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单骑

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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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参加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后,我从北京返回长春。同学们陆续回到学校,并成立了一个红卫兵组织,我加入了这个红卫兵组织。中央发出鼓励革命串联的通知后,各地学生和红卫兵闻风而动,革命大串联风起云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华夏大地上开展起来。

这股风潮刮进校园,同学们跃跃欲试,纷纷自行组合出去串联。我及时抓住这个免费访亲旅游的机会,正大光明地披上红卫兵的外衣,顶着革命小将的光环,和几位同学约好以革命的名义共同云游四方,定下了出发日期和目的地,大家各自分头准备。

(1) 意外掉队

出发那天一个意外事件令我措手不及,不能成行。其他同学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想因自己影响大家的行程,让他们先走。第二天,我决定自己走,并制定了计划。我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访亲和游山玩水,顺便在北京旁观一下文化大革命。

我的计划是先到大连,看望三姨,然后经天津去北京看二姨和妈妈,顺便休整一下,再从北京到合肥看望大姑。离开合肥后纯粹是游山玩水了,先到上海、杭州,再从杭州南下福建、广东,云南,最后北上四川经西安回北京,不通火车的地方乘长途汽车。重点是大连、北京、合肥和杭州。在杭州无亲无友可探访,妈妈一九六五年去杭州出差,回来后对杭州西湖的美景和文化历史赞不绝口,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梦想有朝一日游历杭州。

当时家里的情况不妙,爸爸被造反派打倒,经常挨斗和游街示众,几顶大帽子扣在头上自身难保;妈妈因运动初期在北京机械工业学院当文革工作队员,被大学生揪回北京批斗和审查。为了不让爸爸担心,我没有将全部计划告诉他,只说去大连、北京、合肥。他知道我一个人单独行动后,坚决不同意我走。在我再三请求下,他最终勉强同意了。临行前,爸爸千叮咛、万嘱咐,安全第一,卫生第二…… 我心急如火,他的老生常谈根本没听进去。出了家门,我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两步,急匆匆地赶到公交车站,上车直奔火车站。串联回来后听妹妹说,我刚走没一会儿,爸爸就后悔了,让弟弟去公交车站追我回来。幸好公交车来得快,他追到车站时我已经上车走了。

(2) 出师不利

到达火车站后,正巧有一列开往大连的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我在检票口出示了学校开出的串联介绍信,登上火车,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我翻开中国分省地图,看看一路经过的大站,憧憬着即将启程的云游天下之旅。

火车开出长春站不久,我发现裤兜里的钱夹不见了,里面有学生证和介绍信,还有一些钱和全国粮票,翻遍了所有的衣兜和书包,哪儿都没有。那是一个天蓝色带有花卉图案的塑料钱夹,是当时的新产品,十分时髦,但表面很光滑。仔细想一想,可能是我上火车时一步到位,抬腿过高,钱夹从裤兜里滑了出来。幸亏还有一部分钱和粮票装在别的衣兜里,这是姥姥教我的,出门不要将钱放在一块儿,以免一下子全丢了。

没有学生证和介绍信,住宿时可能要费一番口舌,我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下站下车回去?看看胳膊上的红卫兵袖标和书包里的中国分省地图,再看看剩下的钱和粮票,我心一横,决定继续前进。其实,各地红卫兵接待站吃住都是免费的,自己有钱和粮票只是更方便一些,可以在外面买东西吃。由于丢了证件和部分盘缠,踏上旅途的快意一扫而光。在火车上,我始终闷闷不乐,无心观赏车窗外的秋色。

(3) 大连掠影

第二天早晨到达大连,一出车站,风清日朗,顿觉云开日出,丢钱夹的阴霾随风而去。大连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腥味,站前街上人不多,口音介于山东和辽宁北部之间。我问明路后,乘车直奔大连市公安局找到三姨。她那时才三十岁出头,还没有结婚,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安干部。我小时候来大连时,她身着军装,佩戴手枪,飒爽英姿,一身正气。每年她都到我家来过春节,我常常缠着她,让她讲抓特务的故事,在她要回大连时还把她的火车票藏起来,不让她走。

