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内容可能引起不适,已用符号*代替,建议在心情平静时阅读】 第二章 悬崖之边 On the edge 2019年8月中的一天,我走进硅谷另一个大医院 El Camino Hospital 的旧楼。与光洁如新的斯坦福医院不同,这里的光线灰暗了许多。与许多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病人擦肩而过后,我进入了精神科的办公区。 这里没什么窗户,有点像恐怖片中八九十年代白墙白灯下冰冷的的医院。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怀孕的亚裔学生助理,平和友好的她拿来一份表格,给我做进入MOMS 项目的评估。 MOMS, 全称Maternal Outreach Mood Service, 是由Dr. Dhami领导的当时硅谷为数不多的产后抑郁症治疗项目。之前Dr. Williams告诉过我这个项目,所以从斯坦福出院不久,我打电话申请加入。 交完表格后不久,助理打来电话告诉我,由于评估报告显示我的情况较重,不适合加入MOMS。医生建议我加入另一个项目给刚出院的或情况较重的病人的项目,叫Continuing Care Program/CCP。 CCP由三位年轻的心理咨询师领导,每天有医生Dr. Singh问询,几位职能治疗师(Occupational Therapists/OPT), 一位营养师 (Diatitian)轮流给我们上课,还有一位专职护士辅助。 每天早上我们在一个圆桌前坐下,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大家分享今天我最感恩的一件事 (one thing I am grateful for)。 大多数时候,我说的都是感恩此刻我爸爸或老公在照顾孩子,让我有机会能来这治疗。知道我住院不久后,从未出过国的爸爸就在几天之内千里迢迢赶来了。他带着孩子去斯坦福医院看过我几次。开始CCP项目后,他每天在家门口抱着孩子和我告别,说结束了给他发信息,早点回来。 每天课程开始前,大家会填写一个表格,记录服药、睡眠、洗澡、刷牙、吃饭、穿衣、是否饮酒/吸毒、是否有自伤想法、是否觉得无助、压力多少,以及自己如何应对。 之后有四五节课,心理咨询师会针对对心理和生活的各个方面进行辅导,包括: 认知行为治疗,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CBT (如心理危机时刻的自救方法,认识错误的思维方式) 辩证行为治疗,Dialectical Behavioral Therapy/DBT (如加强正念/mindfulness, 提高痛苦承受力,情绪调控力 ) 生活技能,life skills (比如如何照顾自己,有效地安排时间和做计划) 沟通技能,communication skills 应对症状技能,coping skills 认识精神错乱,psychosis info 药物管理,medication management 职能治疗师会带我们做手工绘画,带我们围绕医院散步拉伸锻炼。而营养师会教我们饮食如何影响人的情绪,如何合理安排饮食。Dr. Singh则会一对一问诊,调整用药。 现在看来,当时学习的这些理论知识和生活技能是十分重要的,但是那时的我大多数时候感觉到的是厌倦。因为这些东西我多多少少自学过,如何最大化利用时间从来是我擅长的,我也一直重视饮食和锻炼,所以我觉得很没劲。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在深陷迷宫的人,一周没睡没吃没喝之后,即使你给他一张地图,告诉他你这么做能出去,他也已经厌倦了,已经没有体力和脑力去找寻出口了。他当时最需要的,其实是维持生命的食物和水。 我已经请了病假一个多月了,我开始越来越担忧自己的工作。自己倾注了两三年心血的一个研究项目,因为合作者之间理念的不同和沟通上的困难,进展缓慢。未来的项目和学术生涯日渐渺茫。加上我的健康状况,职业前景十分堪忧。 这个治疗小组里有两个和我一样产后抑郁的年轻妈妈,一个是美国人,一个是中国人。这位中国妈妈的样貌和神情,像极了我高中时的一位朋友。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聊天和午饭。 我和她聊了我的忧虑,她不无骄傲地说,身边的朋友转行的也做了很成功的程序员和房地产经纪人,年薪几十万上百万美金;自己的曾经的专业也和现在工作不尽相同,不也照样刷题进了硅谷科技巨头FAANG之一么?如果不想做博士后,那就考虑转行呗。 我听罢,默默地想起自己学编程的时候,举步维艰之后惨淡放弃,很羡慕对方的能力,也更为自惭形秽。 这让我不得不想起之后住院时遇到的另一个中国病人老爷爷,他和妻子因为不会英文,常找我跟医护帮忙沟通。他妻子跟女儿介绍我说,这位是斯坦福的博士后高材生。女儿淡淡一笑,小声跟妈妈说,“博士后不就是合同工么?” 确实如此。我和我老公都是PhD,我学遗传学,他学计算机。17年前高考时,进入生科的难度可能走过的人都知道。后来读博谁也不比谁更轻松,然而他毕业后在公司做程序员工作稳定,薪水是在学校做“科研合同工”的我的5-6倍。我公公也曾在看过我们账户后对我说,“你就挣这么点钱?” 就像衡量优秀儿童的标准是成绩和听话度一样,成年人的世界里,尤其是华人世界里,职业和收入,就是一直贴你身上的price tags(价码)。 