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区岁月和蓝颜知己 (二)

草草了事
楼主 (文学城)


恬淡宁静的日子

每想起山区那段生活,就有恬淡宁静的感觉。与中学里被迫地“勾心斗角”,卫校里力争上游,处处当模范相比,山区医院犹如世外桃源。

 

院里的前辈们多半来自上海一有名的医院,他们之间有些政治斗争和个人恩怨,不过与我们年轻人没有多少关系。年轻人多半来自上海黄浦区和闸北区,绝大多数是工人子弟,比较市俗,也比较纯朴。草草来自上海的所谓“上只角”区域,很容易在这里被人看高。

 

到医院后不久,母亲单位有个同事前往小三线有公务,母亲托他来看看小女儿的日子过得如何。那叔叔认识医院旁边的一个挺大的三线电讯站里的一位师傅,便一块儿来看草草。电讯站里的人多数来自上海某局,其中不少人认识草老爸或听过草老爸作报告。不知怎么地,那师傅知道了草草是草老爸的女儿,一下子就传开了。且传言中还有些夸大,草草便有了点“落难”什么的味道。加上草草在托儿所当了回好阿姨,平时干活不娇气,见人总是笑嘻嘻,自然讨人喜欢。

 

此时的草草刚从卫校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疲惫中走出。医院里的“官位”上无空缺,正好让草草充分享受了一下无官一身轻的好日子。周围的人们正在蓝绿搭配干活不累的年龄,相处得颇为本色和愉快。偏僻山区生活单调寂寞,我们的口福却不浅。老乡们常会拿大米,山鸡,小核桃、大鸭蛋、茶叶和香菇,来医院门口或宿舍附近兜售。我们自买炭和炭炉开小灶,红的厨艺得以施展。一只山鸡才三毛钱,鲜美可口。吃惯了城里陈米的我们,无一不被用当年新鲜大米所做的饭给香倒。那用糖精盐水浸泡过夜、再用化验室的烤炉烘烤至裂的小核桃啊,至今想起来还满口生津。

 

因山区交通不便,各三线单位都有汽车队运送产品加采购。采购来的东西,不计人力和汽油费,很便宜地分卖给职工。江淮各地的鸡鸭鱼肉,螃蟹大虾,西瓜苹果大黄梨,我们都享受过。而且每回一分吃的就是一大堆,够我们美上好一阵子。唯有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时,食堂里只有红烧黄豆,日子清苦些。此时用上些从家里带去的存货。尤其是红,总有她母亲给她备好腌制好的鳗鱼咸肉等美味,让她带来。这些美味用炭炉架锅或炖或蒸或煮,满屋飘香。

 

大雪封山的日子里,病人来得少。年轻人自然会结伴找乐子来打发掉单调和寂寞。我们常去后山爬山打雪仗,寻摘小果子,或放声唱上喊上几嗓子。平日里政治活动和学习仍不少,但没有人紧盯着。草草被委以负责科室政治学习的“重任”,总能用短时间打发掉学习任务。余下更多的时间聊天,或回想以前读过的小说来分段讲故事。那样的日子真是单纯又快乐。

 

那样的日子里,我们也增长了不少见识。当年医院除了一批支援三线的老医护人员和几个来自医大的工农兵学员外,主要是我们三届从上海各区医护卫校毕业或受过培训的青年。医院主要为三线众多兵工厂人员服务,常有下厂巡回医疗。同时也兼顾附近山区百姓,我们因而得以较深切地了解了山区人们的贫困和艰难。还记得老乡们在医院附近廉价兜售山鸡、大米和香菇,为得是筹钱看病或住院;忘不了那山民献(卖)血队翻山越岭、顶风冒雪来送血,所得酬劳只是三线工人中献血人的60%;更可恨那献血队长是一面慈心贪的吸血鬼,队员们得靠贿赂队长才能多得几次献(卖)血机会。不合理的工贵农贱现象和巨大的城乡差别震撼着我们,冲刷去我们对世间人事看法的单纯和幼稚。

 

 

哥们姐们

来小三线医院后没几个月,就到了四人帮垮台日。揭批四人帮及余党余毒的运动虽十分火热,但有些头脑的人都能感觉到政治挂帅的日子即将过去。草草的潜意识里,可能有了日后考大学或被推荐上大学的愿望。原在卫校花在团工作上时间太多,没怎么在业务上钻研。乘这时无多少政治工作烦心,便复习英语学习业务起来。志群的业务好,向他讨教或与他共同探讨问题较多,自然就走得比较近。后来我和志群都被提拔为科室副主任,成了主任余老师的左臂右膀。常要一起参加乏味的会议,接触就更多了。那些会议的乏味,便消失在志群不时递过来的欢眉鬼脸上和我们的传条聊天中。