我游览了星海公园和老虎滩。在星海公园的岸边,可以看见海湾中有形状奇特的巨石露出水面,神话传说是来自天外的星石,海水浴场里有许多人游泳。老虎滩依山傍海、风光秀丽,据说名字的来历也有一段美丽的传说。我在海边留影,但不记得是在星海公园,还是在老虎滩。那天的情景记得很清楚,我站在海边的岩石上,背着手遥望远方,身后是大海,海平线上有两个小岛,天上飘着一层层浮云,时而有一束阳光透过云缝照在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我还逛了大连市区和百货商店,商店里的公共厕所令我瞠目结舌,男女同厕!男人们站在小便池边放水,身后女人们来来往往,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尿得出来。市内有很多日式建筑,这一点同长春十分相似。市公安局大楼雄伟壮观,像一座大城堡。在反映长春战事的电影《兵临城下》里,表现“城”的镜头就是在这座大楼外面拍摄的。

旅顺军港是必游之地。这个天然军港由群山环绕的海湾形成,东南方向有一个缺口,两山相对形成出海口。出海航道狭窄,每次只能通过一艘大型军舰,从海上窥测不到港内。这当然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概念,现在一张实时卫星照片军港内就一目了然了,而且出海口一旦被封锁,里面的军舰便成了瓮中之鳖。

那时,军港周围的山都是军事禁区,闲人免进。三姨的准男友是海军上尉,通过他可以进入禁区。那天,秋高气爽,温度宜人,空气里的海腥味儿似乎也淡薄一些。我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军港北侧的山顶,整个军港一览无余。一艘艘灰色的军舰停泊在岸边,有一艘中型军舰正在缓缓地驶向出海口。此刻,天色蓝蓝、地绿青青、远山苍苍、近水碧碧,我满怀豪情逸致,飘飘若仙。

大连是第一站,去玩过的地方印象比较深刻,可在哪儿住宿却不记得了。离开大连那天,三姨送我到火车站,在附近的饭店给我买大对虾吃,以前从未吃过那么大的虾。

(4) 天津一瞥

从大连到天津这一路上的情景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早晨到达天津,在市内转了大半天。天津城市建筑可谓是中西合璧,既有中国古典雕梁画栋的楼阁,又有许多别具一格的大小洋楼。这些西洋建筑样式繁多,风格迥异,应该出自于不同国家。偶尔也能见到日本式的建筑,相似格调的房子在长春屡见不鲜。天津劝业场大楼地处街角,以街角为对称点沿两边街道展开,这跟长春几个大商店的建筑格局相似。海河在城市中缓缓流过,横跨海河的桥梁特别多,形成了天津的一个特色。

我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突然想起溥仪在天津住过的静园。在刚过去的暑假中,我读了溥仪写的《我的前半生》,书中描述了他在静园的生活,遂决定去静园看看。一路上问过几个天津人,在街上拐来拐去找到了静园,这里果然静谧宜居,但和紫禁城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可以想象溥仪从紫禁城一下子搬到这里,失落感该有多么大。静园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景色,我在园子外面转了一圈,悻悻而去。依稀记得在天津住了一夜,离开天津去北京时,特地买了一袋天津特产大麻花带给二姨。

(5) 北京杂记

到达北京后,我直奔清华园去找二姨,时隔不长,又一次来到北京,轻车熟路,大有旧地重游之感。这时二姨已经有了一间自己的宿舍,她听说我单枪匹马去串联,十分担心,不免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第二天,我去北京机械学院看望妈妈,通报家里的情况。她做为运动初期的文革工作队队员,在那里接受学生的批斗,检查自己镇压群众运动的滔天大罪,什么时候革命群众满意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在北京的记忆比较混乱,从八月下旬到十二月上旬这段时间,四次去北京。第一次和第四次分别参加了毛主席第二次和第八次接见红卫兵,第二次和第三次主要是串联途中在北京中转和休整。每次在北京停留都住在清华园二姨的宿舍。