在CCP遇到的这位中国妈妈恢复很好,上了六周课之后,她说买了新车,每天在家里后院游泳,也高兴地从项目结业了。 而我依旧挣扎。 在CCP里遇到的另一个美国妈妈,她也是斯坦福的博士后,学习文科。听罢我的忧虑,她感同身受,并且向我推荐她所在的一个博士后奖学金项目。这个项目以支付博后奖学金的方式,请他们给本科生上课。而且由于理科的博士后报名很少,供不应求,她可以帮助我申请。我对教书还是很感兴趣,正想积累这方面的经验,无奈后来发现只有三年以下的博后才能申请,只好作罢。 忧虑职业生涯的同时,我的睡眠仍旧恶化,**倾向也开始越来越明显。我开始频繁地想到旧金山金门大桥,我想到几年前在那结束生命的中国博士生唐晓琳的故事。我试图想象她最后时刻的心理状态。 好多次项目结束后,我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打开手机,在网约车Uber里输入金门大桥的地址,愣愣的盯着屏幕上附近移动的车辆图标,准备按下预约。但是一想到早晨出门前,爸爸抱着孩子在门口送我的情景,我又关上了手机。 我毕竟不能这么自私。 不久,医院给我预约的回家网约车到了。我叹一口气,走上前去,打开车门。 也许是因为怕病人情绪不稳,CCP项目要求病人课程期间不能开车。医院会帮助预约来回的车,车费由医疗保险承担。 一定程度上,医院的网约车救了我。 我没有和家人说自己的**倾向。我怕他们担心。爸爸经常和我聊天,主要是给我提建议,带我去锻炼,督促我晒太阳,围绕公园散步至少七圈,睡不着就起来走路走到精疲力竭再睡,比如学佛,吃素。我知道他急切地为我好,同时也感受到他的失望和焦虑。 很快,九月,中秋节到了。过节爸爸是要喝酒的,晚饭我老公陪喝了一杯。饭后爸爸开始跟我长聊,我边听着边下意识地从厨房柜门里拿东西。他忽然生气了,认为我没有认真听,不尊重他。 老公闻讯赶过来,跟他说不要对我大叫,会刺激到我。爸爸权威受到挑战,非常愤怒;借着酒劲,两人大吵起来。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说实在,对于我爸这样,我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我没想到老公反应这么大。 夜色里,爸爸摔门而出。我赶紧追了出去。老公留在家里看孩子。 天已经全黑了。爸爸快步疾走,一路上从小区里到附近公园,高声斥责着我们。我看了看周围邻居,还没有人出来。 到了公园深处的一处桌椅,爸爸坐下来,把来到美国之后所有不满一一细数。比如希望我们早上6点起床带孩子,让他可以去锻炼,而我们常常做不到;比如我们生活不上进,两个博士生却不过如此,德不配位,必会是失败者;如此等等。 现在看来,当时爸爸也是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难以发泄。从未出过远门,也没有照顾幼儿经验的他,听说我的病情就马上到美国来了。脱离的国内的亲友和熟悉的环境,他也没有抱怨过;来之后第二天,他就开始上手帮我们照顾孩子,喂奶、喂辅食、换尿布和哄睡。 他喜欢早起锻炼,而看到总是萎靡不振的我,和因需要夜里给孩子哄睡和接觉而无法早起的老公时,他的内心是恨铁不成钢的。他当时也对抑郁症了解不多,单纯地期待生活方式的改变能让我好转。 我静静听着爸爸的训斥。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的内心没有波澜。我感到的是两个字,麻木(numb)。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于是我双膝跪下,在不见五指的公园草地上,请求原谅。 我只有一个想法,快点结束这一切,十几米远的对面就是住户,我不希望他们受到惊扰,叫来警察。 不知道在公园呆了多久,我们回家了。第二天下午,我叫老公和我一起,把家里养了9年的三只猫放出到了院子里,把屋里打扫了一番。我想缓和与爸爸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一直认为猫狗是畜生,非常反对猫和我们一起住在室内。 打扫间隙,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爸爸。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那是满意的样子,夹杂些许胜利的味道。 三天之后,我笑着跟CCP的心理咨询师说,我觉得没有什么留恋了。她说,“你告诉我的所有事情我都会保密,但是如果你有自杀倾向,按照规定我必须告诉医生。” 不久之后,她把我带到了隔壁的精神科住院处,跟护士台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给我办理入院手续的是一位长相有些丑的高个非裔白人混血护士A。她警告我,”No one dies under my eyes(没有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死掉)。” 我在重症区住了一晚,转到了普通区。住了五天之后,就出院了。 ******此处可能引起不适,已省略******** 第二天早上去CCP之前,老公忽然看到我脸上密密麻麻的小血点和脖子上的红印,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没觉得什么异样。他不放心,带我到CCP的护士处看。