 

草草以一进院就无惧陡峭山路参加数周下厂下村巡回医疗之举,和在枯燥烦人的政治学习时会讲有趣故事之“才”,赢得同科室师兄们的尊重。平日里师兄们和药房及门诊部的几个哥们都爱找草草聊天。草草说东说西,讲讲中学和卫校里的故事,被他们听来都是有趣的新鲜事。草草还将从《世界文学》里读来的和从二姐那里听来的英文书里的故事(比如蝴蝶梦Rebeca),像说书一样,一段一段地娓娓道来,把听讲的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生活在帅哥们厚爱中的日子是挺好过的。在他人值夜班时,总是各管各冷清清的。可轮到草草值夜班时,师兄们就这个去那个来的成了聚会热闹日。一起边干活边玩笑逗乐,或分享好吃的东西。新分来医院的几位医大工农兵学员,也时常来凑热闹,常到深夜才散去。

 

和志群的关系从一开始起就像要好的哥们姐儿。草草虽比师哥们小一两岁,可似乎把思想相对较单纯的他们看作了老弟。医院的信件收发室人来人往,毫无隐私可言。草草中学时期的蓝颜知己海鹏参了军,其参军的部队在黑龙江。他每隔两三周给草草来一信,用的是醒目的大信封。这一来,医院里周围熟悉的人都知道,草草有个在部队的蓝友。海鹏这样做,意在要我周围人明白,此草已有“主”,莫要动心思。草草知道海鹏的用意,心中好笑。但这一招确实有效,师哥们因此有点望而却步。

 

志群将自己的不少事包括交女友都和草草商量。院里有一位大家公认和志群很般配的俊俏女护士菊。菊与志群同一届。志群对菊有好感,两人之间来往挺密,但一直未交深下去。原因可能是菊有点嫌志群家贫。菊有个在上海工作的“表哥”,来医院看望过菊几回,志群还帮着招待。但一年多后“表哥”离弃了菊。菊痛苦了一阵,又和医院旁边电讯站里的一个干部子弟交上了朋友。志群也就冷了心。菊后来在男友去澳洲后,痴心等待了多年终被弃,终身未嫁,那是后话。听志群的妻子瑞洁说,如今从菊身上,已再难看出其昔日曾有过的美丽容颜,很让人叹息。

 

知道自己与菊走不到一起后,在三线工厂来院治病的人中,志群遇到了一位中学时期的女同学。各见对方分别数年后长成了大小伙子和姑娘,互生好感。草草替他们高兴。可交往不久,那女孩就被查出在送验标本里作假,来骗取病假,拖延住院时间。志群被感情迷了双眼,居然犯了几回低级错误,未检验出其作假。直到有医生提出怀疑后,才睁大了眼睛,看出有问题。再叫草草复查,认定了作假。虽然据她解释,是为了延长与志群在一起的时间,可其形象被自毁,志群有被愚弄利用的感觉,再无意交往下去。

 

 

冰清玉洁

第二年夏季,新一届卫校毕业的瑞洁和钟佩来到了医院。她们两人其实早已被分在本院,但先接受定向培训,留在上海读了卫校。钟佩是护士,瑞洁学的是药剂。两人都相貌可人,且挺有头脑,招人喜爱。很快便和草草来往较多。

 

检验科进了一些新仪器设备,要增加新的生化测试项目,人手偏紧。院领导发话,可从人员偏多的药房调人,大家自然想到了瑞洁。瑞洁在药房受到院团总支副书记丁生的排挤,苦闷之际很乐意被调到气氛和谐的检验科来。瑞洁来后,拜志群为师或为师兄,加盟新的生化项目。

 

与瑞洁交往越多,就会越喜爱她这个人。认真又真诚,凡事总先考虑他人,心地特别善良,在为人上真是冰清玉洁。是我交往过的人中很少有的好人儿。她个儿偏矮,圆圆的脸庞,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使她看起来很可爱。志群在三十多年后还记得我当年的戏言,说瑞洁的脸庞好似以她鼻尖为中心用圆规画出来的。

 

不知是何因,那丁生总要和瑞洁过不去。在瑞洁调入检验科后,还继续以门诊部(包括了检验科和药房)团支书的身份和小小的一点权力打击瑞洁。他在门诊部团员会议上提出,要批判瑞洁走白专道路,把瑞洁气哭了。草草未参加那次会议,后听说这等谬论,岂能容忍瑞洁受此委屈。

 

