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的鼠疫风暴：一个上海车夫的防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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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上海街景 早几日的新闻里，鼠疫已经在哈尔滨和满洲里蔓延开，大批人暴毙街头，其状甚惨。几天前，工部局派员在闸北甘肃路森茂柴房店里检查，发现那里因染鼠疫连死两人，随后阿拉白斯脱路（今曲阜路）、北山西路等处也查出疫情，租界当局顿起惊恐。 街边已经在悄悄流传消息，说工部局的洋人带了荷枪的印度巡捕闯入各家检查，不仅要查有没有老鼠，还要检查居民，勒令无论男女都要被洋人翻过来翻过去地查验，那些拿着枪的洋人会把脸色蜡黄的人拉走，不知道关到哪里去。 唐阿狗耳朵里听到的坊间情报是，那些洋人不仅擅入民宅，还号令印度巡捕把居民赶走、店铺搬迁，进行“消毒”。更惊悚的消息是，洋人们还把华人小孩抓住，用针头刺进小孩皮肤注射药水，然后把小孩装在车子里偷偷运走，不知道包藏什么祸心。


1910年上海街头 闯入民宅查毒这一点，唐阿狗觉得洋人小题大做了。这些天夜里寒冷，早上起来总能发现路边躺着几具尸体，衣袋里都翻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有些模样还挺可怖，面色蜡青，骨腿流脓。在唐阿狗看来，生恶病当然会死人，但冻死饿死的人，不是也不少么！为什么不先管一管饿死冻死的呢？ 但欺负小孩子这一点，唐阿狗是不能忍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点道理应该是谁都懂得。怎么能祸及小孩子呢！ 事实上，外国人在中国挖眼剜心的传说早在同治时代就已经广为流传。1870年的天津，外国传教士设的育婴堂内爆发传染病，修女们把染病死亡的弃婴埋葬在荒地，尸体残骸被野狗刨出吃食，引发大量民众围观，认为洋人拿弃婴“采生折割”制药，遂爆发了血腥的“天津教案”。数十年过去了，华洋冲突始终没有停止，流言在民间也一直没有终结。


上海街头骑白马的印度巡捕 唐阿狗和伙伴们推着药水车，正交流着那些坊间传言，殴打就突然发生了。 推车经过武昌路转角处，一群人突然逼近，嘴里说着唐阿狗的车上装运着小孩（“捏造谣言谓车系装运小孩者”），围观群众越聚越多，群情激奋，“一时哄集数百人，将车夫唐阿狗等四人揪住肆殴，唐受重伤，车被击损”。街边形势异常纷乱，以至沿街商铺都“一律罢市以防扰累”。 差不多同时，闸北华盛里也发生了殴打事件，被群殴的是静安寺捕房的一名西人侦探。此人跑去闸北拘提一个涉嫌拐匿别人媳妇的车夫，周围民众误以为这个洋人是来检查鼠疫，“召集数百人将西探蜂殴”，拳脚无眼，这个西探恐怕也没有机会护住脸，导致面部和头部多处被殴伤。 租界形势同样不乐观。租界发现有华人染疫，但外国医院拒绝收治，一时群起猜疑。根据《申报》叙述，“英美两界的居民纷纷携带行李手抱小孩乘坐车辆”逃入法租界，法捕房派人询问，得知“因西人查验鼠疫，是以暂避”。 租界当局开始来硬的。各捕房纷纷出动持枪捕头，在查验鼠疫时还配备了荷枪的印度巡捕，居民反抗也进一步升级。虹口一名西探去查提一名拐卖小孩的疑犯，经过西华德路，该处居民怀疑这个洋人是工部局派来查验鼠疫并拘人的西医，一时以讹传讹，哄动多人将其打伤，被定义为“暴动”。 互相讳忌，彼此提防，这大略是在公共防疫背景下华洋冲突的缩影。


1910年11月12日《申报》刊载文章 工部局不得不现身了。《申报》刊发了一则告示，措辞表现得沉痛又隐忍：“公共租界工部局连日为防避鼠疫查验户口，原系有益卫生之要事，只以中西医法间有不同，遂致无知愚民自相惊讶，兹查工部局已暂停查验”，同时“邀集华商领袖董事与医员查明妥善办法”，探讨相宜于华人的查验方法。 办法是想出来了。被誉为“中国红十字会缔造者”的沈仲礼提议，华人应自设医院，由精通中西医的华人医士按华人习俗检疫，随派女医生同行，以照顾妇女感受。几经交涉，工部局接受了这个方案，双方议定了查疫区域范围，宣告：工部局不再查疫，由华人自行检验。 于是，上海第一所中国人的传染病医院——中国公立医院终于在1910年11月正式宣告成立。设在天通庵路（原补罗居花园）的中国公立医院由沈仲礼主持，一切医务均由华人自行操办。至12月4日，医院在10天内查验了8000余户。1911年3月，公立医院分院在天津路成立，冲突事件才渐平息。


中国公立医院 而此后，在1912年的鼠疫再爆发风波里，租界也开始认识到疫病的无差别攻击，自保的方法难以奏效，租界开始派遣医务工作者一同对华人进行诊治。而华人的中国公立医院天津路分院也宣布，对于染上鼠疫的华人，免费收治。报界媒体同时开始呼吁防疫的方法和知识，使得1912年的鼠疫并没有如同1910年那场那么猛烈。 现在想来，唐阿狗在被殴打的那一刻，他也许不会想到，此刻他亲身所经历的种种，正是现代公共卫生事业揭开前的序幕，人们其后所会看见的，是上海乃至中国现代防疫的开端。 一则号外： 1911年8月初，闸北又发现鼠疫患者，工部局卫生处洋人带领工人，“自锡金公所前面起至川虹路华界天保里口止”，在马路中间树起了一道2米高的铅皮墙，用以防止鼠疫蔓延至租界。区分租界华界的这条马路上的铅皮墙，直到一年后才被拆除。

我的注意力全在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