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进去,按了我小时候那个楼的门铃,出来的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孩子,说你找谁。我愣了愣,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儿童相见不相识 hahahapapapa 发表于 2020-11-18 13:51
好看!好像那种家庭生活时代剧 关注 ajassmine 发表于 2020-11-18 18:47
我小时候长大的弄堂在上海的西区。弄堂大概400米见深,都是英式红色砖头的三层楼洋房,每个洋房前面有个花园。每两个洋房形成一个小环绕,左右围栅栏,前面是矮墙铁门。这条弄堂据说解放前是很多名流垂青的地方,住过公使大人、沪上名医、商贾,好像还有一个交际花。 解放以后,房子都给政府充公了,然后分发给劳动人民,周围工厂学校菜场里的各色人等。弄堂于是变得很热闹,一个三层楼的房子挤进去大概5、6户人家,从一楼的饭厅到二楼的亭子间和书房、卧室,再到三楼的储藏间和阁楼,每个房间住着一户人家。人家是不以人数计算的,而是给了户主以后,住多少人都由自家决定。经常有一个书房大概15平米的样子,挤了爷爷奶奶、儿子女儿两家和两个孙子孙女。 每天晚上到了下班时间是最热闹的,在小铁门外面跳橡皮筋,可以看到叔叔阿姨们下班推着自行车回家,厨房陆续开灶,天井里各种铁锅起油的噼啪声,不一会儿就传出上海菜特有的香味。早上也是很热闹的,阿姨阿婆们买菜回来相互打招呼、问问菜市场的声音,和年轻一点的上班快来不及的时候跑楼梯的声音。每个人的节奏不一样,听声音就可以知道谁出门了。 夏天的时候,亭子间和书房变成最热的房间,那时候也没有空调,这两家就会张罗着搬个小桌子出来,花园里就可以看到几家围着自己的小桌子,摆出有肉有鱼有蔬菜有汤的晚餐,打着招呼,聊着天,拍拍蒲扇,悠闲自得。真的不知道在那个没有超市、没有冰箱的年代,每家每户是怎么做到每晚都有那么丰盛的晚餐的。当然,当时人们并不觉得是丰盛,觉得就是晚餐的标准,一定要有肉有鱼虾,一个碧绿的蔬菜,和一碗喝着会滋滋发出响声的汤。 那时候的阿婆和婶婶或者亭子间阿嫂们,每个人都能做一手好菜,戴着围兜,在公用的厨房间里兜兜转转,洗切炒,麻利地一盘盘菜出锅。到了春节更是每个人都能拿出一桌高档饭店水准的酒席,从冷盘到热炒,每个菜色香味俱全,那都是后面会讲到的。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人长大了就会做菜了,长到哪家嫂嫂的年龄就自然会做一桌酒席了,但是不知怎的,我到了出国以后都只会做那么两三个菜,大部分冷盆不会做,连看到有人会做爆鱼都佩服不已,若是有人会做上海点心,我那是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于是突然想起来,那时候的嫂嫂阿婆们是怎么练就一手手超凡的厨艺的?为什么每个人都会做手艺繁复的菜和点心?为什么两个灶头就能在一个小时内变戏法一样的做出二十个甚至三十个菜?这个谜团我一直无法解开。 弄堂里的每户人家都相互认识的。进出门都会打招呼,张家姆妈、李家婶婶、王家大伯、汽车间阿叔,每个人都有在这个弄堂里别具一格的称呼,既贴切又亲热。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起的,时间一长大家都那么叫了,被叫的人也默契地认同。 弄堂最里面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个老头,不太出门,也不太跟别人打招呼。我们溜进过他家一次,里面都是书和茶具,还有零件和工具,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见到他快从井边打水回来了,小孩子们就一哄而散。还有两个每次出门就打扮得认认真真的奶奶。那个时候每个人都疲于奔命,每天早上去菜市场然后买了糍饭油条回来吃早饭上班、晚上回家做晚饭洗锅碗,谁都没有心思去打扮的。