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还是骗局？员工被指假扮“大神”，受害者三万余人

购买茶酒等商品后，可以参加竞猜游戏“升级”商品。猜对可获得更高价格的商品，猜错获得原商品。2017年，一个名为“醉江山”网络购物平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进账超过2.3亿元人民币。
“升级”玩法看似稳赚不赔，却被报案的消费者视为诈骗。他们在提货时发现，货物质量不佳，实际价值低于商城标价。
“醉江山”前身是名为“尚品闪购”的网络购物平台。2017年5月，福建某电商公司法定代表人郭礼峰买下“尚品闪购”，同年11月更名为“醉江山”。在宣传时，他称这是一家“以酒、茶与周边衍生精品为主，互联网+娱乐+消费的商城”。所谓的“娱乐”，说的就是“升级”商品竞猜游戏。
2019年10月25日，合肥市检察院向合肥市中院提起公诉。检方认为，郭礼峰等27人以“购物升级”为幌子，组织人员利用“醉江山”平台实施网络诈骗活动。
据央视新闻此前报道，“醉江山”网络购物平台涉嫌诈骗一案跨省抓获270人，冻结涉案银行卡100多张。
2021年11月1日至5日，合肥市中院开庭审理此案。被告郭礼峰否认了检方指控，在庭上表示：“（醉江山）是一个正规的购物平台，有促销环节，带博彩性质，主要还是卖产品的。”
1 “稳赚不赔”的游戏
  2017年11月，青岛某码头公司员工刘文（化名）在微信上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新好友名称为“老李飞刀”。“老李飞刀”称自己是搞投资的，最近正在做“醉江山茶叶”项目。
“‘醉江山’是国企与上市公司合作设立的，为了提升知名度，平台搞了一系列促销项目。”“老李飞刀”曾向刘文介绍，“投资简单并且安全，不需要保证金，账户里的钱可以随时提现。”
看到“老李飞刀”赚了二十多万的账户截图，刘文动了心，注册账号并充值两万元人民币。
乍一看，“醉江山”的确是一个专卖茶叶、红酒等产品的电商平台，稍有不同的是，页面分为了正常购物区和促销升级区。“老李飞刀”告诉刘文，“只有进入促销升级区才能赚钱。”
用户在促销升级区下单后，页面上会出现“升级”“提货”等选项。“提货”即正常的购物流程，填写地址、商品邮寄到家。“老李飞刀”曾告诉刘文，选择“升级”才能赚钱。
“升级”代表的是竞猜游戏。购买商品后，客户能获得一次“升级”的机会。选择“升级”后，界面会出现“江山”“美人”两个选项。根据郭礼峰笔录，“江山”“美人”分别对应奇、偶数，按照同步“重庆时时彩”开奖结果最后一位数字的奇偶结果确定输赢，每5至10分钟开奖一次。
猜对了结果，用户既可选择提货，获得比原购买商品价格高60%的新商品，也可以退货，按原购买价格的1.6倍提领现金。倘若没猜中，用户则以原价领取商品，或按照原价兑换为同等数额的平台币。这些平台币不能再参与升级，只能兑换商品。
看上去，用户能做到“稳赚不赔”。
刚开始，刘文还能成功升级商品，但失败次数越来越多，他渐渐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稳赚不赔”的游戏。
“老李飞刀”告诉刘文，要想赚钱，需要“倍投”。即上把输了，下把翻倍购买，一次性把前面输的都赚回来。但刘文倍投的后果是输了更多。
2017年11月到2018年4月，不到半年时间，刘文在“醉江山”上消费将近49万人民币，账户里有了几十万个平台币。
刘文想要用平台币兑换商品。升级失败后，平台币与商品价格是1∶1的兑换关系，即一块钱的商品升级失败后，能兑换到一个平台币。但刘文发现，当用平台币兑换商品时，市场价十几元的商品需要几十万平台币才能兑换。
此前，“醉江山”玩家群中，有“资深玩家”告诉刘文，“平台上的商品，标价就是市场价。”刘文曾试图找茶行，把两箱兑换到的茶叶卖掉。茶行老板不肯要，说“不值钱”。
在法庭上，郭礼峰否认产品存在质量问题。“醉江山”总经理郭礼仙表示，价格也并非“虚高”，“这是厂家提供的价格”。
2 员工兼任“资深玩家”
 
