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溃坝三十五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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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文学城)
这是十几年前写的文章, 现再次登出, 以便年轻的一代了解当时的情况   板桥溃坝三十五年祭 2010 年  

                            

1975年我和祥都在河南西平县化肥厂工作。

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八月初祥和几个同事去湖北出差,八月八日,我有事去郑州,那天天气阴沉下起了大雨。下午办完事后我想着只有婆婆和才一岁的姗姗在家里,今天一定要赶回去。一路上看到沿途许多庄稼已经被淹,有几处水已快淹到路基。到了西平雨小了些,出了车站,看到平时热热闹闹的车站已经没有人了,车站前的路积水已到小腿肚。我冒着雨,淌着水深一步浅一步赶回家中,看到婆婆抱着姗姗正眼泪汪汪巴望着我回家呢。我把在郑州买的蛋糕给姗姗吃,姗姗还要给婆婆一块,婆婆舍不得吃,说留给姗姗吃。后来我才知道我乘坐的这一班是京广线上最后一班车,我后面的一班车走到一半,因路基被毁,没能通过。

当晚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那雨就像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忘记关了,就一直不歇气地哗哗地下,到了半夜,一道照亮天空的闪电后,听到一声像要把天空撕裂的巨响,化肥厂有节奏的机器轰鸣声嘎然止住,天地间一片黑暗,那种黑暗可以这样描述,人们睁着眼和闭着眼没有区别,。化肥厂的职工习惯了厂里日夜不停的机器轰鸣声,看惯了厂里日夜不熄的灯光,听着这声音吃饭睡觉,心里有一份踏实和安宁,现在这些声音和灯光一下子消失了,大家心里充满恐惧和不安,仿佛到了世界的末日,预感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在那暴风雨的黑夜又都无能为力。婆婆起来点了个蜡烛,她说要发大水,赶紧接点水存在家里,我心想,这漫天漫地都是水,还接水到家里干什么。她自己到外面把家中所有的容器都盛满了水。到后来我才明白,水灾过后,这漫天漫地的水是不能随便喝的。

第二天大家看到的是西平县已全部停水停电,铁路和公路交通全部中断,和外界的电话电报也已中断,我们已经和外部世界完全隔绝。那么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多方面的消息证实,昨夜位于遂平境内的板桥水库承受不了这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坝堤被洪水冲毁,堤上保坝抢险人员全部被巨浪卷走,洪峰扑天盖地势不可挡地向下游冲去,所到之处,像扫帚扫地一样,把地上的所有一切,房屋,庄稼,牲畜和熟睡的人们一下吞噬掉,洪峰从西向东扑向京广铁路,把铁轨高高卷起又狠狠摔下去,从西平到驻马店一线的铁轨已被拧成了麻花。京广铁路全线中断。当时京广线是中国南北交通大动脉,京广线一中断,半个中国就瘫痪了。

由于没有公开的信息,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真真假假,有的越传越邪乎。

人们关心的是这两天雨还要继续下,上游的洪峰还要一波一波继续冲下来。

化肥厂家属区后面有一条河叫洪河,这条河在厂后面突然拐了个90度的弯向北流去。洪河的河堤高过县里的许多房子,如果洪峰冲下来,在拐弯处冲破堤坝,直冲县城,整个县城就会成为一片汪洋。

板桥水库的崩溃让人们明白了,在大自然强大的威力面前,人类是渺小的,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县里和厂里没有组织护坝保堤突击队,叫各单位派人轮流值班,如果破堤就敲锣打鼓叫大家逃难。

化肥厂大部分职工都是本地人,老早就跑回家了,厂里剩下七八家外来户和值班的厂领导,各家自己想办法自救,有的拆门板,有的把床上的`篱重新绑结实。拿`篱当救生圈。祥不在家,婆婆就成了我的主心骨。她拿旧衣裳做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布兜,可以把姗姗放在里面绑在身上。家里有一张八仙桌,是用上好的木料打成,婆婆千里迢迢从丹阳把它运过来。据她说,那年丹阳发大水,她就是靠这张桌子捡了条命。如果洪水来了,就把姗姗绑在身上,我们三人在这八仙桌里就能活命。厂里几个男人们商量说,家属区离河堤太近,地势又低,叫厂里的男女老幼晚上不要在屋里过夜,到厂里未盖好的造气楼去。造气楼是钢筋水泥地基,有三层,比洪河的河堤高,在上面呆着比较安全。