但是那两个奶奶出门必须一身好看的眼色搭配,化妆,戴个漂亮的英式帽子和一副一尘不染的手套,一个矮一点丰满一点,一个瘦瘦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住在弄堂的两头,很少碰到,碰到就点点头,大人们说是一个以前是有钱人的小老婆,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交际花。 特别有趣的人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大鼻子,但是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他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所以除了外貌有点不一样,所有的生活习惯都是典型的上海人。 前几年我回国的时候,还特地去这个弄堂看了看。当然,老邻居们这些年都陆陆续续搬走了,结婚了、买房了、搬去跟子女住了,几乎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弄堂的前面一段被一个房地产公司买了,拆掉了原来的法式砖头房子,变成了一个大楼的侧翼。 我再进去,按了我小时候那个楼的门铃,出来的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孩子,说你找谁。我愣了愣,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那些人,那些事,变成了我记忆里的存在。
儿童相见不相识
我前年回到我刚来美国第一站的一个大学小镇,看着我当年我住过小破apt。。。
也有类似的感觉
我和小步成为朋友,得从粮票和肉票说起。 我小时候,什么东西都要凭票凭证。跟面粉之类主食有关的叫粮票。除了粮票还有副食品供应券蛋和工业券。副食品供应券有蛋票,油有油票,肉有肉票。另外还有工业券,布票、肥皂票、自行车票等。光有钱,你买不到东西,你必须有定额供应的票。但是光有票也是不行的。所以私底下,很多人会用票换票,或者用票换钱。比如这个季度用不掉的油票跟认识的人换一点布票,要做衣服,或者要出行到外地的人用本市粮票跟朋友换一点全国粮票,或者不出行的人会高价卖掉自己的全国粮票。我记得到了我挺大了,买生煎还是需要粮票的,二两生煎两毛四分外加二两粮票。 那些粮票布票都是在纸上印刷的,一寸见长半寸见宽,面额不同,颜色不同。拿粮票来说,有一两、二两、半斤和一斤。用的时候根据需要自己撕下来。我妈有个很小的珍珠钱包,里面是专门放这些票的,各种票,有撕过的有没撕过的,折起来放好,要用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一张张拿出来,仔细读清楚上面的面额,然后放到钱包里隔天用。 有时候看着我,她会说,“又长身体了,开春要做新衣服了。”然后打开那个小珍珠钱包,把布票都数出来,想来想去,我爸的裤子要新做了,她的棉袄也要翻一翻了,布票不够。然后递过来几张蛋票给我,“去找楼下的朱家阿婆,问她要不要蛋票,换布票。” 肉票更紧张,一个月一户人家大概两斤肉,用完了就没有肉吃了。谁家晚上炖一锅红烧肉,那是飘到整个弄堂都闻的到了。连肉带肉皮,吃得嘴唇上油光发亮,吃完了不擦嘴,出去走一圈,是一件特别得瑟的事情。 我得瑟倒不是因为吃红烧肉。 那时候上幼儿园,一个班级30多个孩子做游戏拿着小凳子从教室这头跑到那头。两个老师哪里看的住一群狂跑的孩子,结果人小凳子大,前面的摔了,后面跟着一起摔,一个教室摔倒一片。我摔得时候一崴脚,后来站被别的小朋友拉着站起来。晚上我妈来接我,老师也没说什么,晚上睡觉得时候我妈给我袜子脱不下来,才发现我的脚肿得老高,不能着地,碰一下就疼到哭,于是连夜带去看医生,拍片上石膏,又等到第二天白天的门诊继续看医生。 “医生,要开药吗?”我妈抱着我有点焦急的问。我则是很好奇的看着刚绑上的石膏,还没干,很重,刚才我看着护士一层纱布一层石膏的裹上去,从脚尖裹到膝盖,丝毫没想到以后这个很重的设备会劫持我一个月的自由。 医生是个学究气很浓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拿过病历卡点头,“要的,这个骨折呢,一定要营养好。”