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随想 —— 从屈原想开去

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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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随想 —— 从屈原想开去

                虽然端午作为一个古老的传统节日,始于春秋战国时期,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本是个祭祀的节日,但人们还是更愿意把这个节日和在该日抱石投江的爱国诗人屈原联系起来。楚国人在端午把粽子丢到江里来纪念屈原的行为,也慢慢演变成端午节包粽子和赛龙舟的习俗。屈原受世人爱戴的原因无须赘述,然,每次读《史记 屈原贾生列传》,还是不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史记被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既然和屈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想把太史公对屈原的评价重复如下: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这么一个出身良好、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品行高洁、少年得志之人不仅是个坚定的改革派,爱国者,也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楚辞》的鼻祖。屈原变法涵盖了奖励耕战、举贤能、反壅蔽、禁朋党、明赏罚、移风易俗。改革受阻,昏庸的楚怀王死后,顷襄王更加昏庸。屈原三次被流放,长达十八年。虽遭馋被疏,但他依然期望楚王幡然悔悟,奋发图强,再造辉煌。在流放途中写下《离骚》,《九歌》,《九章》,《天问》等伟大作品,寄托他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和对君主的期望。两千多年前的汨罗河畔,江水滔滔,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赤着脚、披散着头发,以往重视仪容的他只穿着一件破旧的楚服,在江边吟唱着遗作《怀沙》,他就是屈原。首都已被秦军所攻破,已经六十二岁的屈原眼看着国破家亡,他的一切理想和抱负都彻底幻灭了,他深爱的国家已经无法被拯救。他只能纵身一跃沉入涛涛的江水之中。

 

        屈原是一个为理想而活的人。多少年来他被戴上统治者所树立的忠君爱国的标签,许多人认为他是统治者用来教导臣民的工具。一方面,在那个“楚才晋用”、“朝秦暮楚”的年代,他没有“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楚王待他如草芥,他未视楚王为仇雠。后世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许会说,“以屈原的才能,到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建立一份功业,他却白白浪费掉了”。他很傻、很迂腐。似乎不值得被效仿和崇尚。另一方面,在那个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的战国时代,有一个人用自己一生的执着告诉世人他致死都在坚守着心中的理想,从未动摇。两千年的悠悠岁月,风吹雨打,战国刀兵已经折戟沉沙。帝王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可在汨罗河水之下,有一个迂腐的赤子在安睡。一个忠于理想也死于理想的赤子。

 

        原谅我用跳跃式的思维穿插一部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小说——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下面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初美拱手闭目,倚在车座的角落里。随着车身的晃动,小小的金耳环不时闪闪烁烁。她那深蓝色的连衣裙,简直就像按照车座角落那片黑暗做成的一样。涂着淡淡颜色的形状娇美的嘴唇不时地陡然一动,仿佛一个人欲言又止。目睹她这副风度情态,我似乎明白了永泽所以选择她作为特别对象的缘由。比初美漂亮的女子不知会有多少,永泽不知会搞到手多少那样的女子。但初美这位女性身上却有一种强烈打动人心的力量,而那绝非足以撼倒对方的巨大力量。她所发出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力,然而却能引起对方心灵的共振。车到涩谷之前,我一直注视着她,一直在思索她在我心中激起的这种感情震颤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直到最后也未能明了。当我恍然领悟到其为何物的时候,已是十二三年以后的事了。那时,我为采访一位画家来到新墨西哥州的圣菲城。傍晚,我走进附近一家意大利烧饼店,一边喝啤酒嚼意式烧饼,一边眺望美丽的夕阳。天地间的一切全都红通通一片。我的手、碟子、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无不被染成了红色,而且红得非常鲜艳,俨然被特殊的果汁从上方直淋下来。就在这种气势夺人的暮色当中,我猛然想起了初美,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我带来的心灵震颤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未曾记起。而初美所摇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长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当我恍然大悟时,一时悲枪之极,几欲涕零。

 

        永泽说:“由于初美的死,某种东西消失了。” 不论初美为了情感的信仰而死有多傻,或是屈原为了救国的理想而死有多迂,你不能不承认自己心里的一部分随着他们的死而变得苍白了。这就是我们这些成为不了他们的人的想法。我并不是说这两个人的死有什么可比性,或者在支持极端的做法。把他们列出来是想让我们在觉得他们不值得的时候能够理解和珍惜这些纯粹的人,如果可以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他们的结局也许就不会是这样。与此同时,我想我能理解三十多年来仍然每到六四还在哀悼的人们的心情,至少有一部分心情是在哀悼曾经的青春和理想。不论你现在活得多好或多糟,多富有或多贫穷,是这些死去的人在某一个时刻会提醒你也曾拥有过同样的憧憬和理想,而这些也许不现实的、被人嘲笑的憧憬和理想才是真正让你体会到在生命长途的琐碎中有活过的感觉,所以才弥足珍贵。

 

         我看的国产剧不多,还记得前几年看过一部《风筝》。这部剧从内战一直延申到文革之后,把谍战融入中国近代历史的洪流,浮光掠影那些谍战要素,而专注于以中立的视角审视乱世中两党特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错综复杂的命运走向,进而对人性和信仰做出拷问是这部剧的独特立意。里面国共两党的特工为了各自的信仰和理想忍受了你我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心灵和肉体的磨难,他们到最后都无怨无悔。有人希望外面的势力可以象百年前的八国联军一样“帮助”中国改朝换代,甚至不惜牺牲国内百姓的生命,因为他们恨透了中共政权。恨一定是有原因的,恨也是一种信仰,我并不想去探讨爱与恨的缘由。象屈原,象风筝或是影子,他们都有爱和恨,都有摒弃他们的信仰,投奔新生活的能力,可他们没有。有这些视信仰高于生命的人的存在,有无数人为信仰心甘情愿抛头颅洒热血,那么因这些人的牺牲而活下来的人,有着同样坚定理想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怎么可能把来之不易的政权拱手相让?

 

         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政权,一定要到它里面烂透的时候,外部的力量才可能顺应历史大潮来摧毁它。如果清政府不是自己烂透了,八国联军、义和团、袁世凯、甚至是孙中山先生都不可能有机会使它灭亡。什么是烂透了的时候?就是象楚国末期已经没有象屈原这样的人和类似“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的精神存在的时候。当这种时候来临,历史可鉴,你所希望的一个政权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如果还没到这个时候……那就先包会儿粽子、赛会儿龙舟以示纪念吧。祝您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