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把12号猎枪拿出来给老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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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细细的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下来,迅速融入花草中,街上的人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一个个变得臃肿,街道变得泥泞溜滑,天空中的那层蔚蓝被灰蒙蒙的云层取代。  唯一不变的是,火车站的喧闹,燕京火车站,永远都是人头攒动,操着各地口音的红卫兵拥挤在候车站,有些在兴奋,有些在发愁,悄悄的低声议论着。
  广场上的高音喇叭,依旧播送着雄壮的歌曲,播音员间或播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在广场中心,一队红卫兵正表演节目,外面围着上千红卫兵观看。
  广播车在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车厢四角绑着彩旗,高音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
  从火车站里又涌出大批人群,这些人提着包,车站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刚才到站的是石家庄到燕京的172号列车,请接站的同志在站外等候,请到燕京
串联的红卫兵们到广场西侧的接待站登记.....”
  楚明秋带着虎子狗子他们从人群中钻出来,这次他们依旧没去挤,而是等到最后才下车,八个人都穿着棉衣,可脸上依旧冻得通红,咸鱼干不住吸气。
  楚明秋回头清点下人数,然后领着大家朝车站走去,车站前已经等着不少人,楚明秋将包放下,叫过咸鱼干,在他额头摸了下,然后点点头。
  “烧退了点,回家后,让你妈领着你上医院去看看,过几天就好。”
  “那用那麻烦,每天跑几圈就好。”狗子不屑的说道,昨天,在火车上,咸鱼干突然发烧了,楚明秋给他诊断了下,认为他是感冒了,幸亏楚明秋带着药,给他吃了几粒,又在沉闷的车厢里闷出一身汗,这才好点。
  在太原最后几天,突然降温,大家把所有买到的衣服全穿上,依旧还是很冷,楚明秋又赶紧给每个人买了棉衣棉裤,可没想到,咸鱼干最后还是感冒了。
  在太原,他们待整整半个月,看了晋祠,看了晋阳宫,跑到悬空寺去走了一圈,又登上了恒山,下了恒山,又跑去五台山,玩了几天,可惜的是,这两个宗教胜地,依旧被破坏严重,特别是五台山,这里有几十间佛庙道观,楚明秋他们上去时,还有红卫兵前来破四旧,被楚明秋用老方法劝阻了。
  从五台山下来后,楚明秋他们就在五台县乘车到涞源,再到易县,再从易县到涿州,在涿州上火车,返回燕京。
  这一路下来,把众人累得,连狗子都没力气叫嚷了,更主要的是,在涿州不是始发站,楚明秋再不能象以前那样,提前进站抢包厢,只能和众多各地红卫兵挤在车厢里。  可偏偏在昨晚,咸鱼干感冒发烧了,照道理,涿州到燕京并不远,可这趟车是慢车,从涿州走到燕京,居然走了四个多小时,现在才到燕京。
  回到燕京,众人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狗子四下张望,发现没有什么变化,才满意的点点头,虎子同样贪婪的望着四周,只有在看到那些宣传车时,才微微皱眉。
  火车站在燕京西郊,汽车站就在火车站旁边,这里是始发站,虽然人多,但并不乱,大家都自觉的排队,这省了楚明秋很多麻烦。
  不过,他们带的东西太多,除了咸鱼干外,其他人都提了两个包,甚至连楚箐翠儿都提着两个包,楚明秋和虎子提了三个包。
  在街口下车,迎面便撞上两个胡同里的小子,楚明秋很干脆的抓了俩人的差,俩人兴高采烈的帮着提东西,朝楚家胡同走,沿途楚明秋不断抓差,到了楚家大院时,就已经一大群人了。
  楚家大院的门开着,十五六个小子闹闹嚷嚷的走进院子,早就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小赵总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出来,一看是楚明秋,顿时松口气,随即皱眉,而在另外一边,赵婶带着小静蕾也过来,小静蕾一看见走在前面的楚明秋,顿时高兴的跑过来。
  “豆豆!豆豆!你可算回来了!”
  “小静蕾!”楚明秋也很高兴,将手里的包抛给狗子,把小静蕾抱起来,放在肩上,小静蕾兴奋得咯咯直笑。
  “重了!”楚明秋笑眯眯的指挥小子们将东西放在他的小院,然后便让那些家伙走人,这帮小子也没觉着有什么,放下东西便乐呵呵的走了。
  楚明秋将小静蕾放下来,打开房门,房间里很干净,就像他压根没出去过,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楚明秋轻轻叹口气,知道这是小赵总管干的,他知道自己一般将备用钥匙放在那。
  “豆豆,”小静蕾刚开口,外面传来楚箐的叫声:“奶奶,小弟,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楚明秋一愣,扭头向外望去,常欣岚带着楚诚意进来,楚箐满脸疑惑的跟在后面。  “大嫂!”楚明秋心里一沉,常欣岚看着他沉重的叹口气,没有说话,楚诚意还是那样安静,拉着常欣岚的手,安静的看着楚明秋。
  小静蕾看看楚明秋,又看看常欣岚,没有再说话。小赵总管和赵婶也进来了,赵婶要把小静蕾拉过去,小静蕾扭扭身子不愿意,楚明秋冲赵婶笑了下说让她留下。
  “宽元是不是出事了?”楚明秋开口问道,常欣岚叹口气点点头。
  “是被捕还是被隔离审查?”楚明秋又问。
  “我也不清楚,”常欣岚很是无奈:“反正那天他对我说,如果他回不来,就让我带着孩子回来。”
  楚明秋略微沉凝,又问:“夏燕呢?”
  “宽元被押走后,她回来了,后来,我带着孩子回来,就不知道她了。”常欣岚神情十分惶恐,紧紧抓着楚诚意的手,生怕一松手便跑了似的。
  “你们回来多久了?她没来过?”楚明秋皱眉问道,常欣岚点点头,楚明秋轻轻叹口气,看来事情都被他料中了。
  楚箐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爸爸楚宽元被抓了,妈妈倒是解放了,奶奶带着弟弟回来了,妈妈从没来看过他们。
  “爸爸怎么啦?是犯错误了?”楚箐有些着急了,急切的问道。
  常欣岚摇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楚箐一看就知道不能从她那问出什么,扭头看着楚明秋,楚明秋再度叹口气:“明天,我们去问问,今天,你先休息,大嫂,你也别着急,抗战那么难,他都过来了,这次不过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常欣岚没有说话,楚箐轻轻的嗯了声,转头对楚诚意说:“姐给你带好东西了。”  “嗯,是什么呀?”楚诚意细声细气的问道,楚箐拉着他的手:“走,姐拿给你看。”
  楚诚意扭头看看常欣岚,常欣岚松开他的手:“不要走远了。”
  楚诚意答应一声便随楚箐出去了,小赵总管轻轻叹口气:“你回来就好了,前些日子勇子他们就回来了,哦,对了,水生也回来了,就小八还没回来。”
  “小志呢?他回来没有?”楚明秋问道,小赵总管点点头:“回来了,整天不落屋,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
  忽然感到外面有动静,扭头一看,居然是明子和建军他们,他不由愣了下,随即乐了,起身跑出来,明子和建军笑呵呵的进来。
  “我说你们去不了越南吧,看看,是不是铩羽而归。”楚明秋笑道。
  明子叹口气,摇摇头:“唉,你们走了两天,我们就离开南昌了,坐了三天火车才到凭祥,你不知道,在凭祥的红卫兵好多,天南海北,那的都有,唉,本来我们都走到越南边境了,被民兵抓住了。”
  “我们闯了三次,”建军补充道:“第三次都进了越南,结果被越南警察抓住了,唉。”
  楚明秋哈哈大笑,正是这次被遣返,彻底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几个人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明子告诉楚明秋,凭祥现在有上千红卫兵,全是要去支援越南抗美的,可没一个成功的,中越边境已经全民总动员,边境上的农民组成了堵截队,看到红卫兵便抓。
  “妈的,偷越边境比偷越封锁沟还难,这些土农民,比小鬼子还难缠!”明子骂骂咧咧的发泄不满。
  “行了,行了。”楚明秋拍拍他的肩膀:“全须全尾回来就好,嘿嘿,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到越南,那有这么容易的,行了,回去休息吧,我这还要收拾呢。”
  “行,明儿再找你。”
  明子拉着建军走了,楚明秋转身进屋,常欣岚起身告辞,也走了,小静蕾站在那,楚明秋看着小赵总管。
  “叔,身子骨好了?”
