁着他们哄笑,两位boss发表高见的空隙,仔细回忆了一下思路,就找到了陆致成口中所言的“这部分”。 于是我按照他的要求,将那部分工作内容仔细阐述了一遍。 会议结束,大家收拾资料准备离开。叶蓉蓉略带歉意地对我说, “亦真姐,我刚才不该开那样的玩笑。”
我轻声说,“没关系。如果可能”,我微微转身,对着会议室尚未走开的一些人说,“拜托各位同事,请大家以后不要开我与我孩子父亲的玩笑。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们这辈子都会老死不相往来。希望大家能理解,多谢。” 说完,我默默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会议桌。 或许,我还是情绪太外露了吧。这种私事,不该放到台面上,弄得大家不好相处。但是,叶蓉蓉今天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我必须将这种半是善意半是嘲讽的话,消灭在萌芽状态。
“妈妈,如果有一个人,本来和我玩,现在去和别人玩了。我去喊他,他还说别烦我。我们是不是就不再是好朋友了?” “那就要看你是不是想,继续把他当作好朋友了。” “可是,我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他不再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了呀。” “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他,你还是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他是不是也愿意这么做?” “他肯定说他不愿意。他都说过了,叫我别去烦他。”
秦月,在你的心中,你是否还愿意做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明知我可能正在苦苦挣扎,却佯作不知,不闻不问? 我心中阵痛,几步就冲回到座位旁。 今天,我又一次迫不及待地等着五点到来,真希望能立即就下班回家。我宁愿独守一室安宁,在午夜灯下,熬夜做今天会议里布置的工作内容。是的,我愿意做一只合格的工蚁。但是,我不想再在办公室里多呆一秒。
滴----- 我案头的电话响起来,是陆致成办公室打出的。 我稳了稳心神,抓起电话。 “许亦真,带上那份最新版本,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只一句话,他便挂断了电话。 我将电话放下,根据会议内容,快速将那份报告的要点做了些更新,但未及完备。我将文件发给陆致成的邮箱,然后打印了一份放进文件夹,去了他办公室。
我敲了敲门。有人喊,进来。是那位章boss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靠门站立。章洋与陆致成俩人,此时都从窗边走回到各自的座位。章洋又让我去坐在沙发上,我摆手说不必。 章洋语气调侃地面对我, “许亦真,今天叶蓉蓉说到了你儿子的父亲,你生气啦?” 我啪地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报告书,朝他们说, “章总,陆总,我说过了,我不想在工作场合被人频频提及我自己的私事。如果两位认为自己是老板,就可以随意谈论员工的隐私,我只能说,这天下的公司也不止你们一家,我也可以不必留在这里工作。” 说完,我用力拽开了门,一步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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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知遇之恩
许航在实验小学的学前班就读。他运气不错,招生考试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师。我记得他朝人家问好,脆生生地喊,“姐姐好”。我当时略有不安,立即更正他,让他喊老师。那位女教师只是笑了笑,还夸他礼貌。许航可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没意识到那么说有恭维之意,回过头来看,可能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全程笑嘻嘻的,在外婆的千叮万嘱之下,也没有像平时那般上蹿下跳,回答问题也响亮。最后还真的给这小子蒙混过关了。 也不知道现如今他的学前班老师们,会不会诧异这位年轻人当时的面试是怎么混合格的。
我到学校的时候,孩子们正在操场的一角玩着游乐设施,我便隔着栅栏,站在那里看。我看到许航,也看到了他的朋友周逸飞。周逸飞就住在我家附近,有次周末在附近公园里遇到,我与他妈妈打了招呼。两个孩子在学校外面遇见彼此,激动万分,他们又跑又跳,兴奋极了。后来我与他妈妈就交换了手机号码,时常约了周末下午一起去公园。经常都能消磨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操场上,许航是个很活跃的孩子。他和周逸飞站在一起,亲热的拉着对方的手。我失笑,一点也看不出,他不把人家当最好的朋友了。两个人低着头说悄悄话。一会儿他们又各自跑开,互相追逐起来。 我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学前班的老师走了过来,我赶紧向老师问好。 老师笑,“最近表现不错么,来接了你儿子好几趟,怎么,不用外婆来啦?” 我赶紧陪笑,“不好意思,前段时间一直在加班。最近几天可以早点下班。” 她表示理解。说下次家长会的时候,还是希望我能来。我说好,一定来。 然后我问老师,许航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老师微笑,“许航这孩子很不错。老实说,我做老师也有些年头了,像许航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遇到的也不算多。而且,他和全班的小朋友都玩得来。上次班会,我选了他做班长。”
我心里一阵高兴。一种明亮而愉快的情绪,替代了之前的种种。 老师又笑,“你看,你都不知道这件事。”她转头去看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我就猜到,许航不会回家说。他前天还来找我,说他不想当班长了。” 我忙问为什么。 老师回头冲我笑,“你这个当妈妈的,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吗?” 我试着回答,是不是因为,怕和其他小伙伴们生疏了? 老师点头说,“许航说,他当了班长以后,周逸飞就不理睬他了,而且常常对他表示不服气。他觉得,还是不当这个班长的好。” 我笑了。老师也笑。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看年轻人今天的心情不错,便问他,“宇航员同学,我听老师说,你最近当班长啦,是真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妈妈,我当了班长,你是不是很高兴?家婆说,她可开心了。” 我说,是啊,妈妈高兴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嘟着嘴说,“你整天都加班。”过了一会,他又抬眼说,“妈妈,你是真的高兴吗?要是你高兴的话,我就继续当下去。” 我取笑他,“那如果周逸飞不高兴你当班长,他不服气,你怎么办?” 年轻人得意了,“我问过周逸飞啦。我告诉他,我当了班长,还是会把他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我问他是不是也会这样?不然的话,我就不当班长了。他说,他还会把我当作他最好的朋友。”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一下。默默行驶了几分钟,我回过神来。我朝后视镜里看了看许航,慢慢说道, “航航,你当班长,妈妈高兴,那是因为你的老师信任你。做班长,要做全班小朋友的榜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哦。这件事,你答应了,就要好好做。别因为想和谁做朋友,或者想让家婆和妈妈高兴,就去改变你自己,好吗?” 他说,“那要是,周逸飞真的不高兴了,怎么办?” 我朝他笑,“如果下一次你最好的朋友当了班长,比如说,老师让周逸飞当班长,你会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啊”,年轻人说,“那样我们俩都是班长了,多好!” 我听笑了。
吃了晚饭,将这位年轻人交给我妈妈,我告诉他们,我要出门一趟。许航正在看电视,超人动画片正到了关键时刻,他模仿着电视里的动作,在沙发上跳上跳下。我出门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轻易地放我走了。 我漫无目的,在街上乱转。无意中路过一家小店,飘逸坊。门口一个小转灯,慢吞吞的旋转着。我将车停在了附近商场,慢步走过来,进到店里剪头发。 店里没其他顾客,理发师和小妹都在低头看手机。见我进来,请我坐。 年轻的理发师问我,要剪成什么样?我木然的对着镜中人说,越短越好。他拿来一本模特杂志让我选,我随手指了个最短的。 理发师再问什么,我就没作声了。他开玩笑地问,是不是失恋了。我笑了笑,摇摇头。 他劝我,应该继续留长发,长发更好看什么的。我再次朝他笑笑,示意他继续。
理发师果然是一种坚持自我的职业。他给我剪了一个齐肩的长度。两边头发垂下来,贴在了脸侧,距离杂志上的那个发型相差甚远。他修剪了很久,我也不好让他返工。说了句谢谢,付钱出了门。 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感觉脑袋轻了,心里也轻了很多。 一回到家,许航看到我,高兴地扑上来,妈妈妈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我抱着他,夏天到了,头发短了方便,下周妈妈带你去理发。年轻人一蹦三尺远。 我妈妈看到我,笑着说,这样好。晚上洗完头发睡觉,第二天头不疼。
许航和妈妈睡了之后,我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再打开手机。 没有未接电话。工作邮箱也静悄悄。 对自己下午的情绪大发作,我坐在那儿剪头发的时候,已经心生悔意。怎么,凌云刚刚才说,我“历时四年,终于成为了一名对老板来说举足轻重的员工”,我就觉得自己有了一点资本,可以胡作非为了? 我打开那份工作报告,按照下午的会议内容,继续修改。 我仔细回忆着自己和同事们对各部分内容的阐述和补充,再按照笔记中陆致成的建议,字斟句酌地推敲着。笔记中也有一些章洋的建议,似乎也很好,我也放进去。等我终于觉得满意了,点击保存,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我看了看屏幕右下方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
现在就发给陆致成吗?让他继续觉得我是一名还算合格的工蚁? 昨晚分别之前,他说时间太晚了,不想再给我发工作邮件。我当时听了,还觉得甜蜜。他一定是不想我收到文件后,接着再熬夜修改,或者是心里带着负担入睡。 我在发送键上,犹豫着住了手。 我不由想起了他在今天会议上那句冷淡的发言,“工作的时候就要想着工作,要有点职业精神”。 是啊,我到底在矫情些什么? 这份工作,报酬优厚,是我与许航还有妈妈,我们三人目前生活的保障。当年还是委托了那个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麻烦的人,到处托关系找门路才得来的机会。难道我现在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吗?说什么,“天下的公司也不止你们一家”,说这种轻飘飘没有分量的威胁,做出一副螳臂挡车之态,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明明知道,我无法放弃这份工作。这么说,也不过是徒增他人的笑料。 我按下去,点了发送键。然后,我去洗漱,准备睡觉。 等我从洗手间回来,工作邮箱里,静静的躺着一封新邮件,是陆致成发来的。 只有两个字。 “收到”。
第二天,我走进公司,低着头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启动电脑。我告诉自己,是的,我需要具备职业精神。先装作昨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吧。如果陆致成和章洋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我就向他们郑重地道歉一次。 脖子后面,缠上来一只温软的胳膊。我回头一看,是叶蓉蓉。 她小心翼翼地看我,“亦真姐,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高兴地抱住我的肩膀说, “那太好了!哎,亦真姐,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这样没有以前好看了呢。你还是留长头发更好看”。她笑着,直起身子,偎在我的身旁。 我笑了笑,“夏天到了,剪短了凉快,方便。” 周姐端着茶杯,也走了过来,“没有啊,我觉得好看,很清纯,像个在校生。许亦真,我觉得你留短头发挺好看的。” “谢谢蓉蓉,谢谢周姐”,我朝她们拜了拜。 她们手挽手,笑着走开了。
叮----,工作邮箱里来了新邮件。 这是一封公示信,署名是章洋、陆致成。信中宣布,综合部打算做一份项目计划书,参与总公司的一个名为“阳光海岸”房产开发项目的投标。如果能拿下这个标,总公司将会在临江市率先试点该项目。如果成功,再推广至其他城市。 看来,我们又要忙起来了。 刚离开椅子准备去晨会,就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同事朝我打招呼,说恭喜我。 我有些诧异。周姐走过来说,亦真,真为你高兴。我问她什么事,她说,你没看到邮件吗?两个boss宣布,由你和叶蓉蓉负责这次投标的计划书,其他同事配合你们,包括boss们自己。 我坐回电脑旁,又仔细看了一遍那封邮件。项目责任人一栏,确实写着我和叶蓉蓉的名字。 “综合部全体同仁,包括我们这两个boss,都会予以配合”。
一阵难言的情绪在我心头涌起,一时难以抑制。我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我承认我很可笑。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的不为五斗米折腰?那一刻,我确实为我和许航还有妈妈感到高兴,感到一阵轻松和惬意。看来我的工作稳定性,并没有因为自己昨天不管不顾给上级甩了脸色而受到威胁。 许亦真,你实在是侥幸。希望你能记住这次的教训,将来再也不能这么任性了。我默默地告诫自己。 陆致成。 我在心里,又一次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感动,是一种我无法控制的情绪。我知道,我也相信,一定是他在背后帮我,帮我获得了章洋的首肯。 虽然只有几分钟就要开晨会了,我还是破了例,点开了163的信箱,匆匆写下几句。 “凌云师兄,有时候,感动是一种我无法控制的情绪,它会不请自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我恐怕是难以做到了。今天,陆致成帮我争取到了工作上一个很重要的机会。我想,我会好好努力的。----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匆匆发出了这封信。
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我已经迟到了一两分钟。我快步走到同事们为我预留的座位,欠身说了一句抱歉。我坐下来发现,正对面的章洋抬起头,看进我的眼里。他的目光里,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似乎不能再说,那是一种打量猎物的光芒。 那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叫做迷茫的东西,在静静地流淌。 我坦然回视了他片刻。然后,我便急切地转头,去寻找长桌顶端的那个人。我并不吝啬在那一刻,极力去表达所有我能用自己的目光去表达的温暖,和感激之情。 坐在长桌顶端的那个人,他一直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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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梦入芙蓉浦
“许亦真,你好。是的,我承认,人的情绪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们常常以为,我们的情绪是这么感觉的,那么它一定就是对的,是真的。这位陆致成先生,你对他的赏识充满了感激之情,近乎恋爱,我能理解。我对我公司得到天使投资人的赏识,也常常充满了感激之情。但这种感激之情,还没有强烈到促使我对那些人以身相许。对不起,我这话听起来有点儿酸,焉知不是因为我内心觉得有点儿嫉妒?然而我同意,你可以去享受这种感激的情绪。至少,它会使你的工作表现进一步提高。当年诸葛亮对刘备也是类似的情绪。----你的朋友,凌云。” 已经是周五的晚上,收到凌云这样一封温暖而略带调侃的信,我的心情很愉快。
我想,我明白凌云的意思。在我提到陆致成以前,我给凌云的信,多数是叙述我生活中的一些现实难题。如何给许航找幼儿园、找家教、报学前班,如何帮妈妈找好医院、好的医生,如何去安慰她、鼓励她,每天如何和妈妈安排衔接照顾许航的日程。偶尔提到我的工作,也是如何利用好时间,见缝插针做事,保住我的饭碗。这么多年来,凌云总是不厌其烦。虽然他回复的话并不多,有时三言两语,但都切中要害。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我开始提到陆致成,提到我心里的情绪波动。凌云的回信中,才加上了一些诸如他自己对我感觉如何的玩笑,说他对我也“心存好感”。这源于他对他前女友的思念。 我能体会,凌云这么说是一种绅士风度。我想他很明白,我可能需要一点这种来自异性的小小恭维,而不至于活得太垂头丧气。 其实我对凌云,心中何尝不是充满了感激之情。那甚至我比对陆致成的,还要多很多。 在那些漫长而黑暗的岁月里,凌云比陆致成,比任何人,甚至比我的妈妈,比我常常想念的秦月,对我都要,都要。不,我不想用任何形容词去形容凌云对我的关心和鼓励有多重要。我知道,不管是因为何种缘故,他做到了对我不离不弃。我很幸运。 而我对他,也更为坦诚,更为信任。
第二天,便是综合部约好了到陆致成家里聚会联谊的日子。因为“阳光海岸”项目计划书一事,周五下午,大家沉浸在一种愉悦的气氛里,办公室里很热闹。人们常常是这样,在一件愉快的事尚未发生的时候,对它的期待和向往,比那件事发生的时刻还要美好动人。 关于带不带许航去这个聚会,我犹豫过。将许航丢给我妈妈,我自己跑去聚会,可能还不能坐坐就走,是我不愿意的。妈妈现在的健康情况也不允许她太累。而许航总是说我加班太多。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我也不想他失望我又不能陪他。但是,我也有点怕他被大人们围住,似有若无地问起他爸爸的事。这种可能性即使很小,也总是存在的。 许航洗好了澡,热气氤氲在他红扑扑的小脸。 我给他拔上拖鞋,蹲在地上问他, “航航,妈妈明天带你去朋友家聚会,好不好?也有其他小朋友去。” 他立即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妈妈你的朋友是谁?” “是一群朋友,是妈妈工作上的同事,好多人。她们也会带自己家的小朋友去玩。” 太好啦!小人儿兴高采烈地回答。
我想了想,又仰头问他,“航航,如果有人问你爸爸是谁,你怎么回答?” 他一摆头,“我当然知道。我的爸爸叫凌云,凌云壮志的凌云,家婆教过我写的。家婆说,他是你的同学。他现在在加拿大,是电脑工程师。他的工作太忙,所以不能回来看我们。但是,他每天都跟你写信,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猛然一下从地上站起,头有点晕,坐到了许航的小床上。许航围到我的膝前,仰起他的小脸,一叠声问我,妈妈,你怎么了?我伸出双手,抚住他温软的面颊。他小小的脸庞上,那样晶莹夺目的一双眼睛,满是担忧惊惧。泪意泛上来,我强忍住。
我妈妈走了过来。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没说话。我想了想,开口对她说, “妈,明天我想带着许航,去我部门领导家里联谊。同部门的同事都去,他们也带孩子去。” 妈妈停下了脚步,默默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走近了许航的身边。她蹲下来,伸手搂住许航小小的身体,紧紧抱住了他。 许航伸出小手,抹着我妈妈的脸。他的声音有些慌乱,“家婆,你怎么哭啦?你不高兴妈妈只带我去不带你,对不对?那你也去吧!”他转头问我,“妈妈,家婆也能去那里玩吗?” 我可怜的宝贝。 他不明白,外婆是在感伤他的身世,担忧人们可能出现的态度,怕他受伤。可是,我又为什么要让我最亲爱的宝贝,去遭遇这些可能的危险和伤害呢? 算了我们都不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擦了一下泪,上前扶起我妈妈,与她依偎着坐到床沿。然后,我抓起许航的小手,尽力笑着对他说, “航航,我们明天还是不去了。因为,妈妈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明天我和你带着家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公园野餐。然后我们再把周逸飞也约出来,你们一起去玩飞行器好不好?” 许航一开始听我说不去了,有点不情愿的表情。但后来听说可以去公园野餐,和周逸飞一起玩,又高兴地说,好啊不去了,他要和周逸飞玩飞行器! 我妈妈举起了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 “亦真,你还是带许航去聚会吧。我也从来不见你参加什么集体活动,这次专门提出来,一定对你很重要。”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一点也不重要。 妈妈又说,“而且,你也总要逐渐带着许航,去面对你的同事和朋友,不是吗?” 我抬起头看她。泪光迷蒙中,有些看不清妈妈的脸。 她又握了握我的手。终于,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站起来,牵过许航的手,带他爬上他的小床。我妈妈也随之站起来。许航乖乖躺下,朝我开心地眨着眼。我低下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小人儿装模做样闭上眼睛,说自己睡着了。妈妈笑了,站起来离开了许航的房间。 我去书架上拿来书,在许航床边坐下,给他读睡前故事。那天晚上,我们读的是蜘蛛侠。彼得.帕克在学校被人欺负,但其实,他是英勇的蜘蛛侠。
我离开许航的房间,将门关上。妈妈的房间里还亮着灯,门半掩着。 我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停在了门口。妈妈坐在床上,在看一本书。见我推门进来,她摘下老花镜,将书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直起身,拍了拍她床沿边上的位置。 我没有走过去。我沉默着忍了一会儿,话还是冲出了口。 “妈,你为什么要骗许航?说我的校友凌云是他的爸爸?” 妈妈陡然间变了脸色。她将腿蜷起成盘腿状,冷声朝着我说, “什么叫做骗?” 她的话音里,夹杂着一丝恼怒, “你难道不是,一直在自己骗自己吗?”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我不想再反反复复跟她说这些早已说厌了的话,便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门口。 “许亦真,你给我站住”,背后又传来妈妈的声音。 我停下了脚步。听见她起身下床,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 儿时的感觉一霎那间涌上心头。在那一刻,我不由自主,想伸出胳膊护住自己的头。
我快步走到客厅尽头,抬脚走出门去,站到了阳台上。 咚,身后阳台门轻响。我知道,是妈妈进到阳台里,关上了与客厅之间的那道门。 我们站着没有动。许久之后,她开口了。 “真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能放下这一切,好好去过你的日子吗?” 我回头看她。 “明天,你带小航去参加聚会吧。我说了,总有一天你要带着他,去见你的同事和朋友。我告诉他,凌云是他的父亲,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位凌师兄的情况,可以作为他父亲的形象出现。他身在海外,与你也没有成为仇敌,你们之间还常有信件来往。这也符合你一贯为人处世的方式。你也清楚,我们根本不知道,小航的亲生父亲将来会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到哪一天才会出现。而小航一天天长大了,他总会要问到这些问题的。” 妈妈的面色平静,不再有刚才的怒意。 我勉强点了点头。 她又说,“许亦真,你是一个心软又懦弱的人。你真不像是我生出来的女儿!” 我嘴唇动了一下,想了想,没作声。 妈妈视若无睹,接着说了下去, “你也别总拿你那双眼睛问我”,她冷笑了一声,“你的那个好知己秦月,她没联系过我。你所珍惜的,别人全不在意。你别以为,她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的事!” 妈妈的声音颤动,她住了口。说完这些,她拉开阳台的门,径直走回了她的房间。
我用双手环住自己,回过头,望着阳台外的夜空。 湛蓝的夜幕,一如往昔。 她搂着我,亲切地说,“真真,你长大了,想到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上去玩吗?” 她微笑的脸庞,洁白温软,象是发着光。 那个时候,我和秦月有多大?我不知道。大约是她八岁,我六岁?是的,我们曾经是彼此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可是,最终还是象现在这样,失散于茫茫人海,彼此之间不再有丝毫联系。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你所珍惜的,别人全不在意。你别以为,她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的事!” 是的,秦月做到了她自己说出来的话,与她的过去一刀两断,毫不拖泥带水。我不怪她,一点也不。如果过去实在痛苦,为了活下去,也只能选择硬性地将它切割,遗忘。不是吗。
第二天早上,在睡梦中,有人推了推我。我张开眼,一张可爱的小脸映入眼帘。 许航穿着他的海军校服,干净利落地站在我的床前。见我醒来,他宣布, “家婆说啦,今天妈妈你会带我去你的朋友家,还有好多小哥哥小姐姐也会去。明天上午妈妈你带着我和家婆去公园野餐,我们约上周逸飞,我和他比赛玩飞行器。” 我坐起来,微笑着看他欢快地跑来跑去,像一只小鹿。他跑到我的衣柜前,哗啦一下打开了衣柜, “妈妈,你上次买的衣服呢,就是我们一人一件的那个,我要和你一起穿。家婆非要让我穿校服,我才不干呢。我要和妈妈穿那套一模一样的,街上遇到的人都说我们穿着好看。” 我的嘴角扬了起来。是啊,我有这么可爱的宝贝,有什么忧愁烦恼,需要装在心里过夜呢? 今天,终会又是新的一天!
我从床上爬起,走到衣柜边,拿出了那套母子装。那是一套卡通图案的衣服,现在穿有点嫌热了,但还可以接受。许航奋力将属于他的那件往身上套,好像小了点。他被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我看着他的样子,开心地笑出声来。 妈妈从我的房门前经过,看到我们在做什么,也朝我们笑。 我帮许航将那套小了的衣服拽了下来,整整他的海军服说, “航航,你穿校服很好看,像一个船长。也像一个宇航员。” 他嘟着嘴说,“那别人怎么知道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的妈妈呢?大家都说我长得不像你。” 我柔声告诉他,“因为航航长得更像爸爸啊。等航航长大了,开着宇宙飞船,去找你的爸爸。好不好?” 他搂住我,甜甜的笑着说好。他说,他要开着宇宙飞船,带着我和家婆一起去加拿大,去找他的爸爸。 他神采飞扬地说,“我的爸爸住在蓝天白云之间,所以,他的名字叫凌云。” 我笑了起来。这句话,也许我可以写给凌云,请他自评是否准确。
吃完早饭,我站在镜前换衣服。我选了一套白色的西服套裙。那是我刚刚大学毕业,去临江市立医院面试时买的。虽然在医院工作不需要穿,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拥有的一套正式的衣服。平时我很少穿,怕弄脏了。 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妈妈看到我,笑了笑说,不错,很精神。我也朝她笑了笑。突然想起来,穿一身白去聚会,会不会被人忌讳?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回房里,拿了一条红色的皮带系在腰间。出门来,妈妈笑我,说这样稍微有了一点女人味。 听到她的取笑,我有点不安,想着再回去换一条黑色的皮带。 妈妈喊道,别折腾来折腾去的啦。你到底想几点钟出门? 抬头看看,快到十点了。约了中午聚餐,我不想晚到。还是趁着人不太多的时候早点到,找一个角落呆着。我牵着许航的手,走出了家门。
按照邮件显示的地址,我开车来到了陆致成的住处。这里是一片别墅区,房子都是单门独户,每户人家有一个独立的院子。门前屋后,深树繁花,绿草成荫。阳光穿过树林,星星点点洒在草地上。果然是一个可以容纳我们部门所有同事带着家属来聚会的地方。 我在心里失笑。许亦真,看你平时都在瞎想些什么? 这样的条件,是你可以登堂入室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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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shu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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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7楼tianshuhr的帖子
谢谢tianshuhr,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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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yl
写的不错👍,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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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9楼oyl的帖子
谢谢OYL,很受鼓励!谢谢。继续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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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谁予真心
许航蹦蹦跳跳的走在我的前面说,妈妈,你的朋友家好漂亮啊。我说是啊。 我领着许航,走到邮件所示地址的那栋屋子院门前,准备去摁铃。还未伸手,许航已经踮着脚去够了,我笑着退了一步,让他来。滋滋的门铃声响起来。 不一会儿,一位少年低着头跑了过来。 门一打开,少年人朝我一笑,“是许阿姨吧?请进。” 我略一惊,退回去又看了一眼门牌号码。少年明亮的笑容实在晃眼。 他接着笑,“是这里,你没走错。陆致成是我的舅舅。” 许航从我身边挤进了门框,仰头朝对方说,“哥哥好!”