胖胖的年轻非裔护士说,看起来像是药物过敏,让我们赶快去急诊。 到了急诊室,身穿天蓝色护士服的高大白人男护士看了我。他严肃地问我,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小血点?我说,“有,我在生孩子时,拼尽全力用劲之后,脸上出现过。” 他又问我,“Did anyone try to choke you? (是否有人试图掐你的脖子?)” 我说,“没有。” 经验丰富的男护士自然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你现在应该在精神科开始住院。 于是我第二次进入了El Camino Hospital 精神科住院部。 在这次住院期间,我的三只猫之中,我最心爱的一只橘猫丢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之前我提到的MOMS 产后抑郁症治疗项目的负责人Dr. Dhami 也在住院部问诊。她眼睛很大很鼓,个子高高,走路有点内八字,留着印度人喜欢的几乎及腰的黑色长发。她常游完泳后来看诊,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背后,喜欢穿大红底色的印花连衣裙。 她和另外四名医生轮流问诊, 包括CCP的印度裔女医生Dr. Singh, 中年白人男医生Dr. Garner, 老年白人男医生Dr. Havel, 和中年白人女医生Dr. Taylor。 Dr. Dhami对我的病情很关切,由于我已经有了**尝试(suicidal attempt),她给我的病症加了一项,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MDD,严重抑郁障碍)。****** Dr. Dhami 强烈建议我开始ECT治疗。 ECT, 全称 electroconvulsive therapy, 译作电休克疗法/电痉挛疗法。在国内,提到这个可能很多人会想起杨永信。他的学校以集中营的方式,违规使用电击“治疗”所谓网瘾少年,给很多孩子造成巨大创伤。我很久之前看过柴静对他采访,狰狞猥琐的笑容至今印象深刻,对他的做法深恶痛绝。 而Dr. Dhami跟我说,由于我对药物和心理治疗不敏感, 是所谓的 treatment-resistant depression,ECT现在是对于我最好的选择。她给了我一些资料让我熟悉。 与杨永信的所谓“电击治疗”不同,ECT其实是一个颇有历史的治疗方法。16世纪时医生就发现癫痫 (seizure)发作会对一些精神症状有缓解作用。1938年,一位意大利医生发现可以利用电击来诱发癫痫,继利用癫痫而治疗一些严重的精神疾病,如幻觉和精神分裂症。后来人们发现这样对抑郁症,尤其是重度患者也有效果。至今人们仍不知道ECT具体如何起作用,只是猜测可能促进大脑局部血液循环和帮助恢复神经递质的传导。 然而很久以来ECT饱受诟病,因为最初没有麻药作用,病人在清醒状态下被电击,遭受巨大恐惧。而且癫痫时身体抽搐可能引发骨折,如果电击用量操作不当,会造成失忆等严重副作用。 现在经过改良,正规的ECT会在全麻作用下进行,会使用肌肉松弛剂防止抽搐,电量也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来最大化它的作用,最小化它的风险。 而我和我老公,仍旧保持谨慎和怀疑态度。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些副作用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我老公开始在网上搜索资料,有人说ECT帮了自己,有人说害了自己。他也开始在他的同事中寻问。他问了之前我们遇到的法国工程师同事,法国同事有些担忧ECT是不是过度治疗了,并推荐我们考虑TMS和 ketamine infusion。 Ketamine,氯胺酮,是一种常用的麻醉药物。鼻腔吸入或者静脉超低量缓慢滴注ketamine时,病人会处在一种半清醒半麻醉的状态,可以快速缓解症状。他听说有些人做了很有效果, 副作用也很小。而听说会做ketamine infusion的医生很少,整个湾区也只有几个医生的诊所可以做。 老公在公司内部论坛上看到有人认识做过ECT的朋友, 最后有一个年轻善良的白人女同事和他分享了她的ECT经历。她10年前曾经十几次因为重度抑郁症住院,由于病情极其严重,药物和其他治疗都已经没有效果。她说ECT就像是一个快速地抽离,把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使得其他的治疗方法和生活方式的改善能够开始对她起作用。 这也是有副作用的,她的短期记忆受到损伤,尤其是对于她ECT之前和之后的半年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是模糊的。在做ECT的日子,由于全麻,她会感到恶心和头痛。她也谨慎地说,每个人都不同,所以自己ECT被治疗成功的例子在别人身上可能不一样。 在住院期间,我也遇到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志愿者,她也认为ECT救了她一命。她说她做完ECT后短期丧失了记忆,醒来不认识自己的妈妈了,这让她当时很害怕。后来她慢慢好转了。 我和老公仍犹豫不决,跟Dr. Dhami和护士A单独会面时,我们提出了想出院去另一家诊所做ketamin infusion。