  小赵总管点点头,楚明秋让他起来走几步,小赵总管有点不耐,可还是起身走了几步,楚明秋仔细观察后,点点头,没有异常。
  “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可要告诉我。”
  “嗯,”小赵总管低着头,沉闷的应道,沉默了会,他抬头看着楚明秋:“我去看过太太了,瘦了,小秋,你得想个法子,把太太弄出来,那地方,是太太待的地吗!”  “叔,”楚明秋叹口气,心里也松快了点,自从好了后,小赵总管每周都去看岳秀秀,至少,岳秀秀这段时间不寂寞:“我要有法子,早就把妈弄出来了,唉,叔,过段时间再说吧,现在,唉,连宽元都进去了,还能有啥法子。”
  小赵总管闷闷的低着头,掘犟的不吭声,赵婶在边上推了他一下:“小秋说的是,连宽元都进去了,他能有什么法子。”
  小赵总管不说话,楚明秋也沉默着,小静蕾左右看看,抓住楚明秋的手:“豆豆,我们去看姥姥好不好。”      
  “好,等到周日,我就带你去。”楚明秋怜爱的在她额头上亲了口,然后抬头看着小赵总管,小赵总管却先开口了:“你寄回来的东西,春枝都拿过来了,在我屋里。”  “嗯,对了,叔,这次在上海,我去了大哥那,”楚明秋说道,小赵总管和赵婶忍不住都盯着他,楚明秋接着说:“他们都挺好,大哥,升官了,现在是科长了,他们没受到什么冲击。”
  “哦,那就好,那就好。”赵婶松口气,小赵总管起身要去提包,楚明秋赶紧出去,自己将包提进来,这里面有他给院子里的人准备礼物。
  楚明秋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周围胡同,勇子瘦猴本就住在楚家大院,楚诚志也回来了,但楚诚志没有来见楚明秋,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另外一个姗姗来迟的是娟子,她在晚饭后才过来,与林晚楚箐说了会话,与楚明秋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
  而另外一个已经回来了的是水生,水生回来得挺早,十一月中旬就回来了,当时楚明秋他们正在洛阳,楚明秋正对白马寺着迷,楚明秋仔细观察下他,觉着水生有了点变化,变得阴沉了些。
  楚明秋没有问他回去作了什么,虎子也一样没有问,倒是狗子问了几句,水生的回答十分简单。
  大家拥挤在楚明秋的房间里,七嘴八舌的交流着串联见闻,勇子瘦猴轮流说着在西安延安的见闻,他们最后没有上井冈山,他们已经走到井冈山脚,可被当地的工作人员劝阻,山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当地政府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让后面的红卫兵暂时不要上山,等山上的红卫兵下山后再上去,勇子他们在山下等了两天,然后便走了。
  随后,他们去了广州,在广州玩了五六天,他们自己都记不清倒底是五天还是六天,然后便去了上海南京,几乎是楚明秋他们的反方向,走了一圈。
  渐渐的狗子声音变得最大,他笨嘴笨舌同时又张牙舞爪的向勇子瘦猴描述上海杭州和苏州,讲偷偷进入白马寺晋祠悬空寺,讲五台山,讲大海和太湖,还有海上吐得昏天黑地。
  楚明秋开始还是静静的听着,最后,狗子说的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喝水时,他才插上一句:“小八没一点消息吗?也不知道,他从西藏出来没有?”    
  勇子瘦猴几乎同时叹口气,小八其实是他们这群人中走得最远的,而且是西藏,是全中国最难走的地方。
  大家聊了半天,勇子告诉楚明秋,大部分人都回来了,金刚傻雀,黑皮王五都已经回来了,还有楚宽远也回来了,就在两周前还过来过,另外,朱洪最后没有出去串联,但林百顺出去了,也不知道上那去了。
  “那些小肉蛋现在彻底蔫了,再也抖不起来了,”瘦猴很兴奋:“中央文革和总理都批判了对联,前几天,我们还去冲击了总参,....”
  “冲击总参?”楚明秋惊讶的看着他。
  瘦猴得意的点点头:“是我们造反兵团和华清燕大的井冈山,还有空军院校和军医大的造反派,大家一块去的,中央文革说过,军队也有带枪的刘邓。”
  “勇子,你也去了?”楚明秋看着勇子问道,勇子见楚明秋神情严肃,连忙点点头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楚明秋想了想说:“以后,凡是冲击军队的事,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勇子闻言露出了笑容,看着瘦猴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他肯定不赞成。”
  瘦猴嘿嘿笑起来,勇子这才告诉他,现在四十五中已经半独立状态,朱洪现在手下人多了,也不怎么在意,造反兵团的行动虽然通知他们,可他们是不是参加,朱洪也不在意,冲击总参,勇子虽然带人去了,可没有冲在第一线,只是在后面摇旗呐喊,主力是军医大和外地军队院校的红卫兵。
  “我不是不知道利害,总参什么地方,能随便冲吗,那些家伙跑去冲击总参,事情闹大了,中央文革恐怕都兜不住。”勇子笑呵呵的说,这段时间里,形势全面向造反兵团倾斜,红卫兵司令部几乎完全垮了,那些老红卫兵现在一个个灰溜溜的。
  “你知道吗,你们学校的那单倥,现在也成黑五类了,他爸爸被隔离审查了,据说有历史问题,中央文革顾问康老说他是叛徒。”瘦猴说这事时,脸上闪着得意和幸灾乐祸的笑容。
  狗子哈哈大笑:“该!这家伙肯定是叛徒!就看单倥这个样,他爸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这得好好查一下!”明子同样忍不住大乐:“我看红卫兵司令部的人都该好好查一下!”   
  楚明秋也禁不住一笑,闻言便问:“红卫兵司令部散了吗?”
  “还没呢,”勇子笑道:“没剩下多少了,还在垂死挣扎。”
  楚明秋一乐,心里随即咯噔一下,原来那些抄家物资都归红卫兵司令部看守,现在归谁了,这可太要命了,还在路上,他便想着燕京的这些东西,回来一定要弄到手上,可千万别象白马寺藏经阁那样,那一把火至少烧了一个亿。
  “现在抄家风还热吗?”楚明秋又问。
  勇子略微想想:“现在没那么热了,不过,现在兴起跳忠字舞和早请示晚汇报。”  “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楚明秋疑惑不解,狗子也纳闷的叫道:“这是什么玩艺?”
  “别胡说八道,”楚明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下:“文化大革命嘛,新事物,新东西多,不懂别乱说。”
  狗子撅起嘴,不满咕哝道:“又打我头,不许打我头。”
  “好,好,以后不打你头,”楚明秋笑道:“打屁股。”
  “对!对!打屁股!”小静蕾拍手叫好,狗子凶狠的冲她挥起拳头,小静蕾压根不怕,冲他做个鬼脸。
  众人一阵大笑,狗子有点窘,可又不敢发脾气,就此离开。
  笑过之后,勇子站起来,走到毛主席像下,拿出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报告毛主席,今天我去参加了造反兵团的会议,在会上,我们总结了最近这段时间的工作,决定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对红卫兵司令部那些假左派真右派,展开坚决斗争,另外,公公这狗崽子串联回来了,我们正对他进行批评教育,这家伙是隐藏很深的右派分子。”
  “哈哈哈!”狗子放肆的大笑起来,众人也哄堂大笑,勇子转身对楚明秋笑嘻嘻的说:“这是晚汇报,这早请示呢,就是早上起床,把今天要做的事,向毛主席汇报。”  “那忠字舞呢?”林晚好奇的问,她对跳舞充满兴趣,听到舞蹈便心头一热。
  “忠字舞。”勇子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瘦猴呵呵一笑,跳到屋子中间:“各位,我给大家表演一段忠字舞。”
  说完,瘦猴便摆了个姿势,手臂弯曲向前,然后双臂展开斜向上,然后收回来,摁在自己心口,然后忽然一跳,双臂一上一下的摆动,显得很是雄赳赳气昂昂。
  开始大家还觉着挺有趣,后来他的动作越来越笨拙,众人忍不住笑起来,笑声从小到大,最后哄堂大笑。
  “瘦猴,干脆,你就改名叫大马猴得了,看你这动作,就是一大马猴!”狗子笑得及其夸张,抱着肚子,差点笑过气去。
  瘦猴不满的骂道:“你们这帮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可警告你们,现在红卫兵可在查,谁要不会跳,立刻进行批判教育,到时候,你们可别埋怨。”
  楚明秋目光一转,看到小树林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瘦猴,便叫道:“小树林,你也来一个。”
  小树林看到瘦猴被大家笑,便不敢下场,连连摇头,虎子笑呵呵的把他拉过来:“来,教教大家。”
  小树林左右看看,见众人都含笑看着他,很不好意思的摇头,楚明秋笑道:“跳一个,不然,我们要出去,被红卫兵抓住,不会跳,可就惨了。”
  小树林没办法,只能比划了几个动作,美观程度比瘦猴还差,惨不忍睹,可楚明秋却没有笑,相反热烈鼓掌起来。
  在楚明秋看来,不不管是忠字舞还是早请示晚汇报,都是瞎扯淡,不过,这这种形势下,还不得不应付应付,于是,楚明秋告诉大家,每个人都要学几个动作,没学会的不准出门,省的惹麻烦。
  “狗子,小树林,小静蕾,还有,二柱,猛子,从明天开始,一切恢复原样,每天上午作功课,下午自习,自习过后才准出去玩。”
  “啊!”正乐呵呵的狗子,差点就跳起来,刚才勇子瘦猴说了这么多好玩,让他心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是明天。
  “不行!不行!”狗子大声叫道,挥舞着拳头:“毛主席说的,宜....,宜....,不可,不可......,”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楚明秋提醒道:“连毛主席诗词都背不出来,还要追穷寇,少废话,明天,老老实实在家读书,还有你,小树林,才念小学,能识几个字,明天开始好好念书。”
  小树林脖子一缩,没作声,这段时间,楚明秋他们不在家,他可算乐翻了,每天吃过饭便跑出去了,与胡同里的小伙伴玩到再度吃饭,再也没人强迫他读书作作业了。
  “豆豆,我也要念书吗?”小静蕾扬起头看着他,楚明秋点点头,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有读书才能明白革命道理,你看,你狗子舅舅,连毛主席的诗都念不完整,那明白革命道理,你说是不是。”
  小静蕾咬着嘴唇,小眉尖皱着,歪头看看林晚,亲热的拉着林晚的手:“林姐姐,明天我们跳舞,好不好。”
  “噗嗤!”虎子一下笑出声来,勇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小静蕾,这小家伙怎么这么聪明,林晚笑盈盈的捏捏她的小脸:“好,明天,我们先从基本功开始,到时候,你可别哭啊。”
  小静蕾坚强的点点头:“好,不哭。”
  说笑一会,楚明秋将大家赶回去,让勇子瘦猴接着练功,虎子狗子早点休息,明天早晨开始练功。
  一切都要在明天恢复原样。
  小兄弟走了,林晚带着小静蕾出去了,娟子却悄悄来了,她告诉楚明秋,她妈妈刚才放她出来,楚明秋没说什么,告诉她,这段时间要请她帮忙,和林晚一起,把几个小家伙看起来,娟子点头答应。
  待所有人都走后,楚明秋开始收拾东西,别以为他只有三个包,包里的东西也不多,可小赵总管那还有他十几个麻袋,包老爷子那也有七八个,还有牛黄那,也有,都是沿途收的,另外,还有几张欠条,这几天张欠条他留的都是真名,上海的那个厂已经来信催债了,两千块钱在这个时代可是一笔巨款!