少年人弯下腰,将双手撑在膝上,和气的对许航说, “你就是许航吧?今天你就跟我混了。来,握个手,我叫杨帆。” 他伸出一只手,许航抓住了,回头看了看我。 这是陆致成的外甥?这位少年人,看起来有十四五岁了。直起身来,比我还要高出一个头。 他热情地说,“许阿姨,就等着你了,快进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松地捞起许航,抱在了怀里,然后率先往院子里走去。 我轻轻阖上院门,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这栋屋子。走进了陆致成的家。
这位叫杨帆的少年人,进屋放下许航,径直走到客厅中央堆成小山的一个硕大圆盘上,哗啦一声抄起一把巨大的玩具枪,冲许航喊道,“伙计,你使什么型号的枪?” 许航发出了一声高兴的呼唤,他飞奔了过去,蹲到圆盘旁边,伸出小手摸了一下。然后他回头问我, “妈妈,我可以玩吗?” “你可以玩。今天我说了算。” 我转头,是章洋的声音。这位章boss与陆致成一起,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站在门口,微觉尴尬。客厅里什么其他人也没有。不是说好午餐聚会的么,已经快十一点了,怎么其他人都还没到。我将几缕头发顺到了耳后,赧然说道,“真不好意思,我们到得太早了一点。” “不早。” 陆致成的声音接着响起。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伸手向我介绍杨帆,说是他姐姐的儿子。 房间里没其他女人。除了我,都是男的,大人和小孩。而且,他们都穿着休闲式运动服。只有我一人,一身正式的套装。我有点局促地站在那里。
章洋走过去加入了陆致成的外甥和许航的队伍。他拿起地上的一把枪,向端着枪的许航致意。我看到他提着那把巨大的枪,将枪筒微微碰了碰许航手上的,笑着问他, “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许航清脆地回答, “我叫许航,我今年六岁了,我可喜欢玩枪了。我以后会当宇航员,宇航员你知道么?我会开着好大好大的宇宙飞船,去加拿大找我的爸爸。我会带着我妈妈和我家婆一起去。我爸爸的名字叫凌云,他是电脑工程师。我妈妈说,他可厉害了,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小人儿的口才真好,比我强多了。我微笑。
许航捧着枪,跑到我的身边拉我, “妈妈你也来。我和你一队,我们去打杨哥哥还有那个叔叔,看看谁能赢好不好。” 我顺手接过他手里的那把枪,翻来覆去看了看,有些犹豫。我笑着说, “许航还太小了,他可能玩不了这种Nerf Gun。” 那名叫做杨帆的少年人,举起一只头盔向着我, “许阿姨,你怎么跟我妈一个样?我从小她就一个劲的说,玩这些枪能射瞎了眼睛什么的。她整天跟我唠叨,我还就整天玩。你看我还不是安安全全的长大了?” 即使戴上头盔,这种橡皮子弹打到身上也很疼啊。许航才六岁,可不像你。我笑笑没说话。
陆致成打断了他外甥,“你以为许阿姨的儿子跟你一样,粗皮糙肉的?” 许航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低头看到他有点哀求的眼光,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破例。 章洋手上端着那把巨型玩具枪,大步朝我和许航走了过来。我拉着许航,往后退了半步。他走到我身边,弯腰一把抱起了许航, “来,许航,我来教你,看我们怎么灭了对面那个嚣张的小子,看他还敢不敢再对你妈妈不客气。” 章洋举起枪歇在一侧肩头,另一只手臂抱着许航,朝陆致成的外甥大步迈去。许航俯在章洋的肩上,回头直冲我笑。那个叫杨帆的少年人,有些慌乱地抓起了地上的一把枪,往敞开的里屋跑去。他刚拉上玻璃门,劈里啪啦,一串橡皮子弹如梭子一般钉在了门上。我闻声瑟缩了一下。
只剩下我和陆致成站在客厅里。 我微红了脸,调整了一下声音态度,对他说,“陆boss,很抱歉,看来今天你有的要收拾了。” “你答应过我,以后只会喊我的名字。”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清澈。 我猛然觉得,脸上热了起来,有些透不过气。 他的声音又响起来,“到后院去看看吧,我在准备烧烤,你能来搭把手吗?” 我赶紧抬头说好。他走到我的身边,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一阵心慌意乱。正在手足无措间,我忽然意识到,他是要帮我去把包挂起来,不是要和我握手!我连忙将包从身上扯下来,递给了他。
陆致成微微一笑,接了过去。无意之中,他的手指又碰见了我的。我瞬间将手缩了回去。 我看着客厅里光亮的地板,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我需要换拖鞋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陆致成的脸上,则带着一丝微笑。他平板地回答,“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 我感觉自己的脸腾地一下更热了。 他接下来的语气里,则带着一丝揶揄,“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提前预备。” 我听了他的话,不自在地别了一下头发。
他没再说话。等我抬头时才发现,他在默默的看着我。我赶紧垂下了头。 他继续语气平静地说,“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拖鞋给所有同事用。” 我只好没话找话,“那要麻烦你过后大扫除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向了那扇通往后院的落地玻璃门。我尽量面朝前方,目不斜视。不过,我还是瞥见了,他家的厨房整洁如新,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 陆致成彷佛能听见我的心声,恰好在此时发声, “这里的厨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来让它发挥它可以发挥的作用。” 我的心猛然一个晃荡。他这句话,也太直截了当了一点,让我有点应接不暇,也很有些意外。
陆致成平时对我,虽然仅凭我单方面的主观感觉,他对我言辞亲切,甚至可以说是青眼有加。好吧,就算是我自己自作多情,那也至少是象凌云说的那样,他将我当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手下。他虽然态度温和,但就我所知,却很少跟女下属暗示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前几天晚上,他来我家楼下找我,那在我的印象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所以我当时才会,才会那么又惊又喜。当然,他是否也曾等在其他女下属的楼下,我自然也无从得知。或许也有?我朝自己苦笑了一下。 可是,今天到此为止,陆致成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不早”,“你答应过我,以后只会喊我的名字”,“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提前预备”,“这里的厨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来让它发挥它可以发挥的作用”,这一句接一句,实在让我难以相信,这些话都是从陆致成的嘴里说出来的。 院子里他的那位发小,那位与女同事在完全不熟的情况下,能直接说对方“你将头发盘起来很好看”的章boss,坦白来说,我觉得这些话更象是从他的那位发小的嘴里吐出来的。现在,我从陆致成的口中听到,实在是又惊又疑,也觉得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一种让我十分不自在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陆致成要对我说这种有点轻佻又毫无诚意的话?我的心下黯然。 想了想,我轻声说,“那么,就祝它好运吧。” 陆致成玩笑地接口,“谁是她?”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回过头来看我。他的眼里,不再见那种和煦的阳光。他的笑意,像是浮在了表面上,不曾进入他的眼眸深处。 一瞬间我丧失了脸上的热度。我不由自主地回答, “无论是谁,我都祝她好运。我也祝你家这么美丽的厨房能够好运。”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拉开玻璃门,让我从他的身边走出去。
眼前一排烧烤架,旁边站着一只料理桌。院子里天井蓝石铺成的门庭上,放着聚会用的白色桌椅。左手一棵巨大的枫树,绿色的树冠如巨伞般展开,形态优美。树下放着两张躺椅。草地显然是被专业园艺照料的,面积不大,但小巧精致。这在如今也逐渐寸土寸金的临江市,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章洋带着许航,此时正与陆致成的外甥混战在一起。我有些紧张的注视着许航,怕他被那种橡皮子弹射到。 陆致成在我身后说,“由章洋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回答他,“不敢劳动章boss的大驾。他看上去似乎,不太象是已经当了爸爸的人。坦白说,我心里还真的有点不放心。”
许航跑着笑着,见我看他,向我举起了手里的玩具枪。那么骄傲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打断他。 我刚想收回自己的视线,有橡皮子弹从许航的身边堪堪擦过,我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但最后,我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回头一望,发现陆致成闷闷地,没有接我的话。 我尝试着对他说,“对不起,陆boss,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开玩笑,还是个不太合适的玩笑。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了章boss,我很抱歉。能不能,请你不要跟他提起?” 陆致成走到烧烤架前,戴上手套,开始操作。
他的这种沉默,更让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有些懊恼。果然,言多必失。 我轻声问他,我可不可以帮他一起串烤串。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戴手套。我取了手套戴上,有点大。我手指末端离手套的指端,尚有不少距离。我将手套取下,看到桌上有小瓶水,倒了一点到掌心,然后重新戴上手套,再将因为潮湿而贴紧了皮肤的手套,慢慢摞到每只指尖的末端。 一抬头发现,陆致成正在看我。我朝他笑笑。 他问我,“许亦真,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坦白告诉我,可以吗?” 他的眼神和语气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我好象不能再认为,那是一种接近于喜爱的情绪,即便我再如何自作多情也于事无补。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里面在酝酿着一种类似于愤怒的风暴。
我晃了晃神,小心地回答他, “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我只是在想,上次我戴这种手套是在什么时候?我想起了以前在市立医院工作时候的事。” 他用手取烤串的材料,串成一串,放在烤架上。我也有样学样,加入了他的阵营。 “你在市立医院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转行到我们公司来?”他又问我。 “因为这里的薪酬要好很多”,我如实回答。想了想,我加了一句。“当时我家人还到处托人帮忙,我才拿到了面试的机会。毕竟我什么经验也没有”,我笑着说,“感谢公司最后给了我机会。” 他又问了我一句,我没听清。叮咚的门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陆致成走到玻璃门处,褪下手套在门锁上操作了一下,然后对着门边的一个呼叫装置说,你们自己进来吧,不用换鞋,东西放在客厅沙发上,直接到后院来。然后,他拉开玻璃门,回转身,再次走回到烧烤架前。 我张望着,应该是有其他同事来了吧。陆致成又说了一遍什么。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学着他,将串好的烤串一只只放在烧烤架上。 陆致成淡然地说,“我是在问你,你对章洋的变化,感到吃惊吗?” 变化? 我侧身看了看院子里和孩子们玩疯了的章boss,只见他一面拉着许航的手,一面端着玩具枪和杨帆互射,玩得不亦乐乎。他见我和陆致成看他,停住了动作,也学许航那样,向我们举枪致意。看起来,这人确实没什么成年人的架子,称得上是童心未泯。
我回头对陆致成说, “是啊,平时在公司里看不出来,章boss竟然和小孩子玩得这么好,和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他今天真客气。你也是。谢谢你们这样招待许航,我很感谢你们。” 陆致成注视着我的眼睛, “这些难道不是应该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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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文笔很好,加油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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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host,精神振奋了一下:-) 我接着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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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香气袭人
我一愣,看向陆致成的眼睛。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情绪无波的样子。 我连忙说,你太客气了,怎么能说是应该的呢,我是真的想说谢谢你们。 玻璃门里,涌出来好几位同事。周姐和她的先生,领着两个男孩,还有另外一位男同事,带着他太太和女儿。我放下手中的烤串,向他们问好。陆致成也转身去招呼他们。 周姐的两个儿子,兴奋的往院子里正在混战中的三人奔了过去,周姐与她先生在一旁笑着观战。孩子们的笑闹声吸引了我。我一转头看见,许航放下他的玩具枪,撒腿朝我跑了过来。我向他迎了两步,他猛然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腰。
许航会怕生吗?哦是的,孩子们有时很奇怪。他们不怕大人,显得胆子很大的样子。但是,他们会怕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陌生小孩,会觉得害羞。 我脱下手套,轻拍着许航,问他怎么了。然后我摘下他的头盔,伸手揩他的额头,给他擦汗。 许航踮起脚来,要和我说话。我弯腰倾听。他伸出手,抱着我的脸,在我脸侧亲了一下。我站起身来,摸摸他的头。他缩在我的身侧,不愿意看人,也不肯说话。
草地上,杨帆带着新来的孩子们冲回屋里去,应该是去拿更多的玩具枪。章洋还是像之前那样,有模有样地扛着那把巨大的Nerf Gun,再次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陆致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绕过烧烤台,走到我与许航的身边。 章洋朝我们几人喊道,“喂,许航,你不玩了吗?待会儿他们三个打我们俩个,我保证,照样能灭得他们满地乱跑。” 许航仰头回答他,“我不玩了,不好玩。没有人对着我打子弹,都把我当小孩。从现在开始,我要和我妈妈呆在一起。” 我耙了耙他汗湿柔软的发。
陆致成跟许航打招呼,“嗨,你叫许航,对吧?你妈妈担心你会受伤,所以大家都避开你。如果你不怕疼,可以自己说出来。” 许航拉起我的手,把我往后面拽了拽。他大声对着陆致成说, “那你又是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专门找我的妈妈讲话?我不会受伤,也不要你管。” 我一愣,低声对许航说,“不可以这样和叔叔说话”。他低下了头。
我向陆致成抱歉,也向刚走到我们身旁的章洋致意。之后我拉起许航的手走开,我们一直走到那颗巨大的枫树下停住。 我问年轻人,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和大人说话?那样很不礼貌。许航抿住了嘴,没回答。我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他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差点没把我推坐到地上。我努力稳住姿势,抱着他,拍拍他的肩让他松手。他紧紧的搂着我不放。于是,我只好试着抱着他站起来。这小子现在太沉了,我实在抱不动。 许航这个样子很别扭,和平时很不一样。难道,他是因为看到别的孩子们有爸爸妈妈围着,他却只有我?我心中一滞。 “喂,许航,放开你妈。她被你勒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了”,远远的,章洋的喊声传来。 许航倏忽放开了他的小手。我站起身来,朝章洋点头致谢。 然后,我又低头问许航,他怎么了,是害羞了,还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了?小人儿嘟囔了一句什么,我弯下腰来听。他仰起头,靠近我的耳朵说, “妈妈,你刚才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穿黑衣服的人,都忘了看我。” 我愕然抬头,看向陆致成。 他望着我,目光悠远。
我的心跳猛地又剧烈起来。树荫缝隙里漏下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低声对许航说,“妈妈刚才是在,和那位陆叔叔讨论工作。” 小人儿嘟着嘴,没说话。我略微心虚,问他,妈妈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他说好,我要妈妈剥瓜子给我吃。是的,白色餐桌上有水果蛋糕和瓜子,小馋猫早就看见了。他知道我不许他吃太多甜食,所以他项庄舞瓜子,意在水果蛋糕也。我心里好笑。 我牵着许航的手,走回到陆致成和章洋的面前。
我问他们,“我能带许航先去吃点儿桌上的点心吗?他好象有点等不及了。” 我瞅瞅许航,他的脸被我说得发红。是的,我的话有出卖他的嫌疑,但小人儿坦然受之。 章洋说,“当然啦,随便吃。来,许航,我带你去。” 许航说,“不,我要我妈妈陪我去。我要我妈妈剥瓜子给我吃。” 周姐坐在餐桌的另一头,对我们笑道, “亦真,这是你儿子吧?长得真帅。小朋友,你多大啦?” 许航乖乖回答,“阿姨你好。我叫许航,今年六岁了。我在实验小学上学,马上升一年级。我是我们班的班长。” 他爬上长凳坐好,一句接一句,口若悬河起来。我看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轻叹一声。这位年轻人明明刚准备辞职的,一转眼之间,班长这个头衔又成了他向陌生的叔叔阿姨炫耀的事了。 周姐果然说,哇,许航好棒啊。说得年轻人好开心,小腿一前一后地摇晃。我微笑着坐到他的身边。
章洋也走到桌边,坐在我和许航的对面。餐桌的另一边,陆致成回到烧烤架旁,继续串烤串。 我用真诚的语气对章洋说,“章boss,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你们都太客气了。” 章洋看着我,没说话。我尽量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许航从我们坐着的长凳上,爬到我的膝盖上坐下,然后转头跟我说,妈妈,我想吃瓜子。 年轻人一声令下,我立即抓起一把瓜子,一粒一粒给他剥起来。
周姐笑着说,“亦真,你儿子这么粘你呀,还像个小宝宝一样。喂,小伙子,你真的有六周岁了吗?我们家的小弟弟”,话音未落,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噔噔跑到周姐身边,依在她的身侧。 一会儿功夫,周姐的小儿子也学着许航,一骨碌爬上了她的膝盖。 许航瞄了瞄那个孩子和周姐。他哧溜下我的膝盖,重新爬回长凳,端端正正的坐好。好像还真的有点难为情了。我侧身轻轻告诉他, “不要紧,妈妈欢迎航航,坐在我的膝盖上。”
又有门铃声传来,章洋进屋去开门。不一会儿,隐约有笑语传来。再过了片刻,好几个人相伴着走到后院里来,言笑晏晏。 周姐向来人呼唤道, “哇,蓉蓉,你今天好漂亮,清水出芙蓉啊。” 我这才看清,迎面一人是叶蓉蓉。她化了淡妆,秀眉深目,确实非常养眼。我朝她笑,她惊喜地冲到桌前,“哈,这就是许航吧?长得好帅呀。来,快点喊我蓉蓉姐姐,你妈妈答应了我的。” 我看到许航的小脸霎时变得通红,他嗫嚅着,“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叶蓉蓉转过餐桌,友好地对着许航伸出了手,小帅哥,我叫叶蓉蓉。叶子的叶,芙蓉的蓉。许航期期艾艾地回答,我的名字是那个,许愿的许,航天的航。航天飞机,姐姐你知道吗? 我忍住笑。
章洋一步跨过长凳坐下,摇了摇头, “许帅哥,你跟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就这么打招呼的啊?你也太挫了吧?” 许航闻言,转头将小脸埋进我的衣袖。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害羞了,连耳朵都红了。 叶蓉蓉身边一个大男孩上前自我介绍道, “大家好,我是叶蓉蓉的堂弟,我叫叶晓非。我在临江大学念大二,学经济学的。我堂姐叫我今天过来玩。幸会啊各位。” 我有点脱口而出,“啊,临江大学的!我当年没考上。快请坐吧。” 陆致成端着一个烤盘过来,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烤串放到了餐桌上。他表情淡淡的插了一句嘴, “临江大学很好吗?” 章洋将烤盘推到桌子中间,向着许航说, “许航,这就是我要教你的。一定要用这位一脸淡定的帅大叔这种谁都看不上的态度,跟漂亮的小姐姐说话,才能够百发百中。” 许航抬头看看他们,再将脸埋进我的臂弯,闷声闷气地说,“我才不要跟他学呢。” 大家笑起来。
章洋指着陆致成,朝叶蓉蓉的堂弟说,“这位呢,是你的大师兄。” 男孩赶紧站了起来。陆致成走到他的身边,和他握了握手。 陆致成也是临江大学毕业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提起过。我还以为他是在上海念的书。我当年因为和秦月的约定,高考报了她的学校。不过阴差阳错,最终也未能如愿。 叶蓉蓉笑,“是的,我们陆boss说起话来,确实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忽视。” 许航拽了我一下,轻声说,他想吃烤串。桌上的那一大盘烤串,那一刻香气扑鼻。我也感觉饥肠辘辘起来。 我听见陆致成的声音在问,“许航,你想自己来做烤串吗?很好玩的。” 许航闻言一动,朝我看看。我犹豫了下,会不会被烫到?
章洋朝陆致成喊道, “尊敬的陆boss,你请客能把人都饿死。都快十二点半了,我们还半点东西没进肚皮呢。能不能拜托你老兄有点儿主人的样子,多拿点杯盘碗碟刀叉来,别再馋妇女儿童了好不好?你让大家用手拿着啃啊?” 周姐和叶蓉蓉齐声问,餐具在哪,她们去拿。叶蓉蓉又说,周姐你和亦真姐还是看着孩子吧,我和我老弟去。陆致成说谢谢,都在厨房里,冰箱里有饮料还有其他东西,多拿点来。叶蓉蓉和她堂弟一起去了。 章洋将桌上的蛋糕装在碟子里,推给我和周姐,我谢了他。 周姐说,“我自己饿不饿不知道,我儿子饿了我一准知道。亦真,你说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给她小儿子喂起蛋糕来。
有一样东西碰触我的脸。我回头一看,许航托着那块蛋糕,递到我的嘴边,让我吃。 小人儿跨坐在长凳上,一双眼睛黑葡萄般晶亮。我笑着说,谢谢,妈妈不饿,你吃吧。 章洋在旁边感喟了一声, “小帅哥平时也这么乖吗?怎么,他肚子饿了,都不敢自己到桌上拿东西吃吗?” 我失笑,“章boss,您大概还没孩子吧?我家这位年轻人哪天心情好,赏脸多吃了两口饭,我和他外婆那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好很多的。” 我接过许航递给我的那块蛋糕,喂给他吃。他乖乖地张口。 有一阵子,没人说话。
我想调节一下气氛,便玩笑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许航知道喂蛋糕给我吃,有点儿那什么,让人感动?” 陆致成站在烧烤架边,沉声道,“是啊,我刚才想起了杨帆的外婆”。 他没再说下去,继续沉默地翻着烤串。 我搂住许航说,“来,宇航员同学,说吧,告诉这几位叔叔阿姨,你怎么舍得分享你的蛋糕?” 许航一本正经的说,“我妈妈不吃甜的东西,她从来都不吃蛋糕的,还不准我多吃。我喂给她,她不吃,那只有我吃了。” 我看着陆致成脸上有些凝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洋轻咳了一声,“许航平时和你,都是这么,可爱的吗?” 他有点费劲才吐出了最后那个形容词。 我看了他一眼,很理解他的尴尬。男人们确实是这样,不愿意显得婆婆妈妈。平时在办公室里,也只有女同事们互相分享孩子照片,从来没看到有哪位男士举着手机让人围观。 我微笑着摸了摸许航柔顺的发丝, “是的,他很可爱。他是我的小太阳。” 我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秦月,你不明白,我也有这样开心快乐的时候,而且有很多。 我的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只有风雨和泥泞。 你也不明白,在我身侧的这个软软的小人儿,他是有多么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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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
章洋接着感叹,“许亦真,你平时应该很辛苦吧?一个人带着许航。” 草地上孩子们的笑闹声传来。我看了看玻璃门,不知道叶蓉蓉和她堂弟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我看了一眼陆致成,他还在烧烤架前忙碌着。 我问年轻人,航航,你想再去玩枪吗?回家可就没得玩了。许航犹豫了一下,好象决定听从内心的召唤。他从长凳上跳下来,对我说,妈妈再见,待会儿见。他又朝桌边的人挥挥手,再跑到陆致成的身边,不情不愿的说,“黑叔叔,谢谢你,等一下你再教我做烤串”。然后,他转身朝草地上的孩子们跑去。 我顺势站了起来,“怎么蓉蓉她们去了那么久?我也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章洋看着我说,“许亦真,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这种同事间的闲聊,需要认真回答吗,我思忖着。我看到章洋和周姐,还有陆致成,他们同时将眼光投射给我。陆致成脸上的神色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 我想了想,对他们套用了一句我曾经写给凌云的话。 “不,一点也不辛苦。每一天我都觉得,我活得很开心,很快乐”,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真的。许航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所有的意义。” 我看着草地上,许航和杨帆,还有其他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
玻璃门被拉开,叶蓉蓉和她堂弟推着一个小车走了出来,车上摆满了各种饮料食材和餐具。后面跟进来几个人,其他同事也都到齐了,院子里笑语欢腾起来。我们七手八脚将车上的东西搬到餐桌上,陆致成又端来一大盘烤串摆上桌。大家围在桌边,互相让着就坐。 座位不太够,我走开去看许航。孩子们都在疯跑疯玩,也不吃东西。周姐和她先生站在树荫下,和我闲聊了几句。我们谈到孩子择校的事。周姐说,实验小学最好,就是太难进去,接着又把许航夸了一通。 有同事喊我们去吃烤串,我们就一起走回餐桌边。几位年轻同事取代了陆致成,忙活起烧烤的事来。他们动作麻利,很快烤了许多玉米蔬菜和烤串送上桌来。 午后的阳光融融,清风拂面。仰望头顶的蓝天白云,油然而生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在这样美丽的环境中,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几乎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幻想。如果,如果这里是我可以经常来光顾的地方,该有多好啊! 我看了一眼坐在餐桌旁,那个身穿黑色T恤的人。此刻,他正在和同事聊天,神情悠闲自在。 仅仅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好吗?还是因为,这里有他?