当时家里只有四五斤白面和七八斤红薯面了。如果洪水十天半月不退,这些粮食就是我们娘儿三个的救命粮。傍晚婆婆给姗姗赶了几根面条,就着蛋糕让她吃下去。她又做了几张饼,把剩下的粮食放到篮子里挂到房梁上,就跟着大伙上了造气楼。

造气楼到处是钢筋钉子,还有大大小小的洞眼,二三十口人挤在上面。女人们怕孩子乱跑掉下去,紧紧抱着孩子不让他们乱跑。

当夜幕降临时,黑暗再次笼罩了西平大地,又像昨晚一样的暴雨。好在这次人多,大伙在一块壮壮胆。男人们在一块儿吸烟聊天,女人们在一起哄孩子。借着烟头微弱的亮光,还有孩子的哭闹声,你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真实的存在。

那个晚上天气闷热,又有许多蚊子,姗姗一直在哭闹,我和婆婆轮流抱着她,给她扇子赶蚊子,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早上起来一看,洪河没有决堤,雨也小了些,就陆陆续续回家。出了生产区,看到许多难民从乡下往城里跑,连家带口,扶老携幼。家属区也挤满了难民。我们都不敢开门回家。时任副厂长的万良看到着个阵势,赶紧叫厂食堂熬了几锅面糊糊汤让难民都喝了些,一碗糊糊汤喝下去后,人们都缓过了点劲。万良对着大伙说:乡亲们,毛主席他老人家派飞机给咱灾区老百姓送大饼来了,大伙快往城里去,直升飞机正往下扔大饼呢。

难民听说县城里有大饼,就都赶紧往城里去了。那几天确实有飞机往下扔大饼,但是抢的人很多,年纪大的和妇女根本抢不到。

难民们走后院子里清净下来,大家才敢回家,我们看到梁上吊的粮食还在,桶里存的雨水还在,就放下心来。

当时各家都存了些雨水,都还能坚持几天。老人们说,水灾过后,河里,塘里甚至井里的水是不能喝的,因为洪水卷走了地上所有的污物,还有死人,死牲畜,腐烂的庄稼。洪水过后瘟疫就是由此引起的。历史上洪水过后瘟疫死亡人数往往比洪水造成的死亡人数还要多。我真庆幸当初婆婆存了那么多雨水。

婆婆熬了点面糊糊,把最后的两块蛋糕给姗姗吃了,告诉她再往后就没有蛋糕了。

大家正在吃饭,在厂区看门的小翟急忙跑来,说有一孕妇走到厂门口走不动了,马上就要生了。他把产妇放到堆煤的屋子,就跑来求救。

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妇女拿了些小孩的衣服赶了过去。李婶叫我到化验室拿把剪刀,酒精和干净的纸。当我拿了东西赶到时,我听到了产妇凄惨的叫声,她斜躺在煤堆上,身下垫了些报纸和化肥袋。我不知该干什么,李婶叫我回家去熬点姜汤,我回到家和婆婆熬好姜汤赶回去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是个健康的男孩,但产妇却昏死过去。大家叫婆婆来给看看,婆婆在产妇的人中使劲按了几下,又灌了几口热姜汤,产妇就缓过气来。几个有奶的妇女轮流给新生的孩子喂了几口奶,孩子就?安安静静睡了。那产妇的婆婆看到媳妇孙子都平安,感激得给大伙作揖说:谢谢各位救命之恩,这孩子就叫水生,长大后一定回来报达各位大姐大婶的大恩大德。

大家商量刚生完孩子就在这煤堆上躺着不行,就叫厂里两个工人拉架子车把他们送到县医院去了。

接下来几天,雨停了洪水也慢慢退下来,但厂里依然是没水煤电,我们就靠家里那点水和粮食过活,天气炎热,没有净水,无法洗澡,姗姗浑身起了痱子。又没有蔬菜吃,蛋糕也吃完了,每天也就跟着吃点面糊糊,大人小孩都嘴里起泡上火。婆婆就跑到厂外去挖野菜,先在河里把泥洗掉,再拿回家用清水冲一下,剁碎了给姗姗包了几个野菜馄f╂┏缘叫孪实囊安蒜筛咝肆恕

