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之夏】Day 19 What if 海星六条腿?

番桥
楼主 (文学城)

吃过早餐,蒋先生和儿子在餐桌上玩纸牌游戏。蒋大核不按规则出牌,且屡教不改,蒋先生一气之下,单方面终止了玩约。他振臂一呼:咱们去沙滩!蒋小诗蹭地放下iPad,从客厅冲到了门边。蒋大核则磨磨蹭蹭跟在我们身后,完全没有以往听到要去沙滩时的那种兴奋。

那沉默的背影,那阴郁的表情,无不展示,这个孩子脑中正在酝酿着一场情绪风暴。

果不其然,大上午的,蒋大核又开启了”What if ….“的唠叨模式。这是一种间歇性情绪疾病,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作一次。今天他的What if是,“如果我就是不遵守游戏规则,会怎样?” 蒋先生说:“如果不遵守游戏规则,就没人跟你一起玩了呀,譬如我。” 蒋先生说话有点冲。天气一热,他的EQ通常会短上一截。 

这种话,熊孩子当然是听不进去的。但凡开启了“What if”的复读模式,蒋大核的心房便无限紧缩,小到只装得下一个亿的小目标:把What if 后面的那件事做一下。你若跟他讲道理,譬如游戏玩家都得遵守规则;进入店堂最好走entrance,不要走exit;坐进汽车要系安全带。。。他能不屈不挠地重复着他(那与道理/常理相悖)的心愿,直到你听得内伤。被顶到极限的我们,要么崩溃妥协,要么简单粗暴,总得经历一番煎熬。

记得有天早上,风和日丽的,蒋大核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穿着睡衣去上学。我跟他说,如果不是学校设定的Pajama Day,小朋友不应该穿着睡衣去上学。他当然不听,重复着“What if 我就是要在不是睡衣日的日子里穿着睡衣去上学?“ 他倔头倔脑地坐着,怎么都不肯褪下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忍者睡衣。眼瞧着这场争斗既耽误吃早饭,又耽误上学,我使出终极杀手锏:“如果你固执己见,今早的巧克力牛奶会被取消。” 巧克力奶一向是他对早餐最大的盼望,虽然这么做有bully的嫌疑,但时间紧迫,也只能用这下三滥的训儿臭招了。如我所愿,他权衡了半分钟,服软了,乖乖换上我给他准备的衣服。等吃完早饭,我打开车库门,号召孩儿们上车,蒋大核说:“等我一下!”,然后箭一般窜回屋里,飞速又换上了自己的忍者睡衣。这貌似能屈能伸实则贫贱不移的一出戏,看得我目瞪口呆。看来与孩子斗的智谋数据库,也得常换常更新,不然就落了下风。

眼看这个上午蒋大核又要浸泡在他的坏情绪中,我说不出的郁闷。要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算了算了,你可以不守规则,他会觉得自己无上正确,以后怕是要变本加厉,可如果粗暴地让他停止碎碎念,也只能适得其反,他能把自己钉死在牛角尖里。有段时间他厌学,问“What if 我不去上学?” 我说:“不上学那你干嘛呢?只能像爸爸一样去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咯。” 他说:“我就是要像爸爸一样去工作,不要去上学。” 我说:“可如果你不上学的话,怎么能找到工作呢?没有工作就没钱付房租,你只能睡在马路边上,说不定会被狐狸吃掉。“ 他皱着眉说:”我就是要睡在马路边上,让狐狸把我吃掉。“

执拗起来,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让妈妈退无可退。可是,要说蒋大核难搞吧,凭我当了他七年妈妈的经验,也不是无可救药。但凡他得到我们的许可,把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件事正大光明地操作一番,整个人立刻就能松弛下来,重又变回那个温顺可亲的孩子。就像那天从学校回来,他主动说:“穿着睡衣去上学是挺烦人的,每个同学都要过来问我一遍为什么。” 这个念头就此熄火。

我猜,此刻熊娃是在生他爹的气,因为蒋先生粗暴地结束了纸牌游戏。如果让他跟蒋先生重新玩上一局,让他完全不守规则的那种,他的心结可能就解除了。可是,当父母的也需要维护自己的原则和权威啊,不能熊娃一闹就投降,尤其是在他们无理取闹的时候。并不是父母丢不起这个面子,父母之爱一向韧如丝,如果需要,永远可以向自己的孩子们无条件妥协。可蒋大核要是习惯了用这个腔调去怼天怼地怼世界,只怕分分钟会被社会的铁拳揍个鼻青脸肿。

我指着水里的一众海星,问:”大核,你数一数,海星有几条腿?“

”五条。“蒋大核飞快地朝水里瞥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我,皱着眉重复:”What if我玩游戏不遵守游戏规则?”