周姐走到我的身边说,亦真,你怎么不拿东西吃?我举了举手里的饮料。周姐摇摇头说,你喝完汽水,肚子就饱了。 坐在桌边的叶蓉蓉在这时说, “陆boss,我看见你和你女朋友的照片了。你女朋友长得真好看。” 她的声音清晰悦耳,带着甜笑。有同事立即附和,是啊,好漂亮。 陆致成突然停住了谈话,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我。在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的心跳强烈。我连忙别开了眼。刚才那种愉快的心情,转眼之间消失不见了。
我端着那听雪碧,重新走去草地上,盯着摇曳的树影发愣。许航跑了过来,告诉我他想要嘘嘘。我找到一个地方放下雪碧罐,牵着他的手,走回屋里去。 和许航从卫生间里出来,我看到墙上有一排相框,慢慢停住了脚步。 其中有一张,陆致成和一个娇小的女孩并肩站在一起。诚如叶蓉蓉所言,那女孩长得十分美貌。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许航拉着我的衣袖。妈妈妈妈,他们是谁,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低头对他说,不认识,我们走吧。 “那是杨帆的妈妈,我姐姐。她叫陆致远,名字有点儿象男生。” 我猛然一惊,循着声音抬头。 陆致成站在玻璃门那里,微笑着看着我。
我有点慌乱,攥紧了许航的手。 他接着说,“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意思。一张十年前的旧照片,我上大学的时候和我姐照的。这是在夸我少年老成吗?” 他的话音里,透着一种特别的愉悦。 我拾起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你姐姐,你姐姐生孩子还挺早的哈。” 我突然联想起自己和许航的情况,十分尴尬,停住了嘴。 陆致成清朗的声音又响起来, “不早。如果上天能早点赐予这么美好的礼物,那只能说是一种幸运。”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有时候,我们只会遗憾它来得太迟。但是,幸好它最终还是来了,对吗。”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就在我的咫尺之遥。
他的声音里,似乎不再有愤怒的情绪。那里好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我的心跳,渐渐迅速,渐渐轻快,它仿佛自己长上了翅膀,扑棱着想要腾地而起,而我几乎无法再按捺住它的脚步。 许航用力扯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低头去看他。他不高兴的说, “妈妈,我们出去吧,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黑叔叔说话,一直说个不停?” 我胀红了脸,牵着许航的手,向陆致成走去。 他替我们打开了玻璃门。我牵着许航,经过他的身侧,走出门去。
外面还是像刚才那样,清风习习,正是午后最迷人的时光。 我取了一些烤串,坐在长凳上,一只一只拔下来喂给许航吃。他吃得很欢,比平时在家吃的多多了。我妈妈常说,小孩子都这样,隔锅的饭香。 吃过饭,章洋招呼大家,桌球,扑克,游戏,卡拉OK,让大家各选一样。叶蓉蓉的堂弟搭话说,他选唱歌。他说,我姐姐很会唱歌,在大学里就是校园歌手。叶蓉蓉笑着推了他一把。 一堆人很快分成了几处散开。 杨帆跑过来对我们说,许航,你还想不想打枪?许航说,他想玩电脑游戏。杨帆向他摆了个Okay的手势。然后他们一大一小一起问我可不可以,我点了头。许航高兴地一跳,蹦下长凳。他们刚要跑开,我想想不放心,又喊了一句,别玩太暴力的啊。杨帆边往后退边说,阿姨你就放心吧。许航迫不及待,冲在了杨帆的前头,俩人一同跑进屋去。
章洋抱着个大纸盒,拿着接线板走了出来。叶蓉蓉的堂弟立即站起来帮忙。很快,他们架起了整套设备。真的要唱卡拉OK啊? 章洋一边忙,一边说, “今天天气这么好,所见之处,都是鲜花,芳草和美人。待会儿一定会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们大家一起来制造点噪音,让你们的陆boss好好的被邻居投诉一回!也让周围的邻居们都知道知道,此人并非真的是个和尚,或者有什么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倾向。你们说,好不好?” 他说到美人的时候,朝叶蓉蓉看了看。一群人哄笑起来。叶蓉蓉红了脸。
陆致成无动于衷地收拾着烧烤架,好象没听见章洋在那儿大放厥词。 我不会唱歌,有点想走开。叶蓉蓉朝我招手说,亦真姐,你快过来。我说,这个我真来不了。她说,你过来陪我嘛,求你了。我不好推辞,只能走了过去。 叶蓉蓉打开手机,翻出一首歌说,亦真姐,这音乐就是卡拉OK,自带伴唱,你跟着伴唱走就可以了。我赶紧摇手说,我跟着唱,伴唱也会被我给带歪了。大家笑起来。我说,蓉蓉,还是你来唱吧,你弟弟刚才说过了,你唱歌好听。
叶蓉蓉大大方方的拿起了话筒,合着手机里的音乐,轻声唱了起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原来,蓉蓉真的很会唱歌。那么甜美的声音,那么悠扬。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恍惚中我想起秦月。秦月也酷爱唱卡拉OK。她的歌声,也是那么的甜美,那么的悠扬。 秦月,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此时正是接近冬季,你那里的气温还好吗? 你还好吗? 有没有人与你立黄昏?有没有人问你粥可温? 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一直都过得好好的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给我来封信? 我心中酸痛,几乎想立刻起身走开。
蓉蓉一曲结束,拉着我说,“见者有份,亦真姐,你必须来一首。” 我摇头告诉她,我实在不会唱歌。 她的堂弟接道,“我可以和你合唱一首。”见我看他,他解释说,“有人带着,容易很多。” 我摆手说,不是谦虚,我五音不全,唱出来只会荒腔走板。 蓉蓉又说,那就选一首老歌吧,象我刚才那样,选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老歌。亦真姐,老歌你总是会一点的吧?她笑着说,“亦真姐,难道你没有什么过去的人想要思念一下吗?一首老歌一片情,来吧!” 过去的人,故人。西出阳关无故人。故人,是所有用中文字的人都无法割舍的两个字。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秦月,你如今还用中文字吗?你的心中,还有你思念的故人吗,在你说,你要和你的过去一刀两断之后?是的,你做到了,那么干脆,那么斩钉截铁。不是吗。 我伸出手,慢慢握住了叶蓉蓉的手机。 我轻声说,有一首歌,我曾经唱过,是有人教我的。 叶蓉蓉立即说,哪一首?亦真姐我给你找。我告诉了她歌名。 陆致成走了过来,在桌前站住。 叶蓉蓉找到了歌,打开,是多年以前一位歌手的表演现场。她抱歉的说,这歌太老了,找不到卡拉OK,只有这种表演版本,亦真姐你可以跟着唱。我点头说,这样正好。 歌声响起来。 “纤纤小手让你握着,把它握成你的袖。纤纤小手让你握着,解你的愁,你的忧。” 男歌手的声音苍凉。 我默默的听着,回想当年那个乌发垂肩的女孩,低头拨着琴,忧伤地唱着这首歌的样子。
叶蓉蓉轻推了我一下,我才看见,话筒递到了我的眼前。我轻轻接了过去。歌声到了那一段她曾经教过我的。我随着手机里的音乐,轻轻张口,声音干涩。 “自古多余恨的是我,千金换一笑的是我,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 “只有那感动的是我,只有那感动的是你,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与你分离。” 我吐出最后那四个字,心里实在承受不住。我放下话筒,抿紧了嘴。 手机里,歌手的声音还在继续, “以前忘了告诉你,最爱的是你,现在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我以前忘了告诉你,最爱的是你,现在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红颜难免多情,你竟和我一样。” 等歌声结束,我喃喃地说,对不起,好好的歌,叫我破坏了。
长桌的那头,章洋一下一下鼓起了掌。大家跟着他,也稀稀拉拉的鼓起掌来。 叶蓉蓉的堂弟说,“没有啊,很好听。真想听你再多唱几句。” 我勉强回答,谢谢,过奖了。我的眼睛难受,声音也破碎。我极力忍住。 叶蓉蓉说,“老弟,你闭嘴”。她拉起我的手,“对不起,亦真姐,让你难过了。幸好许航不在这儿,不然肯定要怪我把你惹哭了。” 我轻声说,“没关系蓉蓉,我想起了教我唱这首歌的人。她和你一样,也拥有天籁之音。” 我抬头时看见,陆致成在看着我。他的眼中,有一种几乎可以被认为是伤心的神色。他转开了目光,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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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谁言寸草心
“凌云师兄, 今天,我带着许航,去陆致成家里参加了同事聚会。我心里明白,我的目的并不单纯。现在我不得不泄气的告诉你,站在他家的院子里,我会不由自主地渴望,我还能有机会再回到那里。而那显然是不现实的。我该怎么办?----你的朋友,许亦真。 PS:我不太想再次听见你的玩笑,如果你真心把我当做朋友。我也不想再听你说,我应该清醒,应该明白我与他之间的差距。Sorry,我明白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也不愿意醒。”
许航睡着了,在梦里带着甜甜的笑。 他的枕头边,放着我们回家路上买的水枪。他说明天要和周逸飞一起,去公园的喷水池边玩。我同意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妈已经睡了。她给我们留了晚饭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晚饭热一热再吃。明天我们娘儿仨一起去公园。 我看了字条,心里高兴。难得妈妈有兴致,愿意和我们一起去。难怪她早早就休息了。 总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我才会跟凌云写这种乱七八糟的话。说什么,“但是我也不愿意醒”。人的情绪,总是一波一波,延绵不绝。五分钟之前的情绪,让我有勇气点击了发送键,而五分钟之后,我又开始懊恼,不该给凌云发那些可笑的话。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然而,在现实的生活中,在一日复一日的漫漫长途上,我却不愿意去饮任何一种杯中之物,去麻醉自己的神经。无论它有多么甜蜜。 我几乎想立即再给凌云写一封信,说我改变主意了。说我愿意清醒的,认真的,去过属于我自己的每一天。 我坐在椅子上,犹豫着。很久之后,我还是再次点开了163信箱,开始敲击键盘。
叮咚一声,电话铃响,有手机短信进来。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许亦真,你好。许航告诉我,明天上午你们要去你家附近的太子湾公园。他约了我一起去打水仗,我会准时到达。特此告知。章洋。” 我拿着手机,愣在了那里。 许航,许航会这么做吗?我回想起他今天和这位章boss之间的互动,似乎有一定这种可能性。但是,这绝不是我希望发生的事!我不由得想起开会时,被章洋注视的时候,那种冷冷的感觉。 那种像被一只老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猎物的感觉。
我再一次想到了那个词,那个我不想再想起的词。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柱蹿下去,我猛然站了起来,走到落地镜前,打量着我自己。 “这种女人,就算长得再如何。” 陆致成那句深深伤害过我的话。 那句他后来不惜以自己的母亲为例来向我道歉的话。 那句我努力去忘记了的话。 那句我曾经在酸苦的心境中,不知不觉之间,觉得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的甜蜜的话。陆致成,是否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尚有一些感觉,我的容貌可人? 而这位章boss,他为什么也会想要来接近我和许航?或者说,接近我?是,或者我是又一次自作多情,可他这么做,对一个独身女人,还能代表什么其他的意思吗?
我的心咚咚乱撞,我一时心烦意乱,又坐下给凌云写信。 “凌云,刚才的那封信,我对你说什么我不愿意醒的那封,我想申请撤回。你若没有读,就请立即删了吧。我现在不但是愿意醒,我还要极力睁大眼睛,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才好。我在胡思乱想,我是不是陷入了某种所谓好友之间的赌约?一个笑话我“裤腰带栓不紧”,一个又似乎把我当作猎物来挑逗。他们这种有钱有闲人士,闲来无事之时,会不会冒出这种无聊的念头,看谁能先人一步引我入彀?又或者,他们觉得这样逗我,尚有几分莫名的趣味?只是,既然陆致成他已经认定,我是那样一个随便的女人,又为何还要亲自下场,去下这种没有挑战的赌注?” 心喧嚣着,跳得很痛。我几乎想一下合上笔记本,不再继续写下去。
可是,我蓦然想起了那夜他在我家楼下,对我说过的话。 “我说你的那些话。有人曾经。那样说过我的母亲。” 我想起了橙黄的路灯下他的目光,宛如正日里的阳光那般耀眼。我实在是不愿意去相信我自己写给凌云的这段话。我的眼前,慢慢模糊了起来。
歇了一会儿,我又能继续写下去。 “但愿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愿是彗星来撞地球,而我的自作多情都是真的。章洋与陆致成,两个年轻有为的职场精英,彼此又作为同学好友,会不约而同的动了心思,要同时来喜欢我、追求我,追求我这样一个年近三十,带着幼子,一无所有又乏善可陈的未婚妈妈。我知道,我这么写有多可笑。但是请你,请你别笑话我好吗,我亲爱的朋友。” 我轻轻的合上电脑,关了灯躺到枕上,定定的看着苍茫荒芜的房顶。 “那是杨帆的妈妈,我姐姐。她叫陆致远,名字有点象男生。” 为什么他要花那样的力气,追着我和许航进屋,一刻也等不得地来跟我解释?他是不是怕自己赌输了,怕章洋会争赢了他,怕章洋作为后来者居上,短短时间就捷足先登,让他丢了男人的面子? 泪,从我眼中滑下来,滴到耳朵里,再落到枕头上,湿漉漉的。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原来,清醒确实是痛苦的。这种滋味,确实不如醉了无知无觉的好。 终于,我还是抽出手机,编辑了一句话, “你凭什么,不经我的同意,就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章洋?” 我发出那句话,然后,将那条信息删除,将手机关机。
星期天的天气,比前一天变化得太多。浓云密布,大风迎面,气温倒是很高。 我提着一个包,和我妈妈走在公园的草地上。许航很开心,一路蹦蹦跳跳,我们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妈妈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开心,这也是我早应该预料到的。 “妈,你这周血液检查的结果怎么样?”我忍不住开口问她。 “还行,还比较稳定”,她努力朝我笑笑,脸色苍白。 “如果不好,你也不要太担心。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现在血液透析也不是很难。许航渐渐大了,我们可以请个阿姨接送他。我和市立医院以前的同事关系都很好,我会安排好的。妈,你别担心,我们肯定可以的,你一定要有信心!很多人透析很多年都没事的。” 妈妈停下了脚步。她看着我,目光温和。她蠕动了一下唇,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说,“真真,妈妈平时待你的态度不好,你不要介意。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好。” 我红了眼眶。
“你这孩子,性格不象我,当年也不是我主动想要的。我总这么说,不是因为我不待见你。是因为我总是想起。” 我放下提包,抓住了她的手。 “妈,您别说了,我懂。” 她点点头,拍了拍我的手。她转身去看许航欢快奔跑的身影,徐徐说道, “你说,如果许航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会不会比现在更开心?” 我低下头,有点难为情。这是一件我妈妈很少向我催促的事。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对她说,“妈,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会尽快给许航一个健全的家。妈,你还记得程小乙吗?” 我将提包换了一只手,挎到左边肩头。然后,我握住我妈妈的手,我们又继续朝前走去。 “程小乙,他还没结婚吗?”妈妈问我。 我摇摇头。 “你不是说,你们之间是象兄妹那样的吗?” 我看着远处许航的背影,朝我妈妈笑了一下说, “也不能完全那么说吧,小乙他对我,我想还是有些感情的。他埋怨我,是我先与他分的手。他还说,他愿意继续照顾我。而且,他也喜欢许航。前几天他还给我和许航寄了迪斯尼公园的门票。” 妈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愿意和小乙在一起。你说,你当年非要跟他分手干什么呢?他又不是不了解情况。这样最好,对你也公平。你和他都是心肠软的人,都会对许航好。” 我抿住唇,朝她笑笑。
妈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语气严肃地说, “亦真,实话说,这件事你不该瞒着我,我很不高兴。如果你早点跟我说你和小乙之间的打算,妈妈就不会胡乱做事了。” 她默默地站住。 我问她,什么胡乱做事?她说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的说,“妈妈做了一件,可能将来会后悔的事。”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她,什么事,是不是和秦月有关? 一直走了很久的路,我妈妈都没再说话,我也不敢催她。
终于,她沉声说,“亦真,你为什么偏要时时向我提起你的那个好知己?她不联系你,难道倒还有脸来联系我么?”她的话里,有一种沉重的愤怒。 “妈,对不起。我,我刚才是以为,你说的胡乱做事,是说你收到过秦月的消息,但没回复她。” 我妈妈的手,握了我一下。 “亦真,妈妈不是怪你。” 我点点头。 她接着说,“如果她联系我,我会告诉你。” 我又点点头,嗯了一声。 突然,她推了我一下,“许亦真,你能不能有点骨头?你凭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到底给过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死心塌地?把你自己全部丢到一边?” 我有些措手不及,向后退了一步才站住。她又拽了我一下。 我只好说,“妈,我不是为了秦月,我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心甘情愿。” 她用力地拧了我的手一把,拧得我很疼。我愣愣的看着她。 “我愿意为了许航”,我转头朝着前方,寻找小人儿的身影。
草地的那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伸开双臂面向许航。许航欢跳着扑进他的怀里。那人弯腰抱起许航,很自然地贴近了他,似乎亲了亲他的脸。然后,他单手抱着许航,朝我和我妈妈的方向大步走来。许航朝着我们,兴奋地挥手。 我有些紧张,赶紧对我妈妈说, “妈妈,等会儿你会见到我的一个同事。这人是个纯粹的神经病,不知道为什么对许航一见钟情,做出一副很喜欢小孩子的样子。我与他之间一点私人关系都没有。你帮我礼貌应付一下,他是我们老板,我还不想得罪他。”
我妈妈松开了我的手。她张了张嘴,问我,到地方了吗?她想坐下来歇歇。 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我上前一步扶住她,她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我赶紧将包放到地上。腾出一只手,将提包打开,拽出一条沙滩毯。 妈妈松开了我的手,我立即将毯子铺好。我还带了一把帆布的轻便折叠凳,拿出来放平了,扶着她慢慢坐下来。我跪在她身边,问她怎么了,她说是低血糖。我立即从提包里找出巧克力,剥了糖纸递进她的嘴里。她含着糖果,微微闭上了眼睛。 汗从她的额头冒出来。她的脸色煞白,几乎没有血色。我替她揩了揩,都是冷汗。我摸了一下她的手腕,心跳很快。我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身上,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闭眼休息。
“阿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抬头一看,章洋正好放下许航。许航一下子跑到我妈妈身边,搂住了她的脖子急切地问,家婆,你怎么啦? 我妈妈闭着眼睛,翕动着唇。她在小声说着什么,我靠近去听。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目光穿过我和许航之间,无力地投向章洋。 我有些拘谨,为他们介绍。 “章boss,您好,这是我妈妈。她有些低血糖。” “妈妈,这位是我的同事,他是我的上司。他姓章,名字叫章洋。” 章洋的神态,带着一些玩味。他朗声笑道, “许亦真,你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我们之间,仅仅是同事吗?” 他朝我眨了一下左眼。
我有些羞恼,尽量冷淡了声音, “章总,我感谢您礼贤下士,愿意抽出周末时间来陪许航玩。但请您不要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可以吗?” 他耸耸肩说,遵命。 正在这时,我妈妈大声喊道,“请你给我走。走得远远的。” 她一字一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手指,在空中颤抖着指向章洋。说完这几个字,她开始大口的喘息起来。她的手臂,颓然垂下。 我一惊,扶住她的身体,连忙向她解释,“妈,章总是在开玩笑,他并没有不尊重我。我们同事之间,有时说话没有分寸。” 她扶着我的手,想努力站起来但不能。她又说了一遍,“你走,你给我走!”她朝章洋喊着,摇摇欲坠。
许航看着我妈妈,又看看章洋,有些伤心地说,“家婆,章叔叔是好人,他不是坏人。” 他跑到章洋身边,牵起了对方的手。 章洋弯腰抱起了许航,平静的说,“今天我真是来开眼界,见世面了。两位把我约来,玩一把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只不过,并不比电视剧里演得更有趣。” 我妈妈剧烈的咳起来,惊惶中我握住她的手。入手冰凉,全是冷汗。
我听见章洋冷冷的声音响起, “怎么,我来认我的儿子了,不正是两位苦苦要求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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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忽魂悸以魄动
一瞬间彷佛有人在我脑中当地敲了一声巨响,只能听得见嗡嗡声。 我一动不动,看着章洋,看他很自然的亲了亲许航的小脸, “嗨许航,我是你的爸爸。我叫章洋,海洋的洋。你叫许航,在大海上航行。看,你妈妈多爱我,连你的名字取得都与我息息相关,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他看着我,目光里一片冰冷的陌生气息。 “许亦真小姐,我说的对不对?真是让我又惊又喜。”
许航怔怔的看着他,忽然,他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妈妈,章叔叔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也有爸爸了吗?”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极为兴奋的神采,满眼都是星光,他转头朝我喊道,“妈妈,章叔叔真的是我的爸爸吗?他是凌云叔叔变的吗?” 我无法指挥自己的手脚,也无法发出丝毫的声音。 许航又叫起来,“家婆,家婆你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从我身上滑过,歪倒在地。我慌忙低下头,看见我妈妈无意识的侧卧在草地上。那一刻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她的身旁。我的声音颤抖,几如蚊蝇一般低喃。 “妈,你怎么了?” 我推搡着她,她的身体随着我的手在摇晃,惊慌感如潮水般涌向了我。
许航被放到了地上,他奔跑着扑了过来。他一下子扑倒在我的怀里,带着哭腔喊道, “妈妈,家婆怎么啦?妈妈,我怕。” 我将许航拢在身侧,搂紧了他,告诉他别怕。我颤抖着伸手去摸我妈妈的脉搏,还好,虽然很浅很快。我把许航放到草地上坐着,然后快速将我妈妈的身体放平,俯耳倾听她的呼吸心跳。我伸手为拳,用力在她的胸骨处揉擦,拍她的脸,大声唤她。 漫长的十来秒。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也忘了呼吸。
我妈妈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声音,她悠悠醒了过来。我呼唤她,用力抓住她的手。她睁眼看着我,轻声唤着我名字,“真真”。我点着头说,妈,是我。你刚才低血糖,晕过去了。 我的头顶,传来一人的声音, “许亦真小姐,还有这位许女士,我不得不说,两位的表演很精彩。请问,你们演够了吗?” 我猛然抬起头,奋力朝此人喊道, “你这个神经病,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的声音,是那么气急败坏,尖利刺耳。我不知道,我竟然可以在一瞬间集聚起那样的气力,喊出那样音调的粗话,可以让一个成年人惊跳起来的话。 许航瑟缩了一下他的小身子。我心中一痛,搂住了他,对他轻声说对不起。 我妈妈抬了抬另外一只手,她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着想要坐起来。我按住了她,让她继续躺好。我打开包,四处搜找巧克力。我的手,抖得不像话,撕不开糖纸。 在我身后,一个小小的身体偎了过来,许航抱住我,哭着说, “妈妈,你怎么了,家婆病了吗?”
我回身抱住小人儿,安慰他说没事。他从我的怀里钻了出去,跑到对面那人的身边,挥舞起小小的拳头去打那个人。他稚嫩的嗓音里全是哭腔,“你是坏人,你走,你不是我的爸爸,你快走。” 空气中传来我妈妈苍老的声音,遥远而漠然。 “航航,他没有说错。他是你爸爸。” 我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我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一弯腰抱起了许航,我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制止许航挥舞的胳膊。他的话音冰凉。 “两位还请接着往下演,只是本人没兴趣继续观赏了。许航我带走一下,我父母今天要见他。” 说完此话,他双臂抱紧许航,大步从我们身边走开。许航挣扎着哭叫,“妈妈,妈妈救我”。我从地上跃起,往前冲了几步,一阵头晕目眩,我被绊倒在草地上。我抬眼看着那人抱着许航,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走去。许航一直在哭闹挣扎,用力的踢他的身体,可是,他不为所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他的力气,许航显然不是对手。转眼之间,他们走过了喷水池,消失在公园的尽头。
有人跪到我的身侧,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抱入怀中。她紧紧地搂住我。 我茫然的问,“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面前的这张脸,老泪纵横,神情悲凉。 我着急起来,“妈,我要不要报警?”我踉跄着站起来,奔到不远处草地上的提包处,颤抖着手,搜寻我的手机。 “亦真,你听我说。章洋确实是许航的生父。许航跟着他,不会有危险的。”
我回身,不错眼的看着我妈妈,看着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过,滴下。她拿手背揩了揩。 “妈,我姐最近联系了你,是不是?” 她微微摇了摇头,几不可见。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谁是许航的爸爸?”我激动地朝她大喊。 我妈妈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 “是秦月自己跟我说的。她临出国之前告诉我,孩子的生父,是这个姓章的。他俩是大学同学,谈过恋爱。俩人同居过一段时间,后来分手了。”
我呆呆的看着我妈妈的脸。我试图开口说话,但发不出声音。等我能够再次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漂浮,好象不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 “妈,你说的这些,真的是真事?秦月她亲口告诉过你,许航的生父是章洋?就是刚才来的这个人,我同一个公司的上司,这个叫章洋的人?妈,你确定你没有搞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 她神情木然的吐出了一句话。 “没错,是他。秦月给我看过他俩在一起的合照。我也看过姓章的学历介绍,网上有,时间也对得上。”
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妈,你到底有多确信,我姐告诉你的就是事实真相?她那张照片,会不会是因为被你问烦了,随便翻出来的跟不相干男同学的合照?你也知道,她生完许航就一直心情不好,一直很烦躁”,我一下子抓紧了我妈妈的手,“妈,秦月出国前,有没有留下过什么书信,明确说到了这件事?她现在在澳洲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她到底有没有找过你?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了。” 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叫喊。我不相信,如果秦月肯告诉我妈妈许航的生父是谁,她怎么会一点都不跟我提起,也不留下只字片语给我?六年了,她没有任何消息。她有什么必要,需要单单瞒着我? 我向我妈妈乞求着,“妈,我求你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想她。”
我哭起来,跪到了草地上。泪水迷蒙中,我看到我妈妈望着我,满目哀伤。 “亦真,你忘啦。她说过,她要和她的过去一刀两断。要和我恩断义绝。要和她的亲生父亲,老死不相往来。她怎么会撇下你这个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先来联系我?如果你都没收到过她的消息,那就是没消息。她一个人在国外逍遥快活,留下我们这些人,为她承担她自己应该承担的人生责任。” 我妈妈向前将我抱住,我伏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任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我们慢慢的坐到草地上,妈妈伸手环住我的肩。 “至于秦月为什么没告诉你,大概是把你还当个孩子。那个时候,你大学都还没有毕业,她不觉得你能顶什么用。可是,她错了。真真,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替秦月谢谢你”,妈妈伸出手,轻抚我的脸颊,泪光在她的眼角闪现。 我打断了她的话, “妈,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非要拖到现在?还有,你为什么又要委托那个人,四年前就把我弄进阳光地产?”
妈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恨极了”,她看着前方,目光空洞,“是的,我恨极了那个姓章的。所以,我不愿意说出来。有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事。”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了下去。 “至于为什么让你进阳光地产,是因为,那是秦月的意思。” 妈妈伸出手掌,捂在自己的脸上。 “她希望你能帮她看看,那个姓章的过得好不好。” 她哽咽着。我心痛难忍,上前抱住了她瘦弱的身子。 “妈,你别哭。都是我姐不好,是她不懂事。对不起,妈妈,让你伤心了。” 我抱紧她的肩膀,用手轻拭她苍老的面颊,她也帮我抹去我脸上的泪。 我们依偎着坐在草地上,我伸手搂着我妈妈,让她靠着我流泪。我的大脑空空的,几乎停止了转动。
有太阳出来。四周的人享受着阳光和风,孩子们欢快的跑来跑去。 “那你又是,怎么通知的章洋?”我靠着我妈妈,轻轻问她。 “我给你们总公司的地址写信,指名给他寄许航的照片,每个月都寄。” “你对章洋说,秦月与他有一个孩子,就是照片上的孩子?” “不,那个姓章的,他不配再听到秦月的名字”,妈妈的声音颤抖着,“我只是说,照片上的孩子是他的,请他速来认领。” 我心里一急,惊慌的问,“妈,你什么意思?你要把许航交给章洋带走?” 我妈妈没说话。
我急着劝她,“妈,我明白,你心里怨恨章洋,如果他真的就是许航爸爸的话。你怪他害得我姐离家多年,害得你们母女失和。可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先联系上我姐,让她回国一趟。就算她不想再回到这里,我也需要知道,她对航航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妈妈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但是,我们这不是没有她的消息么。” 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睛。流下来,滴在草地上。它们被大地接受,浸入了泥土,一瞬间就消失了。
我轻轻的问,“妈,你为什么现在要急着去做这件事?你说你现在,每个月都给章洋寄照片?” 她握住了我的手,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妈,我一直都在跟你说,许航他不是我的负担!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真真,你听我说,这也是你姐的意思。她临出国之前,就让我把许航送给章洋的父母抚养。是我自己一直不愿意,这才拖累了你。我对不起你,孩子”,她再次哽咽起来。
妈妈哭累了,终于睡了过去。我在她的床边,默默的坐了好一会儿。下午我坚持着陪她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她贫血太严重,需要立即输血。于是输了两个单位的红细胞。 经过许航漆黑的房间,我的心里一阵难受。一整天过去了,许航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我们这么久。他会不会感到害怕?我想起他在章洋的怀里奋力挣扎,挥舞着拳头,踢着章洋的样子。 我回到房间,拿出枕头下的手机,给章洋昨晚发来短信的那个号码再次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依然是冷冷的电子提示音。 我看着屏幕上最新的那条短信。 “许亦真,很抱歉,章洋是从我这里拿走了你的号码。我之前没想过,你会不愿意与他交换手机号码。对此造成的不便,我很抱歉。陆致成。” 终于,我朝陆致成的手机也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同样是冷冷的提示音。 我放下手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中一片空白。眼泪带走了身体里的水分,头痛欲裂。
我恍惚着坐起来,打开了电脑。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163的信箱里,躺着一封未读来信。 “许亦真,你好。两封来信均已收到。我需要指出,你的信中充满了一些高涨的情绪,不是冷静思考的结果。所以,我不想予以过多评述。身为朋友,本来也是要让对方时不时把自己当作树洞来发泄的。如果你问我的建议,我只能说静观其变。Follow your heart。此外,南半球的冬季并不寒冷。我想,秦月她生活得很好,乐已忘忧,你不必时时挂念。----你的朋友,凌云。”
我看着凌云的信,干涩的眼,又有些潮意。 “凌云,你知道吗?章洋竟然是许航的父亲。秦月告诉了我妈妈,却没告诉我。” 我按下了发送键。 键盘的轻响,有时候是这样的惊心动魄,彷佛会与心跳共振。
叮咚铃响,有短信进来。我一下扑到床前,慌忙打开手机界面。 “许亦真,我现在和许航、章洋、还有章洋的父母在一起。许航很好,他们相处愉快。刚才没有信号,不知你有无打过我们的手机。陆致成。” 我颤抖着,立即朝他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电话接通了。我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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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还以为是陆boss对女主有感觉,然后请发小章boss来把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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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也是一个好思路!喜欢!谢谢host的鼓励。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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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意恐迟迟归
“喂?许亦真,你好”,陆致成的声音很客气。 我张了张嘴,只能说出一句话,“我要和许航说话。” 手机被人传递,我的耳边,很快传来许航清脆的声音。 “妈妈,章叔叔告诉我,他真的是我的爸爸!他说,家婆今天也是这么说的。妈妈,家婆病好了吗?你快告诉家婆,我现在不光有了爸爸,还有了爷爷和奶奶呢!他们都对我好,给我买了许多许多的玩具。妈妈,你记不记得谁是我的爸爸?到底是凌云叔叔,还是章叔叔?章叔叔说,他和凌云叔叔是两个不同的人。”
泪水从我的眼眶中涌出。 我哽咽着,“是章叔叔。他是你的爸爸。” 许航欢快地喊道,“那太好啦,妈妈。为什么你以前都不告诉我,我的爸爸是章叔叔,不是在加拿大的凌云叔叔呢?” 我艰难的回答他,“对不起,航航,妈妈记错了。” 许航高兴的说,“妈妈,没关系,记错了不要紧。妈妈,你下次给凌叔叔写信的时候,记得告诉他,我现在有了新的爸爸,我不要他来当我的爸爸了。他从来都没来看过我,还不如程叔叔对我好呢。不过,我现在也不要程叔叔当我的爸爸了,我只要章叔叔当我爸爸。” 小人儿的声音里,充满着兴奋和快乐。他咯咯的笑着。 我抿住嘴,抑制住心中的酸涩。泪水如线般滴落,我拿手胡乱擦了擦。 我对着电话轻声说,“航航说得对。”
电话被别人拿起,是一位年长女性的声音。 “你好,许小姐是吧?我是章洋的母亲,我姓赵。” 我勉强出声,“赵阿姨,您好。” “阿姨这两个字不敢当。你儿子长得与我家章洋小时候确实有点像,但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许小姐不介意的话,我想正式告知许小姐,我们会带着许航去做一次鉴定。” 她的声音不大。远处隐约传来许航的笑声。
我的心,被她的话弄得紧紧的拧了起来。秦月那双盈满了泪的眼,骤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似乎又被传到另一人的手里。他的声音颇为礼貌。 “不好意思,许亦真,我母亲不太会表达。这件事电话里不方便讨论,我们还是约个地方见面谈吧。今晚我们就不送许航回去了。”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以一种我无法主宰的僵硬腔调说到, “章先生,我想您误会了。请您立即将我的儿子,送回到我家住址,否则我会报警。”
我按掉电话,颤抖着,编辑了一条短信,给陆致成的手机号码发了过去。 “陆致成,能否麻烦您转告章洋及其父母,如果任何人未经我的同意,带着许航去进行任何形式的检查与鉴定,我会向法院提起诉讼。我只请求他们,如果有可能的话,能在今天这一天装做是许航的父亲和祖父母。今天之后,不必麻烦他们。许航的事与他们无关。拜托您,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请代为转达。谢谢你。许亦真。” 发完短信,我颓然躺倒在床上。
我该怎么办? 我好象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电脑前,木然地打开邮箱。凌云已经回了信。 “许亦真,你的同事章洋竟然是许航的生父?你确定吗?你的生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精彩纷呈?我感觉我象是在看一部八点档的肥皂剧,剧情虽然俗套,但似乎还有点可看之处。五六年了,你都猜测对方会是秦月的某个大学老师,某个已婚出轨男,所以她才会那么伤心,远走异国他乡。你对你姐姐的素质,揣摩得有点低啊。人家虽然也遭遇了渣男,但至少没做小三,没去破坏他人的家庭。你还是应该对秦月公平点,不要擅自揣摩你不知道的事。----你的朋友,凌云” 凌云,为何你对世上的一切,总显得这么胸有成竹?你又如何能知晓章洋与秦月之间关系的细节?还跑来告诫我,不要擅自揣摩我所不知道的事?难道你就能做到事事未卜先知!