做为旁观冷眼人,我见证了这期间发生在清华大学和北京的风风雨雨,看到形形色色人物的表演。我穿街过巷,到过中宣部、文化部、中国文联、团中央、北京市委和北京大学等单位斗争大会的现场,目睹了陆定一、周扬、田汉、夏衍、阳翰笙、彭真、吴晗、廖沫沙、胡耀邦、胡克实、胡启立等人挂着牌子挨斗的情景。此外,在各种场合不期而遇的各路“牛鬼蛇神” 数不胜数。

我游览了北京的名胜古迹,故宫、北海、天坛、颐和园、八达岭长城,参观了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和天文台,还逛了北京动物园和百货大楼。主要景点是第一次来北京时参观的,后来补充次要景点。

(6) 合肥之悲

从北京出来后第一站到合肥看望大姑。大姑很早就守寡,她有一个当医生的女儿,女婿是医院的院长。五十年代中期,她和奶奶来长春,我记得奶奶的一些事情,对大姑印象不深。文革前,大姑偶尔给我家寄一小包花生米,我爸时不时给她寄点钱。

在合肥下火车后,我按照地址直奔大姑家。找到她家时,她正坐在一间草房外面,手里干着什么活计,我一眼就认出是照片中的大姑。她见我一直看着她,也认出了我,看着我问道:“是小平吧?” 我回答道:“是。” 我戴着红卫兵袖标,貌似革命小将,在我们相认的一瞬间,立刻从红卫兵转化为红卫兵革命的对象了。进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她在文革中是否受到冲击,她轻描淡写地说前一段时间不太好,近来还可以。接着,她问我爸的情况,我告诉她爸爸正在挨斗,家庭是很大的问题,可能会有人去老家外调。她听后安慰了我一番。

我注意到大姑家的房子,虽然是在合肥市内,房子却是草房,窗户很小,差不多有一人高,屋里十分阴暗,房间是用挂在竹杆上的帘子隔开的。看着她苍老忧伤的样子和居住的茅屋草舍,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子发酸,眼睛有些湿润,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我不忍心看到她凄惨的境况,决定当天就搭车去上海。她见我要走,便去厨房做了几个水扑鸡蛋给我吃。和大姑告别后,我刚走出几步,又掉头回去,将兜里的大部分全国粮票都给了她。我没等她说话,扭头便走,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离开大姑家后,我惘然若失,心情特别沉重。实际上,我没有和大姑相处的记忆,只是从照片上认识她。爸爸偶尔说起大姑,从他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姐弟亲情使我为之动容。我和大姑之间的亲情,既是天然血脉相通,也是在大人不经意的言谈中逐渐生成的。在合肥总共停留了几个小时,但对安徽人的口音印象很深。我明白了,我爸的口音就是从这里来的,他小时候说话一定是这样的声音。

下站上海不是重点,但是必经之路,既然经过中国第一大城市,不妨停留几天看一看。没有合肥直达上海的列车,只好上了去浦口的火车。车厢里都是串联的红卫兵,拥挤不堪,空气十分浑浊,有人爬到行李架上,有人钻到座位底下。过道上寸步难行,上厕所困难重重,从车厢中间挤到厕所要用很长时间。有人挤得实在受不了了,索性在厕所里不出来,上厕所的人在外面是又砸门又叫喊,一片混乱。

一路上,大姑家那昏暗破旧的屋子,她那忧郁神伤的表情,未老先衰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中低回不已,再加上车厢里的恶劣环境,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出发时走南闯北游天下的豪情一落千丈。

(7) 上海之声

好不容易坚持到浦口,下车后没有出站,开始寻找开往上海的列车。站台上到处都是串联的红卫兵,几乎看不到普通旅客。在一个站台上看到有开往上海的列车,当时火车已经开动起来,车门的台阶上站满了人,我看准一个空隙,当机立断,飞身一纵抓住把手登上火车。想起来有些后怕,万一失手掉下去被火车压死,家里永远不会知道,因为身上没有学生证。到达上海时,我已经疲惫不堪了,决定多休整几天。串联接待站将我安排在离外滩和南京路不远的一个大饭店里,没有床铺,睡在厚厚的漂亮地毯上。