“就像你爸爸告诉过你的,那就没有其他小朋友愿意跟你玩了呀。如果你总这样,那你就没有朋友了呀。” 我耐着性子回答。

“我不需要朋友,我只要自己一个人。”

“如果你只是自己跟自己玩,那就随意咯,你想创建什么规则都行。”

他想了想,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表达的初衷,就改变了一下他的复读模式:”What if 我跟别人玩游戏不守规则,我还能有朋友?“

How?我在心里怪吼一声。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这种问题没法对他晓之以理,否则,就是进入无限死循环。毕竟,我们面前也没有一个会因为他不守规则而与他割席的“朋友”。

我说:”你说的不守规则但还有朋友,这种事确实可能发生,但它只是一种例外,也就是说,它不太容易发生。通常,朋友们看到我们不守规则,且屡劝不听,就会远离我们。“

看着他不太信服的模样,我放缓语气,说:”但是呢,世上确实也有例外。譬如,你看海星都是五条腿吧?“

蒋大核嗯了一声。我说:”有的海星可能会有六条腿,或者三条腿八条腿,甚至一百条腿。“ 这么说,是因为我早就瞥见了在海湾不远处,有一只特立独行的六条腿的海星。

我抚了抚蒋大核的头,说:”如果你能找到一只六条腿的海星,那么,说明咱们今天运气好,遇见了例外。一会儿回到cottage,你和爸爸就可以一起玩一盘完全不守规则的游戏,怎么样?记住,如果你不守规则,爸爸同样也可以不守规则哦,因为这是一盘’例外’的游戏。“

蒋大核显然很喜欢这个deal,他蹲下身,开始认认真真地给每只海星数大腿。

 

趁此机会,我沿着露出水面的礁石,把岛中岛小小探索了一番。

 

小小的一座岛屿,遍布着奇峰怪石。最常见的,还是那些带了风化海蚀迹象的石壁。

 

有些石头的造型,像是来自外太空的生物,不小心降落到了异形时空。譬如这个,像只鼻子着地的人脸大怪兽。它头上有门帘,下巴地包天。大概下坠时太过急速,它很害怕,所以双目紧闭,四条腿却是牢牢地把住了地面,就此永恒,身上还渐渐长出草来。

 

这只狼人,大概是得罪了魔法超强的黑巫师。在发出最后一声长“嗷~~~”之后,不幸在月圆之夜被石化。

 

这块石头有话要说。怕别人听不见,我给它P上了一双眼睛。

 

岛的下端,因常年接受海潮的洗礼,沾满了小贝壳,青苔和海藻,岩缝间还爬满了海星。

 

岩石上端,照例长着浅绿淡粉的多肉植物,这是沐浴阳光的迹象。

 

说到沐浴阳光,其实不能专指水上部分。水清澈见底,住在水下三五米,每日洗场日光浴应该不成问题。

 

蒋大核早已找到那只六条腿的海星,正两眼放光地围着它大跳“回”字舞。看到我从小岛的一侧转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催着我们回家,想要和他爹玩一局不受规则控制的游戏。

 

“妈妈,what if 海星都有六条腿?”

“啊?那海星就不叫海星了呀”,我一时语塞,“那海星应该叫。。。海六角?”

蒋大核不吱声。我心一紧,问:“你今天查看了多少只海星?”

“好多好多只。”

“你找到几只六条腿的海星?”

“就那一只。”蒋大核脸上浮起了笑意。

我松了一口气,问:“所以呢?”