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一小时。 我的手机静悄悄的,不再有任何信息进来。 如果章洋及其父母是借住在陆致成家,最多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开到我家。 十点,十一点,凌晨十二点。看来今夜,他们是不会将许航带回给我了。 是啊,我发出的威胁,是多么苍白无力,引人发笑。章洋如果真是许航的生父,他们家有能力有办法,就算这辈子都不让我再见到许航一面,也不是不能够做到。
航航,我的宝宝,今晚你睡得好吗? 没有妈妈给你读睡前故事,你是否能像往常一样睡得香甜? 你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人替你掖好?半夜两三点,有没有人叫你起床嘘嘘,这样下半夜能睡得踏实? 如果你做了噩梦,在梦中惊哭,有没有人来到你的床前,摸摸你的头,抱着你说宝贝别怕? 我躺在床上,睁着双眼,了无睡意。 窗外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翻了一个身。 章洋的母亲,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要做亲子鉴定,她没有询问一句我与章洋可能的过往。她也想都没想过问我,我与章洋曾经关系密切的女友有无关联。由此可见,如果秦月跟妈妈说的是真话,她也不是章洋唯一有过的同居女友。而最让我惊诧的是,章洋本人虽然嘲笑我与我妈妈演技拙劣,却也从未质问过我,我与他素昧平生,怎么可能会有了他的孩子? 此人私生活之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又或者,他也心有疑惑,只是今天没有表现出来?难道说,他早已知道,秦月是我的姐姐?还是说,秦月已经联系过他,给了他某种可能的暗示? 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啊,秦月当年是那么爱那个人,宁愿与许航的外公决裂,也坚持着要把许航生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她就不会偶尔心潮澎湃,想着要联系一下许航的父亲? 我可以如此期盼吗? 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来联系我,不来问我关于许航的消息呢? 是不是对她来说,过去还是太过沉重,她不愿意再想起?是不是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或许还有了新的孩子,实在不想再去翻动那沉重的一页? 这么想来,章洋也不像是有秦月的消息了。我无力的躺下来。
窗外天色蒙蒙。我看了下手机,四点半。 我翻身坐了起来,点亮台灯。我拿出抽屉里的那个纸盒,轻轻打开,取出了最上面的那封信。 “真真,你到了新学校还适应吗?你与过去的同学,还有联系吗?她们管你叫秦亦真,还是叫你的新名字?你看,那俩个人多可笑,给我取名“情愿”,给你取名“情意真”,多可笑啊哈哈哈。情意真到最后,却把我们俩这么硬生生的扳开。真真,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能再当我的妹妹了。我们连姓都变得不一样,还怎么能做姐妹呢?从现在开始,你就只能做我的朋友了。我一辈子最好的、最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你也能这么想。别难过,好吗?你的朋友,秦月。2010年9月16日。” 眼泪滴在泛黄的信纸一角,我小心地揩去,将信收好。
又是一个周一。这个早晨,用不着早起,也用不着埋怨许航不听话,弄得我们最后要急急出门。 周一早晨有晨会。“阳光海岸”的项目计划书,还停留在周四深夜的那一稿。今天的晨会,我又该陈述什么样的新鲜想法?我能冷静自持的做出陈述吗?我要对着章洋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来陈述吗?而且,而且我还要,对着陆致成那生疏而客套的目光陈述。 我要怎样才能不当着众人的面,对章洋声嘶力竭地喊出,把许航还给我? 我捂住了自己的脸。 哭了太久,脑袋木木的,头很晕。我提醒自己,要记得给学校打电话,帮许航请假。 我到底该怎么办? 就这样让章洋带走许航?按我妈妈说的那样,让章洋的父母来抚养许航? 他们家的条件,自然比我们好很多,可以给许航提供的,我能够想象。如果,章洋能够因为血缘关系,和许航建立起一定的感情。如果他能有耐心,对这个他不曾期待过的孩子,付出一定的爱?有这样的可能吗?
航航,将来妈妈不在你的身边,你会不会想我?想你的家婆? “家婆,我上学去了。家婆在家里不要想我。” “家婆不会的。家婆要洗衣、做饭、锻炼身体,没空想航航。” 才洗好的脸,又有泪水浸湿。我走回镜前,拿毛巾沾了沾脸。 镜子里的女人,双目无神的回望着我,一丝悲凉而无奈的神情,和我妈妈很像。虽然她说,我不是她期盼的孩子,但是我还是,长成了她的模样,不是吗。人们说,女儿像娘,哭断肝肠。这句话,似乎挺准确。 许航长得像秦月。尤其是他的眼睛,也是那般灵动,像极了那个我永远不想再去麻烦的人,他的外公。 人们又说,儿子像娘,金砖砌墙。许航,妈妈希望你能健康成长,过得幸福、快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离开我,你别怪妈妈狠心。就像家婆说的那样,你的爸爸更有能力给你一个健全的家,给你好得多的生活条件。 而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你的爸爸有了你真正的妈妈的消息,甚至,老天保佑他们能重续前缘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人们说,希望是人生最好的事。人活着,无论如何都应该保有希望,不是吗? 许亦真,你不能再流这无用的眼泪了,你应该保持一点希望。 我将水龙头拧开,重新洗了洗脸。
我走到桌前,打开电脑,调出最新的那份计划书。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闹钟,五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仔细回忆着周五会议的内容。在这么纷乱嘈杂的心境里,会议的内容仍然历历在目。那个坐在长桌那端聆听我发言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已经烙印在我的脑海,难以磨灭。我将他的建议,一条一条,仔细归纳进了报告。 我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份名为《阳光海岸》的社区发展计划。 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一起在阳光海岸生活。清早起来,漫步海滩,任海风轻轻的拂面而过。我亲爱的孩子,你可曾听说?清晨,我从蔚蓝海岸,捡回过几只那么美丽的海螺。 天色发白,有些灰蒙蒙的,雨却停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东方映出的亮光,默默的沉思。 是的,我要怀抱希望去生活。无论我是否还能继续留在许航的世界,我还能参与他的生活多少,他都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宝贝。即使秦月因为某种难言的缘由,不能将照顾他当成最优先的事,也不管他的生父有没有愿望好好照顾他,我和他的外婆,都会永远爱他。我会尽我所能,给他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港湾。 压在我胸口的那份沉甸甸的感受,象被人移开了一点。我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凌云师兄, 谢谢你的来信。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可以立即听到你的回音,我是多么感激!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生活确实可以媲美八点档的电视剧。人们常常对那些遭遇困境的人说,你真勇敢啊,换了是我,肯定做不到像你那样。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人如果真的身处逆境,除了熬下去,其实也别无他法。于是,那种在忍耐中暗藏一点希望的表情,便被人称做为勇敢。是的,我会带着希望去生活,我也会让许航,我最亲爱的宝贝,尽快学会这一点----你的朋友,许亦真” “又及,我们总是在谈论我的生活、我的事,是否也有一些无聊?凌师兄,如果你是那样的怀念你的故人,为何不勇敢的去联系她呢?Life is short,勇敢的怀有希望吧!就象你的名字那样,长风破浪,心若凌云。” 我合上电脑,整理好提包,轻轻走出房门。 妈妈的房门虚掩着,我在她的床前张望了一下。她的呼吸平稳,面色稍微好了一点。我轻轻走出了家门。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那里。我慢慢停下脚步。 靠在车头的那个人,从低头注视的手机上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清澈,映着晨光,仿佛藏着许多的话。 我缓缓走了过去。 “许航在车里,章洋带着他睡着了。”他轻轻朝我说。 车后排座上,章洋抱着许航,互相依偎在一起。我瞥见,许航在梦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孩子还是离不开妈妈。白天玩得都好,吃过晚饭也还可以。临睡前不干了,死活哭着要回家,要找妈妈。”陆致成接着说。 泪珠从我的脸上滚了下来。 “我们下午开去了千岛湖,章洋的父母很想带许航去玩。那边信号不好。对不起,让你着急了。晚上下雨,又开得慢了一点,来不及送许航回来睡觉,只能在车上将就一下。” 我低头擦着泪,对他说,“谢谢你,陆总,非常感谢。”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沉的说, “你是打算,回到章洋身边吗?” 我愕然抬起头。 “你短信里说,你不愿意让许航与章洋再有关系。这是不是说,你自己也不想和他再有关联?那么,我还有没有权利要求你,喊我的全名?”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用一种极为炽热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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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鞠躬尽瘁
陆致成轻声说, “我的言行,确实不够君子。背着章洋来问你这样的话。” 我冲口而出,“我愿意!我跟他没有丝毫关系”,我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许航,又转回目光看着陆致成,“如果不是看在许航的份上,我不会想跟他这个人打任何交道!” 话出了口我才意识到,我的这些话太直白了。我实在经不住对面那人火热的注视,脸上烧得厉害。我想,我最好还是稍微挽救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选择和谁做朋友,是我自己的自由。” 我转头去看车中熟睡的许航,他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 对面的那个人柔声说道, “可是,我并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我是说,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亲爱的宝贝,及时解救了我的窘迫。许航从睡梦中睁开惺忪的双眼,他露出一脸惊喜的神情,从座位上起身,手脚并用,奋力往车门处爬去。章洋被他弄醒了,看到车外站着的我们,伸手帮许航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许航跌跌撞撞,从车里跳了出来。 我一把抱住他软软的小身子,热泪倾泻而出。我的耳边传来他可爱的声音。 “妈妈妈妈,我下次再也不到别人家去玩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好害怕!我好想你,好想家婆,妈妈。” 怀里的小人儿侧过头,在我的脸颊上使劲亲了又亲。我也吻了吻他的脸,那如同天鹅绒一般温热的小脸。我将他用力抱了起来。
章洋站在车侧,朝许航喊道, “喂,儿子,我可不是别人家。你忘啦,我是你的爸爸。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你爸爸。” 许航在我怀里转过头,对他甜甜的笑了, “谢谢你,章叔叔。谢谢你陪我玩这个游戏,还请了你的爸爸妈妈来帮忙。我的爸爸是凌云叔叔,他住在一个叫加拿大的国家。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在地球的另一边。” 许航的小脸上,溢满了动人的笑容。 章洋回道,“看来,你妈妈确实挺忙的,有这么多的叔叔围着她转。” 我没有说话。我抱着许航,沉默的站着。
陆致成在这时开口说,“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起吃个早饭?” 我支持不住,将许航放到了地上。我牵住他的小手,对他们说, “谢谢两位boss。我要先送许航回家睡觉,两位请自便。我今天上班可能要迟到一会儿。” 我话音未落,章洋应声说到,“许小姐,你可真有敬业精神。什么样的雷霆风暴,都阻止不了您想要上班求表现的决心!” 我的头猛然晕了一下,心中一激,开口便是,“章先生!”许航拉了拉我的手。他仰起的小脸上,有一丝恳求的神色。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章先生,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和平共处。再见。”
我牵起许航,想要往回走。 章洋开口唤住了我,“许亦真,我父母希望今晚能和你见个面。” 我顿住了脚步。他接着补充道,“如果你母亲想要到场也可以。” 我回答他,“我妈妈不需要再参与此事。你告诉我时间地点,我自己来。” 许航拉着我的手问,“妈妈,我也能去吗?我还想再见到爷爷奶奶。昨天他们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玩具,因为妈妈没说我可以拿,所以我就没要。我让他们先帮我保管一下的。” 他犹豫着说,“妈妈,我能要其中一只水枪吗?就一只。是一只好大好漂亮的水枪,蓝色带荧光的,打到人身上一点都不疼。我在章叔叔身上试过了。” 小人儿用手比划着,模拟朝对面的人射击。章洋配合他做出被击中的样子,倒在车门上。许航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陆致成。他看着章洋和许航之间的游戏,微微笑着。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一丝落寞。忽然,他转头朝我看来。在我们目光相遇的一刹那,我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章洋的声音又响起来,“许亦真,你能把许航也带来吗?我父母还想见他。” 我想了想,回复说好。 然后我朝陆致成说,“谢谢你们,送许航回来。项目计划书的新版,我已经发到了陆boss和叶蓉蓉的信箱里。我待会给蓉蓉发个消息,请她在晨会上汇报一下。我大概会迟到两小时,再会。” 我牵着许航的小手,走进了我家的居民楼。
回到家,我妈妈还没有起床,家里静悄悄的。我朝许航做了个手势,他了然地点点头。我热了一杯奶端给小人儿,他很配合,咕咚咕咚大口喝了。然后,我让他去洗漱,再将他放进小床,掖好被子,让他好好睡觉。 许航睁着漆黑的双眼,眼巴巴的望着我。 我坐在床沿,摸着他的额头问他,“怎么,宇航员同学现在不想睡觉吗?” 他小小声的说,“妈妈,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我的心猛然一抽。我急忙在他的床边蹲下,握住他温软的小手。 “航航,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妈妈?谁对你说了什么?” 他侧过身子来,面对着我,“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他伸出小手,轻轻摸着我的脸,“妈妈,你哭了。妈妈你别哭。” 我低下头,将脸枕到自己的胳膊上。泪水滑过我的胳膊,流到床单上,浸湿了一块小小的面积。我努力着没有发出声音。
被子移动,我抬头看许航。他坐了起来,瘪着小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上前将他抱进怀里,他委屈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 “妈妈,你别不要我。妈妈,我会听话的,我会做个好宝宝。” 我抚着他的头发和背,任泪水从我的脸上滑落。 我轻声安慰他,“不会的,妈妈不会的,妈妈永远都不会不要航航。无论航航听不听话,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好宝宝,妈妈也永远都是你的妈妈。” 许航哭着说好。他说,妈妈说话要算数。 我说,当然,永远。
我拿来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泪,也擦去我自己的。我将小人儿放进被窝里睡好,俯身亲了亲他的脸蛋,他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我起身将窗帘拉上,打开墙角壁灯,将房门关好。然后我坐回到床沿边。 许航已经沉沉的睡着了,脸上犹有泪痕。我痴痴的看着他。 秦月,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么狠心,抛下了我们这些人,绝不回头看一眼?
厨房里有声音传来。我走出许航的房间,将门关好。我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好多了。 我告诉她,章洋的父母约我晚上见面。妈妈默默的坐到桌边,好一阵,她没有说话。她看着我,神情萧索。我告诉她,我答应了会去,许航也想跟着我去。 妈妈开口说,“我也跟着去吧,去会会姓章的父母。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可以养出那样的衣冠禽兽!”妈妈的神情中,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恨。 我慌忙打断她,“妈,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好不好?我不想你太激动。”
我回头看了看许航的房门。我走过去,轻轻推开门缝。许航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我走回桌边,对我妈妈说, “妈,在收到秦月的消息之前,我们不要在航航面前说起这些好吗?航航已经被吓坏了。” 妈妈看着我,神情还是那么木然。 “亦真,你打算一直这么拖下去?我知道,小航还太小,不该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这么拖下去,我们拖不起。他应该回到他父亲的身边去,这对小航也是好事。” “妈,我不反对航航和他的爸爸,还有他的祖父母相处,如果我姐说的是真话。但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确认,不是吗?即便是确认了,在我没有明确他们家人会怎么对航航之前,我绝不会放心把航航交给他们。而且,航航也不能适应没有我们的生活。” 妈妈轻声说,“可以,但是要快。我的身体,可能很快会走到透析那一步。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只有你一个青壮年。你要工作,又要照顾我,还要照顾小航,你是铁打的?到时候我们自顾不暇,怎么照顾他?” “妈,我说过了,我能做到照顾好航航,同时也照顾好你!我们一定能撑得下去的,你别担心。”
妈妈看着窗外的天空,幽幽地说, “你以为,你还有多年轻?马上三十岁的老女人了,你打算一辈子这么混下去?” 陆致成的那句话,轻轻的敲击在我的心头。“可是,我并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一阵甜蜜的感觉向我袭来。我将头发挽到耳后,忽然觉得有点害羞。我想了想,决定告诉我妈妈,让她的心里能舒服一点。 “妈,有一个人,我喜欢他。我想,他对我也”,我有些说不下去了。 妈妈看了看我说,“程小乙那个孩子,确实是个好人,值得托付一生。” 我呐呐地说,“妈,我说的那个人,不是小乙。” 妈妈没有说话。半晌,她慢慢地说, “妈妈老了,确实不该以自己的好恶,来左右你的决定。只是,章洋此人,品行不端,恐怕不是值得托付的对象。”
我惊叫了一声,“妈,你怎么会想到章洋身上去?当然不是他!” 我突然感觉很不适,“妈,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他真是许航的爸爸,那他不就是秦月当年心爱的那个人么?我怎么可能和他扯上关系?” 我妈妈嗤笑了一声, “许亦真,我还以为你准备当个圣人,要为许航鞠躬尽瘁,付出一切,无所不能呢。” 我呆在那里,听见妈妈的声音絮絮地说道, “血浓于水。小航必然会与他们章家人日渐亲密,而他又一刻离不开你。你嫁给章洋,让许航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幸福快乐的长大,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你还年轻,再给许航添上一两个弟弟妹妹,一家人和乐融融。章家的老头老太,恐怕会高兴疯了吧?” 妈妈的脸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 “许亦真,你就忍忍吧。人生短短几十年,你都已经忍了六年,再忍上个三四十年也没什么关系。你不是心里只有许航的事么,还要去在乎什么你喜欢他、他也欢喜你的人做什么?趁早忘了人家吧!别害了人家,像姓章的对你那个不负责任的亲姐姐好姐姐做的那样!” 说完这些,她一言不发,猛地站起身来。
我在她身后,连忙喊住了她。 “妈,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秦月这么多年都离家不归,也不给我们来个消息。可是,她刚到澳洲那年,不是给我们发过明信片么?虽然只有一张,但她毕竟还是发过。也许最近她又会想到联系我们呢?小航快上一年级了,或许她会挂念小航去哪里上学呢?我们再耐心等等吧。” 我妈妈停住了身子。我继续劝她, “妈,你不要放弃希望好吗?我姐一定会联系我们的。我明白,你讨厌章洋。你放心,我绝不可能跟章洋打任何私人的交道,除了因为许航的事。不管他是不是许航的父亲,我都不会跟他有任何关联。”
妈妈转过身来,叹息了一声。 “真真,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你还是要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 我立即附和她,“妈,你说得对,你自己也要这么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而且,如果章洋真的是许航爸爸的话,或许有一天,我姐能跟他破镜重圆呢?” 我妈妈的脸又沉了下来。我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她接着问,“那个姓章的,有没有问到过秦月的事?” 我说,“没有。今天晚上可能会问到。” 我妈妈沉默着。
我接着说,“到时候我想请一个朋友一起去,等章洋他们问起秦月的事,我就让那个朋友带着许航去外面玩。不管我们大人之间怎么回事,我必须保证航航不受到任何影响。如果章洋不遵守这一点,我立即带着许航离开。” 妈妈点了点头,“那,你好自为之,我就不去了。我怕我自己按捺不住,我。” 她住了口,猝然离开她站着的位置,往房里走去。
在她的房门口,她又回头来看着我, “姓章的此人,朝三暮四,人品低劣。谁知道他在外面有过几个女人,几个孩子。我刚才说的话,只是拿你出气,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心思!而且,他也看不上你。亦真,我不是打击你,你比秦月还是差多了。秦月都做不到的事,你就不必去试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妈妈你绝对放心,根本没这种可能! 她抬脚离开了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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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如果你的温柔
我到公司的时候,正赶上晨会结束。 一夜未眠,整个人像是浮游在梦里。我忽然想起要帮许航请假。早晨提醒过自己的,转眼就忘了。 老师说,早上已经有人打过电话来,给许航请了一周假。他自称是许航的爸爸,要带他去北京。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放下手机,迎面看见一群人从会议室里涌出来。有一对人走在人群的最后,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女孩扬起的脸上,笑容明艳。 我将手机收进口袋,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陆致成喊住了我,“许亦真,你和叶蓉蓉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叶蓉蓉一下子跳到我的面前,“亦真姐,你今天迟到太亏了。今天晨会上,大家想出了很多很新奇的点子,非常精彩!”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双目晶亮。 我微笑回答,“那很好啊。” 人群散去。我看到,陆致成消失在他的办公室门后。
我在座位上放下包,整理了一下心情。 叶蓉蓉走到我的桌边,“亦真姐,你准备好了吗?”我点头,站起身来。 她一边走一边说,“你昨晚没睡好吗?看你有点没精神的样子。” 我淡淡的说,我还好。不一会儿,我们到了陆致成办公室门前。叶蓉蓉去敲门,声音清亮,“陆总,是我和亦真姐,我们可以进来吗?” 陆致成回复,进来。 叶蓉蓉推门进去,我跟在她的身后。
沙发上没人,办公室里只有陆致成一人。他从文件上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应该也是开了一夜的车没合眼,但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他请我们坐。叶蓉蓉依言,轻快地走到他的桌前。我也慢慢跟了过去,我们一左一右坐下。 叶蓉蓉递给我一份材料。我打开一看,是那份计划书,上面用红笔划了许多地方。秀气的笔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 叶蓉蓉兴奋地说,“亦真姐你看,这些都是今天晨会上我们想出来的idea,关于如何打造一个充满活力的大型中高档社区。” 我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叶蓉蓉对陆致成说,“陆总,您有什么指示?我和亦真姐全都听您的。” 陆致成看着我,“许亦真,你是什么想法?” 我静静地回答,“都很好,我没意见。可以按照这些建议做出更新。” 陆致成往椅背上一靠。他把手中的材料往桌上一扔,语调微冷的说, “许亦真,我放你一天假。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叶蓉蓉也急了,“是啊亦真姐,你有什么看法直接说啊。就算你不同意,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么。” 我朝他们俩看了一眼,拿起那本计划书,慢慢站起来说, “那我先拿回去好好拜读一下,再来和你们俩讨论。” 我正准备起身,听见陆致成说, “许亦真,你是这份计划书的主负责人。你就这样应对合作伙伴给予的建议吗?” 陆致成的眼里,有着轻微的恼意。我心中震动。
叶蓉蓉在旁边说,“是啊,亦真姐,你怎么突然不高兴啦?” 我很想脱口而出,我昨晚没睡好,现在脑子不清楚,不能好好思考。但既然如此,我就应该请病假,用年休假,而不是来这里浪费他人的时间。 我重新坐了下来。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盯着手里的那本计划书出神。 陆致成站起来说,“两位先出去吧,我会给你们发电邮。叶蓉蓉,最近你多盯着点这份计划书,将我们的讨论整理进文档。” 叶蓉蓉轻快地回答,好,保证完成任务。她俏皮地行了一个礼,陆致成微笑了一下。 于是我与叶蓉蓉一起站起来,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午饭时分,我才意识到我没带午餐盒。我到食堂打了一份饭,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今天这个上午,算是愧对公司给我发的薪水了,什么都没做就开始吃饭。我低头挑选着盘里的豆芽菜。 “杨帆的外婆会说,豆芽菜不抵饱,不能当饭吃。” 我抬头一看,是他。我慌了一下神。 陆致成端着一个餐盘,站在桌前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我有些窘,“请坐。” 他在我的对面,餐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许航睡了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睡着了。我妈妈在家。”
“今天晚上,”他悠悠开口道。 我突然鼓起了勇气。“今天晚上的事,我可不可以请你也到场?” 他的眼里有些亮光,有些温暖和煦的神情。好象瞬间被点燃了一样。 我小声说,“麻烦你了。我是想,如果谈到了什么不合适的话题,你能不能帮我带许航到旁边去玩?我不想让许航听到那些。许航认识你,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帮我这个忙。” 他看着我。我低下头去看餐盘。然后,我听见他温柔的语调。 “当然,我很乐意。” 我心里一松,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仍然在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你刚才打断我的那句话,全文是,今天晚上我也想去,我想问你介不介意?” 我的脸上一下子热了起来。我站起来,匆匆说道,我吃好了,再见。 他接口说,“你的豆芽菜还没吃完呢。” 我看向他。他的眼中,带着笑意。他说得对,我才开始吃,饭还几乎没有动。 我只好又坐下来,红着脸,开始默默的吃饭。
我们就这样沉默的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我的心里,有一种绵密的喜悦,她温柔地蔓延开来,裹住了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人们说的心怀雀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没有再朝陆致成看。我很认真的吃着餐盘里的饭。只是白米饭而已,却是那样的香甜。 是因为白米饭这么香甜吗?还是因为,有他坐在我的身边?我晕陶陶地想。 陆致成又开口说,“许亦真,下午你还是回去休息吧。你的年休假还有很多,我会让人事部门扣掉半天,行吗。” 我回复他,好的。
我抬头看他,他的目光清澈而温暖。我觉得脸上发烫,又伸手去夹那盘豆芽菜。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下次打电话我会告诉杨帆的外婆,豆芽菜和白米饭,有人也可以吃得象山珍海味。我想,以后我也会喜欢吃这两样东西。” 我的脸变得很烫,我又一次端起餐盘站起来。他说,“我也吃好了。”是的,他的餐盘空了。 于是,我们一起走回办公室去。路上遇到同事,他便与人点头。我想了想,与他间隔开了一点距离。走到空处,他回头对我说, “今天早晨,我的意思是。” 他等我走到他的身边,继续说道, “你作为计划书的负责人,要果断拒绝那些胡说八道的建议。要是按照今天会议上说的那些,这份计划书不可能走到总公司的办公桌,早就被人甩进了字纸篓。” 我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冷峻。 “许亦真,我想提前跟你说好,工作是工作。工作的时候,你称呼我陆总,陆boss,都没问题。我也会同样对你。我有时可能会说,你的想法完全错误,你也可以这么说我。我希望你会明白。” 在他的注视下,我轻轻点了点头。 进了办公室,迎面走来叶蓉蓉。她挽住我的手臂说,“亦真姐,你去吃饭怎么也不叫上我?我今天一个人在茶水间吃饭。” 我告诉她,我今天没带午饭。她嘱咐我明天一定要带,和她一起吃。我答应了。
