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天山(二二)爸爸的鞋是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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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楼主 (文学城)

 

小时候,家里曾有双毡筒靴,一种传统的用纯羊毛做成的筒状靴子,毛毡材质,又宽又大,我们都嫌难看,父亲却说那是好东西,挡风、御寒又防水,跟院子里的一位叔叔一起把巨大的毡筒靴套在脚上,看着就像撑起帆的船。后来是穿破了还是被母亲勒令换了下来,我已经不记得,也记不清毡筒靴什么时候、怎么就不见了。

 

父亲是个大高个,脚也大,给他买鞋让母亲伤透了脑筋。早先有劳保鞋的时候问题不大,后来换成到商店买鞋了,通常能买到的最大号是42号,他总说挤脚,碰到43号的才觉得能穿,但常常没货。以前,乌鲁木齐商店里的鞋都是北方产的,他还能忍,忽然之间市场上全换成广东、福建的产品了,相同的号,实际上却比原来不知小了几号。父亲最烦逛商店,一向都躲着走,母亲一次次辛苦买回来,都被他抱怨,气得母亲让他自己去买,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店里,一双一双地试,全小,让他很恼火,直嚷着要到东北去买鞋。也是,怎么就没大点的呢,而且南北方还不同的标准,度量衡不是在秦朝就已经统一了吗?

 

有一次,我在新华南路轻工业局的商场闲逛,忽然看到毡筒形状的靴子,却是用翻毛的羊皮做的,挺古朴可爱的样子,摸上去也很软,就琢磨:这种应该可以吧?挑了一双最大号,给他买回去一试,正好!他激动得嘿嘿直乐,不仅是脚总算舒服了,还因为以前只有他自己觉得这式样的鞋好,现在我居然也认可了。

 

从此他就盯着那双鞋,穿到漏出脚趾头还继续穿,而那时我已经到了国外。妹妹正好去内地,就买了几双看着时髦的鞋,大小都可以,但他就是不肯换。无奈,妹妹又到轻工业局的店里买了双同样的翻毛皮靴子,可他还说不舒服。我就纳闷了,怀疑妹妹没买对号。等到回去一看,原来不是鞋的问题,而是穿上原先那双,他就觉得见到了买鞋人......

 

后来,在美国的街上,忽见一妙龄女郎穿着一模一样的翻毛皮靴,惊讶地瞪大了眼,赶紧凑近仔细瞧,靴子上标着UGG。心里一阵激动:难到是新疆的鞋卖到了海外?上网一查,原来是澳大利亚的。估计那位女郎来自冰寒之地的西伯利亚或着牧区吧,可没过多久,校园里、大街上几乎人人一双。这,这款式,楼兰美女几千年前绑着鞋带的样式都比这好看,怎么这种要设计没设计、要脚型没脚型的老汉鞋,人家的就能穿在时髦的少男少女脚上风靡世界,赚的盆满钵满?

 

在网上接着查,看到还有一个EMU的品牌,也是澳大利亚的,评价区里有位老年人说这个牌子更舒服,我便决定给父亲买一双试试。但号码选择太多了,看着晕:怎么人家的鞋码也那么周全?确定不了到底该多大号,打电话问,就听着他和母亲两人为了怎么量脚的大小在那边争论,一个说你的脚没踩平,一个说你的尺子没拽平,争着争着想起我还在越洋电话的这头等,就赶紧休战,等下周再告诉我。最后,按他们商量敲定的尺寸比照了一下,应该买相当于42号的,可他老人家非说自己穿了一辈子42的都小,澳大利亚也是南方,怎么也得44、45。我心想,大了总比小了好,再加上厚袜子,就按大的买吧。等扛回去让他一试,大了好多,脚在里边逛里逛荡的,像船一样。心里这个后悔,应该买一大一小两双就万无一失了。

 

母亲埋怨他不听话,量的时候不好好配合,还不相信测量的结果。他自己不好意思地笑,说:穿了一辈子小鞋,总算有双宽敞的,大就大着穿。他还真穿了一、两次,母亲担心他绊倒,把鞋藏了起来,他只好作罢。之后,有一天下完雪,他不小心踩到马路边一小块残余的冰上,只比硬币大点儿,竟滑倒摔断了一根小腿骨,脚肿得老高,那双靴子歪打正着地成了唯一能穿进去的鞋。母亲在电话那头诉说着原委,他却没事儿人似的笑着,还更坚定地认为我是世界上最会买鞋的人。电话这头,我哭笑不得地听着他的夸奖。

 

父亲曾说,光脚穿翻毛靴最舒服。果然,毛绒绒、软绵绵的羊皮帖在皮肤上,跟光溜溜的脚蹭呀蹭的,是冬天里的温柔,那叫一个贴心!古人怎么这么会享受,这材料最早是谁想到的?