“所以,它是一个例外。例外,就是不太容易发生的事。”蒋大核咧嘴重复着我说的话,蹦跳着向前跑了出去。

 

午饭后,我找了个角落躺平。厨房餐桌边传来蒋先生和儿子此起彼伏的炸胡声。女儿则照例在厨房煮草莓蓝莓汤,照例逼着我喝,也照例被我偷偷倒掉。还好,草莓不够甜,放在冰箱也没人吃,蓝莓份量又足够。

 

食物危机萦绕不去。本想着明天一日三餐吃鸡蛋,可是,早晨吃了白煮蛋,中午又是煎蛋,现在看见鸡蛋就很抗拒,孩子们更是集体罢吃。我们大人饿两顿能撑过去,小孩子饿了,大人心疼不说,他们的脾气也会变得不好安抚。我跟蒋先生商量,要不找找麦克船长,租他的船,让他带我们去趟Gabriola?那里东西虽贵,饿起来,就算把肾抵押在那里,也得给孩子们带回口粮来啊。

蒋先生给麦克船长发了信息,从中午等到下午三点多还是没有回音,不知是小岛电话信号不好,还是船长正忙着在沙滩晒太阳。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能对这条线索死了心。

我想起昨天买鸡蛋时,拍下了农场的电话号码,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电话给农场主,问他除了鸡蛋,卖不卖其他食物。农场主说,后院有土豆和豆角。我问:有没有肉?农场主太太说,冰柜里囤了一些自家的肉制品,让我们过去商量。

得知有食物可买,我俩终于松懈下来,再次躺平。天气实在太热,岛上连续三天都有高温预警,最高气温突破摄氏三十度,体感更是三十大几。感觉BC四季如春的口碑也要沦陷了。

一家人磨蹭到将近五点才出发。蒋小诗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就撂挑子了,非要她爹扛。蒋先生背了一段,一想到前面还有那么多路,跋山涉水的,怕是要中暑,决定自己去。虽然我觉得一起行动会比较不孤单,但俩小的碍手碍脚,对走路又全无兴致,实在没有必要拖着他们前行。我们在一棵大松树下挥手作别。

 

蒋小诗闹脾气,钻在松树下不肯出来,也拒绝跟我往回走。她就想让她爹背着走。蒋先生不理她,自顾自往前,眼看再拐一个弯我们就看不到了,蒋小诗突然嚎啕大哭,用她那几乎整座小岛都能听得见的大嗓门哭喊:“爸爸,不要抛下我呀。。。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那哭声,闻者动容,不知情的人以为蒋先生抛妻弃女,另结新欢了。

蒋先生心软,又折了回来,背起她继续走。一家四口走到沙滩上,蒋先生又热又累,脸都白了。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说:”不如你去吧,我和孩子们在这里等你。“

我虽不太乐意单独前往,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快马加鞭朝农场赶。潮水分分钟在往上涨,我怕走慢了,海滩一侧的路会被封住,我得在陆地上绕个大圈才能回家。

农场主太太特意去她家后院给我新挖了一小筐土豆。我拿不动,只是挑了四个。又跟她去冰柜里拿了半包牛肉末,一袋自制汉堡包,总价二十刀。我钱包里加币不够,就给了她十块加币,十块美元。农场主太太接过钱,又往我的背包里塞了一个大土豆。

本主妇喜上眉梢,明天的伙食有着落啦:牛肉汉堡,外加新鲜烤土豆。

 

拿到食物,我几乎一路小跑着去跟沙滩另一侧的蒋先生和孩子们会合。经过的好几处地方,潮水已经没过我的脚背,再晚一点,怕是我没有勇气再走沙滩。

晚上,我们把冰箱里剩下的西兰花,香肠和培根都做了,外加五个鸡蛋。这一顿,太奢侈了。

吃饱喝足,我照例坐在露台上看了会儿海。看天际敛粉,看暮色渐拢。

 

只是天一热,蚊子们就热情了,对着我毫不避嫌地左亲右吻。我转回房内,只见蒋大核又在拿着那堆塑料玩具还原经典儿童绘本《Chicka Chicka 1, 2 ,3》的场景:所有的数字一起爬上一棵苹果树。这是他这几天最钟爱的室内游戏,树干和树叶都是每天从cottage外面现捡/现摘的。来Mudge时,我包里还真有一只苹果,被蒋大核宝贝似地拿了去,放在树叶间当道具。昨晚蒋先生嘴巴闲得无聊,从“树上”摘下苹果,几口就吃掉了。估计这也是蒋大核今早心情奇差的原因之一。