虽然有些惧怕那个夜晚的到来,她还是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许航刚醒来吃午饭。他听说不用去上学,高兴得在沙发上又蹦又跳。我妈妈为了让我好好休息,准许年轻人看Ipad,他看得聚精会神,也就不去管我做什么。我躺在床上,想着晚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我以为自己又会难以合眼,可是,睡眠很快就来报道了。我一个梦都没做,醒来便到了黄昏时分。 我打开163的信箱,这一次,凌云没有回信。我轻轻敲下键盘。 “凌云师兄,你好。 希望我的前一封信,让你“勇敢地”去联系你的故人,没有引起你太大的反感。是啊,岁月的河水,已经将我们每个人都载向了远方,而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今天晚上,我要与章洋和他的父母会面。我本来是想,在许航不在场的时候,问一问章洋他与秦月的往事,如果他真的就是当年的那个人。我最希望知道的,是秦月出国后有没有联系过他。但是,现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我想,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他若想得起来,不用我问。他若想不起来,我又何必问。而且,我无法信任章洋和他的父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说漏嘴,向许航提起一星半点? 许航是那样敏感的一个孩子。你知道吗?当他跟我说,妈妈,你别不要我,我的心都碎了。他才只有六岁!他还懂得向我道歉,说自己一定会做个听话的好宝宝。在得到秦月的进一步消息之前,在许航成年之前,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告诉他这些事。我不愿意他知道,我其实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母亲从他一出生就离开了他,而他的父亲又是我们强求着才来认他的。凌云,我真的很难过。为什么我这么可爱的宝贝,他的亲生父母都不要他?为什么? 我不会允许章家人带着许航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当然,我知道,他们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是人之常情。我想好了,我会收集许航的口腔拭子交给他们。但是,我不希望许航知道有这回事。凌师兄,请祝福我吧,我也祝你一切顺利。----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和许航按时出了家门,到达章洋所说的地点,那是一个高档饭店。我们早到了半小时。在前台check in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预定的人还没到,问我们是在外面等,还是进包间。我说在外面等。前台便将我们引到一旁的侧座。许航爬上椅子,观看椅背后那一排鱼缸,里面养着热带鱼。他想要站起来,我制止了他。他坐下来,把鞋子脱了,再次站到椅上,我在他背后护着他。 年轻人用小手指着那些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说,妈妈你看,这条金色的大个头,它一动也不动。它怎么能不划水就停在那里呢?难道它没有重力吗?我仔细看了看,那条鱼好象真的一点都不动,我想了想说,它有鳃。正在说着,那条鱼游起来,我们相视一笑。小人儿又指着鱼缸说,妈妈你看,这些鱼会听我指挥。他用手贴到鱼缸上,缓缓移动,有一两条鱼确实在跟着他的小手游动。鱼缸表面,留下了一长条他的小手印。我拉住他说,宇航员同学,我们不可以弄脏别人的东西。他点点头。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给他,向他示意。他接过去,胡乱将他的手印擦了。我拿过纸,又擦了擦,表面光洁如初。许航又猛然一下拍起了巴掌,热带鱼受到震动,似乎吓得一抖,改变了游动的方向。他咯咯地笑起来,我轻轻捉住了他的小手。
鱼缸上面,有人影晃动。我们转过身来,听见一人说, “看来,我绝对有必要带我儿子走。他被你这么管着,会变成个傻子的。” 许航一步跳下椅子,踩进鞋子,然后向来人跑了过去,“章叔叔,爷爷,奶奶。” 章洋弯腰抱起了许航。许航高兴地搂住他的脖子,开心的朝我说,“妈妈,他们全来了。” 一位长相颇显年轻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的容貌端丽,神情冷淡。她伸出了右手。 “是许小姐吧?你好。” 我记得她的声音。我伸手过去和她握了握,她的手很凉。 “您好。”我简短地说。
我的视线穿过她,看向了他们背后的陆致成。他朝我笑笑。我放下面前这位女士的手。 旁边一位花白头发的中年人向我伸出手说, “小许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章洋的父亲,你叫我章伯伯就可以了。” 我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很是温暖厚重。 他开口朝前台说,“同志,我们的客人早到了,你们怎么不让她们先进去,让她们等在这里?” 前台小姐立即走了出来,微微欠身,“不好意思章先生,是这位女士说,她想要在这里等你们。”
章洋抱着许航,接口道, “走吧儿子,我早说过,你跟着你妈妈,只会变得胆小如鼠。先到了就进去坐啊,客气什么,难道还怕我们摆的是鸿门宴吗?” 他抱着许航,大踏步的朝前走去。前台小姐快步跟了上去,在前面引路。 许航用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开心地问,“章叔叔,什么叫做鸿门宴?” 章洋哈哈一笑,“儿子,你真聪明,一下子就问到了如此关键的问题。我也不懂什么叫做鸿门宴!你妈妈肯定知道,你问问她吧。” 许航便转头来搜寻我。我朝他摆摆手,他笑起来,朝我挥了挥他的小手,然后又转身去看着前面的路。章洋单臂托着许航,轻松地迈着步子,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
我坚持请章家父母先走。于是他们跟着章洋和许航,走在中间。我默然的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我希望见到的那个人身边。 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轻声问我,“等了很久吗?为什么不进去坐?” 我轻轻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本事,去做那个刘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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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汨水犹寒
光亮的圆桌上,摆着一篮鲜花。百合与满天星,芬芳怡人。 许航坐在章洋的膝上,伸出小手去够桌上的转盘。章洋扶着他,徐徐推动着那个巨大的圆盘。花篮在我的眼前转了起来,展示出绰约的样子。 侍应生上前给各人斟了茶。我看着眼前茶碗里浮浮沉沉的碧叶,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开口,会问我什么样的问题,那些问题,会不会让许航心生疑窦?我突然记起来,我想过要提前给章洋发个短信,请他们说话时注意些,但我忘了发。我的心中一阵懊恼。
章洋的母亲坐在他身边,微笑着对许航说, “许航小朋友,你昨天晚上赶回家之后,睡得香吗?” 许航响亮的回答,“是呀奶奶,我回到家里就能睡着了。我妈妈抱抱亲亲我之后,我很快就睡了一大觉。”他甜甜地朝我笑,我也朝他弯起嘴角。 章洋的父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沉声说道, “小许,你家里有几口人,是个什么情况,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我平淡的回答,“谢谢伯父问我。我家里有我妈,许航和我。我的未婚夫在外地工作。” 章洋的母亲闻言轻笑,“昨天我们都听许航说过啦,许小姐平时的社交生活还蛮丰富的。” 许航抬起头来看看她,她慈爱地摸了摸许航的头发。
章洋将许航往他膝盖上面提了提,他托着许航的小手,和许航一上一下拍起了巴掌。他朗声道,“许亦真,你的个人社交生活,我想我们就不多讨论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我立即朝许航招手,“航航,你过来。” 许航听话地从章洋的膝上滑了下来,跑到我的身边。我将他搂到身前,对着陆致成说,“陆总,我能否麻烦您,带许航出去玩一会儿?” 坐在我身侧的那个人,似乎从一进房间,就一直在默默的看着我。我鼓起勇气,迎向他幽静的目光。他简短地回复, “可以。” 许航在此时拉了一下我的手,将我的目光拉回。 “我才不要和黑叔叔一起玩呢,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好玩。”
我心里一急,捉住许航的胳膊,“航航,你听妈妈的话。你刚才不是问我,大厅鱼缸里那条最大的金鱼,为什么能一动不动停在那里吗?”许航点点头。我尽力哄着他,“你去问问黑叔叔,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他懂的东西可多了。” 许航撇撇嘴说,“他怎么会知道?我不信。他只会做烤串,其他什么都不会。还有,抓住妈妈讲话,一直讲个不停。” 我的脸一阵发热。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航跑回章洋的身边,他仰起小脸问,“章叔叔,你带我出去玩吧?我还想看大厅里的那些鱼,它们好漂亮。”
章洋的父亲笑着对许航说,“航航,爷爷在北京的家里,也有一个大鱼缸,里面养了好多条金鱼。爷爷带你回家,我们去花鸟市场,再去买几条大金鱼养在里面。由你来喂它们,好不好?” 许航惊喜地说,“好啊,那太棒啦,爷爷”,他回过头问我,“妈妈,我可不可以到爷爷的家里去玩?我很想能够喂那些大金鱼。” 我看着他晶莹剔透的双眼,轻声回答,“也许吧。你可以在暑假的时候去玩。” 许航开心地叫起来,“太好了!那我以后每年暑假都要去爷爷家!”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轻声说,“也许可以吧。” 章母将茶杯放到桌面上,一声轻响。 “这件事,我们还是等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吧。” 我的心一凛。我求救的看了陆致成一眼。
陆致成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站起来朝许航说,“嗨,许航,我们都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我们俩都应该听她的话,对不对?来吧,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许航在那时已经重新爬上了章洋的膝盖,他看了看陆致成,又看了看我, “如果你想做我和我妈妈的好朋友,那你也要像程叔叔那样,每年都要来我家看我们一次。两次也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像在加拿大的凌云叔叔那样,只知道给我妈妈写信,却从来都不来我家里看我们,也不给我买任何礼物。我知道,我妈妈说过了,我们不能要别人的礼物。就算要,我每次也只能要一件,比如说上回程叔叔送给我的那个飞行器,或者象爷爷奶奶昨天给我买的那把蓝色的大水枪。” 章洋将这个滔滔不绝的小人儿从他身上抱下来,轻轻推到他母亲的身边, “妈,你带许航出去转一圈。” 章母牵起了许航的手,“航航,奶奶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好吗?你妈妈要和爷爷还有两位叔叔谈工作。等谈好了工作,就可以给航航买大金鱼,还有好多好多的水枪,好不好?”
许航回头看了看我,眼中略有惊惶。我朝他招招手,他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腰。他拽着我弯下腰,在我耳边呢喃了一句,然后他对我说, “妈妈,那我和奶奶出去了,妈妈再见。”他朝我摆摆小手,跑回章母的身边,牵起她的手。他们一起走出了包间的房门。 等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我才回过神来,许航跟我说的那句话是, “妈妈,你答应了,你不会不要我。”
我的心鼓胀起来。我握紧了面前的茶碗,勉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 “请问你们,到底跟许航说了些什么?他今天一连问了我两次,我会不会不要他了!他刚才又说,”我哽住了呼吸,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陆致成轻咳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声。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力图镇定的对章洋和他的父亲说, “我理解两位的心情。如果是我自己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要我承认一个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的孩子,我也会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是我请求两位,还有伯母,请不要当着孩子的面乱说话好吗?我谢谢你们了。”我的声音发颤,几乎不能维持音调。
章父抬手说,“小许,你先不要激动。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可能确实有点性急了。应该先跟你商量一下的。” 我尽量调整着呼吸,慢慢接着说, “我知道,您是指许航与章洋的亲子鉴定。我同意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自己也怕弄错了,让许航白高兴一场。是的,我同意做鉴定,但是,必须要以我说的方式来做。许航必须不知情。他永远都不用知道,这件事曾经发生过。”我希望用语气来表达我的决心,但我发出来的声音很微弱,带着颤抖。 章洋和他的父亲没有说话。 我的目光触到陆致成的,他在旁边静静的望着我。
我忽然想到,在他的眼中,我是许航的母亲。我当着他的面,与许航的生父讨论这样的问题,实在难堪。他会如何看我?我有些承受不住问自己的这个问题,一瞬间住了口。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猛烈的辛酸和难过。 章洋缓缓的说,“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深深吸气。是的,我还必须要与这个人继续谈下去。 “我会借着玩游戏的方式,收集许航的口腔拭子。我可以找以前医院的同事,帮忙联系相关实验室。或者,我把样本交给你们去处理也可以。”
章父放下了茶碗说, “小许,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向你道歉。昨天上午,我们已经带许航去医院抽了血。” 我面前的茶碗哗然一响,一碗热茶瞬间倾倒,流到我的裙子上。一阵剧痛钻心。 陆致成和章洋同时站了起来。陆致成快步走到我的身边,他似乎想伸手扶我,但又犹豫的住了手。他将倾倒的茶碗立起,随即问我,“许亦真,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我退开桌边两步,扶着椅背,有些艰难的站着。 章洋朝我喊道,“你怎么连个茶碗都端不住啊?”
有侍应生在我身旁说,“这位小姐,包间里有卫生间,请随我来”。有人伸手,将桌上的狼藉收去了。 我挪动脚步,随着侍应生走到里间。我心里着急,不知道许航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尽快整理好自己,慢慢走回原位坐下。 章洋说,“不敢给你上茶了,你喝果汁吧。” 桌上一杯鲜橙汁,插着小伞和吸管摆在那里。 我哑着嗓子问,“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跟许航说的,带他去医院的时候?” 我极力忍住泪意,维持脸上的表情。
陆致成回答了我的问题,“许亦真,你别太着急。我想,大家都没有要伤害许航的意思,更不会直接跟他提起有关的字眼。我也在场,可以作证。可能有点对不住许航,欺骗了他。大家说是做宇航员的身体检查,只有章叔叔和他被抽中了,需要做这个检查。许航很乖,很配合,也很勇敢。抽血的时候他也没哭,你不要太担心。”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颤抖着问章洋和他的父亲, “那你们有没有说到过任何话,可以让许航怀疑到什么?他刚才对我说,让我记住我答应过他,我不会不要他。他为什么会那么说?” 章父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大家都很注意。小许你放心。你阿姨在电话里是跟你说到了鉴定的事,不过,那也是看着许航在旁边聚精会神的玩游戏,确定他不会听到或者听懂才说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许航很聪慧,很懂事,我们都非常喜欢他。或许是大家的行为还是有些不同寻常,所以他觉察到了什么。以后我们会更注意的,你放心。”
我困难的点了点头,“那谢谢了。请你们一直这么做下去,我绝不能让许航没有安全感。” 我话音未落,章洋忽然冲我说道,“喂,许亦真,我现在很好奇啊,我到底是不是许航的爸爸?”他的声音里,满是揶揄的腔调。 我的心砰然作响。我喃喃的回答,“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你,还记得秦月吗?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
写给凌云信里的话,在我心中浮现。我沉默的看着章洋。他会主动提起秦月的名字吗?还是他真的像我妈妈说的那样,根本记不清自己的糊涂账? 不,我不能现在就说出秦月的名字。我不能信任他,更不信任他的父母! 而且,还有一种微小的可能。万一秦月真是拿她与章洋的同学合照做了幌子,想要保护另外一个她想保护的人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章家人会不会恼羞成怒,“不小心”说漏嘴,到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去安慰许航?我绝不能冒这个险,我赌不起。
章洋微微一笑, “许亦真,我看我们大家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在总公司,这一年多以来定期会收到许航的照片。一开始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我的秘书们也没拿给我看。后来看寄得频繁了,信中还言之凿凿,这是我的儿子,请我速来认领。上面还附有你家的家庭住址,一查还是真实的住址,她们才拿给我,连带着许航的照片。” 我轻声说,“对不起,章总,这件事我不知情,是我母亲这么做的。我本人并不同意她的做法。” 章洋又咧嘴一笑,“许亦真,你这话可就当真搞笑了啊。你母亲能确定我是许航的爸爸,你自己却不能?在你看来,我只是“有可能”是许航的爸爸而已?” 我想了想,回复道,“其实,我妈妈也不能确定,她只是试试看。我们还是等鉴定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章父打断了我的话, “小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你一个年轻女孩,不能确定孩子的生父是谁,你当时的年纪还那么小,又还是个姑娘家,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坚持着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还这么仔细地爱他、照顾他。小许,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幸?” 我的心在猛烈的摇晃着。吐出秦月的名字,我就不用再经受这些难以自圆其说的质疑。但是,我将把我亲爱的宝贝,推向一片未知的黑暗,推向一个我无法掌控的危险地带。我决不能这么做。就算秦月说的是真话,章洋确实是许航的生父,我也不知道他们将会如何行事。章洋早早就向许航的老师请了假,要带他去北京。到时候为了带他走,他们会不会直接告诉许航,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妈妈?而他的亲生母亲,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就抛弃了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等等吧。为了我亲爱的宝贝,他人如何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轻轻回答,“我从小就父母离异。机缘巧合有了许航之后,我舍不得他。他毕竟是一条小生命。既然有缘和我做了母子,我就必须要对他负责到底。” 章父叹了一口气,“小许,很遗憾。你这样的好女孩,会遭遇这种事。我与你阿姨都很喜欢许航,将来有机会路过北京,欢迎你们母子到我家里做客。” 我微微颔首,谢谢伯父。 章洋冷声道,“许亦真,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都不清楚许航的生父是谁,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我勉强嗯了一下。我忽然想起陆致成曾伤过我的那句话,心中一痛。
我小声说,“是的,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有些随便。” 章洋轻笑了一声,“你很随便,我却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好好理过所有和我交往过的女人,没有你这号人物。所以,许航的父亲很可能另有其人。这么说来,你骗你母亲的伎俩也很拙劣。我真是好奇,承蒙赏识,你为什么会单单挑中我来欺骗你妈妈?我与你素昧平生。你怀许航的时候,我远在千里之外。难道说,你看到总公司发行杂志上我的照片,与许航有神似之处,你便突发奇想,告诉你妈妈我是许航的生父?偏偏你妈妈还信以为真,就开始不停地给我寄照片?” 他笑道,“听起来真叫人匪夷所思。难道,你就不怕有双方对质的这一天?比方说,象今天晚上这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木然地问道,“章总很确定,自己没有流落在外的孩子吗?” 章洋淡然回应,“是的,我很确定。不过,我更加确定的是,我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女人。” 我整个人像被泡进了冰水中,周身彻寒。
那些哭泣的日子,秦月哀伤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 我可怜的姐姐,她低头弹着琴,乌黑的秀发从她的耳边垂下,弯在脸侧。她忧伤的唱着,“只有那感动的是我,只有那感动的是你,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与你分离。” 秦月,原来人家早已经忘了你!就连可能性,都没想到过你。 我望着章洋,好久不能再说些什么。最终,我伤感地说,“可是有时候,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要认识你。或许,你早已经忘了她,可是她却不能忘。” 章洋沉默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用手掌擦了一把脸,抹去那些咸味的水珠,“对不起,章总您别误会,我不是在说我自己。不过,这世上总会有些人,对你难以忘怀吧,就算你已经不再记得她们。” 我定定的望着桌面,不再说话。 一个低醇的嗓音响起来。 “许亦真,我为我曾经说过的话感到抱歉。我知道,那些话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主人。泪眼迷蒙中,我看到陆致成的目光里,浸着一种深深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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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汨水犹寒
光亮的圆桌上,摆着一篮鲜花。百合与满天星,芬芳怡人。 许航坐在章洋的膝上,伸出小手去够桌上的转盘。章洋扶着他,徐徐推动着那个巨大的圆盘。花篮在我的眼前转了起来,展示出绰约的样子。 侍应生上前给各人斟了茶。我看着眼前茶碗里浮浮沉沉的碧叶,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开口,会问我什么样的问题,那些问题,会不会让许航心生疑窦?我突然记起来,我想过要提前给章洋发个短信,请他们说话时注意些,但我忘了发。我的心中一阵懊恼。
章洋的母亲坐在他身边,微笑着对许航说, “许航小朋友,你昨天晚上赶回家之后,睡得香吗?” 许航响亮的回答,“是呀奶奶,我回到家里就能睡着了。我妈妈抱抱亲亲我之后,我很快就睡了一大觉。”他甜甜地朝我笑,我也朝他弯起嘴角。 章洋的父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沉声说道, “小许,你家里有几口人,是个什么情况,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我平淡的回答,“谢谢伯父问我。我家里有我妈,许航和我。我的未婚夫在外地工作。” 章洋的母亲闻言轻笑,“昨天我们都听许航说过啦,许小姐平时的社交生活还蛮丰富的。” 许航抬起头来看看她,她慈爱地摸了摸许航的头发。
章洋将许航往他膝盖上面提了提,他托着许航的小手,和许航一上一下拍起了巴掌。他朗声道,“许亦真,你的个人社交生活,我想我们就不多讨论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我立即朝许航招手,“航航,你过来。” 许航听话地从章洋的膝上滑了下来,跑到我的身边。我将他搂到身前,对着陆致成说,“陆总,我能否麻烦您,带许航出去玩一会儿?” 坐在我身侧的那个人,似乎从一进房间,就一直在默默的看着我。我鼓起勇气,迎向他幽静的目光。他简短地回复, “可以。” 许航在此时拉了一下我的手,将我的目光拉回。 “我才不要和黑叔叔一起玩呢,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好玩。”
我心里一急,捉住许航的胳膊,“航航,你听妈妈的话。你刚才不是问我,大厅鱼缸里那条最大的金鱼,为什么能一动不动停在那里吗?”许航点点头。我尽力哄着他,“你去问问黑叔叔,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他懂的东西可多了。” 许航撇撇嘴说,“他怎么会知道?我不信。他只会做烤串,其他什么都不会。还有,抓住妈妈讲话,一直讲个不停。” 我的脸一阵发热。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航跑回章洋的身边,他仰起小脸问,“章叔叔,你带我出去玩吧?我还想看大厅里的那些鱼,它们好漂亮。”
章洋的父亲笑着对许航说,“航航,爷爷在北京的家里,也有一个大鱼缸,里面养了好多条金鱼。爷爷带你回家,我们去花鸟市场,再去买几条大金鱼养在里面。由你来喂它们,好不好?” 许航惊喜地说,“好啊,那太棒啦,爷爷”,他回过头问我,“妈妈,我可不可以到爷爷的家里去玩?我很想能够喂那些大金鱼。” 我看着他晶莹剔透的双眼,轻声回答,“也许吧。你可以在暑假的时候去玩。” 许航开心地叫起来,“太好了!那我以后每年暑假都要去爷爷家!”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轻声说,“也许可以吧。” 章母将茶杯放到桌面上,一声轻响。 “这件事,我们还是等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吧。” 我的心一凛。我求救的看了陆致成一眼。
陆致成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站起来朝许航说,“嗨,许航,我们都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我们俩都应该听她的话,对不对?来吧,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许航在那时已经重新爬上了章洋的膝盖,他看了看陆致成,又看了看我, “如果你想做我和我妈妈的好朋友,那你也要像程叔叔那样,每年都要来我家看我们一次。两次也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像在加拿大的凌云叔叔那样,只知道给我妈妈写信,却从来都不来我家里看我们,也不给我买任何礼物。我知道,我妈妈说过了,我们不能要别人的礼物。就算要,我每次也只能要一件,比如说上回程叔叔送给我的那个飞行器,或者象爷爷奶奶昨天给我买的那把蓝色的大水枪。” 章洋将这个滔滔不绝的小人儿从他身上抱下来,轻轻推到他母亲的身边, “妈,你带许航出去转一圈。” 章母牵起了许航的手,“航航,奶奶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好吗?你妈妈要和爷爷还有两位叔叔谈工作。等谈好了工作,就可以给航航买大金鱼,还有好多好多的水枪,好不好?”
许航回头看了看我,眼中略有惊惶。我朝他招招手,他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腰。他拽着我弯下腰,在我耳边呢喃了一句,然后他对我说, “妈妈,那我和奶奶出去了,妈妈再见。”他朝我摆摆小手,跑回章母的身边,牵起她的手。他们一起走出了包间的房门。 等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我才回过神来,许航跟我说的那句话是, “妈妈,你答应了,你不会不要我。”
我的心鼓胀起来。我握紧了面前的茶碗,勉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 “请问你们,到底跟许航说了些什么?他今天一连问了我两次,我会不会不要他了!他刚才又说,”我哽住了呼吸,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陆致成轻咳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声。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力图镇定的对章洋和他的父亲说, “我理解两位的心情。如果是我自己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要我承认一个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的孩子,我也会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是我请求两位,还有伯母,请不要当着孩子的面乱说话好吗?我谢谢你们了。”我的声音发颤,几乎不能维持音调。
章父抬手说,“小许,你先不要激动。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可能确实有点性急了。应该先跟你商量一下的。” 我尽量调整着呼吸,慢慢接着说, “我知道,您是指许航与章洋的亲子鉴定。我同意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自己也怕弄错了,让许航白高兴一场。是的,我同意做鉴定,但是,必须要以我说的方式来做。许航必须不知情。他永远都不用知道,这件事曾经发生过。”我希望用语气来表达我的决心,但我发出来的声音很微弱,带着颤抖。 章洋和他的父亲没有说话。 我的目光触到陆致成的,他在旁边静静的望着我。
我忽然想到,在他的眼中,我是许航的母亲。我当着他的面,与许航的生父讨论这样的问题,实在难堪。他会如何看我?我有些承受不住问自己的这个问题,一瞬间住了口。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猛烈的辛酸和难过。 章洋缓缓的说,“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深深吸气。是的,我还必须要与这个人继续谈下去。 “我会借着玩游戏的方式,收集许航的口腔拭子。我可以找以前医院的同事,帮忙联系相关实验室。或者,我把样本交给你们去处理也可以。”
章父放下了茶碗说, “小许,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向你道歉。昨天上午,我们已经带许航去医院抽了血。” 我面前的茶碗哗然一响,一碗热茶瞬间倾倒,流到我的裙子上。一阵剧痛钻心。 陆致成和章洋同时站了起来。陆致成快步走到我的身边,他似乎想伸手扶我,但又犹豫的住了手。他将倾倒的茶碗立起,随即问我,“许亦真,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我退开桌边两步,扶着椅背,有些艰难的站着。 章洋朝我喊道,“你怎么连个茶碗都端不住啊?”