南京路上熙熙攘攘,两边五花八门的店铺林立,头顶上的电线纵横交错,行人摩肩接踵。街上卖冰棍的人手里拿一块木头在箱子上啪啪地敲打,嘴里不停地喊:“棒冰!棒冰!” 我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想能不能遇见南京路上好八连。路过大商店便进去随意看看,售货员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待人特别热情谦卑,服务周到,算是老上海残留下来的一点儿商业气息。一个书店里书籍种类繁多,深深地吸引了我,在里面转了很长时间,好多书都想读、都想买。可是,万里长征刚开始,还要轻装前进,一本书也没买,怏怏不乐地离开了书店。有的十字路口人满为患,有轨电车几乎是在人群中挤着走,叮叮当、叮叮当地响个不停。

街道边上的公共厕所和大连商店里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小便池在厕所的墙外,旁边就是川流不息的大街和人潮涌动的人行道。如厕的男人们转过身去,落落大方地掏出水龙头就放水,或娟娟细流、水落归漕,或洪水滔滔、奔流直下,有人完成任务后还动作十分夸张地甩一甩水龙头,背后男男女女的行人近在咫尺,似乎大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和尴尬。我在这种环境下尿不出来,必须进去解决。上海是中国文明程度最高的城市,怎么会这样?也许文明发展到极致便是如此这般景象。

我还去了一些民居巷子里看了看上海的风俗。早晨,粪车到巷子里拉粪,住在高楼里的居民提着马桶下楼往车里倒粪便,这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十来层的高楼没有具备下水道的厕所?各家倒完粪便后,就地在街边清洗,女人们用刷子在马桶里捣来捣去,马桶叮叮咣咣地作响,脏水就倒在路边的下水道里。我对这道风景很不习惯,觉得上海很落后,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这里。

苏州河给我的印象不好,河水又脏又臭,岸边垃圾遍地。印象深刻的还有自来水里的漂白粉味,连面条都是那个味儿。我吃过几次上海最便宜的“光面”,顾名思义,光是面条,汤里没有菜,记得不是一角钱就是二角钱一碗。我因丢了钱夹,在饭店里只能吃最便宜的东西。

最令人惬意的是外滩,徜徉于黄浦江畔的街道上,一边是滚滚的江水,时而白帆像一朵朵云彩轻轻掠过;一边是傲然林立,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左顾右盼,风格迥异的高楼大厦与黄浦江交相辉映,一静一动,却也浑然自成一体;江边微风习习,清爽宜人,我感到一阵轻松,从大姑家出来后一直郁闷伤感的情绪得以暂时缓解。

在上海住了好几天,体力和心情有所恢复,决定继续南下杭州。一天将近黄昏时分来到上海站,挤上了开往杭州的双层客车,在上层车厢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想到路途不那么遥远,很快就会到达杭州,心里一阵自鸣得意。火车慢慢地启动了,离开车站越来越快,车轮碾过轨道接合部的间隙,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听上去像叮叮咣咣的刷马桶声,又像叮叮当、叮叮当的电车声。天色很快黑了下来,窗外什么景物都看不见,偶尔远处有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偶而对面客车呼啸而过,车厢里灯火通明。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一路特别漫长,难以忍受。

(8) 杭州之憾

第二天早晨,终于到达杭州站。下车后直奔接待站,接待人员将我安置到一个偏远的中等专业学校住宿,下公共汽车后还要走十多分钟,不过离西湖景区不远。在这里住宿的红卫兵不多,但学校要求入住者填表登记,我没有学生证和介绍信,不免大费口舌解释了一番。在填写家庭出身一栏时,我毫不犹豫地大笔一挥“革命干部”,尽管当时父亲已经被打倒,头上压着好几顶大帽子。安顿好住处后,我搞了一下个人卫生,洗澡、洗衣服,然后休息了一下午。

次日上午,天色灰蒙蒙的,感觉偶尔有星星点点雨水落到脸上,我的情绪也随之有些低沉。岳母刺字和岳飞抗金冤死的故事对我影响很深,再加上男孩儿内心深处的英雄情结,我决定先去拜谒岳王庙。想到古老的故事和人物离我越来越近,情绪又逐渐高涨起来,步伐更加轻盈快捷了。我兴冲冲地赶到岳王庙前,只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一个告示,因修缮关闭一个月,谢绝参观。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很不甘心地在大门前转了几圈,不得不黯然离去。