Dr. Dhami则不赞成,她对ketamine的效果持保守态度,说如果我坚持以现在的状况出院,必须要签一个类似不采纳医嘱的合同,如果我发生不测,证明他们已经尽力救治我了。 护士A接过话来,她十分动情地说,当她第一次看到我,我虚弱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还有能力了结自己。然而她非常为我担心,为我的孩子和家庭。她希望我认真考虑医生的建议。 我和老公商量了一下,同意开始ECT治疗。 ECT 分为单侧(unilateral)电疗和双侧(bilateral)电疗。简单来说,单侧一般是在右太阳穴和头顶中间施加电流,双侧是在左右太阳穴之间施加电流。单侧电流效果缓慢,丧失记忆的副作用小。双侧电疗效果更快,更容易引起记忆丧失。 考虑之后,我们选择先以单侧电疗开始尝试。我不想万一真的丧失记忆,反而成了家庭的累赘。 ECT之前的一晚,护士再三叮嘱我,因为要全麻,防止胃里食物反流引起窒息,10点之后要禁食禁水。早上5点半,护士来叫醒我,提醒我小便,因为癫痫会引起尿失禁。 病房走廊里还一片漆黑,只有值班护士台还亮着白炽灯,经过一夜夜班,护士们仍然看起来神采奕奕。此时老公也从家里赶来陪我。 一位和蔼的中年护士接到手术室打来的电话,说我可以过去了。很快推着轮椅的护工来了,护士给轮椅上铺上毯子微笑着让我坐上去。我心里一暖,为他们的无微不至而感动。 护工带着我们穿过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上了电梯来到手术等候区。这里走廊两边各有十几个病床,病床之间由一面墙隔开,靠近走廊一边挂着绿色或浅棕色的帘子。等候的病人既有ECT的病人,也有做其他手术的病人。大家低声地说话,几乎每个人都有家人或朋友陪伴。 护士开始给我检测测血压血氧,给了我一个“PHQ9”表格。这是一个评估抑郁指标的常规表格,分数越高,病情越重。我算了一下,好像满分了。自从高考作文满分之后,我还真没再考过满分,没想到十几年后在这张卷子上实现了。 等了很久,护士来说,轮到你了。她告诉我老公可以出去等候,在显示屏上看我的进展。 和老公说再见后,护士把我推过走廊,穿过了一扇又一扇自动开启的大门,来到手术准备间。这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几个病床,然而没有其他病人。 一位年轻帅气的亚裔男医生走过来自我介绍,说我是你的麻醉师,现在给你挂上生理盐水。他先给我手上打了少量麻药,然后把一根细长的管子插到我的血管里,扎针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不久后,我听到不远处的手术室护士大声呼喊一个病人名字。后来我知道,这是以此确认病人完全失去意识,可以开始施加电击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护士说我们要带你进手术室了。这时候我看看外面的天空,已经从一片漆黑变成太阳高照了。 护士推起病床,进入一个手术间。与电影里看到的可以容纳许多医护的手术间不同,这里十分狭窄,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两三个人。床的左边是一个可移动的电脑操作台,右边是麻醉师的电脑和药剂台,我背后的床头是各种检测仪器。 护士走来给我胸口贴上心跳监测片,左边胳膊缠上一个像是比血压带更宽的黑色绑带,连着一个橡胶充气球,再戴上血压带。他又拿了一个呼吸面罩缠在我头上。 中年白人男医生Dr. Garner走了进来。他穿着熨帖平展、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面无表情地问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他看着电脑边打字边说, “We will take good care of you (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然后护士问医生,“可以开始倒计时吗?” Dr. Garner点了点头。 圆圆的宽脸上长着一个黑色痦子的亚裔男护士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XX (我的姓名), date of birth xx/xx/xxxx (我的生日), MRNxxxxxxx (我的医院编号). Right now it’s xx:xx (现在时间几点几分);we are doing E,C,T(我们开始做ECT)。” 我看到麻醉师转过身来,把一根针管插入生理盐水的管子连接处,将里面的药物推了进去。我感觉到手上的扎针处有点疼,瞬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从手背沿着胳膊向上传。两三秒钟后,我听到耳边像是有辆卡车轰鸣,疾驰而过。 我嘟囔了一句,“I’m falling asleep(我要睡着了)。” 眼前一黑...... 注:感谢您的关注,本文谢绝转载。本文旨在分享作者个人认知和经历,不构成医疗方案推荐。如需获得治疗方案指导,请前往正规医院就诊。 微信公众号:深溪里 深溪里 发表于 2021-03-14 17:15