有侍应生在我身旁说,“这位小姐,包间里有卫生间,请随我来”。有人伸手,将桌上的狼藉收去了。 我挪动脚步,随着侍应生走到里间。我心里着急,不知道许航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尽快整理好自己,慢慢走回原位坐下。 章洋说,“不敢给你上茶了,你喝果汁吧。” 桌上一杯鲜橙汁,插着小伞和吸管摆在那里。 我哑着嗓子问,“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跟许航说的,带他去医院的时候?” 我极力忍住泪意,维持脸上的表情。
陆致成回答了我的问题,“许亦真,你别太着急。我想,大家都没有要伤害许航的意思,更不会直接跟他提起有关的字眼。我也在场,可以作证。可能有点对不住许航,欺骗了他。大家说是做宇航员的身体检查,只有章叔叔和他被抽中了,需要做这个检查。许航很乖,很配合,也很勇敢。抽血的时候他也没哭,你不要太担心。”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颤抖着问章洋和他的父亲, “那你们有没有说到过任何话,可以让许航怀疑到什么?他刚才对我说,让我记住我答应过他,我不会不要他。他为什么会那么说?” 章父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大家都很注意。小许你放心。你阿姨在电话里是跟你说到了鉴定的事,不过,那也是看着许航在旁边聚精会神的玩游戏,确定他不会听到或者听懂才说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许航很聪慧,很懂事,我们都非常喜欢他。或许是大家的行为还是有些不同寻常,所以他觉察到了什么。以后我们会更注意的,你放心。”
我困难的点了点头,“那谢谢了。请你们一直这么做下去,我绝不能让许航没有安全感。” 我话音未落,章洋忽然冲我说道,“喂,许亦真,我现在很好奇啊,我到底是不是许航的爸爸?”他的声音里,满是揶揄的腔调。 我的心砰然作响。我喃喃的回答,“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你,还记得秦月吗?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
写给凌云信里的话,在我心中浮现。我沉默的看着章洋。他会主动提起秦月的名字吗?还是他真的像我妈妈说的那样,根本记不清自己的糊涂账? 不,我不能现在就说出秦月的名字。我不能信任他,更不信任他的父母! 而且,还有一种微小的可能。万一秦月真是拿她与章洋的同学合照做了幌子,想要保护另外一个她想保护的人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章家人会不会恼羞成怒,“不小心”说漏嘴,到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去安慰许航?我绝不能冒这个险,我赌不起。
章洋微微一笑, “许亦真,我看我们大家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在总公司,这一年多以来定期会收到许航的照片。一开始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我的秘书们也没拿给我看。后来看寄得频繁了,信中还言之凿凿,这是我的儿子,请我速来认领。上面还附有你家的家庭住址,一查还是真实的住址,她们才拿给我,连带着许航的照片。” 我轻声说,“对不起,章总,这件事我不知情,是我母亲这么做的。我本人并不同意她的做法。” 章洋又咧嘴一笑,“许亦真,你这话可就当真搞笑了啊。你母亲能确定我是许航的爸爸,你自己却不能?在你看来,我只是“有可能”是许航的爸爸而已?” 我想了想,回复道,“其实,我妈妈也不能确定,她只是试试看。我们还是等鉴定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章父打断了我的话, “小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你一个年轻女孩,不能确定孩子的生父是谁,你当时的年纪还那么小,又还是个姑娘家,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坚持着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还这么仔细地爱他、照顾他。小许,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幸?” 我的心在猛烈的摇晃着。吐出秦月的名字,我就不用再经受这些难以自圆其说的质疑。但是,我将把我亲爱的宝贝,推向一片未知的黑暗,推向一个我无法掌控的危险地带。我决不能这么做。就算秦月说的是真话,章洋确实是许航的生父,我也不知道他们将会如何行事。章洋早早就向许航的老师请了假,要带他去北京。到时候为了带他走,他们会不会直接告诉许航,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妈妈?而他的亲生母亲,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就抛弃了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等等吧。为了我亲爱的宝贝,他人如何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轻轻回答,“我从小就父母离异。机缘巧合有了许航之后,我舍不得他。他毕竟是一条小生命。既然有缘和我做了母子,我就必须要对他负责到底。” 章父叹了一口气,“小许,很遗憾。你这样的好女孩,会遭遇这种事。我与你阿姨都很喜欢许航,将来有机会路过北京,欢迎你们母子到我家里做客。” 我微微颔首,谢谢伯父。 章洋冷声道,“许亦真,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都不清楚许航的生父是谁,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我勉强嗯了一下。我忽然想起陆致成曾伤过我的那句话,心中一痛。
我小声说,“是的,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有些随便。” 章洋轻笑了一声,“你很随便,我却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好好理过所有和我交往过的女人,没有你这号人物。所以,许航的父亲很可能另有其人。这么说来,你骗你母亲的伎俩也很拙劣。我真是好奇,承蒙赏识,你为什么会单单挑中我来欺骗你妈妈?我与你素昧平生。你怀许航的时候,我远在千里之外。难道说,你看到总公司发行杂志上我的照片,与许航有神似之处,你便突发奇想,告诉你妈妈我是许航的生父?偏偏你妈妈还信以为真,就开始不停地给我寄照片?” 他笑道,“听起来真叫人匪夷所思。难道,你就不怕有双方对质的这一天?比方说,象今天晚上这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木然地问道,“章总很确定,自己没有流落在外的孩子吗?” 章洋淡然回应,“是的,我很确定。不过,我更加确定的是,我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女人。” 我整个人像被泡进了冰水中,周身彻寒。
那些哭泣的日子,秦月哀伤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 我可怜的姐姐,她低头弹着琴,乌黑的秀发从她的耳边垂下,弯在脸侧。她忧伤的唱着,“只有那感动的是我,只有那感动的是你,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与你分离。” 秦月,原来人家早已经忘了你!就连可能性,都没想到过你。 我望着章洋,好久不能再说些什么。最终,我伤感地说,“可是有时候,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要认识你。或许,你早已经忘了她,可是她却不能忘。” 章洋沉默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用手掌擦了一把脸,抹去那些咸味的水珠,“对不起,章总您别误会,我不是在说我自己。不过,这世上总会有些人,对你难以忘怀吧,就算你已经不再记得她们。” 我定定的望着桌面,不再说话。 一个低醇的嗓音响起来。 “许亦真,我为我曾经说过的话感到抱歉。我知道,那些话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主人。泪眼迷蒙中,我看到陆致成的目光里,浸着一种深深的伤痛。
tele9999 发表于 2022-01-13 23:28

楼主快更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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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谢谢亲爱的你们!一下子精神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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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为我沾衣
“许亦真,这个世界并不是按照你设想的那样运行的。昨天,你斩钉截铁的宣布,你绝不允许章家人带许航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你也绝不允许在得到秦月的消息之前,在许航成年之前,有任何人告诉他相关的事。可事实上呢?人家带走许航的当天就去医院抽了血。无论有没有秦月的消息,一旦章家人获悉你与秦月的关系,他们想怎么告诉许航,就怎么告诉许航。为了把许航带走,或许还要特意去告诉他呢。你能把他们怎么办?“但愿吾儿愚与鲁,无忧无虑到公卿”。你想要许航一辈子无忧无虑?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幻想。另外,联系前女友一事,我就不听你的教唆了,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起此事。你的朋友,凌云。” 我有些困难的看着屏幕上的白纸黑字,在我面前漂浮。
我走到窗前站立。窗外有一些灯光在闪烁,夜空却暗沉沉的漆黑一片。 许航,外婆说你一刻也离不开我,或许是真的。可是,我又能离开你吗?从此不再能每天清晨得到你的拥抱,夜晚有机会亲吻你的小脸?从此不再能时时听到你清脆的声音,甜甜的喊我妈妈? 如果章洋真是你的爸爸,几天后的现在,你是否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和章家人去了北京?我们的分离,会不会真的这样迫在眉睫?
凌云没有说错,这个世界不是按照我设想的那样运行的。 六年了,我妈妈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秦月对她说的话。她不和我商量,就私自往章洋的办公室寄许航的照片,也已经有一年多!她与许航的外公,四年前就把我安排进阳光地产,却从来不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静悄悄的状态下进行的。在每一天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在我与许航相依为伴的日子里,何曾有人对我提过半句?直到一周之前,章洋满怀愤懑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借用同事聚会的名义约见许航,再将许航强行带走去见他父母、抽血检验,这一切事态的进展,除了让我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之外,我何曾能够控制其中的一丝一毫?
那么,陆致成呢? 是的,陆致成对我说,他不想只和我做朋友。可是,他又在这些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难道不是他极力催促我带上许航,去赴他家里所谓的同事聚会吗?让我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亲手将许航推了出去。如果他真的对我心存好感,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曾向我出言警示? 还有,他为什么要三番四次跟我道歉?是因为歉意,还是因为他良心不安?如果他的良心真有不安,为什么不索性将他对我连哄带骗,让我亲自送许航去见章洋的事也一并道歉了?岂不更能维护他的君子形象! 所有的人,就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抓住我和许航的双手,将我们用力地向两个方向扯开。只有我一个人,傻傻的被蒙在鼓里,一瞬间,便要去面对和许航的分离。 可悲吗?许亦真,你为何活成了这样一个没人在意的傻瓜?
我的大脑,被这些念头反复缠绕,好象再也不能思考和反应。手机屏幕上,有它自动生成的一段话。 “陆致成,今晚你又一次向我道歉,说你的话伤害过我。我其实并不太在意那些话,何况你已经专程找我道歉过。你真正应该向我道歉的,是你假借同事聚会的由头,哄骗我傻乎乎地带上许航,最终促成了许航与我的分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当然,我没有权利说这样的话。但是我可以在我自己的心里,做出这样的决定。许亦真” 我真的,舍得跟他发这样的气话吗?我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久久不能按下。 可是,难道我不该告诉他我的愤怒吗?难道我不该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所以,所以请他停止再那样默默的望着我,让我每一次都沉迷在他的目光里。而在不远的将来,每当我看见他望着我,就会想起我和许航的分离,里面竟会有他全程的参与和协助,然后再觉得心痛难当? 有一滴泪,落在手机屏幕上,字迹模糊了起来。它在手机屏上,留下了一行长长的足迹。
“凌云师兄,您说得对。这个世界从未按照我希望的那样运行。我已经决定,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绝不会去哭泣着面对人生。虽然我做不到让许航和我妈妈无忧无虑,但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我全力。另外,我以后也不会再询问您的私事。许亦真。” 我站起来,去茶水间倒咖啡。回来的路上,走廊尽头站着陆致成。他望着我,神情肃穆。未等我反应,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了。 我回想了一下前一晚会面的情景,似乎不该得到这样的待遇?我心下黯然,慢慢的走回座位。
叮咚,有消息进来。我一边翻着打印出来的计划书,一边拿起了手机。 “许亦真,你没有说错。我不能否认,我的行为协助了章洋。我也无法为我曾经的言行做出完全合理的解释。我只能说,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内心的想法,而且我也确实希望能认识许航。也许在很久以前,我就该这么做了。可惜我没有。陆致成” 我呆在了那里。 手指上滑,赫然可见从我这边,那段话在凌晨时分,被我发给了陆致成!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真的发给他了么!我明明记得,我抹去了屏上的水迹,最后又按了返回键的。但我好象又嘱咐我自己,必须要告诉他? 我的心中一阵懊丧。
整个晨会上,我的表现都很糟糕。有很多不通顺的地方。幸亏有叶蓉蓉在旁边帮忙,我才结结巴巴地读完。我实在是觉得,陆致成的目光太迫人。他真的生气了吗?我心烦意乱起来。 还有凌云。六年的通信,无数的知心话,我也一下子说得罪就得罪了吗? 是啊,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得实在太多,等到在现实世界里需要说话的时候,常常就会这样不合时宜! 叶蓉蓉从我桌边经过,敲了敲我的桌子。 “亦真姐,我刚去跟两个boss讨论了怎么更新计划书的事。现在,他们要你也进去谈一下。”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没直接看陆致成和章洋。我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他们, “两位领导,有什么吩咐?” 章洋坐在我对面,他先开了口, “许亦真,我和陆致成打算推荐你去北京总公司呆一段时间,作为这次计划书的陈述人,参与公司内部竞标。” 我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我默默看向陆致成。他站在那里,没有表态。
我板板的回复道,“谢谢两位的信任。因为家庭因素,我不能离开本地。可不可以委托叶蓉蓉去做陈述人?” 章洋玩笑地说,“叶蓉蓉去做陈述,计划书的负责人就会易主。” 我点头说,“没问题,我可以协助蓉蓉。只要我们分公司能拿下这个项目就好。” 陆致成接了过去,“许亦真,你先不要冲动,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回复。无论于公于私,去北京工作一段时间可能都会对你有益。”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眸光幽深。
我平静地回答,“谢谢你们。我考虑得很清楚,我绝对不会离开本地。工作虽然重要,但我没打算为它牺牲太多。” 章洋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是因为你的那个未婚夫吗?哦,对了,你还没跟我们介绍过他呢,他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 我沉默了。我该抛出小乙的名字吗?小乙,我能向你提出这么冒昧的请求吗? 我静静的说,“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吸了一口气,“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章洋笑得很愉快,“好啊,有骨气。临危不惧。” 我抬眼看他,他的眼中,满满都是揶揄的笑意。我有些恼火。是的,他们俩肯定都看得出来,我是在撒谎。一时之间我很愤怒,于是我又强调了一遍,我绝对不会去北京。 章洋安静了下来。他轻声说,“如果,我带许航去北京呢?” 我猛然看向他的眼睛,那里突然消失了所有的笑意。
终于要开始了吗?他就这样,来通知我与许航的分离? 我站立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我的眼睛瞬间热了起来。我咬着自己的唇,尽力制止我话语中的颤抖。“我要求每个月都能见到许航。我还要每天和他视频。” 我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虽然失态,但是我无能为力。 陆致成向我走了过来,我往门口挪了几步。他停下脚步。 我匆忙说道,“请让叶蓉蓉做陈述人,我会协助她。我不会去北京工作。再见。” 然后,我转身拉开那扇沉重的门,快步冲回了自己的座位。
正是临近午饭的时候。我背着包出了大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再过一两天,等鉴定结果出来,我就真的要和许航分开了吗? 眼泪这种东西,从来不肯老实听话,只会越擦越多。 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希望发生的事!她要我与许航母子断绝,骨肉离分,就如同当年她与许航的外公,将我和秦月活生生的分扯开来一样。 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东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还在天真烂漫如同小猫小狗的年纪。每天一会儿吵架气得满脸通红,一会儿又勾肩搭背凑在一起看连环画的年纪。 我想起了那个年幼无知骤逢巨变,时时惶恐不安,时时不知所措的小女孩。我是多么想能够回到过去,抱一抱那个幼小的孩子。我想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擦去她流下的泪。在那些孤独而灰暗的日子里,她曾经洒下过多少无助的热泪!在漆黑冰凉的夜里,它们寂静的被枕巾接受,无声无息。
我望着街边落地玻璃窗里的人影,那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的头发凌乱,眼神黯淡,面目略微浮肿。她站在那里,神情萎靡,好像经受不住生活给她的压力一般。她背着一只廉价的包,背微微的驼着,呆呆地看着玻璃窗里的影子。 难道,我要让许航也去经历一遍我曾有过的日子吗? 不,我绝不!我发誓我不会。我一定会据理力争,我每个月都要见到许航,每天要和他视频电话,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如果章家人实在无理,想要将我和许航的外婆清除出许航的人生,我会寻求法律手段,来保证这些要求的执行。 小乙上次不是提到过,他有个高中同学在临江市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么?我心头一动,拿出手机,给程小乙发了一条消息。我问他,能否将他那位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给我。 另外一层隐忧,在我心中蓦然浮现。家里的户口本上,许航的母亲一栏,还写着秦月的名字。如果真是闹到诉讼的地步,章家人怎么可能会毫无察觉?许航最终还是会知道一切。我的心沉了下去。
走回办公室的时候,程小乙打了电话来。“许亦真,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有件事我本来想咨询一下律师。但我现在,好象又改变了主意。” “什么事?” “是一件,一件有点为难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会处理好的。” “这个周末我来看你和许航,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我的嗓子忽然像是被什么堵住。我轻声说好。
那个下午在办公室的时间很是难熬。虽然没吃午饭,我一点也不觉得饿。我去找叶蓉蓉,和她商量如何做计划书的答辩陈述。我让她练习给我听。叶蓉蓉有些惊讶,但还是很高兴的答应了。弄完一切,才四点二十,还有四十分钟。时钟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走着。我看着墙上的秒针,整个人被一种十分焦躁的情绪围了起来。 叮咚,手机有短消息进来。 “许亦真,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很遗憾,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章洋。” 我握紧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我的心脏,在一下一下重击。 我仔细看了好几遍,又将这句话拷贝黏贴,重新发给我自己,放大之后又看了几遍。我确认了,自己没有眼花。谢天谢地!
我猛地站了起来,往陆致成的办公室跑了几步。我想立即去找章洋,去向他确认这个消息。但是,我慢慢停下了步伐。章洋已经将最终结果通知了我,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我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秦月,你怎么会在出国之前,想出那样的话来欺骗妈妈?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是想保护许航真正的父亲,对吗? 我能够想象,当时的你,心里该有多么痛苦。可是现在,我却要感谢你当初的那些苦衷,感激你对妈妈说的竟是一个谎言。我多么庆幸!因为你的谎言,我才能避免今时今日和许航的分离。我谢谢你,秦月。我的眼睛热了起来。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我亲爱的宝贝。我抓起包,飞快地冲出了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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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看得入神呢! 请问楼主,今天还有更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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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host,有的,我一天贴2-3章。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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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
我沉醉的看着学校栅栏里的许航。小小的他,与孩子们一起在操场上奔跑玩耍,脸上盛开着灿烂的笑容。我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溢满感激和伤感的情绪。航航,对不起,妈妈如此高兴你没有找到你的爸爸,是否不应该? 小人儿从人群中奋力挣脱出来。我张开双臂,他扑进了我的怀抱。我抱住他,久久不能言语。 许航开心的说,“妈妈,你怎么今天又能来接我啦?太好了。你以后每天都不用加班了吗?” 我含着泪微笑,用力的点头。
他从我的怀里退开,看着我。一只软软的小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妈妈,你怎么又哭啦?有谁欺负你了吗?” 我朝他摇摇头,将脸擦干,站了起来。我背上许航的书包,牵着他的手,我们一起往学校外面走去。 “妈妈,到底是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我将他的小手握在掌心,笑着说,“谢谢宇航员同学。要是你见到了那个欺负妈妈的人,你会怎么办?” “我会去找他老师。我要告诉老师,他欺负我妈妈。他不讲道理,这不公平。” 我一下笑出声来。“航航说的对。我们一起去找老师,让老师评评理。”
我牵着许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走了一条林荫大道,一路走走停停。夕阳温暖,我的心情很轻松,很愉快。从前看来的一句话从脑海中闪现了出来,”我从离别的恶梦中醒来,只顾着啜饮源源而来的幸福的清泉”。是啊,正是这种感觉,写书的人说得对极了。 我拉着许航的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顿住脚步,我低头问他怎么了。许航一下子挣脱了我的手,向前方欢跳着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章叔叔。”
我心里一惊。前面不远处,有个人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他静默的站在那里,夕阳斜照,我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他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凌云师兄,也是这样有点神秘的感觉。 章洋弯下腰抱起许航,在许航的脸颊边亲了一下,一副很自然的神态。 我突然感觉很是惧怕,硬着头皮,慢慢的走了过去。 难道,他刚才发给我的短信是在骗我?难道他真的是许航的爸爸? 许航可能看见了我脸上的表情,我还未走近,他已经从章洋身上滑了下来。小人儿跑回我的身边,拉起我的手,“妈妈,是章叔叔!”他的小脸上,带着动人的笑容和兴奋。我抓紧他的手。 我绷住脸,朝对面那人说,“章总,您刚才不是说,我们之间没事了么?” 他将双手插进裤袋,表情潇洒自若。
街边有一辆黑车在这时忽然启动,它打了一个弯,熟练地掉了个头,朝相反方向快速驶去。行驶过程中,那辆车的车窗被摇起来,遮住了驾驶人的身影。我愣愣的看着那辆车,它飞速离开了原地,转眼间消失了踪影。 那是陆致成的车。陆致成,他就这样离开了,不跟我打个招呼? 章洋的声音将我唤回,“是啊,我们之间是没事了,但我现在跟许航是好朋友了。喂,许航,你说对不对?” 许航放开我的手,又跑回章洋的身旁。小人儿再次拉起章洋的手,冲我说道,”是啊,妈妈,章叔叔现在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了。” 我朝他们走了几步,心情灰暗。我冷淡了声音对章洋说,”谢谢章总。我想再次和您确认一下,您刚才短信里明确跟我说过,那件事,我们之间确实没有关联,对不对?” 我紧紧的盯住他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上的变化。
章洋声调愉悦地回答我,“许亦真,你生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就算没事了,我就不能再来看看他么?” 他朝许航笑,许航也对他咧开了嘴。小人儿高兴地问我,“妈妈,以后章叔叔也可以来看我们的吧?就像程叔叔那样?一年一次,或者两次?” 我未及回答,听见章洋淡淡的说,“毕竟,我们曾经差一点就成了更亲密的人,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我松了一口气。于是我扯动嘴角,笑着回应,“那谢谢您的好意。”
许航牵着章洋的手,他们转身朝我们回家的方向走去,我跟在他们身后。许航停住了步子,回头看我,他向我招招小手。我往前快走了两步。 许航拉起我的手说,“妈妈,你和我们一起走啊。”他一手一边,分别拉住了章洋和我,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满脸高兴的样子。我有些窘迫,挣脱了许航的小手,将垂到脸颊边的发丝顺到耳后。 我问章洋,“章总,请问您什么时候回北京去?” “很快,就在这一两周了吧。”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的心跳终于落回了原位。我尽量用一种诚恳的语气说,“不好意思,给您全家带来了这样的麻烦。您方便的时候,还请代我向伯父和伯母致歉。”
章洋应声说道,“许亦真,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言不由衷。” 我一惊,抬眼看他。他的眼里又带上了那种揶揄的神色。 “嗨,许亦真,你知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一惊一诧,比电视上演小品的还要丰富多彩?”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话。我结结巴巴的说,“那个,我是真的觉得,心里很抱歉。” 他牵着许航的手,继续朝前走去。与此同时,他接着说道,“许亦真,你真的不是一个能说谎的人。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很会泄露你心里的想法?所以,你没必要向我们道歉,如果你不是真心的话。” 我的脸上,那种失而复得兴高采烈的心情,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我凝住脸,抿住了嘴。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许航不时抬起头来看我。忽然,小人儿说了一句话。 “是的,我妈妈从来都不会说谎。她总是跟我说,做错了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做个诚实的好孩子。” 章洋笑着对他说,“是吗?你妈妈她从来都不说谎?她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 我觉得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 章洋抬头看着我,“许亦真,说真的,我挺佩服你。就我们仨刚才的这些对话,如果换做是我的母亲大人,她老人家一早就让我闭嘴一万次了。你可真能忍得住,” 我匆匆打断了他的话。“章总,这次的事还是太麻烦你们了。谢谢您的不计较!我向您和您的父母表示歉意。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向你们道歉。” 章洋淡然的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两清了吗?”他的声音严肃,神情冷淡。
他的语气让我有点紧张了起来。我试着问他,“那,我给您父母写一封正式的道歉信,可以吗?” 许航仰头问我,“妈妈,你是欠了章叔叔的钱吗?” 我讶然低头,看着许航天真的小脸,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是啊,正所谓,人情大于债。或许我是应该偿还章家父母的这份人情。如果我遭遇了这样的事,心里肯定也恼火至极吧。 于是,我呐呐的朝章洋说,“章总,如果您觉得合适的话,我想当面向您的父母道歉。是我自己不懂事,跟我妈妈胡乱说过一些话。我妈妈心疼我,没跟我商量就那么做了。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这件事,从头至尾全是我的错。” 他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忽然想到,还有面前的这个人本人,我也需要道歉。 “对章总您,我也很抱歉。我。” 我明白,这样空口白话说一堆抱歉,给人的感觉很假。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也无可奈何。 这一次,是章洋制止了我,“好啦,许亦真,我再不打断你,下一步你是不是准备在这里给我鞠个躬,表达你的诚恳歉意?” 我尴尬地住了嘴,没再说话。 许航摇了摇我的手说,“妈妈,你欠了章叔叔多少钱?我长大了帮你还。”他松开了章洋的手,握住我的。他拉着我的手对章洋说,“章叔叔,我们家没有钱。你不要现在就问我妈妈要,等我长大了,我会挣钱还给你。” 我的眼中有些热,我捉住了小人儿那可爱的小手,轻声对他说,“航航不要急,妈妈没有欠人钱。” 章洋朝许航说,“你妈妈说谎了,她确实欠我钱了。” 许航呆呆地问他,“章叔叔,我妈妈欠了你多少钱?” 章洋伸出了一只手指。
许航惊讶的说,“一百块?” “一个亿。”章洋面带微笑,颇为得意的说。 我一时情急,朝他猛然喝到,“你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 他不甘示弱的回答,“难道就准你一个人胡说,我就不能也胡说一番吗?” 我蹲下身子,扶着许航的双肩。他的小脸上,果然是一副着急的表情。我急切地告诉他,“许航,妈妈没欠人那么多钱。” “那你欠了多少?” “不是,我就没欠钱,我没欠任何人的钱。航航,你相信妈妈,妈妈从来不欠人钱。”
一阵大笑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许亦真,你搞不搞笑,你连六岁的小孩都说服不了。你该不会是要告诉许航,你从来不欠人钱,你只会欠人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那人立即又说,“老虎要发威了,许航,你赶紧站远点。” 许航朝他大声喊道,“章叔叔,我不和你做好朋友了,你欺负我妈妈!” 章洋脸上的笑,终于收敛了一点。
我握紧许航的小手,告诉他,“航航,你别着急,章叔叔是在和妈妈开玩笑。航航,你不要紧张。” 许航看着我,我朝他点点头。小人儿抬起头对章洋说,“不是一亿块,那是一百万吗?” 章洋应声答道,“比一百万要多。这样吧,许航,我看你能不能自己问出那个数字来。” 许航不甘心的说,“那就是五百万了?”章洋说比五百万少。于是许航猜是两百万,章洋又说比两百万要多。他们七嘴八舌,很快就将数字定在了二百五十万。
这个时候,我们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我一直没再说话。很快我们就走到了我家所在的那条路上。我牵着许航,准备和章洋说再见。 此人微微笑着,抢先开了口,“喂,别因为二百五这个数字不高兴。我是在说我自己,好吗?” “谢谢你教许航数学。”我回复他。 “这个周末,我与我父母希望邀请你和许航,还有你的母亲,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可以吗?” 我心里一拎,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绝。
“你放心,不是问你要你欠我的钱。” 我喃喃地说,“你不是说,那件事没事了么?” “有些误会,总还是要当面解释清楚为好。”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拉紧了许航的手,“既然已经没事了,还是不用见面了吧。对不起,是我弄错了。现在这样的情况,见面可能也只会徒增伤感”。我看着他不置可否的表情,试着说道,“或者,我可以单独去拜访您的父母并道歉?希望他们能大人大量。” 许航拉拉我的手说,“妈妈,你不带外婆,可不可以还带上我?我也想见爷爷奶奶。章叔叔,你爸爸妈妈很快要回家去了吗?”他转头问道。
章洋说,“欢迎你,许航。是的,他们很快就要回北京了。他们都很想再见到你。” 许航摇着我的手说,“妈妈,你就让我去吧。我要去告诉爷爷,怎么喂他家的大金鱼。每条鱼每天需要喂多少粒的鱼食,我都在iPad上查到了。我要教他怎么养金鱼,那些鱼才能学会在水里面停住不动。” 我沉默着。想了想说,“那这样,如果章总不介意的话,我就和许航周末的时候去拜访一下您的父母。等你们方便的时候就好。不用吃饭,我们俩坐一下就走。” 章洋看着我,淡淡的说,“那好吧。地址你也知道,就在你们陆总家,周六周日随便什么时间都可以。你提前发个消息给我就行。”
我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我还是问出了口。“可不可以问一下,我们能否到外面见面?我不想再去陆总的家里麻烦他。我来付钱。” 章洋嗤笑了一声,“你对你们陆总,倒是十分在意。不妨告诉你,那其实是我们家的房子,是我借给陆致成在临江住的。你们来的那天让他出去就是了。” 我冲口而出,“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朋友吗?把他当司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租住在你家的房子,你们一大群人说来就来,然后随便就把人赶出去一天,就因为你要用那个地方?” 章洋微微笑道,“好啊,我无所谓。他留下也可以,正好给我们做个见证。”
我忽然窘住了,只好放缓了语气。 “见证就不必了吧。既然都没事了,白纸黑字的写着,我觉得,还是不用麻烦陆总了。” 我想到了什么,试图客气地对他说,“章总,谢谢您的体谅。毕竟我以后还要在陆总手下工作,还请您多理解。” 章洋嘲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此话一点不假。” 我住了口,几乎再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对面前的这个人说。许航拉着我的手,抬头看我。
我们还要继续站在这里,说多久的话呢?我心里不耐烦起来。 我其实已经很焦急了。我很想赶快回家去,我想立即发消息向陆致成道歉。看来我和许航并不需要分开,所以,我想向他收回我前一晚说过的气话,那句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话。我的心里不停浮现出,陆致成摇上车窗,他的那辆黑车,一瞬间决然驶离我的样子。我觉得心烦意乱。 我踩踏了一下我右脚的鞋。
在这个时候,章洋突如其来的说了一句,“许亦真,你知道吗?办公室恋情一般都是很难持久的。” 我心中一荡,看向了他。 “你虽然工作了好几年,也当了孩子妈妈,但我看你。”他摇了摇头,“谁知道你当年是怎么稀里糊涂被人骗的。难道,你想要重蹈覆辙?” 又是重蹈覆辙这四个字!夕阳下,我看不清章洋镜片后的眼睛,如同当年我最后一次见到凌云师兄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他说的话,也是与凌云的话如此相似。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既然他不是许航的爸爸,或许,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他是不是看出来了,我对陆致成有意?他看我年纪轻轻,已经上当受骗一次,拖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艰难度日”,于是泛起同情心,希望我悬崖勒马,不要再被人骗一回? 可惜他不明白,我对陆致成并无所求。 我朝章洋真心的笑了笑,“谢谢你,章总,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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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葡萄美酒
“陆致成,你好。下午章总通知我,鉴定报告出来了,许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很抱歉给他们全家人带来了这样的困扰。现在看来,我与许航并没有分离的危险。我很内疚,我之前发给你的话太不妥当了。希望你能原谅我的鲁莽。许亦真” 我斟酌了一下,觉得这段话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便按下了发送键。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我家那一层。许航冲进家门大声喊道,家婆,我们回来了。 我妈妈从厨房里探出了头。我冲到她的面前,没等她反应,我将她那瘦小的身子紧紧地抱进我的怀里。我的声音在那一刻,因颤抖而含糊不清。 “妈,没事了,我们安全了。我和许航,我们三个人。从今往后,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妈妈愕然的放下锅铲,用一只胳膊回抱了抱我,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卫生间里传来许航冲水的声音。我靠近我妈妈,轻声低语,“章家人做了鉴定,许航和章洋之间没有关系。您知道我姐说了假话,对吧?” 妈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担心的看了看她的脸。她的表情很凝重。 会不会她从来没想过秦月会骗她?糟糕!我着急的说,“妈,您别难过。是秦月太糊涂了!她不懂事。但是,我现在宁愿是这个结果啊。您原谅她,好不好?”