  另外,还有几十个胶卷,这一路上,胶卷用了不少,除了买字画外,就这上面花钱多。
  楚明秋将衣服收起来,把饭盒水壶也收起来,将几十个胶卷找了个木盒装起来,剩下的东西就没什么了。
  正想着要不要去拿麻袋,牛黄和豆蔻提着两个麻袋进来,楚明秋赶紧过去。
  “小秋,回来了,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了,我那还有三袋,都是些什么啊?”牛黄将麻袋放在房间里,楚明秋连忙摇头:“牛黄叔,先别,还是先放在你那,我整理好一袋,再来拿。”
  “行。”牛黄很干脆,楚明秋转身要给他们倒水,牛黄摆摆手:“你先休息,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那好,对了,牛黄叔,我大嫂是住在那个院子?”楚明秋问道,下午的时候,没来得及问,常欣岚和小赵总管便走了。
  “哦,就四小姐楚灵的院子。”
  楚灵便是常欣岚的另一个女儿,解放前与吴锋的同事,军统特工结婚,现在在台湾,楚明秋略微点头,楚灵的院子不算大但够用,这个院子,楚明秋一直留着,本就是给常欣岚预备着的。
  楚明秋看看房间里,基本收拾好了,便掩上门出来,百草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习武,楚明秋猜测,所有人都到勇子或虎子的院子去了。
  到了常欣岚的院子,站在院子里,看着窗户透出的灯光,两间偏房黑漆漆的,只有正房有灯光传出来。
  “爸爸不是走资派!”
  “他们冤枉爸爸的!”
  “中央文革是反革命!江青背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我们要打倒江青!打倒中央文革!”
      

还在院子里便听见楚诚志的呐喊,楚明秋忍不住笑了,摇着头上去敲门,楚箐过来打开门。
  “嫂子,我过来看看,”楚明秋进门后便对常欣岚说道,房间并不大,稍稍有点紧,正房客厅里里搭了张床,楚诚意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本书,常欣岚坐在他身边,楚诚志紧张的看着他。
  “不差什么,他小叔,坐吧。”常欣岚的神情有些落寂,这院子比她原来的院子要小些,连带这房间也要小些,放下她带回来的东西,便显得有点拥挤。
  楚箐给楚明秋端来凳子,楚明秋打量下房间,叹口气:“这院子是挤了点,小箐,今晚先挤一下,明儿你搬到林晚姐姐那去。”
  楚箐点点头,随即抬头望着楚明秋:“叔爷,我想去看看爸爸。”
  楚明秋点下头,看着常欣岚问:“嫂子,宽元押在那?”
  “就在他们区委,哦,对了,明儿你要去的话,给他带几件衣裳,这天又凉了。”常欣岚说着进里屋,拿出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楚明秋叹口气接过来。
  扭头看着楚诚志,楚明秋拉下脸:“小志,你给我听清楚,在外面,你要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刚才那些话,就不该说,明白吗!”
  “又有什么!”楚诚志虽然犟,可在楚明秋面前,气势没有刚才那么足了:“爸爸本来就不是走资派!他三八年就参加革命,打过鬼子,也打过国民党,身上的枪伤都要七八个,凭什么说他是走资派!”
  “就这!”楚明秋冷笑道,楚诚志昂首叫道:“难道不是!”
  “笨蛋!”楚明秋呵斥道,楚箐秀眉紧皱,不解的问:“叔爷,哥没说错,爸爸不是走资派!”
  “是啊,他小叔,我也不明白,宽元当年打了鬼子,跑出去参加八路,怎么突然成了反革命了!”常欣岚也不解的问道。
  楚明秋在心里苦笑下,这事怎么解释,把底牌完全揭开,楚诚志这愣头青再四下嚷嚷,泼天大祸立降,他叹口气:“嫂子,这事谁知道,小志,你别嚷嚷,去年到现在,多少老干部被打成走资派,不说别的,就说罗瑞卿吧,井冈山就跟着毛主席,走过长征,十年前,还被称为毛主席的大警卫员,现在不一样是反革命。”
  常欣岚不清楚罗瑞卿是谁,也不清楚长征是怎么回事,可显然,这个姓罗的资格比楚宽元要老,官比楚宽元要大,结果现在比楚宽元要惨。
  “他是反对毛主席!”楚诚志不服的叫道,罗瑞卿是被板上钉钉的,公开宣布了的,毛主席亲定,现在谁也不敢翻案。
  “嗯,”楚明秋耸耸肩,看着他叹口气:“对了,那些口号是那来的?”
  楚明秋绝对不相信什么打倒中央文革这样的口号是楚诚志想出来的,让他出去打架,恐怕还行,可创造这样的口号,应该没这样的本事。
  谁知道,楚诚志低下头没有说话,楚明秋眉头微皱:“小志,这样的口号是错误的,你要是不想连累你爸爸,就别喊这样的口号!”
  “为什么不能!中央文革犯了路线和方向错误!”楚诚志扬头叫道。
  楚明秋微微摇头:“谁说的!毛主席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楚诚志迟疑下,没有答话,楚明秋叹口气,又问:“你们红卫兵司令部还在活动吗?”
  楚诚志摇摇头,终于开口:“我们,我们成立了一个新组织,叫首都中学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
  这是个新情况,刚才勇子瘦猴他们没说,楚明秋眉头微皱。
  “你们这个组织的纲领是什么?”楚明秋问道。
  楚诚志微怔,楚明秋顺手将桌上的一本书拿过来,很显然这是一本红卫兵刊物,封面上就两个字《准备!》,后面是一个红色的巨大感叹号,看着让人惊心动魄。
  楚明秋翻了翻,大部分内容都在以前红卫兵司令部的大字报中有所陈述,但有两篇新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快速看了一遍。
  两篇文章中,一篇是反对红三司,另外一篇则是批判中央文革的,公开宣称,中央文革违反了毛主席的路线,走上了修正主义道路,陈伯达江青是隐藏在中央文革的走私派,应该交给革命群众批判。
  “这就是你们那组织发行的?”楚明秋弹弹封面,看着楚诚志问道。
  “对,这就是我们革命的喉咙!”楚诚志气势更低了,他对文章倒无所谓,可却知道,楚明秋的文章写得好,心里揣测,楚明秋估计看不上这些文章的。
  “得了,你们那组织我知道了。”楚明秋笑了笑,起身说道:“明天我要去看你爸爸,你去吗?”
  楚诚志点点头,楚明秋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嫂子,宽元被扣后,小志他们的粮油布,还有生活费,在那领?”
  常欣岚愣了下,有些不安的答道:“这,我,我也不知道”
  “你一次都没领过?”楚明秋有些哭笑不得,想想也对,常欣岚那知道这些,算了,还是明天一块处理了吧。
  院子里又热闹起来,勇子和明子在坚持练功,瘦猴则不知道上那去了,狗子在教小树林,虎子回家去了,他虽然住在这,但今天刚回来,晚上便回家去了。
  夜色中传来琴声,那是娟子在弹琴,牛黄和豆蔻的院子传来一阵说笑,院子里的人都聚在那看电视,小赵总管依旧在院子里巡视,这是他的习惯,即便老了,每天晚上还是走一圈,否则无法睡着。
  有个人影蹲在角落,看到楚明秋过来,那人影站起来。
  “水生,蹲这干嘛,走,上我那去。”楚明秋没给水生开口的机会,便拉着他到自己院子去。
  到了房间里,倒上水,然后才坐下,水生默默的坐着,摸出支烟抽起来,楚明秋有些意外,水生以前是不抽烟的。
  沉默了会,楚明秋才开口问道:“说说吧,这次回去怎样?”