那几天,河边还经常有飘过来的尸体,天气炎热,几天几天泡下来,空气中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县里组织了埋尸队,很多人都不愿意干,县里就同意发加班费外加两顿饭。一些年轻人看有钱赚,有饭吃,就去了,回来后说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有的人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他们看到的死尸男女老幼都有,有的妇女还抱着孩子,很惨。尸体是就地掩埋,挖一个深坑撒上些石灰就埋了,每天向县里报个数。据统计西平死亡人数大约在千人,因为西平不在板桥水库的泄洪道上,没有被洪水冲下直接死亡的。而在西平的邻居遂平县就惨烈得多,死亡的尸体太多了,没有人手掩埋,中央派了解放军,有的就地方是挖大坑集体掩埋,几千个解放军埋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埋完。不管官方数字怎么说,老百姓估计,板桥水库的泄洪道上几乎无人生还,遂平县的死亡人数在二十万以上。遂平县和西平县这次受灾情况相似,两县的人口基本相同,但死亡人数有如此巨大的差别,这只能说明,遂平县95%以上的死亡是由板桥水库的崩溃引起的。

几天以后,祥他们一行出差的人也回来了,经过这场生死浩劫,亲人重逢,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们带回了灾区急需的火柴,蜡烛,电池,手电,药品和一些食物,还给姗姗买了蛋糕。祥把一些急需的东西分送给了邻居。

祥告诉我们,他们在新洲化肥厂听到板桥决堤的消息后就急忙往回赶,到武汉后,京广线已断线。他们就坐飞机飞到郑州,郑州到驻马店地区所有的铁路公路也已阻断。看到的是郑州市的大街小巷的居民都在烙大饼,说是让飞机送给灾区人民。他们想了解西平的情况,没有人给他们答案,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他们找到几个西平老乡,听说省里派了飞机去查看灾情,看到西平城关塔的塔尖在水面上,其余都是汪洋一片。城关塔是西平县城地势最高的,如果城关塔被淹,其他地方一定泡在水里了。想着家里的男人不在,老幼妇孺碰到这么大的洪水可怎么办,越想越害怕,几个大男人坐在招待所里呜呜大哭起来。仔细想想,与其坐在这里胡猜乱想,不如赶紧想办法回去。他们把手中的钱买了些急需品,就到处打听往南的车子。刚巧碰到西平农机厂的两个老乡,开着拖拉机准备回西平,也愿意带上他们,多些人壮壮胆,以防路上的劫匪。据这位老乡讲,通往灾区的路已经戒严,一是防灾民跑到大城市,二是防止灾区瘟疫蔓延到城市。但他对这段路很熟,可以穿小路。为了防止路上被拦截,他们决定傍晚走,赶夜路回家。他们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颠簸了一夜,天亮时赶回了家。看到家人平安,化悲为喜,心里终于踏实了。

过了几天,县里的救灾粮发下来了。厂里组织了救灾队给厂里领导和职工送救济粮。首先是给领导送,如果职工和领导在一个村,也就跟着沾光了。我被安排去师灵公社。车子一路开过去,满目苍痍,地里庄稼基本死绝,今秋绝收已成定局,大部分的土坯房已被洪水泡成一滩泥,只有少数砖房还在。我们来到一个工人家里,他家的房子是在土坯的地基上用树枝撑起个屋顶,树枝上盖了用化肥袋拆的朔料布。周围压了些土坯。屋里除了一个炕和几个碗,基本没有什么东西。外面的土灶支着一口锅。他们烧了些水,放了些野菜,拿我们送去的面粉打了点糊糊,让我们一起吃,我们没有吃,又继续送了几家,家家情况都差不多。回来的路上,大家心里都很沉重,不知下半年西平老百姓的日子怎样过。

驻马店地区的大水灾在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大小报纸没有提一个字,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比现在的internet跑得还要快传遍全国,我的父母亲当时在南疆兵团农场里,他们很快也知道了,他们听到的和祥在郑州听到的一样,西平县城已被淹。他们曾经打过电报,电话,都没有打通,音信全无。那一阵他们天天都没有睡好觉。半个月后当邮局重新开门那天,我立即给父母发了个电报,只有四个字“全家平安”。母亲接到电报后,说了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几年后我们出差经过遂平板桥水库遗址,看到从被冲垮的大坝洪水流过的痕迹,那里仍是一片没有生命的砂石地。