许航从卫生间里跑了出来,朝餐桌奔去。我妈妈跟在他身后喊道,“宝宝,你洗手了吗?桌上的东西先吃完了才能吃冰淇淋。”许航甩着手说,洗了洗了。然后忙不迭的爬上了凳子,开始吃他外婆给他准备的大盏小碗。 我和我妈妈一起看着他,往自己的小嘴里胡乱地塞着葡萄和胡萝卜。他吃得小脸鼓起来。我搂着妈妈的肩,低声对她说,“妈,你看,我怎么能跟许航分开?” 我背诵了一句家乡土话,“屎壳郎说我儿香,癞癞姑说我儿光。妈,你看航航多可爱”,我抱着妈妈的胳膊,“您要是让我不能每天都看到他,我,” 我妈妈将她的胳膊从我的环绕里抽了出来,她的声音很严肃, “你亲眼看到了那个报告?你确定无疑?”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没有。不过,这是章洋亲口告诉我的。我和他当面确认了两次,他都是这么说的。他一个成年人,不可能对这种事撒谎吧?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除非他没有人性。” 妈妈冷哼了一声,“你最好跟姓章的把报告书要来自己亲眼确认。如果有任何疑问,到医院再去复查一次。谁知道他们章家人背地里会搞些什么鬼。” 许航从凳子上跳下来,对我说,“妈妈,谁要去医院?你生病了吗?” 我赶紧说,“没有没有。”我想了想,又接着说,“是妈妈也收到了通知,宇航员的检查通知,那天你也做过的,记得吗?妈妈在跟家婆商量,我该不该去做这个检查。” 许航高兴的说,“妈妈,你去做吧。也许我们俩都能被选上呢?”小人儿又仰起头朝我妈妈说,“家婆,我真希望你也能被他们挑中。” 我妈妈糊涂的问我,挑中什么?我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就不问了。
那天晚上,许航似乎很难入睡。他总是躺下又坐起来,折腾了很久。故事书读了两本,都没有什么效果。我坐在床沿摸着他的头,问他怎么了。他扑闪着明亮的眼睛,吞吞吐吐,想要说什么又不说。我笑着说,航航,告诉妈妈,你想要说什么? 许航开了口,声音很小。 “妈妈,如果我们俩都被挑中去当宇航员,剩下家婆一个人在家,怎么办?要是只有我,或者只有你被挑中,那怎么办?” 我抚摸着他的额头,低头在上面轻吻了一下。我告诉年轻人,“不会的,如果是那样,我们可以选择不去。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 许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的话似乎让他很安心,他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回到房间,将手机拿出来。没有回音。陆致成没有回复我的短信。 在他人的眼里,我的行为应该很让人不齿吧?自己稀里糊涂,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就随手指认了章洋。结果我妈妈又为我强出头,引来了这场滑稽的闹剧。将章洋和他父母,大老远的从北京诓了来,搞得老人家心情激动,结果却发现是个弥天大谎。然后我自己再兴高采烈的说,啊,我真高兴,我和我儿子不用分开了。 可能,章洋也会对陆致成说些什么吧? “你妈妈她从来都不说谎?她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两清了吗?” 章洋的话,回响在我的耳边。他对我,心里应该很愤怒吧。或许因为毕竟是同事,或者,因为他父母确实喜欢许航,对结果感到遗憾,想在回北京之前再见一见许航,所以要求章洋必须维持体面,不要和我撕破脸皮,对我破口大骂?
陆致成和章洋是多年的发小同学。他自己也清楚这件事的经过。不用章洋多说什么,想来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判断吧。 至于我妈妈说的可能性。说章洋是在骗我,他确实是许航的爸爸,但偏要对我说不是。是的,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不过,就算章洋是许航的生父,现在他选择告诉我他不是,那么,对我和许航的生活不就没有了影响? 那份亲子鉴定书,看不看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结果,只要章洋给我的是我想要的,不就行了吗?我知道,这么想有点自私。想到航航,他是那么渴望能找到他的爸爸!如果,章洋真的是许航的生父而选择不承认,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许航不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不对吗?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很难受?
从此以后,我再也看不到陆致成眼眸里那一片和煦的阳光了吧。从此,他应该会用一种漠然的神情对着我,像对待一个遥远的陌生人那样。 我知道,我自相矛盾得可笑。我既不希望他脉脉无语地看着我,也不希望他冷漠疏离地看着我。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难道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象章洋说的那样? 其实,我只是希望一切能回到十天以前。陆致成能保持我们认识这两年来一贯的态度对我。而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私下里议论我的那些闲话。那该有多好啊!那时的我,每天是多么快乐!我有许航,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工作日里可以天天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和他一起忙各种各样的事。那时的我,是多么意气风发。 无知的幸福,不是吗。 “陆致成,我很抱歉。我希望我们今后还能做朋友。我希望,那不会是一种奢望。许亦真。” 眼泪又一次滴在了手机屏幕上,这一次我没有去擦。
叮咚叮咚,手机在我的手掌里骤然跳动,陆致成是好人,这六个字又一次在屏幕闪现。我的心大力地蹦跳了起来,感觉要从我的胸腔一跃而出,同时又好象漏掉了好几个节拍。 我屏住呼吸,按下接听键。 “喂?”我小心的说。 对面传来一阵车流声,没有人说话。 “陆——陆致成,”我犹豫着说,“是你吗?” “当然是我。”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我很抱歉,这件事变成了这样。”我的声音很轻。想到他对我可能的看法,我的心里沉甸甸的。 “周末你和许航来见章伯伯和赵阿姨的时候,我可不可以也留下来?”陆致成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但是,那句话就好像是灵丹妙药一般,一阵暖流熨过我的心。我忽然感觉有点慌,也有点羞涩。 “谢谢你,陆致成。不过,我需要提前告诉你一声,我还有一位朋友,可能会陪我和许航一起来。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名字叫程小乙。”
陆致成的声音有些冷淡, “这位就是许航口中的程叔叔吧?不是还有一位在加拿大的凌叔叔么?要不要通知他也打个飞的一起过来?还有几天,应该还来得及。到时候大家欢聚一堂,来一场群英会,彼此认识认识,岂不是热闹?” 我呆住了。有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声音入耳是那么清晰,那么有力。 在我的沉默中,陆致成继续说道, “许亦真,你的故事真可以媲美百老汇的歌剧Mamma Mia。我上次经过纽约的时候,正好有幸观赏了一遍。如果你没看过,或许你也应该去网上找来看看。生活永远比戏剧要精彩,你不会失望的。”
我的全身麻木,一瞬间彷佛失去了语言的功能。静默了很久,我终于慌张地说, “对不起陆总,打扰你了。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垂下手掌,盯着手机屏幕,它还在联通的状态。 陆致成没再说话。手机里只传来他那边车流经过的声音,一辆接着一辆。 我也不知道,我还在等什么。也许,即便他这样说我,我还是舍不得挂断他的电话?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与他之间的最后一个私人电话?而我想在这一刻再停留一会,再多停留一会就好。不顾尊严。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让人不齿。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二次对另外一个人这么做。即使对方赶我走,我也不走。 第一次,是对秦月。 我的泪,一滴一滴滑落。我用手捂住嘴。终于,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哽咽,抽泣了一声。 “许亦真”,电话里传来电流的嘶拉声。我勉强将它举起,靠近自己的耳朵。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做因爱生妒?” 手机突然安静了下来,信号中断了。我举起它,确实,陆致成已经挂断了。
我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他最后说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英爱生度?我的大脑好象短路了,我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口中喃喃自语,英爱,生度,英爱,生度,英爱生度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不懂! 终于,我放弃了。我的大脑已经不能处理任何信息。我决定问问凌云,我该怎么办。 “凌云师兄,很抱歉又打扰你。今天晚上,陆致成将我比喻成百老汇歌剧Mamma Mia里的那位少时多情的单身母亲,我伤心、难过、生气、绝望,是的,我简直都气糊涂了!现在,我的大脑已经不工作了。然后,他又说了一个很奇怪的成语,我死活也理解不了,你帮我看看好吗,”
就在我拼写那四个字的拼音时,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陆致成的意思。我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许亦真,你是不是真的是弱智!你怎么会听不懂这么明显的话?!都怪他之前说什么群英会,所以我才会想到英爱这个英字,还有那个韩国演员李英爱。生度二字,我也想到的是苦海无边,需要人去活活生受。所以,我才无法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致成,他刚才说,他说他,ai我?因为他ai上了我,所以他觉得嫉妒? 他嫉妒谁?他嫉妒程小乙和凌云?他为什么要嫉妒他们?为什么?因为,因为在他看来,他们俩都可能是许航的爸爸?而我是许航的妈妈。所以他说,他嫉妒他们。但是,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我像一个花痴,更像一个纯粹的白痴!然而,我无法制止我心底的那种狂喜,像金鱼吐的泡泡,从深海里不断地翻涌上来,一串一串,五颜六色,带着梦幻的光彩。我整个人就好像喝醉了酒,陶陶然,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极度的喜悦中,我在我的卧室里,如癫狂般的转来转去。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许亦真和谁在一起,说他感到嫉妒的。就好像,秦月不会去嫉妒我们的妈妈(虽然她可能会嫉妒留在妈妈身边的我)。大学时,也没有人会去嫉妒陪在我身边的程小乙。 如果有一天,陆致成他发现,他根本无需去嫉妒任何人。如果他发现,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现在,也是唯一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他,会感到欢喜吗?
“凌云师兄,很抱歉又打扰你。今天晚上,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告诉我,他说出那些惹我伤心的话,是因为他因爱生妒。他说他已经爱上了我!其实他不明白,他无需去嫉妒任何人。我好开心,好开心。许亦真” 我合上电脑,满心甜蜜,幸福,或许还有一点心酸。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秦月,你和许航的父亲,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心心相印,魂牵梦绕。即使互相伤害,也只是因为由爱生妒? 为什么,你们最后没能走到一起? 谁来告诉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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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st
楼主设了好多悬念啊! 我也跟女主的妈妈一样,很狐疑那个鉴定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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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回复 44楼host的帖子
嗯嗯,谢谢host跟读!感谢!
y
yiran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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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好的,谢谢你们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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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e9999
第二十二章 折花门前如往昔
一阵剧烈的电话铃响,将我从深沉的梦中惊醒。我朦朦胧胧摸到了压在身下的手机,抓起来凑到眼前。屏幕上的亮光,显示来电人是程小乙。 我清了清嗓子,“喂,小乙,怎么了?” “许亦真,抱歉吵醒你。我想告诉你,周末我不能过来了。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事。”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我惊坐了起来,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飞。 “我没事。是我那个朋友,我上次跟你提到的,你记得吗?她出了车祸。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啊?怎么会这样!要紧吗?” “人还没醒,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许亦真,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许航。我过几周再来看你们。我跟我同学说过了,你随时可以去找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坐在那里,握着手机的外壳,不知今夕何夕。屏幕显示时间是凌晨五点多,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蒙蒙发亮。忽然我心里一动,翻起了手机通话记录。 在程小乙打电话来之前,最近的一条通话是我妈妈打给我的,前一天下午她确认由我去接许航。然后,我看见有一条未读短信。我颤抖着手指,点了进去。 “许亦真,你好。谢谢你发来的两条短信,我都收到了。你会是我一生珍视的朋友。我祝你生活幸福,一切都好。陆致成。” 这条消息,发于凌晨十二点半。
我觉得头有点疼。终于,我忆起了昨夜的梦境。在梦里,陆致成给我打电话,他嘲讽我应该来一场群英会。正在我万分恼怒,如困兽般走来走去之际,他又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他那么说,是因为他因爱生妒。我欣喜若狂,在房间里快乐的转着圈。我在电脑上敲下满怀幸福之情的邮件,发送给凌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临睡之前,我心心念念的盼着陆致成能给我一个回音,握着手机睡着了。于是,我便梦见他打电话来,亲口告诉我,他爱我,爱得嫉妒起在我身边出现的所有看似与我有密切关系的男人。 梦境是那么清晰,那么逼真,那么让人心旌摇曳。唯一不对的是,它是一场梦。梦境中的陆致成,按照我的意愿,变得那么具有侵略性。他会冲口而出说他爱我,只可惜,是在梦里。 在现实里,他说他祝我幸福。 “你会是我一生珍视的朋友。” 可是,我何德何能?我们不过是同事两年,我几乎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谈什么“一生珍视”的朋友?即便我有能力做他这样的朋友,我也不想。 陆致成,我不想做你一生珍视的朋友,你知道吗?
我呆呆的坐在电脑前,163信箱里,我梦里写过的那些话,自然是杳无踪迹。“他说他已经爱上了我!其实他不明白,他无需去嫉妒任何人。我好开心,好开心。”在梦里,我竟然也能写得出那样有逻辑的情话,我确实是应该觉得开心的,对吗。 又想哭了吗?没有。那倒没有。 我可以因为担忧与许航分离而哭泣,因为惧怕陆致成看低我的人格而难过,但是,我没有理由因为他只是想与我做朋友,而不是象我希望的那样,对我怀有特殊的情感而流泪。他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人。他有权力去寻找他想要爱的人,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我。 何况,他如我所愿,并没有看低我欺骗母亲、引来章洋一家如此奔波受骗的言行,还愿意将我看作珍视的朋友,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一生珍视的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我的目光,落在那四个字上,感到了一些安慰。
我打开阳光海岸的项目计划书,修改起我和叶蓉蓉拟出的幻灯片。 在回忆里,时间有时会变得模糊,如果两头的事件太让人记忆犹新。我记得后来的几天都很忙,除了那份计划书,又开始了两个很大的项目,整天开会。会议上我专心做我要做的事,常常运笔如飞,并不关注其他。我的心情冷静,态度冷静,如同机器一般的冷静。 我记得,陆致成和章洋也都很忙。章洋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在陆致成办公室的斜对面。他们分别主持起不同的项目,渐渐不在一起开会。倒是我,参与了所有的会议。 陆致成对我的态度,如我所愿地回到了平时的样子。亲切,礼貌,说话时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清澈柔和。反倒是我自己,有时候似乎太过冷淡了一点。他仍然一如既往,毫无改变。
到了周五中午,我给章洋发了一条短信,说我打算周六早晨带许航去拜见他的父母。我想速战速决,不希望整个周末都想着这件事。而且,我也希望陆致成少受一些打扰。如果他准备出门,也可以早做安排。得到章洋的肯定回复之后,我也给陆致成发了信息。 “陆总你好,告诉你一声。我带许航明早去见章洋的父母。麻烦你,谢谢了。许亦真。” 他很快回复,“知道了,早点来。二老一直在盼着你们。”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特别的情绪。章洋的父母,看来是真心喜欢许航。章洋说的,看来也确实是实话,他不是许航的爸爸。否则,他的父母也会反对他说谎吧?想到这么可爱的小人儿,差点就成了自己的亲孙子,怎能不遗憾?所以,章洋的父母应该是真心想见许航的,我应该珍惜两位老人的好意。对他们造成这样的冲击,我的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于是那天下班后,我便让我妈妈去接许航,自己去了一趟超市。我知道,我买任何东西恐怕他们都看不上眼,但我还是要做到情到礼周。于是我买了奶粉、钙片、麦片等。想了想,可能礼太轻了,又咬牙买了两盒西洋参。结完账出来,我想起来我应该给我妈妈也买些,于是回去一式同样再买了一份。 大包小包拎回家,我妈妈吓了一跳,问我哪里打劫回来了。听我说第二天准备带许航去见章洋父母,她气哼哼地回房了。最后出来对我说,她从来不吃这些东西,让我全拎到章家去。 “给章家那两个养出那么个畜生的老王八吃,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是妈妈的原话。
她这么说章洋和他父母,我心里有点不自在。我知道,我妈妈仍然坚信章洋骗了我,秦月说的是真话。果然,她又嘱咐了我一遍,要我把鉴定书亲手拿到过目,再到医院找人确认。 我答应了,但我不准备那么做。不管我妈妈说的是不是可能,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件事上章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打算寻根究底。按照陆致成的短信所言,章洋的父母确实喜欢许航,许航也很喜欢他们。就让许航好好的与两位老人乐上一天,给双方留下一些美好回忆吧。至于章洋到底怎么回事,who cares? 我拿定了主意,心情坦然,晚上很快睡着了。
半夜起来去洗手间,发现客厅门缝里漏出一些光。我走了出去,看见妈妈和许航的门都半开着。我轻轻走了过去。是许航因为第二天的事太兴奋,在做梦踢被子吗? 我停在了门口。 我妈妈坐在床头,用手轻抚着许航的脸。另一只手捂住嘴,在无声的哽咽。 我的心中一酸。是啊,我也不知道许航的身世。还有秦月,至今毫无音信。 秦月,你怎么能这么忍心?你怕看见许航,勾起你的伤心事,我可以理解。可是你的亲生父母呢?妈妈体弱多病,还有养育你十几年的许航外公,你都这样置之不理,毫无所动吗? 许航的外公,我已经很久没有直接联系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在我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他头发花白,神情苍老。虽然我与他没有太多的亲情,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从小到大的学费,生活费,他贡献不少。听说在他后来组成的家庭里,他还有一个女儿,比秦月小了近十岁,现在也已经上大学了。 我怕让妈妈更伤心,蹑手蹑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与许航一早就出了门。我把奶粉留下一半,把其他东西和两包奶粉拎了一大包。总之看上去不失礼就行。 很快开车到了陆致成的住处。一周以前,我还在心里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回到这个美丽的庭院。没想到短短几天之后,我现在竟然是这样的心情。它不是陆致成的房子,陆致成迟早会搬离这里的。我一下子就感觉不到它的风景有多怡人了。 我牵着许航,按下门铃。悦耳的门铃声响起来。 有人出来开门。是陆致成!他打开门,语调亲切,“快进来吧。” 我局促地说,“对不起,我们来得太早了。你还没出门?” 他微微一笑,“我只听说客随主便。没听说过,客人来了,主人就必须躲出去啊。” 我的脸热起来,感觉很窘。他伸手接过我拎的东西,帮我们关好院门,陪着我和许航一起往里走去。
才进屋子的大门,章洋的父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章洋的母亲朝我们说,“航航,快到奶奶这里来。” 我心中一诧。只见许航欢快的跑了过去,与他们抱做一团。一时笑语喧哗,伴着许航清脆的童音,甜甜地喊爷爷奶奶。 我正在犹疑不定的时候,听见楼梯上有人铛铛地走下来,一边下楼一边说,“老爸老妈,你们俩要催婚也不用这么急切吧?我知道你们喜欢孩子,看到大马路上的小孩,恨不得能偷一个回来。这不都把人给你们请回来了么?悠着点,别吓着人家。” 我松了口气。牵起嘴角,朝章洋点点头。此人依旧用一种玩笑的语气朝他父母说,“我一早让两位自己努力,再造一个出来。国家政策不早都允许了,你们自己偏要不听。”
章洋的母亲朝他呵斥了一声,让他住嘴。章洋越过我和陆致成的身边,朝沙发上的三人走了过去。许航对着他,亲热的喊了一声章叔叔。 大家安静了一些。章洋的父亲对我说, “小许,你也过来坐。致成啊,你帮我们再去拿点水果来。” 陆致成抬脚向厨房走去。我走到沙发边,在一角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各式水果点心摆了一桌,他们还给我泡了一杯茶,我拿在手里,感觉有些拘谨。 忽然,章洋一伸手,将我端着的那杯茶拿走了。他说,“可不敢再让您端着热茶了。到时候再弄出个二度烫伤,上法庭去告我,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章母开口道,“章洋,你能不能正经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章洋应声说,“我要是能吐得出象牙才奇怪呢。许航,你说对不对?” 许航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师说这是俗语,不是成语。” 章洋的父亲哈哈大笑起来,眉目舒展。他笑着说,“航航你真厉害,上次你说你在班上是班长,你奶奶还不信,看来是真的了。” 章母白了他一眼,“哪个讲的?不是你说的,一准是老师看许航长得帅,才让他当班长的。”章母又对许航说,“航航,我和你章爷爷都很喜欢你。我们带你去北京,到我家去玩,去看天安门,爬长城,好不好?” 许航将送到嘴边的一块巧克力放了下来。他跑回我的身旁,依偎着我说,“我妈妈和我家婆一起去,我才去。我妈妈说了,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我将许航拢在身侧,向章洋父母说道,“不好意思,小孩子不会说话。谢谢章爷爷和奶奶。有机会路过的话,我们一定会去拜访的。” 大家沉默了下来。 陆致成朝许航招了招手,“许航,我房间里有一个机器人,你想不想去看看?我教你怎么玩。你妈妈要和爷爷奶奶他们说会儿话。我们待会儿再过来,好不好?” 许航看看我,我对他点了点头。他朝陆致成说,“黑叔叔,你不要骗我。你房间里真的有机器人吗?”陆致成说是。许航主动上前,牵起陆致成的手,“爷爷奶奶再见,章叔叔再见,妈妈待会儿见。”陆致成和他手牵手,上楼去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一定是料想到我需要这样和章洋父母独处的机会,所以即使我跟章洋说,不希望他在场,他还是留了下来。他是否还在遵守他上次对我的承诺,要帮我带着许航,方便我留下说话?
等陆致成和许航的声音消失在楼梯尽头,我深吸一口气,用尽量诚恳的语气对章洋父母说, “章爷爷,奶奶,还有章总,对不起,很抱歉。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我很过意不去,给你们带来这样的困扰。我知道,仅仅是言语上的一句抱歉,很难弥补你们的损失。希望你们能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章洋抬手制止了我。他问我,“你母亲还是不愿意来见我们?” 我急切地说,“对不起章总,请不要怪我妈妈,她并不知情”,我想了想,实在没有法子,只好梗着脖子说,“对,是我。我无意中看到您的照片,我被我妈妈唠叨得烦了,就随口糊弄她。我没想到,她竟然当了真。对不起,我。” 我红了脸,这件事很难说得自然。从刚才章洋和他父母的对话和反应来看,章洋告诉我的应该是实情,许航的生父确实另有其人。我只能按照章洋自己当初的推测,这么胡编乱造着说出可能的经过。
章洋打断了我,语调微冷,“许亦真,我跟你说过,你最好不要撒谎。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说谎。你说谎的样子,我看着都替你尴尬。” 章母轻推了他一下,然后对我说,“小许,2022年,你在做什么?” 2022年。那一年的五月,秦月生下许航,心情抑郁。我毕业在即,焦头烂额。和同学换班,勉强回家看了她两次。她的情绪很差,月子里哭个不停。我努力安慰她,但很多时候,只能和她一起抱头痛哭。 我慢慢说道,“我在毕业实习。” “你挺着大肚子毕业实习?”
我木然地看着章母,象是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 “是啊,毕业实习。那一年天气特别热,五月就天若流火。狭小的病房,三四个产妇,挤在一个房间,是最便宜的一档。许航不好带,整天整夜地哭。他生得瘦小,不会吸奶,经常饿得嗷嗷叫。”我的眼前模糊起来。 我从往事中惊醒,轻轻说道, “对不起,我无意让各位伤感。都过去了。现在我和许航,我们很好很好”。 我住了口,微笑着看向楼上许航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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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欲持一瓢酒
章洋懒懒的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不去找许航的爸爸?那小子说过,他不管你们母子了吗?” 章洋的母亲在一旁插嘴道,“你分得清谁是许航的爸爸吗?” 章父拿鞋子踢了踢她。 我脱口而出,“当然分得清!” 章洋的目光直直的向我射过来。我想起他刚才说,他能分辨出我是否在撒谎。我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睛。 章洋继续问道,“许亦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找许航的爸爸?” 我有些机械的回答,“因为,因为我想要保护他。是的,我想要保护许航的父亲。我不想任何人因为任何事去打扰他,麻烦他。” 秦月,无论你当年对妈妈说的是真话,假话,还是傻话,我相信,我替你说的这句话,都能代表你当时的心情,对吗?