  水生没有说话,闷声不响的抽着烟,楚明秋也不催他,自己慢慢喝水,百草园内的喊声时不时传来,一阵冷风吹来,让人禁不住打个寒战。
  水生将烟屁股弹出门外,长长吐口气,看着楚明秋说:“我没杀人。”
  楚明秋闻言忍不住松口气,神情顿时轻松了许多,水生闷生生的将他回去经过说了一遍。
  和楚明秋猜测的一样,水生是准备回去杀人的,打死他父亲的那些人,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可回到家乡一打听,他傻眼了,打死他父亲的那些人全部处理了。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水生的老家饿死的就有七八万,不是死亡最多的县,但却是最恶劣的之一,河南饿死人之事爆发后,中央派出了调查组,县委书记被捕,下面公社书记全部被清查,人人过关,水生父亲的战友将水生父亲的事情捅出去,中央调查组非常重视,立刻启动调查,没费多大劲便查清了。
  随后,所有凶手和背后的人都被处理了,县委书记被判了五年,县长被判三年,直接责任人被判了无期,具体执行打人的民兵营长,被判了十年,其他民兵被判八到五年不一,最轻的也是开除党籍。
  这件事太恶劣,影响很大,直接报到中央,工作组原本拟的枪毙,不知什么原因,批下来的是无期。
  “我去那几家看过,”水生干巴巴的说道:“那县委书记的老婆被遣送回农村,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张好点的桌子都没有,还有公社书记,乡亲们都骂他们,在村里根本抬不起头,我去的时候,正押着他老婆游街,家里也是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才七八岁,面黄肌瘦的,跟个乞丐似的,住的房子是村里最差的,我进去看过,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水生语气苦涩,干瘪瘪的,说着又点上支烟,狠狠的吸了口。
  楚明秋叹口气,将水端到他身边,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才说道:“这样其实是最好的,你们走后,我一直很担心,我知道你回去想做什么,我曾经想阻止你。”  水生没有意外,依旧不停抽烟,大概是憋了很久,这些话他不知道该跟谁说,现在有个对象倾吐出来,他显得轻松了些。
  “我妈进了局子,我都在报复,有什么权力阻止你,另外,为人子,杀父之仇必报,所以,我不能阻止你。”楚明秋说道:“可我又担心你,所以,才一再告诉你,你不要出面,因为这事有后患。”
  水生依旧没说什么,楚明秋叹口气:“这样最好,佛家说放下执念,立地成佛,其实就是放下仇恨,放宽心胸,天地之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
  “你放下了吗?”水生闷声闷气的问道。
  楚明秋没有回答,水生有点意外,抬头看着他,然后理解的低下头:“要我帮忙吗?”
  楚明秋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说道:“劝别人总是很容易,轮到自己却很难放下,走了一路,我觉着我可以放下,水生,今后我们一起努力吧。”
  水生低低的嗯了声,过了会,又困惑的说:“我不明白,真的,公公,要不是看到他们家里的惨样,我真的会起杀心,我会杀了他们。”
  楚明秋拍拍他的肩头,长长的叹口气,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那三年的事,究竟该谁负责,争论太多,即便到四十年后,依旧争论不休。
  水生又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不过,楚明秋总算对他放心了,至少他心里的暴虐消散很多,他没有到百草园去,而是静静的坐在屋里。
  放下?他能放下吗?楚明秋自己知道,如果事情不再发生在自己挂念的人的身上,他可以放下,可一旦发生在他挂念的人的身上,他无法保证自己能放下。
  若赵叔,狗子,虎子,甚至勇子,小八,水生,小树林,还有静蕾,牛黄豆蔻,林晚,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他恐怕也忍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百草园里的声音没了,院子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哥,怎么在这。”狗子窜进来,看到楚明秋稍稍松口气,楚明秋抬头看了看他,狗子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小心的问:“你怎么啦?哪不舒服?是不是为宽元的事?要不,明儿干脆把区委抄了!”
  楚明秋忍不住乐了,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狗子没有躲闪,嘻嘻一笑,楚明秋摇头说:“还不去洗澡,看你一身臭得。”
  狗子嘻嘻一笑,转身跑出去。
  狗子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挂着鼻涕,拎着裤子找树枝的小屁孩了!
  楚明秋明白他为什么跑进来,他是在练功时没有看见自己,担心有什么事,这才特意跑进来看看;也明白为什么提那个大胆的建议,那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起身到澡房,狗子已经泡在水里了,灶上还烧着热水,楚明秋有点意外,狗子在澡盆里告诉他是娟子姐烧的,这让楚明秋更加意外,不过,他也没多想,又去打了几桶水,倒进锅里,自己坐在灶边看着火。
  泡澡的时候,狗子总算安静下来,盘膝坐在澡盆里,虽然没有练出内气来,可总算可以调整心性。
  红红的火光照在楚明秋脸上,楚明秋盘算着马上要作的事,回来后,必须与朱洪联系下,还要进山去看看,山里面有没有什么事,另外,楚宽远那也得去看看,还有包老爷子那,当然,周日必须去老妈那。
  第二天,一大早,楚明秋便起来了,把半麻袋废纸拎到废品屋,两麻袋的东西就剩下这半麻袋,其他的都进了地下密窟,初步鉴定结果,让他非常满意,这几千块钱,值了!
  等回到百草园,狗子已经过来了,再等了一会,虎子勇子和明子也来了,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水生居然也来了,以前,他是不参加的。
  楚明秋正要下令作准备活动,忽然想起,便让虎子带着大家作准备活动,自己则向院子里面走去,到常欣岚的院子将楚诚志揪出来。
  楚诚志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被楚明秋从床上揪起来,让他穿上运动服和绿胶鞋,跟着他出来。
  到了百草园,虎子正带着大家作准备活动,燕京的清晨,寒气逼人,众人都穿着长套运动服,脚上全是绿胶鞋,楚诚志穿得厚厚的,依旧冻得抖抖索索的。
  “还看什么,赶紧动起来。”楚明秋在楚诚志脑袋上拍了巴掌,楚诚志赶紧活动起来。
  “虎子,今天你领跑,水生和小志,我跟着。”楚明秋对虎子吩咐道,虎子点点头。
  准备活动作了二十分钟,虎子领着大家往外跑,开始速度并不快,水生和楚诚志都跟得上,楚明秋则落在最后。
  到了胡同口,咸鱼干从边上跑出来,跟上了队伍,勇子和水生有点意外,可看到虎子狗子都没说什么,也就没问。
  “你怎么来了?”楚明秋皱眉将他拦下,咸鱼干有点意外,不知所措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说道:“你还病着呢,病了,不能剧烈运动,先回去,以后病好了再来。”
  “没事了,不信你摸摸,昨儿我妈带我去看了,打了一针,已经不发烧了。”咸鱼干连忙解释。
  “不行,你才多大点,感冒发烧,怎么也有七八天,听我的,回去休息,这锻炼是长期的,不着急一两天。”楚明秋神情坚决,咸鱼干耷拉着脑袋,楚明秋拍拍他的肩膀:“你有这样的毅力,我相信你一定能练好,不过,身体最重要,锻炼习武,不是一两个月,是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不急这一会。”
  咸鱼干低低嗯了声,鼻涕流出来,连忙用袖子擦去,楚明秋笑了笑:“看看,还说好了,我告诉你,今明两天,就得咳嗽,回去休息,快点,别再着凉了,啊,听话。”  说完,楚明秋便快步跑开,咸鱼干叹口气,看着楚明秋他们渐渐跑远,转身低头往家走,走了几步,一阵寒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个寒战,连忙快步往回跑。
  到家,廖八婆正生炉子,看到他跑进来,生气的骂了几句,咸鱼干也不理会,衣服也不脱便爬上炕,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天气很冷,炕烧得很暖和。
  “哼,被赶回来了吧,我说,你是不是贱啊,非要去贴资本家黑五类的冷屁股!”睡在另一头的二姐被惊醒了,看着他嘲讽道。
  咸鱼干也不答话,冲着她便是一脚,二姐顿时大怒:“你干嘛!有气出去撒去!”  咸鱼干也不答话,又连续踢了她几脚,这下二姐不干,爬起来便骑在他身上,握起拳头便打,咸鱼干缩在被子里,用力将二姐掀翻,翻身骑在她身上,同样抡起巴掌就打。
  二姐哇哇乱叫,大姐也被惊醒了,睁眼看了看,便又缩进被子里。
  廖八婆在外面听到吵闹声,进来见两姐弟打得热闹,连忙呵斥:“干嘛呢!干嘛呢!大清早的,闹腾啥!都住手,衣服也不穿!病还没好呢!”