太难了,楼主真的太难了。 月子病月子医,这话也有点道理的。感觉楼主怀二胎,会把这病彻底给治好了。因为楼主已经看开了看穿了。 shoppingisfun 发表于 2021-03-14 19:05
好像国内是有这个说法,月子里落下的病,要靠下个月子来治。希望能行吧。 BTW看到电击吓尿了………… 郁闷星期三 发表于 2021-03-14 20:19
第二章 悬崖之边 On the edge
2019年8月中的一天,我走进硅谷另一个大医院 El Camino Hospital 的旧楼。与光洁如新的斯坦福医院不同,这里的光线灰暗了许多。与许多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病人擦肩而过后,我进入了精神科的办公区。
这里没什么窗户,有点像恐怖片中八九十年代白墙白灯下冰冷的的医院。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怀孕的亚裔学生助理,平和友好的她拿来一份表格,给我做进入MOMS 项目的评估。
MOMS, 全称Maternal Outreach Mood Service, 是由Dr. Dhami领导的当时硅谷为数不多的产后抑郁症治疗项目。之前Dr. Williams告诉过我这个项目,所以从斯坦福出院不久,我打电话申请加入。
交完表格后不久,助理打来电话告诉我,由于评估报告显示我的情况较重,不适合加入MOMS。医生建议我加入另一个项目给刚出院的或情况较重的病人的项目,叫Continuing Care Program/CCP。
CCP由三位年轻的心理咨询师领导,每天有医生Dr. Singh问询,几位职能治疗师(Occupational Therapists/OPT), 一位营养师 (Diatitian)轮流给我们上课,还有一位专职护士辅助。
每天早上我们在一个圆桌前坐下,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大家分享今天我最感恩的一件事 (one thing I am grateful for)。
大多数时候,我说的都是感恩此刻我爸爸或老公在照顾孩子,让我有机会能来这治疗。知道我住院不久后,从未出过国的爸爸就在几天之内千里迢迢赶来了。他带着孩子去斯坦福医院看过我几次。开始CCP项目后,他每天在家门口抱着孩子和我告别,说结束了给他发信息,早点回来。
每天课程开始前,大家会填写一个表格,记录服药、睡眠、洗澡、刷牙、吃饭、穿衣、是否饮酒/吸毒、是否有自伤想法、是否觉得无助、压力多少,以及自己如何应对。
之后有四五节课,心理咨询师会针对对心理和生活的各个方面进行辅导,包括:
认知行为治疗,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CBT (如心理危机时刻的自救方法,认识错误的思维方式) 辩证行为治疗,Dialectical Behavioral Therapy/DBT (如加强正念/mindfulness, 提高痛苦承受力,情绪调控力 ) 生活技能,life skills (比如如何照顾自己,有效地安排时间和做计划) 沟通技能,communication skills 应对症状技能,coping skills 认识精神错乱,psychosis info 药物管理,medication management
职能治疗师会带我们做手工绘画,带我们围绕医院散步拉伸锻炼。而营养师会教我们饮食如何影响人的情绪,如何合理安排饮食。Dr. Singh则会一对一问诊,调整用药。
现在看来,当时学习的这些理论知识和生活技能是十分重要的,但是那时的我大多数时候感觉到的是厌倦。因为这些东西我多多少少自学过,如何最大化利用时间从来是我擅长的,我也一直重视饮食和锻炼,所以我觉得很没劲。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在深陷迷宫的人,一周没睡没吃没喝之后,即使你给他一张地图,告诉他你这么做能出去,他也已经厌倦了,已经没有体力和脑力去找寻出口了。他当时最需要的,其实是维持生命的食物和水。
我已经请了病假一个多月了,我开始越来越担忧自己的工作。自己倾注了两三年心血的一个研究项目,因为合作者之间理念的不同和沟通上的困难,进展缓慢。未来的项目和学术生涯日渐渺茫。加上我的健康状况,职业前景十分堪忧。
这个治疗小组里有两个和我一样产后抑郁的年轻妈妈,一个是美国人,一个是中国人。这位中国妈妈的样貌和神情,像极了我高中时的一位朋友。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聊天和午饭。
我和她聊了我的忧虑,她不无骄傲地说,身边的朋友转行的也做了很成功的程序员和房地产经纪人,年薪几十万上百万美金;自己的曾经的专业也和现在工作不尽相同,不也照样刷题进了硅谷科技巨头FAANG之一么?如果不想做博士后,那就考虑转行呗。
我听罢,默默地想起自己学编程的时候,举步维艰之后惨淡放弃,很羡慕对方的能力,也更为自惭形秽。
这让我不得不想起之后住院时遇到的另一个中国病人老爷爷,他和妻子因为不会英文,常找我跟医护帮忙沟通。他妻子跟女儿介绍我说,这位是斯坦福的博士后高材生。女儿淡淡一笑,小声跟妈妈说,“博士后不就是合同工么?”
确实如此。我和我老公都是PhD,我学遗传学,他学计算机。17年前高考时,进入生科的难度可能走过的人都知道。后来读博谁也不比谁更轻松,然而他毕业后在公司做程序员工作稳定,薪水是在学校做“科研合同工”的我的5-6倍。我公公也曾在看过我们账户后对我说,“你就挣这么点钱?”
