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提醒一下,新时代到了,保护自己隐私,不管是网上还是线下,——困于人脸识别的天箩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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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北美华人网)
困于人脸识别
每人作者 人物 昨天

在现代社会,一个人的匿名性相当重要。你并不想所有举动都被毫无遗漏地永久记载下来,曝光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匿名性是现代社会运作的基础。

 


文|汤禹成
编辑|槐杨
图片|cfp


 

进入日常缝隙处

今年3月,劳东燕发现,小区每单元的电梯里都贴上了通知,要求业主下载一个APP,录入人脸信息,用于门禁升级。劳东燕是清华大学的法学教授,从去年起,她发现人脸识别被运用在越来越多的场景——分类安检的地铁口,AI换脸的手机游戏,就连法学院的自动咖啡机也有了人脸支付这一选项。

看到通知的那一刻,她意识到,这项技术,已经从高铁站、飞机场这些公共领域,进入工作地点、生活住所,试图渗入人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缝隙——这在后来被一步步证实。借着疫情防控和智慧小区建设的趋势,人脸识别系统很快在城市的多个小区迅速推开。2017年,北京住房和城乡建设委员会启动智慧小区建设时,早已提出这样的畅想:「您能想象未来小区没有门禁卡就能开门,停车共享车位、分时租赁,居家老人实现机器人陪护的生活吗?」

但是,崭新科技所叙述的振奋人心的故事,同样也存在被科技打破的风险。一位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博士告诉我,通过人像收集与机器学习,黑客不仅能将你的脸替换至色情视频,也可以用「对抗攻击」(Adversarial attack)技术迷惑机器学习模型,代替你进入高铁站,你工作的单位,甚至是你的家。

生物数据,包括指纹,一直存在泄露和被伪造的风险,但随着机器学习技术的发展以及人脸识别大规模应用,人脸信息变得更为敏感。理论上来说,「你在社交媒体上公开的所有照片,都可能成为被利用的生物信息」。

另一些事实证明,储存和维护数据的系统并没有那么强大。2018年7月,浙江绍兴一名叫张富的大专毕业生,利用非法购买的公民个人身份信息,将相关公民的照片制成3D头像,通过支付宝人脸识别认证。在他被查获的电脑里,警方发现了2000万条公民个人信息。2019年,18岁、初中文化的田某,通过抓取、拦截、保存银行系统下发的人脸识别身份信息数据包,在一个手机银行APP内使用虚假身份信息成功注册了账户。

劳东燕知道这项技术的隐忧。她将收集到的材料发在了一个两百多人的小区微信群中。一位关心此事的居民,又将她拉进了接近500人的小区业主群。在那里,她发的材料获得更多共鸣,许多业主表达了对风险的担忧。此前,业主们主要的不满是:「干嘛要收集房产证信息?」

 杭州居民戴口罩刷脸进小区,该系统在居民戴着口罩的情况下,也可以精准识别 
 

「挣扎」
 
3月15日,劳东燕写好详细的法律意见,指出小区的收集行为与现行法律框架相违背。一式两份,寄给物业和居委会。邮寄是她特意选择的方式——通过快递寄送,对方一旦签收,就能代表送达。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街道办主任给她打电话,邀请她一起讨论。在场的还有居委会和物业的工作人员。劳东燕察觉到,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更关注法律风险。当她提醒「单方通知不代表同意,不经同意就获取,在刑法上就会界定为非法获取」,他们问,应该如何规避这样的风险。

而劳东燕最担心的是数据风险。她无法想象「物业有何动力维护和保护这个数据系统」。她问:「数据由谁保管?怎么保护?」

对方给出三种方案:存放在物业的局域网,交给便民服务中心,公安部门也可以保管。那时,已经有居民录入人脸信息,但存放方案始终未有定论。这些方案本身也反映了国内个人信息保护的现状——在使用和管理数据上,公权力和商业机构间并没有严格界限。这些加剧了劳东燕的担忧。

街道办主任试图劝服劳东燕。先用「便捷」。在他们的叙述中,因为每个单元的门禁都坏了,街道帮大家免费更新人脸门禁系统,相当于给小区居民提供福利。「你看使用多便利呀,一刷脸就行了。」劳东燕答,「刷脸省的几秒钟,对我没有多大的价值。」

在场的业委会主任则以「房价」为谈判筹码:「我们小区管理好了,房价也会跟着上去」,这句话令劳东燕印象深刻。

再是「安全」。「这样的技术可以更好地打击违法犯罪分子」,对方说。

「如果监听全国所有人的手机通信,可以发现更多犯罪分子,我们会允许监听监控所有人的手机吗?打击犯罪只是社会的一个目标,甚至不是基本目标。」

讨论到最后,街道办给出3种可替代方案,不愿录入人脸的居民,也能依靠刷门禁卡、身份证登记或使用手机APP回到自己的家。

9月23日午后,在一场主题为「小区门禁能否人脸识别」的专题研讨会上,劳东燕简单地讲述了这段经历。在场另一位嘉宾说她是「为了权利而斗争」。劳东燕笑了笑,摆手解释:「没有,我也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