  咸鱼干稍稍迟疑,二姐翻身将他压在下面,正要动手,廖八婆急了,上来便给她一巴掌,将她推到边上,二姐不干了,大声叫道:“妈!干嘛呢!他先动手的!”
  “你没见他病着吗!”廖八婆生气的呵斥道,二姐知道争不过,生气的钻进被子里,转身背对着廖八婆,嘟囔道:“活该!自己作死!”
  廖八婆没理会她,看咸鱼干露出了大半个身子,连忙将被子给他拉过来,边整边问:“你不是说跟公公跑步去吗,咋又回来了?”
  “公公说我真生病,不能跑,让我病好了再去。”咸鱼干闷闷的说,忽然想起来,连忙将外套和长裤脱下来,扔到边上。
  “哦,那也好,先把病养好,跑步,不着急。”廖八婆说道。
  咸鱼干跟着公公出去,已经让廖八婆意外了,昨天他回来,廖八婆更加惊讶。
  咸鱼干出去的时候,廖八婆狠了狠心,拿了三十块钱给他,昨天他大包小包拎回家,自己添了几件衣服裤子,还给家里每个人买了件礼物,价值明显超过三十块钱,可没想到,二姐居然从他兜里又搜出二十六块钱,出去两个多月,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居然只用了四块钱。
  廖八婆虽然爱财,可也不愿儿子当佛爷,严厉盘问下咸鱼干告诉她,这些都是公公掏钱买的,出去的每个人都有,他流着鼻涕将这两月的事摘摘拣拣说了些,把两个姐姐羡慕得。
  廖八婆的家并不大,只有一间房,房间被隔成里外两间,他们夫妻住在里间,三个孩子住在外间,灶台搭在院子一角。
  咸鱼干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基本和顺子差不多,享有一定的特权,与两个姐姐有什么吵闹,廖八婆总是偏向他,只是,家里的条件比不上顺子家,享受到的照顾自然也不如顺子,也和顺子一样顽劣,不过,小时候被勇子瘦猴他们欺负,胡同里的孩子大都不理他,直到遇见楚明秋,这种状况才改变。
  “哼,给自己脸上贴金呢。”二姐又在边上嘲讽,咸鱼干大怒:“你再说公公坏话,我还揍你!”
  “不过一小屁孩,敢情多利害似的。”二姐淡淡的说。
  咸鱼干掀开被子就要起来,廖八婆一把将他摁住,扭头呵斥二姐:“说什么呢!公公对你弟弟不错,他提回来的东西难道没你的!”
  这下二姐不说话,咸鱼干哼了声,将头缩进被子里,廖八婆又骂了两句,然后才出去做饭。
  水生和楚诚志果然跟不上,跑了三公里后,便开始大口喘气,脚步沉重,楚诚志年龄小,更加不堪,最后就像在走,楚明秋陪着俩人,看他们实在不行了,便陪着俩人往回走,但就是不准俩人停下来休息。
  走了没多久,虎子他们跑回来了,俩人一看争胜之心又起,跟着跑起来,可没多久,又跑不动了,只能重新恢复以走为主,小跑为辅。
  跌跌撞撞回到百草园,虎子他们已经在井边洗澡了,楚诚志和水生也只能跟着洗冷水澡。
  他们回来时,赵婶已经在厨房忙碌起来,等他们洗过澡,厨房里已经飘出浓浓的香味。
  楚明秋原来有宣布,自己只作狗子赵叔赵婶的饭菜,其他人各回自己家吃饭,可勇子虎子他们搬进来后,早饭开始在这吃了,中午和晚上还是各回自己家。
  “小秋,这个给你。”
  吃饭的时候,赵婶递给楚明秋一个叠钱,楚明秋愣了下,不解的说:“婶子,这是做啥?”
  “这是你的生活费,政协的同志送来的,那同志还说,以后每个月上政协去领,每月十五元,以后每月十号上政协去领。”赵婶说道。
  楚明秋先是愣了下,随即乐了,这可是意外之财,昨晚还想到了楚诚志三人的生活费,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党的光辉便落到他身上了。
  楚明秋接过来,也没点,便给了狗子十块钱,狗子也接过来便揣进兜里,依旧埋头喝粥。
  楚明秋沉凝下说:“狗子,以后你的零花钱减半,每月两块。”
  “啊!”狗子抬头看着他,虎子噗嗤乐了,勇子也张着嘴,无声大笑,狗子不满的叫道:“凭什么!哥,凭什么减我的零花钱!”
  “凭什么!”楚明秋扬扬钞票:“没看见,我才十五块,你就拿走两块,够多的了。”
  狗子想了想,低下头喝粥,喝了两口,他抬头叫道:“不对,哥,你又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楚明秋奇道,正说着,常欣岚带着楚诚意和楚箐进来,楚诚意进来便坐在桌边,常欣岚给他盛了碗粥,楚箐拿了个碗,自己盛饭。
  “你什么时候凭救济款吃饭了!”狗子没有理会他们,依旧叫着。
  “现在开始,我恐怕就只能凭救济款吃饭了。”楚明秋笑眯眯的说:“以后要挣钱了,我再给你加,现在不是还没钱吗。”
  “你就乱用钱,干妈给你留了多少钱,都被你乱花了。”狗子有些委屈的咕哝着。  虎子勇子哈哈大笑,狗子不满的看着他们:“我那说错,他乱花了多少钱嘛。”
  “我乱花钱!”楚明秋也忍不住乐了:“以前你每月五块零花钱,加上我给的,每月你至少要用十块钱,我多少还买了些东西,你的钱用那去了。”
  狗子不吭声了,呼呼的喝粥,赵婶有些担心的看着楚明秋说:“小秋,家里是不是钱不凑手,婶子这还有些。”
  “婶子,你把心放肚子里,那用得着你和赵叔的钱。”楚明秋轻松的笑了笑,赵婶轻轻叹口气,她心里清楚,家里现在固定收入就这十五块钱,其他的都要靠楚明秋去收破烂。
  “小志,小箐,还有你,小意,你们以后的零花钱也是两块,生活费上交,由我统一管理。”楚明秋又看着楚诚志和楚箐吩咐道。
  常欣岚抬头看看楚明秋,随后轻轻叹口气,没有说话,楚诚志埋头吃饭,就象没听见似的,楚箐轻轻嗯了声。
  狗子这下满足了,几下将稀饭喝了,扔下筷子就要往外跑,楚明秋一把抓住他。
  “要去那?”楚明秋问道,狗子嗯嗯两声:“去学校,串联回来,我不得上学校去一趟吗。”
  “嗯,这个理由成立,”楚明秋盯着他说:“不过,今天的功课别忘了,晚上回来,我要检查的。”
  狗子眼珠子乱转,试探着问道:“要是,要是,学校有行动呢?”
  “这我不管,功课没做完,晚上不许练功,明天不许出门。”
  “哥!”狗子先叫了声,马上又觉着这招不灵,立刻陪上笑脸:“哥,要不这样,我先去看看,今天不是刚回来吗,那些小兔崽子不是又在闹腾吗,万一事情多呢,我还是学校纠察队的副队长。”
  楚明秋笑了笑说:“行啊,”狗子一下跳起来,就要往外跑,楚明秋又补充道:“反正晚饭前我会检查。”
  “哥!”狗子终于忍不住大声叫起来,楚明秋笑容一收,拉下脸来,瞪着他道:“少废话!整天就知道傻玩!读书最重要!明白吗!”
  狗子还没答话,楚明秋转头看着虎子和勇子:“还有你们俩,把翠儿来子和猛子他们都叫过来,照常念书,大字不识几个,就知道在外面傻玩!将来怎么办!”
  虎子低下头不说话,勇子呵呵一笑:“行,待会我就去。”
  “婶子,劳累你下,都盯着,”楚明秋说着,林晚进来了,楚明秋对她说:“晚儿,你替我盯着点。”
  “盯着什么?”林晚不解的问,楚明秋给她解释下对那些孩子的安排,林晚点点头:“行,对了,找个时间,陪我回去看看,行吗?”
  “行,今天要去淀海,给宽元送几件衣服,嗯,明天吧,明天陪你回去。”
  林晚轻轻嗯了声,拿起碗开始吃饭,她一点不想上学校,在院子里待着挺好。
  狗子愁眉苦脸的,还想争一下,楚明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不是还想学开车吗,你要不听话,我可不保证教你?”
  “啊!”狗子叫了声,他已经将这事给忘了,楚明秋这样一讲,立刻点头哈腰,像条哈巴狗似的:“那行,那行,我保证认真读书,保证完成任务!”
  楚明秋哭笑不得,一脚将他踢出厨房,虎子好奇的问:“你真要教他开车?”
  楚明秋点点头:“当然。”
  “那,我也要学。”虎子说道,勇子立刻接上:“我也要!”
  楚诚志也跳起来:“我也要!”
  “行,都教!”楚明秋笑呵呵的说,觉着这也是件好事,用这个将他们拴住,省的他们出去惹祸。
  “不过,咱们首先得找一部车。”楚明秋说:“你们四十五中有车吗?”