 

至于那一堆塑料玩具,当然是爱攒物的婆婆留在岛上的旧玩具。数字和字母,一向是蒋大核的至爱。

 

我翻了翻2019年的photobook。当年刚满四岁的蒋大核曾用这堆玩具拼了一组字母表,这中间有一个让我开怀的小细节,你们能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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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ows
2=R
番桥
握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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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00
幸福家庭!感叹两个孩子有如此智慧又成熟的父母
番桥
谬赞了~~

我俩晚婚晚育,所以当父母时,比年轻时多积攒了一些智慧与人生经验。

就这样,还时常暴躁呢。

大王叫我来巡山00
那个2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段插曲。

我因为在江苏上了一段幼儿园的缘故,读2的普通话是“爱”。后来我去了山东,继续在幼儿园读数字,老师拿着教鞭敲黑板说:“我怎么老是听见有小朋友念“爱”,2是2,爱是爱,是哪个小朋友声音这么大还发“爱”的音?我不知道是说我,因为我没有意识到这2发音爱有什么不同。老师就让一个一个小朋友起来读2,最后发现是我在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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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ows
我老公也是江苏大舌头,L和N分不清,奶奶,听着跟“来来”似的
番桥
LOL...江苏人说普通话是比较嗲,要不史湘云叫宝玉爱哥哥呢。
番桥
啊?这是江苏特色吗?我觉得四川和湖南人会搞不清L和N啊。

不过,不能因为我自己搞得清楚,就代表江苏人发言哈。

我有个朋友是重庆人,他一说“小牛奶”,就是小LIU LAI,哈哈。

老朽
是滴,从小在南京长大,南京人叫南京是兰京。
c
changjia
你高兴是为了大核能记住2的中文发音?
c
changjia
现在做父母不容易啊,偶爸妈一辈子也没在我和我妹妹身上应用过EQ

话说你英语词汇很丰富啊 hexagon 这种词随口说。我只能随口说出pentagon 还是拜国防部所赐. 八边形只知道和octopus 前面一样。

 

l
lepton
媽媽真有智慧,也特別有耐心,還很勇敢--冒著漲潮危險淌海水去尋食。給媽媽拍拍肩膀!
大王叫我来巡山00
我的出生地在镇江和常州之间的一个小城,所以,苏南苏北话我都会说。
番桥
我开心是因为他这个R的替代品找得别出心裁。:)
番桥
与老朽握个手~

老乡啊。南京话比较接近苏北语系。再往南,到我们那边,隔个城市隔个村庄就是不同的方言,千姿百态。老一代人都不怎么会说普通话,我妈妈把上楼叫上流,哈哈。

番桥
丹阳?苏南语言各自不同,苏北好像听起来都讲同一种语言。
番桥
那可能是,

咱们那会儿,父母训娃的方式比较多样化,包括打屁股。这边,打不得哇。

颜色形状是幼儿园标配啊,每天陪着他们在家听Little baby bum, mother goose club, cocomelon等儿童歌曲,想不会都难。

番桥
给量子拍回去。相信如果你处在同样的处境,一定会做同样的事,为母则刚啊。
杏梨桃李
看来做父母真能锻炼耐心和增强待人的智慧。写的真好,一字不漏看完
大王叫我来巡山00
嗯,丹阳市本身是一种独立的语言,但是下面的几个镇靠近镇江就开始变苏北话,靠近常州就是接近武进话。
番桥
我的体会:当父母,可以在修行的道路上极速升华。

因为他们是你在世上最爱的人,但他们从来不按规则出牌,每天drive you crazy multiple times,你还不能退货,每次出了状况,只能硬着头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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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hr
一看就是好妈妈,旅行带着孩子一起去最有意义的。
北门桥
握手握手, 都是老乡。我们南京人前鼻音后鼻音不分, L, N不分
番桥
团抱,哈哈,虽然我家离南京有点距离。
番桥
我们都是好妈妈。:)
老朽
住哪里?小时候的盐仓桥都拆光盖楼了。
北门桥
我住的那条街串起了长江路和珠江路, 长江南北货商店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全是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