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的那个中秋之夜

那一年的中秋夜，孟州兵马都监张蒙方，在府上举行了一场小型家宴，夫人与宅眷自然出席，作为亲随的武松也被要求参加。
武松自知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多次谦让告辞。
怎奈张都监不肯，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下。
又被都监大人连珠箭般劝了几杯酒，武松吃得半醉。
张都监唤一个叫玉兰的养娘出来，吩咐唱一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
玉兰执着象板，唱了一支东坡学士的中秋《水调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这首曲子，婉转低沉，慨叹人生无常，饱含忧郁之情，似有相思之苦，发天地宿命之问。
武松听着曲子，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去年的八月十五，他还在沧州柴大官人家里，短短一年，他尝遍了酸甜苦辣，经历了阴晴圆缺。
哥哥你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他越发忘了礼数，只顾痛饮。
他隐隐记起去年中秋，柴大官人府上唱的好像是《花好月圆》，那才是真正应景的曲子。
以他的身份当然上不了桌，更见不到唱曲的女娘，只能在廊边、庭中和月下，听着从后堂深处传来的丝丝乐曲。
他有些想家，又不太想家。
他生活在孤独与忧郁中，不知何时是个头。

02
人生总有起伏，生活总要继续。
不久他结识了来投奔柴大官人的宋江。
在宋江那里，他感受到了真正的欣赏、尊敬、器重，生活并不是那么糟，他还要往前走。
他决定回家看哥哥，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
过景阳冈时，他打死了一只老虎。
从那以后，他变了个人。
没错，连老虎都能打死，他还惧怕什么呢？
他成了打虎英雄。
王可伟油画作品 武松打虎
阳谷县令欣赏他，让他做了都头，自此上官见爱，乡里闻名。
此后，他本本分分做人，兢兢业业工作，想着往人生巅峰走去。
一次，武松受“恩相”差遣去东京公干，一去将近两个月。
谁知回来后，发现亲哥哥已死了多时！
整个阳谷县都知道哥哥死的不明不白，但县令却不管不问。
武松只好自己带着人证、物证报案。
不到半天时间就搞定了人证、物证！
当日西门庆得知，却使心腹人来县里许官吏银两。
于是，第二天早上，县令直接告诉武松证据不足，这个事儿到此为止！
他这个打虎英雄、忠心下属，在西门庆的银子面前不值半分！
你不管，我只好自己执法了！
又是半天时间，两条人命没了！
刑警队长成了杀人犯、阶下囚！
西门庆一死，县令又马上变脸，把招状改了，轻判了武松，本该是死罪变成了发配孟州，县令成了百姓口中“保护英雄”的父母官！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人性与社会之恶！
…

03
武松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玉兰，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
仿佛嫂嫂又活过来了，真心对武松好的，恰恰是他的嫂嫂潘金莲。
那一日，武松来了，她觉得这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那时的武松，因误以为打死人在江湖上流浪了一年多，在柴进庄上又受了许多气，遇见嫂嫂，才知道了什么叫生活。
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缎子与嫂嫂做衣裳。
这匹彩色缎子，是武松此生送给女人的唯一的礼物。
“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
潘金莲自然把这匹缎子，看成武松对自己“有心”的回应。
于是，先互相对饮，又是言语挑逗，还加上了肢体接触（捏肩膀）。
她步步紧逼，见武松未曾后退，终于说出了那句要命的话：“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这下碰到了武松底线，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是个好汉，干不出没人伦的事，这瞬间，他表现出了雷霆之怒。
“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
武松与嫂嫂决裂，其后便搬离了哥哥嫂嫂家。
临出差之前，又与哥嫂见了一面，不欢而散，
…

04
哥哥死了！
嫂嫂是最大嫌疑人！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没走多久，嫂嫂竟与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通奸了！
仅仅一个月，就发展到了合谋杀害亲夫的地步！
武松想不明白，人心为何变得这样快！
当然，他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潘金莲到底经历了什么。
反正，嫂嫂变心了，还杀了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挖出了嫂嫂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一瞬间，他疯了！
他的人生又一次跌到谷底，迷茫万分，痛苦万分。


05
在发配孟州的路上，武松又认了一对“哥哥嫂嫂”，是十字坡的张青与孙二娘。
那时，武松对人性已失望至极。
他知道，若不是凭着自己的机智、警醒，早就被孙二娘剁成了人肉馅儿。
若不是“打虎英雄”的招牌响亮，张青才不会对自己“纳头便拜”。
在张青的人肉作坊里，见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
武松的心是麻木的，人性之恶他早就体会到了！
可照江湖规矩，他还是认了张青、孙二娘做哥哥嫂嫂…
到了孟州，牢城管营之子施恩主动与他结交。
施恩也是当地一霸，他与另一位大哥张团练争夺快活林地盘时，被对方小弟蒋门神打残，憋了一口恶气。
当他看见牢城营里来了个能打死老虎的犯人，顿时眼前一亮：这不是天生的打手吗！用来抢地盘正合适！
武松也认了，反正人生已经这样了，让我打就打吧，只要给足我面子和酒肉！
于是他醉打蒋门神，“义”夺快活林。
施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把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
若不是自己有这身打虎本事，恐怕早就被施恩关进土牢害死了！
从此施恩心下喜，武松终日醉颜酡，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酒精是最好的麻醉剂。

06
生活还要继续。
武松又被孟州兵马都监张蒙方看中，被请到都监府上做了“亲随体己人”。
武松明白，张都监只不过是翻版的“施恩”罢了，进都监府的当晚他不顾形象，又吃的大醉。
但他慢慢发现，这个“恩相”对他好像是真心好，给他做衣服，当亲人一般，他又仿佛感受到宋江大哥一般的关爱。
八月十五中秋夜，还被邀同吃家宴。

听着养娘玉兰唱的这首《水调歌》，他感觉自己的月亮就要圆了！
他还不知，这个中秋之夜，将是他此生最幸福的夜晚，也是最痛苦的夜晚。
此时的他是幸福的。
张都监也有一点心事，当然远没有武松心中那般起伏。
他只是可惜眼前这个打虎英雄，马上就会被诬陷成盗窃犯，下入死牢。
武松啊，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不要说打虎，你就是能降龙，在我这里也就是个打手，你死后我会让人给你烧纸的。
可张都监也想不到，这是他此生最后一个中秋夜。 这一夜，武松天伤星将会附体，而下一年的中秋，他会在二龙山的宝珠寺里度过，此后余生，他将与直裰、界箍与数珠相伴。 谁人能料？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把握当下，不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