几天后,院团总支有会议,草草应邀参加。草草并非院团总支委员,之所以受邀参加会议,是因为文革后被派来做整顿的医院新领导,是49年前地下党出身,得知草草父母皆为昔日地下党的老同志,便对草草另眼看待,有意要草草当院团总支书记。草草在那会上就会议有鼓励职工又红又专的议题借题发挥。先表扬了丁生自己业务不错,又对丁生批瑞洁的谬论表示十分不解和气愤。质问丁生这是在向团员们转达何种信号?与当前的四化目标相违!并提出应将瑞洁树为红专典型,来带动全院青年学文化和钻研业务。丁生理屈,哑口无言。

 

草草算替瑞洁出了口气,我们的友情大大加深。因瑞洁一贯工作表现出色,无可挑剔,以后丁生再也没有自讨没趣地找过瑞洁的麻烦。

 

 

日久生情

随着与志群工作和玩在一起的时日增长,隐约能感觉到他对草草的情谊渐深。他聊天时爱打听草草的交友择偶观,话里话外想问出那给草草寄来大信封邮件之人与草草到底是什么关系。草草值夜班时,他带着几个哥们来作陪,渐渐对也来作陪的非哥们的他人(尤其是工农兵学员出身的医生)有些排斥,有时还作弄他人。不过这只是草草自己淡淡的感觉,没听到有他人议论或就此开玩笑。

 

九月中下旬,母亲来信说了两件大事。一是父母亲将获平反被重新作结论,二是即将恢复高考。记得读此信是在一天傍晚,宿舍里没有他人。草草读完信后,高兴得真想跳起来,却一时无人分享喜悦。推开窗户看出去,山岭绵延,秋叶色彩斑斓,天空满是晚霞,大片的火烧云灿烂绚丽。 草草清楚地预感到,自己的人生将会有巨大的变化。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围绕着高考过的。在考什么科目上,我拿定主意,走理工方向。趁国庆探亲回上海,拿到了母亲准备好的数学和物理两本书。翻出了在卫校读过的化学书。并和母亲商量了一下报考的学校。原则上是不报什么名校,只愿能有大学上。不管是什么专业,在何地有多远,只要被录取就去。

 

医院里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并不多。志群那届没有受益过“教育黑线回潮”,连很基本的代数因式分解都没学过,几乎无人敢考。他们那届只有团总支副书记玲玲报了名。她报名的动因里带有些侥幸心理,暗希望第一届恢复高考录取时,会不怎么看重数理成绩。瑞洁、钟佩、红和草草都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可惜瑞洁的父亲在临考前几周得重病,瑞洁赶回上海,放弃了高考。


锦江河畔
2 楼
今天太晚了,明天慢慢看哈先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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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ach1960
3 楼
瞎出主意啊,草草何不蓝颜归蓝颜,高考是高考,单写篇我的77级高考。。。笔融细腻,谢谢分享
c
coach1960
4 楼
哈,老生兄周末好!
锦江河畔
5 楼
写得好,继续要看志群和黑龙江来信的PK。
草草了事
6 楼
我一直到现在都比较直。经历告诉我,有理说理的直,多半能

被人所接受。只是自己要注意尽可能不要伤人。
草草了事
7 楼
谢谢教练的主意。但觉得单写77级高考的文章已很多了,

加点蓝颜故事,有调味品的作用。:)
草草了事
8 楼
谢谢鼓励!
草草了事
9 楼
谢谢!他们两人都只是知己,没一个赢的。:)


草草了事
10 楼
好在小三线7万多人后来在88年前全部撤回上海。

当然这中间也有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锦江河畔
11 楼
哦,知己也好,不要现在揭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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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hang
12 楼
好文!

写得不错,有点像小说呀。我认识中一些人曾在古田医院,后方ruijing医院工作过,也许与你共过事。呵呵!
草草了事
13 楼
呀,我就是在古田医院,你认识的人是在哪部门哪科室的?
m
minhang
14 楼
他们是我过去的同事

他们是我过去的同事,上世纪80年代中陆续回到上海的医院,各科均有。如一报大名,您都认得。哈哈,世界够小吧.
草草了事
15 楼
是的,小世界。可古田医院同事里,出国的少。

听上去您是前辈。知道一对文革前医学院毕业的医生夫妇,医术挺高的,后来去了香港。
m
minhang
16 楼
呵呵!

与你比较,我是后几届的小辈啦。八十年代毕业后分配到那家医院。那时正好有许多医生从安徽后方医院回来,我们在各科轮转时都能碰到,偶尔他们会与我们聊聊他们在那儿的经历。其实他们多数人或多或少受到了医院及科室的一些冷遇,或许他们被认为业务不够好,再加上不少夲科生,研究生和归国涂金者充塞于各科室。当然那些早期回来的人未受丝毫影响,其中不乏大教授大主任的。您的回忆写得挺好,我们这代人深有共鸣. 期待在这儿看到您更多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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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ghtblue2
17 楼
Such an enticing recollection. Look forward to next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