  勇子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们学校就是一穷鬼,食堂买菜都是三轮车。”
  虎子想了想问林晚:“你们学校有没有车?”
  林晚有些茫然,摇摇头说:“我不清楚,要不让狗子问问。”
  楚明秋想了下说:“要不这样,你们上区委去,设法让区委支持一部车,当然不要要司机,嗯,若他们一定要派司机,也可以,等司机过来,你们就让司机放假回家,把车停在学校内。”
  虎子点点头:“行,就这样干。”
  勇子还不明白,虎子给他使个眼色,他立刻闭嘴。
  吃过饭后,休息了一会,楚明秋带着常欣岚和三个孩子出门了,一路上,楚明秋仔细观察街上的情况,街上的红卫兵依旧很多,宣传车满街都是,大喇叭要么是雄壮的歌曲,要么是宣读中央文革的命令,要么是宣读红卫兵某个司令部的通告。
  这些宣传车属于不同的红卫兵司令部,楚明秋注意听了下,最多的还是红三司,过了便是红一司,偶尔会有中学生造反司令部的,不过,楚明秋发现,有了工人造反派的,首钢和铁道,都有造反派的宣传车出来。
  “看来,工人终于起来了。”楚明秋在心里嘀咕道,公交车经过城西区区委时,他看到一群工人扛着旗帜冲进区委,另外几个在区委大院外刷标语。
  “听说区委刘书记被轴承厂的造反派揪出来了。”
  “可不是,张区长也被打成了走资派,听说被隔离了。”
  “这些当官的,就是该好好整整,再不整整,官僚主义就上天了!”  
  “这有什么,我听说还有人去冲击市委呢!”
  “冲击市委?!胆够肥的!”
  “有什么!造反有理嘛!”
  “李书记不是才调来吗?这么快就犯错误了?”
  “穿新鞋,走老路,反对毛主席,当然要打倒!”    
  ......
  车上有人在悄悄议论,也有人附和,也有人不以为然,不过,楚明秋还是听出其中有些人虽然在议论,可心里依旧在左右摇摆,燕京市委是今年五月才新成立的,市委书记才上任七个月。
  不过,既然工人起来了,那说明,抄家风应该过去了。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工人为证明革命,也来抄一次家,唉,反正债多不愁,抄吧。
  楚明秋不怕工人来抄家,工人至少是成年人,不像红卫兵,乱打人,甚至打死人,至少懂道理。
  远远看见区委大院的门口,楚诚志急匆匆的便往那边冲,楚明秋不紧不慢的边走边四下打量,区委大门两边的墙上贴满大字报,楚明秋也不看内容,就看个标题,一溜扫过去。
  到了大门口,门卫还是那个门卫,看到楚明秋本想过来阻拦,可再一看楚诚志和楚箐,便没有动。
  区委大院里同样贴满大字报,楚明秋匆匆扫了眼,里面有不少是楚宽元的,楚明秋驻足观看,都是革命群众,要打倒楚宽元这走资派,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不翻身。
  看着口号似的文字,楚明秋在心里轻蔑的笑了笑,掉头看见楚箐在看另外一张,脸色有些苍白。
  楚明秋过去一看,这张大字报的标题是:“扒下楚宽元红色面具下的资产阶级肮脏灵魂!!!”后面用红色墨水打了三个巨大的惊叹号,让人看着血淋淋的。
  楚明秋没看内容,先看了落款,他不由愣住了,落款是夏燕,他心里一紧,连忙细看。
  “楚宽元出身燕京楚家,是燕京楚家的长房长孙,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其爷爷,楚益和便娶了四个老婆,其父楚明书娶了三个老婆,新中国成立后依旧过着一妻一妾的生活,他从小生活的楚家大院就是一个封建的腐朽大家族,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每年的大年初二,燕京楚家群丑都要群聚楚家大院,名曰祭祖,对着那些剥削劳动人民的灵牌,上香磕头。
  同志们,你们看,这样一个出身的人,他能是无产阶级战士吗?!不,绝对不是!  很多同志被他迷惑了,以为他是党员,参加过八路军,打过鬼子,打过蒋介石,为革命立过功,可善良的同志们,你们被蒙蔽了,包括我,我也是在结婚后才逐步认清他的真面目。
  在楚宽元内心深处,隐藏着资产阶级的邪恶种子,他混进了八路军的队伍,在开始时,还将这邪恶种子隐藏得很好,但这些年,随着走资派掌握中央,占据了中央领导地位,这颗种子开始发芽。
  我可以举一些具体例子:
  他是个两面派,在公开场合,他支持大跃进,支持三面红旗,说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的伟大进军,可在私底下呢,他坚决反对大跃进,反对三面红旗,他曾经说,大跃进是毛主席错误发动,是一场巨大的失败!
  同志们,看看,这就是他的真实面目。
  ..........”
  夏燕毕竟与楚宽元生活了十几年,夫妻俩床头说了不少真话,夏燕在这篇大字报里有不少干货,她给楚宽元定了十大罪状。
  一、反对大跃进,反对三面红旗;
  二、破坏反右运动,在城西区担任副书记时,包庇了不少右派分子;
  三、破坏人民公社,指使亲信分田单干;
  四、破坏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允许富农份子私下里卖粮;
  五、勾结军统特务,与军统份子秦xx关系暧昧;
  六、反党分子彭真(现在是私下写,干脆用真名)摇旗呐喊,死心塌地反对毛主席;
  七、反对文化大革命,反对毛主席;
  八、以抓生产为名,镇压革命群众,破坏文化大革命;
  九、恶毒攻击中央文革,攻击文化大革命旗手江青同志,说什么江青不过一唱戏的,没有文化却来领导文化大革命,滑天下之稽;
  十、反对红卫兵,他说红卫兵就是一群打砸抢的流氓,解放前的天桥流氓一样。
  这可不是普通群众,毫无目的的攻击,而是证据确凿。
  楚明秋完全可以想到,夏燕的这个揭发对楚宽元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以前,对楚宽元的批判只是形而上,那么夏燕就为那姓张的提供了子弹。
  “这是妈妈写的。”楚箐脸色苍白的扭头看着楚明秋,楚明秋指指落款:“应该不会错。”
  “爸爸真是这样的坏人?”楚箐小心翼翼的问道,楚明秋眉头微皱,低头看着她,低声说:“你觉着你爸爸是坏人吗?”
  楚箐想了想,摇摇头,楚明秋点点头:“那就对了,别人怎么说,不要管,关键是你自己的看法,你有眼睛,你每天都与爸爸在一起,你觉着他会反对毛主席吗?”
  楚箐困惑之极,再度摇头,可随即又说:“可妈妈为什么要说他反对毛主席呢?”  “唉,”楚明秋轻轻叹口气,看着她稚嫩的脸,决定不向她说实话:“我哪知道,不过,小箐,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你爸爸。”
  “可,可怎么不知道爸爸说了这些。”楚箐皱眉说道,满是迷惑不解。
  楚明秋轻轻拍拍她,正要开口解释,那边传来楚诚志的叫声:“有什么好看的,快点吧!”
  说着楚诚志跑过来,他一眼便看到大字报的落款,顿时惊呆,这时常欣岚也过来了,她也看到夏燕的揭发大字报,不过,她没那么激动,看完之后,只是轻轻哼了声,拉着楚诚意转身走了。
  楚诚志都傻了,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爸爸不是反革命,现在看到妈妈居然出来指证爸爸是反革命,他顿时有天地倒悬之感,傻了。
  “走吧!”楚明秋招呼他一句,楚诚志依旧呆呆的看着大字报,不为所动。
  楚箐低着头走在楚明秋身边,走了几步,楚明秋回头一看,楚诚志还呆呆的看着大字报,楚明秋摇摇头,返回来。
  “小志别看了,你也看不懂,走吧。”楚明秋说着拉起他的手,楚诚志猛然一惊,用力挣脱,楚明秋翻手又将他抓住。
  “放开我!放开我!”楚诚志大声叫道:“我才不去看那反革命!放开我!”
  “他是你爸爸!”楚明秋拉下脸来,沉声呵斥。
  “他反对毛主席!就不是我爸爸!”楚诚志大声叫道,他猛烈挣扎,可楚明秋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楚诚志急了,抬脚便踢,楚明秋没有躲避,就这样受了他一脚。
  楚箐有些着急:“哥!你干什么呢!”
  旁边经过的不少人都盯着他们,早有人认出他们是楚宽元的孩子,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面无表情,但没有一个人过来劝阻。
  楚明秋叹口气,手上用力,拖着楚诚志便走,楚诚志边走边叫:“放开我!放开我!”