 

这样的翻毛皮软靴也给孩子买过几双,暖暖和和地护着小脚丫在雪地上跑。穿小了,舍不得扔,就把鞋底剪掉,把鞋帮裁平,用手缝成小垫子,放在后车座上,看着就像熟悉的羊皮褥子,再冷的天也不担心座位冰凉。孩子也恋旧,坐在自己曾经的小靴子上,美滋滋地重温小小的回忆。于是车座上就逐渐地有了粉色、棕色、黑色的小羊皮褥子。

 

带着孩子回新疆时,跟父亲闲聊说起这个,他听得满脸都是笑,搂着孩子连连点头,猛夸鞋买得好、喜欢羊皮褥子的娃娃是他的宝。听着他的话,我心里一动,回来后买了块大的翻毛羊皮褥子,罩在孩子的白藤椅上,让她当家里的宝。

 

前段时间,跟有生活经验的库车老乡聊天,听他解释毡筒靴的做法:毡筒靴其实是鞋面、鞋底、鞋筒三位一体的立体毡子,一次性成形,不用缝。平常做皮鞋是把几块平展的皮子拼接起来,弯成鞋状的弧度,然后缝在鞋底上。而毡筒靴没有单独的鞋底,也不是把羊毛先做成平面的毡子再缝靴子的形状,而是以鞋楦子为模具,用厚厚的羊毛把鞋楦子包裹在里面,只露出上面的口,其余的地方要严严实实地包成一个整体,这就已经大致上是个胖大靴子的形状了。然后洒上开水,趁热敲打挤压,不断地重复,羊毛纤维就在鞋楦子的支撑下一点一点地紧密勾结起来,一直到变成结结实实的毡子材质。这种毡子能密实到水不容易渗进去,所以走在雪地上能防水,而动物纤维本身就能吸潮,脚在里边很舒服,又保暖,外面再冷都不冻脚。而且因为是敲打出来的,还很耐磨。鞋楦子是两截固定起来的木头,等鞋成型后,把他们分开取出,一只毡筒靴就完成了。

 

原来是这样做出来的。可惜啊,知道的太晚了......

 

传承久远的毡靴和翻毛靴已经在戈壁滩上行走了上千年。这两种爸爸爱穿的鞋就像是戈壁滩上的船,躺在戈壁滩边的爸爸是帆。

 

2022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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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这篇文章写了一半就停下来,本想用羊毛打出一只毡靴再接着写,读完人参花和洁心的文章,干脆写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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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an32817
“爸爸爱穿的鞋就像是戈壁滩上的船,躺在戈壁滩边的爸爸是帆。”

雪莲和娃娃都是爸爸的宝!真是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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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谢谢薇薇,这两天的帖子是不是伤感了点。。。
庄文雅
满满的温暖,雪莲真是叔叔的小棉袄。

说道鞋子合不合脚,印象最深的是滑雪鞋。要么长了,抵得脚趾头痛;要么窄了,压得凸股痛。后来,有一家滑雪场的雪鞋脚尖处可以调整,大一点也不会让脚趾头抵得太紧。以后,就只愿意进这家滑雪场。

 

为人父
这毡靴是对父亲满满的思念啊。东北以前都是靠鞋里塞乌拉草抗寒,否则脚都要冻伤的。

我小时候是穿大头鞋,真冷的时候大头鞋也不管用,我的两个脚小时候都冻伤了。后来是稍微冻一点就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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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滑雪鞋,还有冰刀鞋,不容易找到很合脚的,就只能绑紧凑合了,

我小时候我爸特瞧不上眼,我也跟他对着干。长大了,他反倒看我越来越顺眼:)出国后难得回去,他就可乖了,我说啥都听,我就特有成就感:)

庄文雅
嗯,有道理。好好地享受这份幸福吧。

既然看你顺眼了,一定是越来越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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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人参鹿茸乌拉草,我一直奇怪,草怎么保暖,怎么也得有层皮子挡风吧。我买了羊毛,那天试了试,

没有木头,就找来一块石头和一筒铁皮罐头,用宽胶带缠了缠,当鞋楦子,包上羊毛,放在水池里敲了几下,没敢使劲,还是被正在写作业的小朋友抱怨太吵,只好等天暖一些到外面去敲,到时候找两截合适的木头,看最后能弄出什么样来。