如今,三十五年过去了,那个叫水生的孩子,已是三十五岁的男子汉了。关于这场灾害的记录不多,前几天看到CND上的报道,作为这次洪灾的幸存者,我把自己亲历的见闻写下来,谨以此文祭奠那些逝去的亡灵,也祝愿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大难不死,都有后福。

聂耳
如临其景
清奇
為什麼只差一年, 唐山地震舉國皆知, 而板橋潰堤除了災區,卻幾乎沒人聽聞呢?

看來,毛澤東並不是像當時人說的那樣, 被地震嚇死。

還有板橋潰堤下幾十萬人的冤魂。

清奇
再看洪水經過之處的記錄——"1975年驻马店垮坝事件始末"

https://bbs.wenxuecity.com/memory/1468821.html
华府采菊人
直到现在, 还有很多人真的不知道那年河南曾经发生过一次特大水灾, 建国七十年大事记中没有!
英二
你是灾区的,还是外星的
清奇
對不起,沒理解您的意思,可否稍加解釋。
清奇
我是前幾日看到貼文才知道。
n
newGSDowner
谢谢上载,让我们得以知道这段历史。
多哥
建议跟台北中央日报社下岗人员请示指教。这儿大多数网友没有对此解惑的义务。
信笔由墨
不好意思,我是事后不久就知道的,是重工系统内部通报文件,其他部委应该也有。
z
znr0505
板桥溃坝第二天我就听邮电局电讯部门传出的消息 - 好几个县局地区局的电(报)台呼叫不通。对机要部门,这是很少发生的大事。

电台自己有发电机。呼叫不通, 说明电台或者自备发电机都淹了。

X
XYZ94538
联合国组织及世界各国政府没有任何记载。
和气客气
这事故文革后还被隐瞒,是否与邓小平有关?当时他复出主政,有人说:因为他忙于打牌, 没有处理紧急报告。邓改革做了好事,坏事也不少
老生常谈12
事发当时我就知道了,家父正在河南做实验,我也写贴回应了

不知道你是否属于人类,或者想法黑中的非人类。

 

父亲75年在河南搞实验,经历了河南大暴雨

P
Paenia1
确实与邓有关!邓的所谓改革就是做的蒋介石一样的事,是复辟,不是做好事!
c
chufang
地震在国外都可以探测到。而且那次澳大利亚总理惠特拉姆正好在天津,而且他的旅馆也受损。
清奇
看來做人應該說人話, 還真是一件格外需要教養的事. 本人出身於老共產黨員家庭, 與台灣沒有任何關係, 願意有禮貌地說漢語寫中文.
清奇
感謝記錄並寫出這段歷史的人們.

清奇
寶貴的細節.

不开窍
1975年板桥溃坝, 我从老家去武汉, 被阻在郑州,后来绕道襄樊回武汉。

眼见家家烙大饼,支援灾区。 

不开窍
1976年唐山地震, 我从北京逃回武汉, 中途在郑州住了一夜。
清奇
有功, 有過. 所造之福, 不及所遺之害. 當然, 這比例在每人眼中自有不同, 相信歷史早晚會給出定論.
清奇
如今想來好戲劇性, 但當時可能驚心動魄吧..
清奇
看網友的回貼, "幾乎沒人聽聞"的說法不確切, 故應改為: 而板橋潰堤除了災區的親歷者,卻幾乎沒有任何公開的消息報導呢?
虎丘
75年河南发大水这事我记得,当时有一小伙伴暑假回老家,她老家驻马店的,正好赶上,回来后给我们讲过当时的经历
聂耳
说明不是境外敌对势力造谣。
X
XYZ94538
唯一的出处是《大*纪*元》。
聂耳
原来你是《大*紀*元》的忠实读者。再见!
信笔由墨
这话有些不当了。此类事件的报道与否都是要经过审慎讨论的,不会是某一人独断拍板即可的。
英二
人听不懂人话,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和气客气
最高者的事, 谁敢讨论?
清奇
絕對是。但仍決定把他們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