 人脸识别已经进入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坏了的门牙」
 
有人试图更剧烈地「挣扎」一下。2019年4月,浙江理工大学特聘副教授郭兵,在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办了一张价值千元的年卡,凭借这张卡和指纹,郭兵和家人可以一年不限次数畅游。但10月17日,他收到一条野生动物世界发来的短信,「即日起,未注册人脸识别的用户将无法正常入园。」

郭兵以违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为由,将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告上了法庭。将近1年后,他和我叙述当时的初衷:除了感到权益受到侵害,作为一个教授法律的大学老师,他更希望推动一个具有公益性质的诉讼——在个人信息失控的当下,促成相关制度的完善。

郭兵说,他办年卡时,并不知道要录指纹,交完钱去拿卡时才被要求,他知道生物信息的敏感性,出示身份证就可以证明身份,为什么还要录指纹?对方告诉他,入园处只有指纹这一种方式。孩子在哭,妻子在催,他妥协了。但打官司时,他发现动物园向法院提交的证据中包括自己的一张照片——当时没有人告诉他这张照片的用途,他以为是贴在年卡上,但动物园的解释是「游客当时同意拍照,就视为同意园方收集面部信息用于人脸识别」。在郭兵的叙述里,面对更为强势的商业机构,个体的意愿已经在浑然不知中被扭曲和剥夺。

案子在今年6月开庭,按正常流程,法院本应在9月给出判决。但承办人告诉郭兵,法院认为属于「疑难复杂案件」,案子的审限到期前经法院院长批准又延了6个月。

11月20日,杭州富阳法院做出一审判决,责令野生动物世界赔偿由于单方变更合同造成的经济损失、删除郭兵个人信息,同时,驳回了郭兵提出的「确认野生动物世界店堂告示、短信通知中相关内容无效」等其他诉讼请求,认为「野生动物世界以店堂告示的形式告知购卡人需提供部分个人信息,未对消费者作出不公平、不合理的其他规定,客户的消费知情权和对个人信息的自主决定权未受到侵害……野生动物世界在经营活动中使用指纹识别、人脸识别等生物识别技术,其行为本身并未违反前述法律规定的原则要求。」

郭兵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在朋友圈里无奈地说:「不少朋友说算是胜诉了,我自己则表示不服。」

即便判决结果不尽人意,郭兵的诉讼案和去年10月劳东燕发表的一篇讲述人脸识别隐忧的专栏文章一起,已然成为引发人们关于人脸识别技术反思的「蝴蝶翅膀」。今年9月初,赵逢(化名)决定也挣扎一下。他住了7年的小区开始实行人脸识别门禁系统,在居委会阿姨的催促下,他在小区门口录入了人脸信息,此后,他陷入一种担忧,人脸信息是否有泄漏的风险?

他去找过居委会,居委会负责人同样以「便利」与「安全」来说服这个「大惊小怪」的年轻人。又过了几天,他在网上看到了劳东燕在那场研讨会上的分享——他意识到,「当没有完善的法律保障时,个人信息极有可能被滥用」。

他给12345投诉信箱写信,介绍前因后果,质疑合法性,继而要求删除他的人脸与个人信息。进展比预料的更顺利,在街道办的协调下,他在9月底来到物业,看着物业工作人员对着他的人脸信息按下了删除键。

「一种未知的恐惧」,赵逢说。为了更精确地解释这种感受,他举了一个例子:他曾修整过门牙,结果门牙坏了,这件事的具体风险是——假如有天吃一个苹果,牙齿可能会被磕掉。这种具体的风险是有应对方法的,磕掉了就再去做一颗,「但它会导致一种不自由的状态,就是你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吃苹果了」。

走出物业时,他松了口气。他知道他仍处在一个巨大的、关乎个人信息的系统里,但他获得了一种暂时的安全感:「我要是不挣扎,我就没有答案。我就永远要背上那个问号。」

而在杭州,开庭结束的当天下午,郭兵又驱车到距离法院并不很远的杭州野生动物世界。检票口的工作人员不认识他,他询问指纹年卡会员的入园方式,对方的回答依然不留余地:「只能刷脸入园。」

 山东某景区,工作人员正在引导游客刷脸入园 

不久前,我和劳东燕教授在清华园东南边的书店,就「人脸识别」展开了一次谈话。我们聊到技术的风险与反噬性,聊到有待完善的法律框架,也聊到身处庞大系统中的普通个体可以如何「挣扎」。她反复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人脸识别技术如若不加以规制,将会影响整个社会的走向。那次访谈后,《个人信息保护法(草案)》问世,天津立法禁止采集人脸识别信息,南京要求售楼处拆除人脸识别系统,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人物》又与劳东燕教授谈论了这些新的消息。以下为两次对话的内容:

《人物》:你是怎么关注到人脸识别技术带来的风险的?
劳东燕:由于人脸识别的底层技术在2018年有很大突破,去年下半年开始,我注意到人脸识别商业化的推广在中国「遍地开花」,连我们学院的咖啡机都通过少付1元钱而引诱人们使用人脸识别支付。我一直在研究「风险社会」,在风险社会中,预防风险的措施本身可能会带来新的风险。关注人脸识别时,我不仅关注机器学习、数据泄露可能导致的财产与人身威胁,还会关注相关部门运用这种技术所带来的社会风险。
蓝光加湿器
在美国没有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