用艾草之类的每天泡脚,痒能慢慢消掉,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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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只能回忆了。。。
庄文雅
记得有大学同学分配到齐齐哈尔,回家探亲带来一句,东北有三宝

人参、貂皮(?)、乌拉草,却不知乌拉草是干啥的。

现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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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想起来了,民间说人参貂皮乌拉草,上学时书上改成了人参貂皮鹿茸,念着没乌拉草上口,老师都抱怨。
庄文雅
还有一说是:人参、鹿茸、乌拉草:)

估计还有更多版本。

还有就是东北有三怪,只记得其中一怪,姑娘背个水烟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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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等为版来补充:)
树蛙瓦凹
我到哈尔滨读书,自己买了一双毛皮鞋,很舒服,保暖,防滑,后来带回南方,不知道谁给扔了!!!
天用莫如龙
肯定是潮透了,长绿毛了,家里人给扔了。。。
天用莫如龙
毡鞋是船,爸爸是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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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树先生真会享受,舍得给自己买毛皮靴,怎么不用乌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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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是,这篇本来是紧接着毯和毡那篇写的,为了毡靴停下了,但那个曲调就一直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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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cet
雪莲真了不起,居然会做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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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謝謝!汗顏,只學會了方法,試著敲了幾下,被孩子抱怨太吵,

就趕緊停了,等天暖和了到外面試試,估計我的水平做出來穿不了,當個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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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myheart
你是个贴心的好女儿。动手能力超强.
刘大仁
谢谢作者好文章。 毡的历史比毯的历史应该悠久得多,因为毡制作起来自然而容易。

谢谢作者好文章。

毡的历史比毯的历史应该悠久得多,因为毡制作起来自然而容易。

让我们想象一下远古时代,人们为了御寒吧羊毛骆驼毛垫在床上,结果几年滚压突发现它们结成了片,几乎成为一块。 以此为启发,人们开始用羊毛做的做一张张的毡。做毡子的设备与过程都简单,操作方便而容易普及。所以过去许多年里再西域的农村与小城毡子远远比毯子普及。

但毡子不易成规模工业大批量生产,也不容易做的像毯子那样美观,甚至不大上的了台面。它是毛产品中的下里巴人,毯子则更近与于阳春白雪。

树蛙瓦凹
我们老家只有稻草,干稻也有用,我学到你们打羊毛,我也试试打干稻草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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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quirrel_6
最结实的靴子承载着最温柔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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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谢谢心姐夸奖,我妈老嫌我笨手笨脚还没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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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谢谢!您的意思是最早人们不经意间把羊毛给压成了毡子,没有先打蓬松,也没洒开水,

那到确实需要好几年。

对,做毡子不需要复杂的纺车之类的设备,粗犷简单,就是挺累人,我才敲了没几下就胳膊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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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叶子点评里的柔情令我感动。。。
为人父
东北三宝指的是人参貂皮乌拉草。东北四大怪,确实最后一怪是大姑娘背个水烟袋。:)

其它三怪是窗户纸贴窗外,穿皮袄毛朝外,养孩子吊起来,指的是把孩子放摇篮里。

刘大仁
对对,羊毛剪下是蓬松的,保温性能非常优越。古西域在寒冷冬季,夜里一家人躺在土炕上冻得打哆嗦难以入睡。。。

羊毛剪下是蓬松的,保温性能非常优越。古西域在寒冷冬季,夜里一家人躺在土炕上冻得打哆嗦难以入睡。有天某人突然想起后院堆着的一团的羊毛可以利用。于是第二天将它抱入室内垫在铺再土炕上的芦苇编制的草席之下。当天夜里就发现效果非凡,全家人都感到身上热乎乎睡得非常香。如此暖和享受到到来年四月,掀开草席时发现羊毛已经结成片。尽管不大瓷实,搬动起来却比羊毛方便许多,可整张卷起收在墙角。

来年寒冬再把那卷羊毛片铺在席下,保温性能如故。这让全家人欢喜不尽,邻居亲朋来了都开心地展示给他们看。于是这方法很快传开,为大家普遍采用。这应该就是毡形成与开始使用的故事。此后有用心者进一步改进毡制品的加工方法,逐步能用羊毛做出毡靴子,毡帽等复杂的生活物件。

毡制作利用那羊毛之间的强吸附力,整个制作过程简单,不需要复杂的设备与许多劳作,尽管费时间多。这是它过去几千年在西域与游牧民族中能这样普遍使用的原因。蒙古与哈萨克人的帐篷也有用毡子制作的。那种帐篷保温性能出色,结实而美观,属帐篷中的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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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andlotus
这个起源的假设贴近生活,有理有据,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