就像衡量优秀儿童的标准是成绩和听话度一样,成年人的世界里,尤其是华人世界里,职业和收入,就是一直贴你身上的price tags(价码)。
在CCP遇到的这位中国妈妈恢复很好,上了六周课之后,她说买了新车,每天在家里后院游泳,也高兴地从项目结业了。
而我依旧挣扎。
在CCP里遇到的另一个美国妈妈,她也是斯坦福的博士后,学习文科。听罢我的忧虑,她感同身受,并且向我推荐她所在的一个博士后奖学金项目。这个项目以支付博后奖学金的方式,请他们给本科生上课。而且由于理科的博士后报名很少,供不应求,她可以帮助我申请。我对教书还是很感兴趣,正想积累这方面的经验,无奈后来发现只有三年以下的博后才能申请,只好作罢。
忧虑职业生涯的同时,我的睡眠仍旧恶化,**倾向也开始越来越明显。我开始频繁地想到旧金山金门大桥,我想到几年前在那结束生命的中国博士生唐晓琳的故事。我试图想象她最后时刻的心理状态。
好多次项目结束后,我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打开手机,在网约车Uber里输入金门大桥的地址,愣愣的盯着屏幕上附近移动的车辆图标,准备按下预约。但是一想到早晨出门前,爸爸抱着孩子在门口送我的情景,我又关上了手机。
我毕竟不能这么自私。
不久,医院给我预约的回家网约车到了。我叹一口气,走上前去,打开车门。
也许是因为怕病人情绪不稳,CCP项目要求病人课程期间不能开车。医院会帮助预约来回的车,车费由医疗保险承担。
一定程度上,医院的网约车救了我。
我没有和家人说自己的**倾向。我怕他们担心。爸爸经常和我聊天,主要是给我提建议,带我去锻炼,督促我晒太阳,围绕公园散步至少七圈,睡不着就起来走路走到精疲力竭再睡,比如学佛,吃素。我知道他急切地为我好,同时也感受到他的失望和焦虑。
很快,九月,中秋节到了。过节爸爸是要喝酒的,晚饭我老公陪喝了一杯。饭后爸爸开始跟我长聊,我边听着边下意识地从厨房柜门里拿东西。他忽然生气了,认为我没有认真听,不尊重他。
老公闻讯赶过来,跟他说不要对我大叫,会刺激到我。爸爸权威受到挑战,非常愤怒;借着酒劲,两人大吵起来。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说实在,对于我爸这样,我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我没想到老公反应这么大。
夜色里,爸爸摔门而出。我赶紧追了出去。老公留在家里看孩子。
天已经全黑了。爸爸快步疾走,一路上从小区里到附近公园,高声斥责着我们。我看了看周围邻居,还没有人出来。
到了公园深处的一处桌椅,爸爸坐下来,把来到美国之后所有不满一一细数。比如希望我们早上6点起床带孩子,让他可以去锻炼,而我们常常做不到;比如我们生活不上进,两个博士生却不过如此,德不配位,必会是失败者;如此等等。
现在看来,当时爸爸也是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难以发泄。从未出过远门,也没有照顾幼儿经验的他,听说我的病情就马上到美国来了。脱离的国内的亲友和熟悉的环境,他也没有抱怨过;来之后第二天,他就开始上手帮我们照顾孩子,喂奶、喂辅食、换尿布和哄睡。
他喜欢早起锻炼,而看到总是萎靡不振的我,和因需要夜里给孩子哄睡和接觉而无法早起的老公时,他的内心是恨铁不成钢的。他当时也对抑郁症了解不多,单纯地期待生活方式的改变能让我好转。
我静静听着爸爸的训斥。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的内心没有波澜。我感到的是两个字,麻木(numb)。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于是我双膝跪下,在不见五指的公园草地上,请求原谅。
我只有一个想法,快点结束这一切,十几米远的对面就是住户,我不希望他们受到惊扰,叫来警察。
不知道在公园呆了多久,我们回家了。第二天下午,我叫老公和我一起,把家里养了9年的三只猫放出到了院子里,把屋里打扫了一番。我想缓和与爸爸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一直认为猫狗是畜生,非常反对猫和我们一起住在室内。
打扫间隙,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爸爸。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那是满意的样子,夹杂些许胜利的味道。
三天之后,我笑着跟CCP的心理咨询师说,我觉得没有什么留恋了。她说,“你告诉我的所有事情我都会保密,但是如果你有自杀倾向,按照规定我必须告诉医生。” 不久之后,她把我带到了隔壁的精神科住院处,跟护士台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给我办理入院手续的是一位长相有些丑的高个非裔白人混血护士A。她警告我,”No one dies under my eyes(没有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死掉)。”
我在重症区住了一晚,转到了普通区。住了五天之后,就出院了。
******此处可能引起不适,已省略********
第二天早上去CCP之前,老公忽然看到我脸上密密麻麻的小血点和脖子上的红印,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没觉得什么异样。他不放心,带我到CCP的护士处看。胖胖的年轻非裔护士说,看起来像是药物过敏,让我们赶快去急诊。
到了急诊室,身穿天蓝色护士服的高大白人男护士看了我。他严肃地问我,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小血点?我说,“有,我在生孩子时,拼尽全力用劲之后,脸上出现过。” 他又问我,“Did anyone try to choke you? (是否有人试图掐你的脖子?)” 我说,“没有。” 经验丰富的男护士自然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你现在应该在精神科开始住院。