章洋轻声说,“就因为,生来为了认识他之后,再与他分离?” 他的话,让我又一次想起弹着吉他的秦月,她那垂首泪流的样子。我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 章洋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章母接着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说你妈妈给章洋寄照片,你自己并不知情。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章洋慢慢的坐了回去,他看着我,眸光深远。我垂下眼睛。是啊,为什么呢?妈妈为什么要现在去联系章洋呢?章洋又叫我别再撒谎,说什么在杂志上看到他照片的那套说辞。那么,我就实话实说吧。 “我妈妈觉得,我一直这样一个人带着许航很辛苦。她希望我早点结婚成家。” 章洋的父母同时叹息了一声。章父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章洋自己往沙发上一靠,一副玩笑的语气,“这么说,你已经另结新欢,指望能快点找到许航的爸爸,好卸下他这个沉重的负担,赶紧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 我心中一激,朝他喊道,“怎么可能?我永远都不想跟许航分开!我妈妈是背着我那么做的。”我平稳了一下情绪,慢慢说道,“章总,很对不起,我妈妈不跟我商量就那么做了,给您和伯父伯母带来这样的困扰,我十分抱歉。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那么,你的本意是什么?”章洋神情悠然地问。 “我的本意是”,我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本意会是什么。如果这些事都没有发生,我妈妈没有给他寄照片,他和他父母也没有从北京跑来找我对质,我大概还是会照常平静地生活吧。 我回答他,“我的本意是,一切顺其自然。我自己能照顾好许航。如果有一天,因缘际会,许航能找到他的爸爸,我也会高兴。为许航高兴。”我加了一句。
章洋晃着长腿,继续悠然地说道,“我是问你,你原本的个人打算是什么?如果你妈妈没有自作主张,你是不是打算和那个你喜欢的人,从此郎情妾意,双宿双飞?” 我有些发愣,停了下来。他的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心理准备。他的遣词造句,也让我十分尴尬,尤其是当着他父母的面。我吭吭哧哧的说,“一切顺其自然吧。那个人,必须要同时接受许航的存在。”我感觉自己的脸上,热气蒸腾。 章父在这个时候,沉沉的开了口, “小许,你实话说,你现在对许航的父亲,心中还有爱情吗?” 他的这个问题,让我彻底的风中凌乱了! 真的,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其他的词汇,可以形容我的心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问我,我心里对某一个男人,是否还有“爱情”?我感觉,如果地上有道缝,我肯定立马就钻进去了。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章父的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还是不能无视老人家的问话。于是我清了一下嗓子,强忍着尴尬的感觉,轻轻说, “那个,我想,还是有一些亲情的吧。毕竟因为他,我现在才有了许航。我有儿万事足。” 我将眼光重新投向了二楼,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真好,我心中不由感叹。不会是因为,陆致成很会哄小孩吧?我忍不住微笑。他那样的人,也会哄小孩? 爱情是什么?“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我将垂到颊边的头发,轻轻顺到耳后,然后低下了头。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我身后缓缓响起, “小许,还是由我来正式通知你吧。航航确实是,我这个不肖子的血脉。”那人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声音浑厚苍老。“这些年,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象一记闷棍,对着我当头敲了一下。我转过头,怔愣着看向章父。他的眼神沉痛,表情肃穆。有一个新的声音随之出现,如铁锤击鼓,在我耳边一下一下地抡着。 许航真的是章洋的儿子!秦月没有骗人!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许亦真你现在该怎么办? 我冲口而出,“我不相信!你们骗人!” 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厉。就象是一只猫,被人一脚当中狠狠踩住了尾巴。
章洋似乎想从沙发上站起来,章父出手制止了他,然后朝我说,“小许,你先不要激动。之前章洋确实没说实话,这是我与你阿姨同意了的。我们对不住你。” 我那尖利的声音,带着强大的气力,彷佛如书中所述,象一只寒号鸟发出的哀鸣。我忽然想起楼上的人,急迫间强行压低了声音,继续朝沙发上的人嘶吼, “我不相信!姓章的,你骗我,你,你不是人。”我剧烈的喘息着,抡起手臂指着章洋,“我之前跟你亲口确认了两次,你都回答得好好的,你说你不是!你骗我!” 我哽住了声音,无法再继续说下去。血从我脑后,一波一波地冲涌上来,冲击着我的太阳穴。我觉得头晕目眩,一阵反胃的感觉袭来。
章洋的声音很温和,“许亦真,你别太着急。你记不记得,我发给你的短信上写的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说的是我们,我与你。我没说我和许航不是父子。” 我想向他大声呵斥,可是,我浑身都在颤抖,难以自已。章洋从坐处站了起来,朝我走过来。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在他触及我的手臂之前,我猝然将它放下。他有些不自然的站在我的面前。 他看着我,眸中微带笑意。 我朝他颤抖着说,“我要看鉴定报告!给我看鉴定报告。” 章洋母亲的声音加了进来,她似乎先笑了一声,然后才说,“真没见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糊涂的女人,还好意思当人家妈妈。你刚才不是说,你分得清谁是许航的爸爸么?怎么,这会子又要鉴定报告来帮你确认啦?我们好好的人家,骗你做什么?我们只会怕你来骗我们才是!” 章洋回头说了一句,“妈,请您少说两句。谢谢。”
我没再朝章洋父母看,我只死死地盯着章洋的眼睛。但是,这么做有什么用呢?几天前,我也是这么做的,此人照样眼睛一眨不眨,面不改色的在我面前撒谎。这么做只是为了心理安慰,是徒劳的。 我一字一句地对章洋说,“眼见为实。请你把鉴定书拿来,我要过目。” 章洋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悲愤地朝他吼道,“给我看鉴定报告!你听到没有!我要看鉴定报告!”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他的面色凝重了一些。终于,他抬脚朝房里走去。
我坐在那里,大口的喘息着。刚才的那几句呼号,用尽了我全身的力量,我觉得十分疲累。 我看了一眼二楼,心中极为不安。我不知道我刚才的喊声是不是太大,许航听没听到,会不会听得懂。我颤抖着从包里摸索出手机,感觉眼花手抖,只能勉强编辑出几个字,“陆,请将许航拖在你房间,别下来。万谢!许。” 我手脚酸软,发完短信,几乎拿不住手机。 章父悠悠的叹息了一声, “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会犯下一些错误。知错能改就好啊。小许,伯父看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以后你和章洋俩个人,要一切向前看,互相谅解、互相扶持。好不好?” 我茫然的看了章父一眼,他的眼中,满是温暖鼓励的神色。坐在他身旁的章母,面色不虞的挪开了目光。
有脚步声传来,走到我的面前站住。一本白色报告书,轻轻送到了我的眼前。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双手接过,微有颤抖。这本薄薄的报告书,真的就是许航的身世证明吗? 许亦真,难道你真的要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么说来,秦月临行前的交代,真的是事实了。她不肯告诉我,因为她把我当个孩子,“哭包”,百无一用。所以,她只肯对妈妈一个人说。这么说来,她说的都是实话了!她说了这样的实话,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将她心中所有的牵挂都卸了下来,好安心的离开了?为什么她一直杳无音讯?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我的心剧烈的甩动着。不,不,不会的,别自己吓自己,秦月不会的。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不会那么做的!她才到澳洲的那一年元旦,不是还从墨尔本寄来了一张明信片吗?她不是还写了四个字,均安,勿念?记得吗,她那龙飞凤舞的笔迹!是的,那绝对是她本人的亲笔字迹,我绝不会认错。明星片上是墨尔本的当地邮戳,也不会有错,我反复核对过了的。邮戳和明信片的到达时间,也都对得上。 对啊,我怎么忘了,妈妈不是一早说了么,秦月交代许航的身世之后,嘱托过妈妈,早点将许航送给章洋的父母抚养,好卸下我和妈妈身上的负担,不是吗?是妈妈恨章洋无情,导致姐姐离家出走多年不归,所以才没按姐姐的意思立即去办的。妈妈后来想想,为了许航的健康成长,还是忍痛联系章洋吧。但这一切又谈何容易?这个寻亲的过程,竟然是从四年前她委托许航外公托人将我弄进阳光地产就悄悄开始了。她一开始可能设想过,我进了公司,能帮着她找人吧?我真是糊涂,不孝!整天无知无觉,傻不愣登的和许航玩闹,从来都没感受到妈妈的忧心如焚。 秦月并不是做出交代,她只是为了让我和妈妈减轻负担。正因为她以为许航早已到了章洋父母处,所以她才没有了牵挂,所以她才不来联系我和妈妈。她不联系妈妈,应该是怕妈妈唠叨埋怨。她不联系我,是因为她觉得我胆小懦弱,挡不住事。而且,她说了,她要和所有的过去一刀两断,开始全新的人生。她在明信片上,说了她均安,让我们勿念,不是吗?
我的手颤抖着,掀开了那本鉴定书。 “依据DNA检测结果,待测父系样本无法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亲的可能。基于15个不同基因位点结果的分析,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99.9999%。” 我的心咚咚跳着,我又看了一遍题头。许航与章洋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血型,一一在目。许航的名字,白纸黑字,那么刺眼,那么真实。 我垂下了手。霎那之间,那本鉴定书重若千斤。
我从包里摸出手机,对着那本报告,拍了几张照片。我的手抖着,拍了好几次才成功。 章洋叹道,“现在你相信了吗?”他的语气里,又带上了一丝揶揄。“很荣幸,当年的我有幸成为了嫌疑犯之一。现在经过科学方法验证,最终发现,花落我家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本报告书轻轻放在了沙发上。 我向坐在沙发上的章洋父母说,“二老多保重。再见。”我绕过沙发,朝楼梯口走去。我拨了陆致成的电话,他很快接通了。我对他说,请他带许航下楼来。他应了一声。 章洋走过来,伸手来拉我的胳膊,嘴里说着,“许亦真,你别生气,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知道,许航是我儿子,而你是我孩子的妈。” 我一下没闪开,被他抓住了胳膊。他的手掌很热,我一慌,极力挣扎。陆致成与许航出现在楼梯口,许航欢快地搭着扶梯,快步走下楼梯,向我跑了过来。章父在这时喊了一声章洋的名字,于是他松开了手。
许航跑到我身边,我一把将他搂住。 我强忍眼泪,对他说,“航航,我们走吧。快和大家说再见。” 许航兴奋的仰头说,“妈妈,黑叔叔房间里的机器人,他的名字叫做Vector,他会自己走来走去,举起一个方块锻炼身体。他还会说话呢。如果你拍拍他的头,叫他good robot,他会自己走回他睡觉的地方去充电。妈妈,黑叔叔还说,他家里有许多飞行器,他要带我到院子里去放飞行器玩。” 我抿着嘴,朝他摇摇头。 许航停住了滔滔不绝,他看了看我,依依不舍地将手里的一个小东西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朝我身后的那些人说,“爷爷奶奶再见,章叔叔再见。”他又对走到我们身边的陆致成说,“黑叔叔再见,下回我再来你家玩飞行器。”
陆致成开口道,“许亦真,要不你一个人到后院去坐一会儿?先别急着走。”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又对许航说,“航航,我们走。” 许航低下了头,我伸手去牵他的小手。 忽然,章洋上前一步,弯腰抱起了许航,嘴里说着,“儿子,咱们不走,你叫你妈妈留下来。”许航一下子被他逗笑了,搂住了他的脖子,“妈妈,章叔叔不许我们走呢。” 章洋轻松地将许航举高,以一种挑衅的神情看着我。 章洋的父亲也开口道,“小许,再过来坐坐吧。我知道,你很生气。你稍微冷静一下。确实是我们不对,开了一个不合适的玩笑。” 我看着许航,他亲热的搂着章洋的脖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个念头蓦然在我心头出现。 他们是真正的亲父子。许亦真,你算什么?
我转过身子,朝大门走去。许航着急的喊道,“妈妈,妈妈,你等我一下。” 我停顿了一下脚步,泪水从我眼中漫溢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上前拉开门,朝院子里跑去,许航在我身后疾呼,“妈妈,妈妈,你等等我。” 我听到章洋抱住他,哄他的声音,还有章母围在他们的身边说,“航航,到奶奶这里来。你妈妈出门去买个东西,马上就会回来。” 我扭开了院门的时候,陆致成唤住了我。我转过头来看着他。 可能是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一下子让他不知所措吧。他不安的说, “许亦真,你看到鉴定报告了?你这是,没想到有这样的结果?” 我轻轻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接着问我,“那你是,不愿意有这样的结果?”他的目光,紧迫地盯着我。 我垂头看着地面,轻轻开口,“不,我愿意有这样的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柔声说,“那么,你为什么要跑走?连许航都不带?是因为突如其来,心里觉得尴尬?还是因为,我在这里,你觉得不方便?” 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急切,“你先回屋里去,我正好有事要出门一趟。” 我难过的抬起头,“不,不是的,没有任何不方便。今天我,非常感谢你。真的。” 我忍住泪,看向他家的大门,门框上只有一线玻璃,看不清屋里在发生什么。隐约可以听到许航的哭声,哭得我的心好象被割裂了开来。
泪水在我眼前浮泛,我抽噎着说, “反正我迟早要习惯和许航分开。越早习惯越好。” 我转身拉开院门,头也不回地跑向我的车。我冲进车里,启动之后急速倒车,车轮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喊,我快速打着方向盘,冲出了陆致成家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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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试问东流
我坐在车里,呆在我家楼下的车库,不知呆了多久。章洋打过几个电话来,我没有接,将手机关机了。我知道,已经是下午,大概两三点钟的样子。我感觉不到饿,似乎也没有觉得很难过。 对章洋愚弄我的怒火,慢慢的熄灭了。 章洋和秦月是大学同学,估计现在也才三十出头。凭空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要他和他的父母贸然接受,欢天喜地的相认,想来也是强人所难。他心中对我,对我妈妈,应该十分愤懑吧?所以,他才会想出这一招来折腾我吧。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秦月的名字。几天之前,他还自信满满的说,他梳理了所有与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很确定他没有流落在外的孩子。今天他却又说,很荣幸,当年的他成为了“嫌疑犯”之一。看来他对秦月,在感情上必然是不忠的。
刚听到他真是许航爸爸的时候,我的确感到悲愤交加。不过,仅仅是因为我愤怒他对我的欺骗和捉弄吗?那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吧。我知道,更多的是因为我自己的逃避。对于我终将要与许航分离的恐惧和逃避。 我将脸埋进了掌心。章洋,你知道吗?你给了我短短四天的安心,让我自以为侥幸,我与许航不用分开了。现在,你又将它轻易地夺去! 或许,也不能全怪章洋对我的捉弄吧?是我自己太执迷不悟。是啊,从我妈妈告诉我,秦月出国前对她的交代,我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是我自己罔顾事实,不停的希望事情不会是这样,会不会是我妈妈弄错了,会不会是秦月撒谎了,所以,我才会将章洋对我的捉弄,基本上信以为真。难道不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期盼这件事不是真的,才会不管不顾的去选择相信他的话吗?我闭上眼睛,不停地暗示自己,章洋没有说谎。就算心里存疑,我也只盼着他不要出尔反尔,能坚持自己的说法。我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从此以后,就不再是我和许航还有妈妈三个人相依为命了。章洋早早就说,他要带许航去北京。从此以后,我要等到很偶尔的机会,才能看到许航了吧。再过几年,许航长大了,有了新的伙伴,新的生活,他的父亲再组织一个新的家庭,等他融入了其中,就会忘了我和他的外婆吧? 一阵伤感向我袭来,我满心酸楚。 不,不,我不能这样自私,只考虑我自己的感受。许航已经六岁了,他越来越敏感,别人都有爸爸,可他没有。现在在他还没明白人事之前,他的父亲和爷爷奶奶就来和他相认了,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吗?现在,除了我和他外婆,他有了爸爸和祖父母。他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有了完整齐全的一家人,他该是多么高兴啊。
至于他是否会忘了我和他的外婆,任何家庭,父母和子女朝夕相伴的日子,不也只是短短十几年吗?小鸟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振翅离去,留下它的父母孤单的守候在巢里。我不过是提前经历这些罢了,这怎能与许航一生的幸福和快乐相提并论? 我渐渐平静了下来。果然,等一个人的情绪风暴平息下来,才能心平气和地看待发生的事。 许航,我亲爱的宝贝,从他的角度来看,今天是一个值得他终生庆幸的好日子。他找到了他的爸爸,爷爷和奶奶,这些血脉至亲。而且,他们看上去都很喜欢他。
秦月当年和章洋分手之后,虽然伤心难过,仍然坚持着一定要把许航生下来,被许航外公赶出家门也在所不惜。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是这不也说明,姐姐当年爱章洋至深吗?能被我亲爱的姐姐如此爱重的男人,人品应该也没那么糟糕吧?或许,章洋是在姐姐离开他之后,才有了一些荒唐往事呢?章洋父亲说,“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会犯下一些错误。知错能改就好啊。”那句话,也是在为章洋开解吧? 也许将来有一天,姐姐还能与他重续前缘呢?他们有许航这么可爱的孩子,有曾经那么相爱的过去,这种可能,也不是完全不存在啊。就算是人事已非,再难复原,有了许航这个共同的牵挂,姐姐和章洋也会好好相处吧?如此想来,我也应该与章洋和平相处。为了许航。为了将来的日子。 而且,章洋跟老师说,只是要带许航去北京一周,他的父母也说是带他去玩,或许他们也没有一定要让许航立即就离开我呢?许航还这么小,或许等他们考虑成熟之后,会同意让许航在我身边上完小学呢?我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就把这件事想得那么糟糕?
我忽然想到,章洋会不会有秦月的联系方式呢?Email什么的。就算没有,他们有没有共同的知交好友?从前我身在一团漆黑当中,完全不知道秦月任何朋友的联系方式,现在,我可不可能从章洋的身上找到突破口呢? 是啊,我上午都气糊涂了,完全没想到这一点,我得立即找章洋问问。只要避开许航,说话注意些就行。看章洋和他父母的态度,他们都很喜欢许航。为了许航好,章洋应该也不会故意去告诉他秦月的事吧?只要我能跟章洋妥协,在商量许航今后怎么办方面,顺着他就行。大不了,我就退让吧。为了亲爱的航航,我什么都愿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安定了下来。
我打开手机,屏幕显示是下午两点半。过了一会儿,弹出了几条信息。 “许亦真,你在哪儿?怎么不接电话?章洋” “许亦真,我知道你很生气。你一个大人,不要跟小孩子一样脾气。章洋” “许航一直在哭着要你,我要带他来找你。见讯立复。章洋” 我拿起手机,准备给章洋拨过去。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陆致成! “许亦真,你在哪?”电话接通,陆致成急切地问。 “谢谢你,陆总。我在我家楼下的车库。”
“你快点回家看看。你上午开车的架势,很叫人担心。我从公司HR查到了你家电话,打给你妈妈说了几句,她说你还没到家。不好意思,刚才我又打了一次。章洋想说话,被伯母骂了一顿。你又一直不开机。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动不动就关机?以后不许随便关手机,听到没!” 陆致成的语气很严厉,怒气冲冲。 我不安地嗫嚅道,“我知道了。” 他又说了一句,快点回家去,便挂断了电话。
我赶紧锁好车,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电梯。开门进家,我妈妈默默的坐在沙发上。 我关了门,轻声对她说,“妈,你都知道了?你一早就知道,我姐说的是真话,对吧?” 我妈妈冷哼了一声,“卑鄙无耻的小人!怪都要怪你那不长眼的姐姐,当初瞎了眼!白白的被他害了一生。”妈妈猛然用双手蒙住脸,不再说话。 我上前,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她依偎着我。她的泪很烫,濡湿了我的肩膀,她无声的抽泣着。我满怀心酸,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秦月,你快点回来吧,别再让妈妈这么伤心!她的身体不好,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你听话,给我们一个消息吧,好吗?给章洋一个消息也行。无论怎样,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了。 妈妈擦着泪,哀哀的问我,“章家那对老不死的,对小航怎么样?” 我轻声回答,“他们都很喜欢航航。” 妈妈冷笑道,“亏得他们好意思。”我默然。 妈妈又问我,“那个姓章的畜生呢?他也肯认自己当年的风流债?” 我呐呐的说,“目前看起来,他对航航也很好,很喜欢许航。” 妈妈扬声道,“他敢不喜欢?除非他被猪油蒙了心。我这么好的外孙。”妈妈瘪着嘴,用手捂着自己,哽咽了起来。我抱着她的肩膀,默默流泪。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说,“怎么,章家人就这么把许航要去了?不放他回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对她说,“妈,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我想和章洋协商一下,看能不能让许航继续留在我身边念书?等航航小学毕业,他家的条件更好,再让他们接到北京去。现在航航还太小了,也离不开我们。他们要是想见他,可以让许航节假日和寒暑假去他家。妈,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行。”我妈妈冷淡的说。 “妈,你别担心我,我会照常结婚成家的。”我将手抚上她的手背,试图安慰她。
妈妈甩开了我的手,“许亦真,你到底懂不懂?你拖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再有一个常年吃药的妈,有哪个好男人愿意娶你?就算人家知道你还是个黄花闺女,不介意你瞎胡闹,谁会愿意背负这样的负担,替你养孩子,养的还不是你的亲生儿?这世上能有这样的男人?” 我垂下了头,“也许,程小乙可以”,我低声说。 “程小乙,程小乙,程小乙前两天说这几天就来看你,他现在人在哪?”妈妈拿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愤恨地说,“你还以为你青春貌美得很呢,是个男人都惦记你,都愿意替你白养儿子,白养我这个累赘!” 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许亦真,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的心里一阵难过。
过了一会儿,妈妈抓起了我的手说,“亦真,妈妈不是打击你。你整天说程小乙,你们俩真的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吗?可以结婚成家,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感情?就算小乙是个老实孩子,帮你养了许航和我,你对人家公平吗?人家耗费了一辈子,就为了帮你养这个家?” 我羞愧起来。妈妈又叹息了一声, “自从你上次提起,我也曾经想过,小乙是个好男孩子,值得托付一生。你与他在一起,是个不错的归宿。但是,人家真没把你放在心上啊。我知道,他把你当朋友,对你们母子一直很照顾。他也知道许航的底细,心里不会介意。可是,妈妈不是傻子,他没把你当做他心爱的人啊。”
我再次垂下了头。妈妈握着我的手说,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不是说还有一个人,你对他有意,他对你也不错的?” 我的心跳加速了起来,听她继续问我,“那个人如果真是和你情投意合的,等许航去了章家,你不就可以和他,” “妈,”我快速打断了她,“我绝对不会为了我自己的事去牺牲许航!” 妈妈急切地说,“你这孩子,这怎么能叫牺牲呢?难道小航不盼着你过得幸福?” “妈,航航还是个孩子,他不懂这些。”我伤感的说,“妈妈,就像你说的,我已经不年轻了。人家的选择有很多,不一定看得上我。您就别烦恼这些了。”
妈妈你知道吗,我喜欢的那个人,他现在只是希望与我做朋友。他祝福我,生活幸福,一切都好。你没说错,他对我是不错,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不错,你明白吗?他看不看得起现在的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看不上我。否则,他不会给我发那样的短信。 我妈妈又叹息了一声,“那好吧,那就顺其自然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也强求不来。” 我知道,我的话触动了妈妈的伤心事。我很内疚,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我想起来,许航还在等我,于是对她说,我要给章洋打电话去接许航。妈妈站起来走开了。
“嘟--嘟--”电话接通了。 “喂,许亦真,你终于肯回电话啦?”章洋在电话那头,略带嘲讽的语气。 “我来接许航回家,希望你不要再阻扰我们。” 章洋说,“不用了,我送他回来,我知道你家地址。再让你开车,出点什么事,我还担心我的宝贝儿子呢。”有人在他身后抱怨了一句,他住了嘴。 到了和章洋约定的时间,我站在我家楼下等着。
一辆银色的奔驰,潇洒地在我家楼前的花坛处转了一个大圈,猛然停在我的身旁。副驾的玻璃窗降了下来,章洋带着副墨镜,朝我咧嘴一笑, “亲爱的,上车来吧。” 我板着脸,上前打开后排座位的车门。许航躺在上面,睡得正熟。肩膀处和腿上,系着安全带。我轻轻合上车门,对章洋说,“请随我来,前面有地下车库的入口。” 章洋回道,“许航还要再睡会儿,刚才在家玩得太累了。地下车库的空气不好,走,我们出去转一圈,兜兜风。”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
章洋玩笑的说,“怎么,你不想和我叙叙旧情么?” 我没说话。他笑道,“就算没有旧情可叙,我们俩就完全无话可说么?” 我想了想,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他一踩油门,车骤然启动,猛地转了一个大弯,如箭离弦一般朝前冲了出去。我惊呼一声,压低嗓音说,“喂,你能不能开慢点?许航在睡觉呢。”
一阵风吹来,我将副驾的车窗摇上。章洋直视着前方,他很沉默,我也没说话。 我心中暗想,就在这一刻,他会不会突然发声问我,许亦真,你和许航到底是什么关系?许航的母亲是谁?我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我按住了车坐椅的皮垫。 我回头看了一眼许航,他睡得很熟,小脸上带着笑容。他在睡梦里动了动,匝吧了一下小嘴。 章洋开口道,“你----” 我在同时说,“对不起。” 章洋用手掌敲了一下方向盘,“你先说,女士优先。”
我深吸一口气,匆匆说道,“对不起章总,让您和您的父母受惊了。这件事,不是我预先有意要这样的。” 章洋看着前方的林荫大道,淡淡的说,“除了我,还有谁?” 我懵了一下,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加了一句,“还有谁,可能是许航的父亲?” 我立即回道,“就是你,没有其他人了。”我不希望他将来误会秦月。 他默默的开着车,没有说话。我想,或许我可以主动说到往事,帮他回忆起秦月。 “章总,您以前说,您没可能在外面有孩子。是这样的吗?” 他龇牙一笑,“我以前没想到,还有你这条漏网之鱼啊。” 我有些尴尬起来,赶紧说出正题,“您能说说看,您以前的那些女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吗?” 他又咧嘴笑了,墨镜对着我,“许亦真,您也不是北京人,您能不说“您”了么?我知道你们南方人,说您也太见外了吧。还有,您确定您要一直叫我章总吗?” 我想了想,对他说,“那我以后称呼你,许航爸爸,可以吧。”
车子疾速转了一下,避开了路上的一个井盖。 章洋的神情严肃。他回复我,“别再说话,我们到湖边再说。” 章洋开车进了一处会所,在门口刷了卡。西湖边的风景很悦目,周围很安静。他找到一处树荫,停好车,将四面车窗打开通气。我到后排座,探身进去摸了摸许航的额头,体温正常,他舒服地动了动,头转了一个方向,继续睡了。我退了出来,轻轻关上车门。 回头一看,章洋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他转身朝前走去,我喊住他,问他去哪?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树荫下的座位。
我们一起坐了下来。章洋问我喝什么?我说水。 他微微一笑,“怎么,你现在不喝酒啦?你随便喝点啥,我喝水就行了。” 他的这种说话方式,让我不太适应,好象他认识我很久了一样。我轻咳了一声说,我从来不喝酒。他一笑说,好,好,许小姐从来都是滴酒不沾。许小姐从来都是不说谎话的好孩子。 有侍者上来,他要了两杯冰水,又点了一壶香片。 等茶水上来,他双手一摊说,有冷有热,你自己选。我拿起小壶,往冰水里对了点。金黄色的茶水在一片无色透明中弥漫开来,象一阵烟。
他淡笑开口,“你刚才问我,我以前的那些女人,都是些什么人。” 我点点头,看着他。 他嘴角微弯,“许亦真,你确定你想知道?” 我回答他,“是的,我想知道。”我在心里加了一句,我还想知道,秦月排第几。 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慢慢开了口。“说起来,能有一个加强排。” 我微微失神。他突然笑了。“许亦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好玩?” 我怎么忘了,此人满嘴胡话,根本做不得准。我闭上嘴,转头去看不远处他的车子。 他唤回了我的注意力。“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老实告诉你。” 我回过头,紧盯着他的脸。突然他又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 “许亦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神态,很象一只小狗。” 我心头一激,哗啦一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