说完,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是那种长的漂亮的洋娃娃型的小孩,基本上就是扁脸小眼睛,丑到有点萌的感觉。我感觉医生在看我,于是冲他做了个怪脸。 医生微微一笑,大笔一挥,嘴里告诉我妈,“我给她开了5斤小排骨。注意要炖汤吃,软骨里面钙质多。” 5斤小排啊!这是什么概念啊。我妈如获至宝,一个劲的点头,“谢谢,谢谢医生。” 从医院出来,她抱着我连同那个很重的石膏模子,直奔菜市场,直接买了一斤小排。回家拿了钢筋锅子就开始炖。坐在楼上家里的我,闻到厨房飘出来的香味,不停的叫:“我的小排汤好了伐?我的小排汤好了伐?” 小排汤好了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个主意。那时候初夏,上海的人家喜欢把小桌子小椅子拿到花园里吃晚饭,我就说我要下去吃晚饭。我妈说你不能玩,要呆楼上。我说不让我下去我就不喝了。我妈拗不过我,给我搬了个大人的凳子和一个小孩的椅子,作为我的餐桌和餐椅,然后把小排汤放好。 香气四溢的小排汤很快吸引了周围的邻居,路过的和正好快吃晚饭的都过来转一圈,羡慕的说,“你们家买得到小排啊?” “嗯。”我很得意。石膏模子也不那么重了。面对小排汤和大家的羡慕,绑点石膏算什么。 隔开几个楼的阿姨抱着没几个月大的孩子,也过来瞟一眼,“啧啧,这排骨好的,很多嫩骨头,营养嗲的。不知道你妈哪里弄来的。” 我妈正在厨房忙着接下来的晚饭,没空参加我的这场别开生面的显摆大会。 小步从前厢房的窗口探头出来,她皮肤白皙,个子小,脸平平的加一副丹凤眼,用细细的声音自言自语地道,“我阿嬢说下个月给我吃小排汤。”阿嬢是宁波人叫奶奶的用词。上海很多宁波人。 过了一会儿,她咂咂嘴,说,“给我喝一口好伐?” 我点头,举起调羹(上海话的汤勺)说,“你过来喝呀,不要让我妈妈看见。” 她点点头,从屋里刷刷地窜出来,冲到我面前,一口喝完了汤,又道,“下个月我也有小排汤吃的,我叫你来吃噢。” 于是我们就建立了以小排汤为基础的友谊。
尼娜是后来搬到我们隔壁的。隔壁的二楼书房住着一户非常安静的人家,爷爷奶奶都白发苍苍,小儿子跟媳妇住在亭子间,大儿子原先是被下放到牛棚改造的,回来以后跟父母用块布隔了两个房间分开住在书房。后来大儿子成亲了,娶了一个特别会操持家务的阿姨,阿姨带过来一个女儿,就是尼娜。 尼娜的皮肤有点黑,眼睛很大,总是前前后后地管那个叔叔叫爸爸,很亲切。我从此就跟着叫他尼娜爸爸,因为他们真的比亲生父女还要亲。 我爸妈都是老师,尤其我爸那是相当的严肃,整天板着个脸,我看到他就跑得远远的,有时候躲到小步家,后来躲到尼娜家,看到尼娜和她爸的亲热就和羡慕。 尼娜的妈生她的时候挺大年纪了,所以很宠。她家跟蓉儿家是不同的宠法儿。蓉儿的妈不让她干任何活儿,每天只要起床让她妈打扮的漂漂亮亮就好了。尼娜还挺喜欢跑东跑西帮大人做事的,所以她妈的宠法就是把家里的钱放在抽屉里,她要用多少就拿多少。那时候我们只有几分钱的零花钱,她就可以拿到一毛两毛,然后经常叫我们一起出去买冰棍或者油墩子吃。后来我们大些的时候开始流行粘纸,日本卡通漫画印刷出来,一面是画,另外一面是粘胶,揭下来可以贴在书上、桌上或者台灯上,她也是一买就可以买一整版,然后让我们挑喜欢的送给我们。 当然,也是凑巧,我们四个同龄的女生在一个小院子里。弄堂里也有年龄相差无几的男生,有个帅帅的哥哥后来去当了飞行员;一个特别喜欢打架的男生一开始功课都不会做,差点留级的时候一下子开窍,从此数学次次120分(满分100分,附加题20分),后来被发现是个数学天才,用现在的话来说是有点高功能自闭。还有个喜欢画连环画的介于叔叔和哥哥之间的男生;一个农村转户口进来老被欺负、却一洗雪耻的男生…… 在这条弄堂以后的岁月中,每个人都有着无数精彩的故事。
谢谢楼上几位,是的,我是70年代生的人,为了不暴露年龄,特地注册了个马甲发的这篇。 还有很高兴看到也有上海宁在看,哈哈。希望这个故事能给同龄人和同乡带来回忆,能给不同时代的人一幅年代画。
写的真好。少儿时代的友情刻骨铭心。很好奇,那个数学天才男孩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