于是我第二次进入了El Camino Hospital 精神科住院部。
在这次住院期间,我的三只猫之中,我最心爱的一只橘猫丢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之前我提到的MOMS 产后抑郁症治疗项目的负责人Dr. Dhami 也在住院部问诊。她眼睛很大很鼓,个子高高,走路有点内八字,留着印度人喜欢的几乎及腰的黑色长发。她常游完泳后来看诊,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背后,喜欢穿大红底色的印花连衣裙。
她和另外四名医生轮流问诊, 包括CCP的印度裔女医生Dr. Singh, 中年白人男医生Dr. Garner, 老年白人男医生Dr. Havel, 和中年白人女医生Dr. Taylor。
Dr. Dhami对我的病情很关切,由于我已经有了**尝试(suicidal attempt),她给我的病症加了一项,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MDD,严重抑郁障碍)。******
Dr. Dhami 强烈建议我开始ECT治疗。
ECT, 全称 electroconvulsive therapy, 译作电休克疗法/电痉挛疗法。在国内,提到这个可能很多人会想起杨永信。他的学校以集中营的方式,违规使用电击“治疗”所谓网瘾少年,给很多孩子造成巨大创伤。我很久之前看过柴静对他采访,狰狞猥琐的笑容至今印象深刻,对他的做法深恶痛绝。
而Dr. Dhami跟我说,由于我对药物和心理治疗不敏感, 是所谓的 treatment-resistant depression,ECT现在是对于我最好的选择。她给了我一些资料让我熟悉。
与杨永信的所谓“电击治疗”不同,ECT其实是一个颇有历史的治疗方法。16世纪时医生就发现癫痫 (seizure)发作会对一些精神症状有缓解作用。1938年,一位意大利医生发现可以利用电击来诱发癫痫,继利用癫痫而治疗一些严重的精神疾病,如幻觉和精神分裂症。后来人们发现这样对抑郁症,尤其是重度患者也有效果。至今人们仍不知道ECT具体如何起作用,只是猜测可能促进大脑局部血液循环和帮助恢复神经递质的传导。
然而很久以来ECT饱受诟病,因为最初没有麻药作用,病人在清醒状态下被电击,遭受巨大恐惧。而且癫痫时身体抽搐可能引发骨折,如果电击用量操作不当,会造成失忆等严重副作用。
现在经过改良,正规的ECT会在全麻作用下进行,会使用肌肉松弛剂防止抽搐,电量也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来最大化它的作用,最小化它的风险。
而我和我老公,仍旧保持谨慎和怀疑态度。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些副作用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我老公开始在网上搜索资料,有人说ECT帮了自己,有人说害了自己。他也开始在他的同事中寻问。他问了之前我们遇到的法国工程师同事,法国同事有些担忧ECT是不是过度治疗了,并推荐我们考虑TMS和 ketamine infusion。
Ketamine,氯胺酮,是一种常用的麻醉药物。鼻腔吸入或者静脉超低量缓慢滴注ketamine时,病人会处在一种半清醒半麻醉的状态,可以快速缓解症状。他听说有些人做了很有效果, 副作用也很小。而听说会做ketamine infusion的医生很少,整个湾区也只有几个医生的诊所可以做。
老公在公司内部论坛上看到有人认识做过ECT的朋友, 最后有一个年轻善良的白人女同事和他分享了她的ECT经历。她10年前曾经十几次因为重度抑郁症住院,由于病情极其严重,药物和其他治疗都已经没有效果。她说ECT就像是一个快速地抽离,把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使得其他的治疗方法和生活方式的改善能够开始对她起作用。
这也是有副作用的,她的短期记忆受到损伤,尤其是对于她ECT之前和之后的半年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是模糊的。在做ECT的日子,由于全麻,她会感到恶心和头痛。她也谨慎地说,每个人都不同,所以自己ECT被治疗成功的例子在别人身上可能不一样。
在住院期间,我也遇到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志愿者,她也认为ECT救了她一命。她说她做完ECT后短期丧失了记忆,醒来不认识自己的妈妈了,这让她当时很害怕。后来她慢慢好转了。
我和老公仍犹豫不决,跟Dr. Dhami和护士A单独会面时,我们提出了想出院去另一家诊所做ketamin infusion。Dr. Dhami则不赞成,她对ketamine的效果持保守态度,说如果我坚持以现在的状况出院,必须要签一个类似不采纳医嘱的合同,如果我发生不测,证明他们已经尽力救治我了。
护士A接过话来,她十分动情地说,当她第一次看到我,我虚弱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还有能力了结自己。然而她非常为我担心,为我的孩子和家庭。她希望我认真考虑医生的建议。
我和老公商量了一下,同意开始ECT治疗。
ECT 分为单侧(unilateral)电疗和双侧(bilateral)电疗。简单来说,单侧一般是在右太阳穴和头顶中间施加电流,双侧是在左右太阳穴之间施加电流。单侧电流效果缓慢,丧失记忆的副作用小。双侧电疗效果更快,更容易引起记忆丧失。
考虑之后,我们选择先以单侧电疗开始尝试。我不想万一真的丧失记忆,反而成了家庭的累赘。
ECT之前的一晚,护士再三叮嘱我,因为要全麻,防止胃里食物反流引起窒息,10点之后要禁食禁水。早上5点半,护士来叫醒我,提醒我小便,因为癫痫会引起尿失禁。