接下来游览一些耳熟能详的景观。其实,将西湖的每一个景点单独拿出来,并不是最美的,也不是唯一的。可是,这些景观和文化历史有机地融合一体,宛如一颗颗灿烂夺目的明珠点缀在西湖景区,相得益彰,既各有特色,又一脉相通。景观题名极具诗意,耐人寻味,仅是这些景观的题名,就令人心驰神往,激荡起一睹为快的冲动。

断桥残雪给人一种冬末春初的凄美,可惜我游不逢季,只见断桥不见残雪。柳浪闻莺使人想象到春天柳丝荡漾、舒卷飘拂、莺鸟鸣啼、声声悦耳,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苏堤春晓与柳浪闻莺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人一种长堤垂柳,春暖花开,艳桃灼灼的想象。遗憾的是我游不逢季,只见秋日暗绿残柳,不见报春的翠柳新绿。

沿着苏堤南下,看着湖水中神秘的三潭印月,很想知道那“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花港观鱼的池岸蜿蜒与曲桥相映成趣,倚桥扶栏观看,一群群金鳞红鱼结队往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红鱼。据说曲院风荷是夏日赏荷的最佳去处,此时早已入秋,天色阴沉,时而有点毛毛雨,却又没有江南烟雨那种蒙蒙胧胧的迷离,残荷秋雨虽犹在,却无雨打残荷声。

黄昏时分来到平湖秋月,期待着天黑之后皓月当空,观赏湖光月色。当时大约是九月下旬,正值秋季。那天夜空被一层层薄云笼罩,星星在云隙之间闪烁,忽隐忽现,却始终没有等到月亮出现。正可谓:只见平湖,不见秋月。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在谈论那天可能是阴历的月初,没有月亮。在这个景点上,我恰逢其季,却不逢时,正应了“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西泠印社是必游的人文景观。妈妈从杭州回来后,赠送我一枚购于西泠印社的仿古绸缎书签,十分精美,我保存至今。西泠印社掩映在湖光山色中,典型的江南园林,自然风景秀美,幽静雅致,人文荟萃,摩崖题刻比比皆是。可惜我年龄还小,对中华文化的理解肤末支离,不能对这些名人墨迹字斟句酌地一一领悟和欣赏,只是走马观花。

虎跑和龙井这两个富有童话般想象力的地名,激发起我的好奇心,决定去看个究竟。这两个地方都非常远,走在竹林间的小路上,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野生竹子。两边竹子密密麻麻,竹枝青翠正直,偶尔一阵轻风吹过,竹林便“沙沙”地响成一片。有时向当地人问路,他们告诉我一直往前走时说:“笔直!”以前从未听到过用这两个字指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结果名不副实,虎跑不见老虎跑,龙井井中无蛟龙,不免大失所望。我在虎跑痛饮泉水,临走时还从泉里装了一行军壶泉水。

最后去了六和塔和钱塘江大桥之间的江畔,遥望月轮山上的六和塔和雄伟壮观的钱塘大桥,也算到此一游。我几乎没有游览杭州市区,对城市建筑的唯一印象就是街道两边古色古香的房子,都是两层楼,很像现在古装电视剧里的茶楼饭庄。

本想在杭州照一个风景相留念,不巧那几天总是阴天,有时还下小雨,没有照外景的服务,只好选择在照相馆里留影。我以红卫兵的名义游山玩水,怎么也得照一张红卫兵标准像。离开家时,我没有毛主席像章,上海接待单位发给一枚五星像章,接着杭州接待站又发给一枚小像章和一枚长条型的塑料语录章。这样,红卫兵的行头基本齐全。我臂戴红卫兵袖标,胸佩像章,头顶红五星,扎上腰带,身背水壶权当斜背式武装带,手握一本红皮中国分省地图,冒充毛主席语录本,留下了一个英姿勃勃的红卫兵形象。没等我到家,照片已经寄到了家里,弟弟妹妹们看到我佩戴的像章,羡慕不已。