  楚箐沉默的跟在身后,常欣岚扭头看了眼,也不管,只是紧紧的拉着楚诚意的手。  到了家门口,门上挂着一把锁,院子里原本开垦出的地都荒废了,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铺满落叶,显然很长时间没人打扫了。
  楚诚志终于安静了,呆呆的看着家门,常欣岚叹口气,上去开门,楚明秋依旧拖着楚诚志进去。
  房间里冷冷清清的,桌上灰尘很厚,常欣岚只是扫了眼,楚箐跑上楼,楚明秋松开楚诚志,楚诚志依旧没动,站在那发呆,常欣岚很快出来,叫楚明秋上去。
  楚明秋随着常欣岚到了楚宽元的房间,他的房间很简单,一个大衣橱,一个矮衣橱,楚明秋从衣橱里找出毛衣棉衣棉裤,想了想又翻出内衣内裤,找到个网兜,将这些东西塞进去。
  “嫂子,我估计宽元得搬家了。”楚明秋说道:“明儿咱们还得来,你把这收拾收拾,把宽元的东西都找出来,搬到小箐的房间里。”
  常欣岚看了看,嗯了声,算是答应下来,随后担心的问:“他小叔,外面的事我也不懂,宽元,要紧吗?”
  楚明秋略微沉凝便点点头,常欣岚沉重的叹口气,沉默不语的收拾起东西来。
  “算了,先去看宽元吧,待会再回来收拾,不但宽元的东西要收拾,你们的也得收拾。”楚明秋说。
  常欣岚沉默下,停下手中的活,将衣服就这样扔在床上。
  楚明秋提着网兜下楼,楚诚志依旧站在客厅门口,依旧一动不动,楚明秋也不管他,这道坎只能由他自己迈,看看手里的东西,想了想还有什么落下,楚宽元还需要什么。
  “小,小箐,”楚明秋将楚箐叫下来,楚诚意也出来了,他没拿什么东西,手里抱着几本书,让楚明秋有点意外。
  “小箐你去买条烟。”楚明秋说着从兜里拿出十块钱,他也不知道现在烟价,不过,一块钱一包的烟,在这个时代应该算得高价了。
  楚箐迟疑下接过钱出去了,楚明秋又到书房去看了看,很显然,这里被搜检过,房间被翻得很乱,一些书册被胡乱的扔在桌上,有两个抽屉都没关上。
  从书房出来,楚明秋又去拿了毛巾和牙膏牙刷,就这一会,楚箐已经拿了条烟回来,将六块钱还给楚明秋。
  “你们看看还缺什么。”楚明秋问道,楚箐想了想,看看网兜,忽然想起,跑进厨房,拿了几盒火柴出来。
  看看确实没什么了,楚明秋才带着大家出门。
  出门后,常欣岚将一把钥匙交给楚明秋:“他小叔,以后就靠你了,这钥匙你拿着。”
  楚明秋也没拒绝,接过来便揣进裤兜里。
  路上随便拦了个人便问清楚宽元关在那,楚宽元就关在区委后面的一间库房改成的牛棚,这牛棚是关牛鬼蛇神的地方,并不是养牛的草棚,可以办公室,也可以是教室,也可以是库房。
  到了门口,他们被门口的看守拦住,楚明秋告诉他是来送东西的,看守却不客气的告诉,要探视犯人必须得到区委张组长的同意。
  “哪位张组长?他在那?”楚明秋问道,看守扫了他一眼,看看他身后的楚诚志和楚箐:“工作组的张智安张组长,你是楚宽元的什么人?”
  “我是他小叔,”楚明秋转身就要走,这时楚宽元出现在窗户门口,隔着铁栏杆叫道:“小叔,妈,你们来了!”
  楚明秋扭头一看,楚宽元胡子拉碴,头发乱蓬蓬的,身上裹着床被子,被子还灰不拉唧的,看上去很是狼狈,他忍不住乐。
  “我说宽元,你啥时候加入丐帮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楚宽元苦笑下,楚明秋走过去一看,脸顿时拉下来,楚宽元居然还穿着单衣,显然很长时间没人给他送衣服了,这个夏燕真绝!
  “我去找张智安,待会见。”楚明秋说道,楚宽元点点头,楚明秋转身将网兜递给看守:“这里面是换洗的衣服,你拿给他。”
  “不行!”看守态度很坚决:“没有张组长的批准,不准拿东西进去,我警告你,楚宽元的问题很严重,你们要与他划清界限!”
  “行,划清界限,”楚明秋说道:“我也觉着他挺烦的,党和组织上教育教育他是应该的。”
  看守上下打量他,心里满不是滋味,楚箐眼珠转了转,悄悄推了推,门居然是开着的,并没有上锁,她也没进去,而是过来从楚明秋手中接过网兜,楚明秋早看到她的动作。
  “我说同志,我也是造反派,我咱们胡同头号造反派,”楚明秋说道:“你知道朱洪吧,九中的朱洪,造反兵团的司令,我和他是好朋友,我坚决支持文化大革命,同志,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是战友!”      
  楚明秋展开如蝗之舌:“朱洪同志非常关注淀海区的革命进展,他曾经数次受到毛主席的接见,江青同志支持他,他的文章曾经在人民日报上刊登出来,同志战友,对这些走私派,我们要高度警惕,你说是不是。”
  看守下意识的点点头,他有点晕了,一会朱洪,一会毛主席,一会中央文革,还扯上了人民日报,楚明秋不给他思考时间,接着说:“战友同志,我们要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你说对不对!楚宽元这种隐藏很深的走资派,必须彻底清理,将他从党的肌体上清理出去,你说对不对。”
  看守再度点头,楚箐趁机推开门,将网兜递给门边的楚宽元,然后又溜回来了。
  “同志战友,那张组长在那间办公室。”楚明秋看到楚箐已经回来了,立刻转了话题,问道,看守随口说:“就在二楼东边,最里面的办公室。”
  “好,我这就去找张组长。”
  楚明秋不等看守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就走,进入区委大楼,楚明秋吓了一跳,大楼里满是大字报,简直成了大字报海洋,走廊两侧的墙壁贴满了还不够,大厅里还牵了绳子,绳子上面还挂着大字报。
  楚明秋从大字报中穿过上楼,到东边的最后一个房间找到张智安,张智安正和一男一女说事,楚明秋没有进去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外等着,说是说事,其实就是张智安说话,俩人听吩咐作记录。
  等了一会,张智安说完话,两个男女出来了,看到楚明秋在外面等着,知道是来找张智安的,也没理会便走了。
  “张..,书记,”楚明秋本想叫组长,随后灵机一动,改口叫书记,果然,这书记二字刚出口,张智安神情中闪过一丝得色,随即又神态自然,楚明秋神情恭谨:“张书记,我是楚宽元的小叔,我给楚宽元送点换洗衣服,请您批准。”
  张智安闻言略微沉凝,上次审查楚宽元,楚宽元身上都有些臭了,一个多月没洗澡,没换衣服,没有味道是不可能的。
  “你就是楚宽元的小叔。”张智安打量着楚明秋,隐约记得一个蹬着三轮车,收破烂的小伙子,满头大汗的在传达室门口向传达室大爷解释。
  “是,是,我叫楚明秋。”楚明秋略微有些卑微的点头道。
  张智安矜持的笑了笑:“你们来看他?嗯,也好,听说他还穿着单衣,是该换换了,你们要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不要与组织对抗,要知道,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让他好好交代问题。”
  “是,张书记说得对,我一定好好教育他,让他老老实实低头认罪,交代罪行。”楚明秋说道。
  张智安听着有点不是味,好好教育他,打量下他的身材和稚嫩的脸,再比较楚宽元,心里忍不住乐了,这楚家人真有意思,不过,想想楚宽元冥顽不灵,再看看这满脸谦卑的小叔,他心里暗笑。
  “行吧,你去吧。”张智安说着批了个条子,楚明秋接过来:“谢谢张书记。”
  出了张智安的办公室,楚明秋便将那条子拿出来,迅速扫了一遍,记下了笔迹特点。
  回到牛棚门口,将纸条交给看守,看守将门打开,看来看守发现楚箐的动作后,立刻作了补救。
  进来后,楚明秋再度被震惊了,房间里全是大字报,掀翻,油炸,扒皮,楚宽元被各种语言轰炸,只是在房间的一角有张单人行军床,靠近窗边有张桌子和凳子,桌上有一叠信签纸,信签纸上放着支钢笔,桌上的另一头放着瓶蓝墨水。
  楚明秋打量着楚宽元,楚宽元已经换上了棉衣棉裤,头上依旧乱糟糟的,额头上多了道伤疤,原来有些圆润的下巴现在变得比较尖,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整个人瘦了一圈。可当迎上他的目光时,楚明秋发现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爸,”这一声叫出来,楚箐的大眼睛里有一层水雾,楚宽元笑了下,将她拉到身边,上下看看,满意的点点头:“啥时候回来的?这次都去了那些地方?”
  “昨天回来的,”楚箐低声说:“叔爷带我们走了很多地方,我们去苏州见了大姑,还去了南昌,还有洛阳太原。”
  “走了半个中国,不错,不错。”楚宽元笑了:“你大姑好吗?”
  楚箐正要回答,楚明秋接过话头:“挺好,芸子在缫丝厂上班,甘河稍微差点,扫大街呢,两个小子,芸子管得挺紧,每天在家看书。”
  楚宽元抬头看着他,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明白,他们的情况不是很好,楚明秋摇摇头:“我说的是真话。”
  楚宽元舒口气,又把楚诚意叫过来:“爸爸以后管不到你了,你要多听叔爷和奶奶的话,好好念书,知道吗?”