病房走廊里还一片漆黑,只有值班护士台还亮着白炽灯,经过一夜夜班,护士们仍然看起来神采奕奕。此时老公也从家里赶来陪我。
一位和蔼的中年护士接到手术室打来的电话,说我可以过去了。很快推着轮椅的护工来了,护士给轮椅上铺上毯子微笑着让我坐上去。我心里一暖,为他们的无微不至而感动。
护工带着我们穿过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上了电梯来到手术等候区。这里走廊两边各有十几个病床,病床之间由一面墙隔开,靠近走廊一边挂着绿色或浅棕色的帘子。等候的病人既有ECT的病人,也有做其他手术的病人。大家低声地说话,几乎每个人都有家人或朋友陪伴。
护士开始给我检测测血压血氧,给了我一个“PHQ9”表格。这是一个评估抑郁指标的常规表格,分数越高,病情越重。我算了一下,好像满分了。自从高考作文满分之后,我还真没再考过满分,没想到十几年后在这张卷子上实现了。
等了很久,护士来说,轮到你了。她告诉我老公可以出去等候,在显示屏上看我的进展。
和老公说再见后,护士把我推过走廊,穿过了一扇又一扇自动开启的大门,来到手术准备间。这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几个病床,然而没有其他病人。
一位年轻帅气的亚裔男医生走过来自我介绍,说我是你的麻醉师,现在给你挂上生理盐水。他先给我手上打了少量麻药,然后把一根细长的管子插到我的血管里,扎针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不久后,我听到不远处的手术室护士大声呼喊一个病人名字。后来我知道,这是以此确认病人完全失去意识,可以开始施加电击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护士说我们要带你进手术室了。这时候我看看外面的天空,已经从一片漆黑变成太阳高照了。
护士推起病床,进入一个手术间。与电影里看到的可以容纳许多医护的手术间不同,这里十分狭窄,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两三个人。床的左边是一个可移动的电脑操作台,右边是麻醉师的电脑和药剂台,我背后的床头是各种检测仪器。
护士走来给我胸口贴上心跳监测片,左边胳膊缠上一个像是比血压带更宽的黑色绑带,连着一个橡胶充气球,再戴上血压带。他又拿了一个呼吸面罩缠在我头上。
中年白人男医生Dr. Garner走了进来。他穿着熨帖平展、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面无表情地问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他看着电脑边打字边说, “We will take good care of you (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然后护士问医生,“可以开始倒计时吗?” Dr. Garner点了点头。
圆圆的宽脸上长着一个黑色痦子的亚裔男护士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XX (我的姓名), date of birth xx/xx/xxxx (我的生日), MRNxxxxxxx (我的医院编号). Right now it’s xx:xx (现在时间几点几分);we are doing E,C,T(我们开始做ECT)。”
我看到麻醉师转过身来,把一根针管插入生理盐水的管子连接处,将里面的药物推了进去。我感觉到手上的扎针处有点疼,瞬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从手背沿着胳膊向上传。两三秒钟后,我听到耳边像是有辆卡车轰鸣,疾驰而过。
我嘟囔了一句,“I’m falling asleep(我要睡着了)。”
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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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众号:深溪里
鉴于我产期将近,更新速度会放慢。另外我也绝非圣贤,看到有些对于我和我家人的非善意的揣测和攻击我也会不愉快。所以我之后可能只考虑在公众号继续更新了。我确实想在这里宣传我的公众号,想让更多人看到文章。如果有读者觉得我是在此挖坑,宣传公众号,认为这是可耻的行为,那大可不必看我公众号就是了。
我接下来会写: 第三章 后续的治疗经历 第四章 我对为什么会得产后抑郁症的复盘 第五章 帮助我的那些人的故事 第六章 恢复之后这场经历带给我的改变
如果有缘,那我们就在公众号再见了。谢谢大家!
LZ写了自己历史,肯定能帮助到一些人。点赞。
月子病月子医,这话也有点道理的。感觉楼主怀二胎,会把这病彻底给治好了。因为楼主已经看开了看穿了。
好像国内是有这个说法,月子里落下的病,要靠下个月子来治。希望能行吧。
BTW看到电击吓尿了…………
现在电击治疗挺常见的,小剂量密集治疗效果很好。 至于月子病,我个人的感觉是二胎很不一样,看着小小香香软软的宝贝治愈一切。
楼主这样的情况,再经历一次荷尔蒙的剧烈变化,非常危险,只能说祝好运了。
我生老大的时候父母也来帮忙带过小孩,当时我妈以回国作为威胁要我听她的,我就问她要哪天走,我立刻定机票,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是我想压她一头,纯粹是没有心力对付这些drama。
说实话刚生完小孩的妈妈们体力精力都是低谷,不管是谁都不要在这时候再添乱。
真不容易,抱抱,你的勇气可嘉,会继续读你的文章。加油。一切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