在这场游戏中，一些像刘文这样的用户，会加入一个微信群。群里的网友会对用户说，跟着指导老师“老李飞刀”操作，“一定会赚钱”。
除了指导老师，群里还有不少“资深玩家”，他们常常晒单，以证明跟着“老李飞刀”赚了很多钱。
指导老师和资深玩家，被群友奉为带领大家赚钱的“大神”。
刘文回忆，每到中午，“大神”们就会发话，指导如何竞猜。其他用户只能说“跟上”“感谢大神”之类的话，否则就会被踢出群聊。
“大神”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开啥买啥，双号操作，倍投稳赚”。
“开啥买啥”指上一期开什么，下一期就买什么；“双号操作”说的是，为了不受防沉迷限制，要多开几个账号操作；“倍投稳赚”即上一期输了，通过倍投就能翻本。
经过警方调查，这些“大神”是由“醉江山”平台的员工假扮。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醉江山”业务员林华（化名）曾向警方称，只要用户频繁操作，业务员能够拿到更多的提成。当然也有用户赚钱的，但都是赚了一定数额后就收手。“客户只要频繁在平台里玩，迟早都是会亏本的。”林华深知。
不过，在法庭上，被告对“大神”的存在说法不一。“醉江山”总经理郭礼仙明确表示：“指导老师是公司严令禁止的。”而另一位经理门海峰则承认，他曾伪装成“大神”，应公司要求在群里发过虚假盈利截图。
3 是否构成诈骗？
 
虚构的“大神”身份，伪造的盈利截图，环环相扣的话术，以重庆时时彩尾数的奇偶为交易对象，按照“江山”“美人”确定盈亏，是否构成诈骗？
检方认为，郭礼峰等人以“购物升级”为幌子实施了网络诈骗，郭礼峰则在法庭上表示，“即使构成犯罪，自己也属是开设赌场罪。”对郭礼峰来说，因为涉案金额巨大，倘若诈骗罪成立，他可能被判无期，而开设赌场罪的量刑则轻得多。
郭礼峰案辩护律师何兵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能否人为控制输赢结果，是诈骗罪和开设赌场罪的核心区别。
何兵认为，客户每次交易的风险其实都是50%，不会因为业务员喊单而提高风险。“就‘醉江山’无法控制彩票结果这一点，它和诈骗有很大的不同。”
据何兵介绍，在网络赌博中，被法院判处诈骗罪的案例有一个共同特征：被告人通过登录其开设的网络平台后台，修改中奖号码，使得原本赢钱的被害人输钱；或者通过封锁受害人账号限制提现而直接非法占有受害人的财产。
庭审过程中，郭礼峰等被告人均表示没有通过后台修改中奖号码数据。
对此，刘文曾表示，来“醉江山”的目的就是为了“升级”赚钱，不是购物。其他几名受害者笔录时也曾认为，“感觉（‘醉江山’）是个赌博的平台”。
而从检方出示的审计报告来看，部分客户存在盈利的情况。在所有32440个登录名中，有3201个登录名是完全盈利的。按照每个被害人有1-2个登录名，最少有1600人是盈利提现的。
鉴于整场游戏有受害人也有受益人的情况，何兵认为本案更符合赌博的行为特征。
4 类似案例不少
 
南方周末记者搜索发现，近几年，互联网上出现了不少犯案人利用稳赚不赔、美女图片等噱头招揽客户，再通过一系列手段获利的案例。
2021年1月25日，最高检发布的一起典型案例中，涉案人张某勇，以公司名义设立“易淘货栈”手机App网购平台，对外名义上是销售茶叶、红酒、玉石等商品。公司招聘六十余名业务员，使用年轻女性照片作为头像，通过网络即时通讯工具招揽客户，以“购物即能赚钱”“商城有转购活动”为由，吸引客户到平台购物，平台提前将商品销售价格调整为进价的10倍至40倍。
在客户下单后，诱导客户以其所购的商品作为筹码进行“转购升级”，即以押大小的方式进行赌博，并按正规发售的彩票“重庆时时彩”开奖结果同步确定输赢。客户如果赌赢能把商品退货按原购买价格的1.6倍提领现金，赌输只可得到所下单的商品，且不能选择退货。
最后，张某勇因开设赌场罪被判刑。
但在检方看来，本案有所不同。检方认为，“醉江山”平台与客户之间是不对等的交易关系，在总计351万次交易中，（客户）亏损金额更大，可见平台能够在总体上控制输赢结果。
检方分析，假扮的“大神”在客户加入平台后，使用了欺骗方法，向被害人发送虚假的盈利截图，谎称“跟投”“倍投”就可翻本，从而诱骗被害人频繁跟随操作，并隐藏平台中的风险，使被害人产生了错误认识，应当认定为诈骗罪。
赌局还是骗局？控辩双方交锋激烈。案件将择日宣判。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