杭州之游历时数日,我每天奔波于心向往之的各个景点之间,虽然景观美不胜收,可是要么游不逢季,要么逢季不逢时,总有美中不足和些许遗憾。

(9) 知难而退

按原计划是继续南下福州,然后直下广东,最后从西线返回北京。这时我已是疲惫之师了,看看地图,从杭州到福州的距离比上海至杭州的距离长两倍多,这么长的路途,实在不能忍受火车上的拥挤、肮脏和疲劳。不免有些踟蹰不前,萌生退意。从大姑家出来后,总有一种凄楚的伤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那破旧的草房,幽暗的屋子,她那忧郁惨淡的神情,一次次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在杭州这几天,天总是阴沉沉的,几乎没有见到秋日的明媚阳光,情绪自然有几分低落,心灰意懒。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促使我下决心回北京。想到自己的宏伟计划半途而废,多少有些遗憾。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遇到一群集体去北京串联的学生,他们的革命热情特别高涨,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放声高唱革命歌曲,有时还鼓动全车厢的人跟着合唱。大部分人都知道串联路上的艰难险阻,一个个都占据有利位置,养精蓄锐,以便熬过劳筋苦骨的漫长旅途。面对那些同学的宣传鼓动,人们大多不屑一顾,响应者寥寥无几。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位红卫兵,看样子也是独行者。在那些人慷慨激昂、歌声嘹亮的背景下,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四目相遇,我俩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厢里越发拥挤,气味越发难闻,人们也越发疲倦。没多长时间,那群人就领教了坐火车的辛苦,一个个偃旗息鼓,一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革命集体,迅速分化瓦解于芸芸众生之中。这是我回北京路途中的唯一记忆,其他的事情,如在哪儿换车,中途有没有住宿,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回到北京后,我停留了几天才回长春,在革命大串联方兴未艾的大好形势下,结束了我的千里走单骑。

后语

回到学校后,一位老师将我丢失的钱夹还给我,里面的现金、全国粮票、学生证和介绍信一样不少。果然是在我上火车时钱夹从裤兜里滑落,长春站的职工拾到后交给车站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根据里面学生证上的地址,将其送到学校。

大串联后期,全国又掀起了步行串联的高潮,号称“新长征”。红卫兵们纷纷背上行李、打上绑腿、举着红旗、捧着毛主席像,长途跋涉去北京见毛主席。我们学校的同学头脑清醒,无人做此无谓之举。

由于大串联在全国泛滥,形势变得不可控,中央决定结束大串联。周总理出面讲话说,冬季已到,要求红卫兵回到原地,并郑重承诺来年春天暖和后再继续串联。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明年春天绝不会再有串联了。有位同学一针见血地说:“毛主席跟红卫兵玩轮子!”玩轮子是当时本地的流行语,意思是耍花招、欺骗、搞阴谋诡计。果然,第二年春暖花开时,中央装聋作哑,无人提及串联之事。

写于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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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霞姐姐
坐前排,读好文
云霞姐姐
宝贵的走单骑记录,历史第一手资料!又见帅气的冰星大哥啦!
云霞姐姐
你的文,让我想起我表姐,一个人跑到北京串联,胆子真大!
l
laopika
还以为是关云长呢?原来是文革大串联:)
老林子里的夏天
经历真是财富,佩服冰星的勇气。谢谢分享好文!
冰星
那时候的人不知道害怕。
冰星
可惜没有马呀!
冰星
从来都没有想过“勇气”二字。
冰星
哈哈!有点儿红卫兵的意思。
耳机
小平您好,您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您的记忆力太厉害了

除了安徽,这些城市我也在中学时玩过,但没有您这么好的记忆力

冰星
有日记,断断续续。凡是写在日记中的事情,很快就在大脑中消失;没写的事情,永远在大脑里,不会忘记。
晓青
那时候小偷都少。
冰星
就是!钱夹丢了还能给送回来。
杜鹃盛开
冰星大哥的这个经历独特,免费旅行,不知道只有学生可以,还是任何人都行?
冰星
绝大多数是学生。
冰星
看上去像学生就可以。
然后呢
呃, 厕所那段赶上如今的印度某些地区了。
冰星
不知道现在上海还有没有那样的厕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