  楚诚意点点头,张嘴问道:“爸爸,你啥时候能回来?”
  “什么时候爸爸也不知道,爸爸不在时,你们要好好的。”楚宽元低着头,看着他说道。
  楚诚意点点头,伸手摸了下头上的伤疤:“这是打的?疼不疼?”
  楚宽元笑了笑:“不疼了,没事,爸爸以前受过的伤更疼。”
  说完抬头看着常欣岚:“妈,劳累你了。”
  常欣岚轻轻叹口气,过去撩开他的头发,仔细看看伤口,伤口早已痊愈,再度叹口气:“这是干嘛呢!”
  “妈,你不懂,有些事,躲不开的。”楚宽元笑了笑说,目光转到楚诚志身上:“你呢?这次跑了那些地方?”
  “爸,你真的反对毛主席?”楚诚志大声问道,楚宽元愣了下,楚诚志叫道:“我看了妈妈的大字报,妈妈说你反对毛主席!”
  楚宽元苦笑下,摇摇头说:“小志,你还不懂,爸爸跟着毛主席南征北战,怎么会反对毛主席呢。”
  “那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楚诚志叫道,楚宽元迟疑下,不好解释,正当他迟疑时,楚诚志一口唾沫吐到楚宽元脸上,大声叫道:“我恨你!你不是我爸爸!”
  楚明秋愣住了,常欣岚楚宽元也愣住了,楚诚志恨恨的看着楚宽元,转身就跑,楚明秋微微动了下,可随后却没动。
  楚箐也看着楚宽元,楚宽元叹口气将脸上的口水擦去,楚明秋摇摇头,门外的看守伸头向里面看了看,他的目光被大字报挡住了,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定听到了楚诚志的叫声。
  “爸,妈妈为什么要那样说你?”楚箐问道。
  “她对爸爸有些意见,”楚宽元苦涩的说:“小箐,现在你还太小,好多事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楚箐皱眉,看看楚宽元又看看楚明秋,才低低的嗯了声。
  楚宽元抬头看着楚明秋说:“小叔,小志小箐就多费心,小志,唉......。”
  楚明秋笑了下:“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你这三个孩子,我敢保证,只要在燕京一天,他们就好好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楚宽元立刻明白,他抬头对常欣岚说:“妈,你带孩子们先出去,我和小叔说会话。”
  常欣岚点点头,带着楚箐和楚诚意出去了,楚明秋一屁股便坐在凳子上,楚宽元也坐下了,忽然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楚明秋面前。
  楚明秋一看是张离婚申请,他先是松口气,随后神情又严肃起来:“看来你是罪责难逃了。”
  楚宽元笑了笑,将烟撕开,抽出一支点上,美美的长吸一口,楚明秋看落款上,楚宽元已经签字,点点头:“这样也好,这女人能让你少活十年。”
  楚宽元一下乐了,楚明秋看着他又摇摇头:“我以为你能坚持到明年。”
  “为什么?”楚宽元微怔,禁不住反问道。
  “以前我对你说红卫兵只是开始,”楚明秋说道:“文化大革命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整党,目标依旧是党内,不管红卫兵怎么收拾黑五类,最后还是要回到党内,红卫兵之后,起来的会是工人农民,在上海时,我注意到,上海的工人已经开始起来了,但规模还不大,所以,我认为你可以苟且到明年。”
  楚宽元叹口气,低头想了想,才抬头说:“我是自己送上门的,我对文化大革命十分不理解,所以给中央和毛主席写了封信,把我这些年思索的一些东西都写上去了。”  楚明秋不由苦笑不已,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的共产党人和前世的大为不同,他们对信仰的坚持简直达到偏执,前者孙满屯古震,现在这个楚宽元,莫不如此,所以,尽管执政后,共产党犯过很多错,但最后他们还是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轻轻叹口气,楚明秋幽幽的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是那句话,不要牵扯别人,不该说的话,打死也不能说。”
  楚宽元有些奇怪,疑惑不解的看着他,楚明秋盯着他,楚宽元叹口气:“你是不是想到些什么?小叔,要是能说,你就解释下。”
  楚明秋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他一下,这个时代,冤死鬼不少,特别是亲人的背叛,不少人因此自杀,现在摆明了夏燕背叛了他,楚诚志不肯原谅他,他已经受到很大打击,别看他表面上轻松,可心里究竟怎样,他没有把握。
  “你读过明史?”楚明秋沉凝片刻后问道,楚宽元摇摇头:“我那有时间看那玩意。”
  “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归于隋,唐宋元明清,在中国历史上,权力最集中的便是明清两朝,”楚明秋说道:“在明之前,朝廷设有宰相,以限制皇帝的权力,朱元璋觉着这是错误的,所以,他要将权力全部集中到皇帝手里,所以,他取消了宰相,弱化了文官体制,所有政务都有皇帝处理。”
  楚宽元有些纳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也没打断他,边听边想,楚明秋继续说:“这种作法其实非常错误,朱元璋这是和整个文官系统作对,朱元璋势大力沉,本人是劳模,每天睡三更起五更,所以朝政处理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大娄子。
  可到了他的子孙那就不行了,于是便设立了内阁,可到最后,这成了中国历朝历代权力最大的机关,比宰相的权力大多了,说来好笑,朱元璋取消了宰相,却诞生了一个权力远远超过宰相的东西。”
  楚宽元渐渐听出点东西,楚明秋沉重的叹口气:“这个世界就这样奇怪,你永远不可能独自一人,如果真要这么干,最后便会走向你的方面。朱元璋要治理天下,需要官员,可他又与天下的官作对,他认为把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上,天下就不会出乱子,就不会有贪官污吏,宽元,你觉着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你的意思是。”楚宽元听出点东西来,可他还不能确定,疑惑的看着楚明秋。
  楚明秋点点头:“我就是那个意思,”说着,他上前一步,在楚宽元的耳边低声说:“这文革就是场权力斗争,那些打天下的老帅老将,只要没被彻底消灭,这场革命就谈不上胜利,所以,现在受点苦,不算什么坏事。”
  楚宽元无比震惊,他瞪大眼珠盯着楚明秋,他完全听懂了,所以,他非常震惊,在他心中,毛主席是战无不胜的,他老人家亲手发动的革命,是绝不会失败的。
  可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孩断言不会胜利,他会失败。
  这不可能!
  楚明秋想了想说:“最多五年,你就能看到,希望之光。”
  如果说是别的事,包括他的生死,楚宽元都可以相信,可这个判断,实在太大胆了,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他很想相信,可实在不敢相信。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接着说:“你吃饭怎么解决?”
  楚宽元还在震惊中,楚明秋又问了一次,楚宽元才反应过来,说道:“食堂,每次都是他们上食堂买来。”
  “那行,找个时间给他们说一下,你要洗澡,身上都要臭了,以后每三天我来看你一次,你妈恐怕不会再来了,小箐有可能会来,哦,对了,离婚的话,孩子一定要,你那老婆,我实在信不过。”
  楚明秋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夏燕的厌恶,现在就更加不会掩饰了,见楚宽元还没从震惊中醒过味来,楚明秋便笑道:“什么事都要慢慢了解,你也别着急,慢慢来,只要活下来,就能看到,对了,枪林弹雨都闯过了,你该不会那样儿女情长的自杀吧。”
  说着,楚明秋过去将他换下来的衣服装进网兜里,又说了两句,然后大声告诉他,要认真交代,向党向毛主席表忠心。
  做完这一切才出来,常欣岚带着两个孩子等在外面,楚诚志也不知跑那去了。
  “走吧。”楚明秋叹口气,楚箐似乎还有点不舍,楚明秋拉着她:“以后我们还会来的。”
  楚箐这才跟着楚明秋走了,到了家属院门口,楚明秋让常欣岚带两个孩子回去收拾,告诉她不要收拾太多东西,过两天他骑车来拉。
  他自己则又回到区委办公楼,直接找到丁书记办公室,丁书记同样在处理公务,不过房间里就他一个人。
  “丁书记,我是楚宽元的小叔,我叫楚明秋,”楚明秋依旧先作自我介绍,丁书记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同样记起了那个蹬三轮收破烂的小孩。
  “丁书记,楚宽元犯错,可三个孩子就没着落了,我听说,按照国家政策,楚宽元的三个孩子有救济金,还有楚宽元的妈妈,她没有工作,年岁大,也不知道国家是怎么规定的?”
  楚明秋神情镇定,丁书记微微点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望着楚明秋,楚明秋毫不畏怯的看着他。
  丁书记在心里叹口气,倒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胆气挺足,他微微点头:“按照国家政策是有,这一个多月,也没见他们回来,这样吧,我给你批条,你上财务科去领。”
  “谢谢丁书记。”楚明秋一点不客气,接过纸条转身便走,丁书记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呆,然后才接着看文件。
  楚宽元被隔离审查后,淀海区的文化大革命局面算是彻底打开了,区委和区政府又有几个干部被揪出来,包括在一周以前,于区长也被隔离了。
  随着楚宽元和于区长被隔离审查,张智安的气势猛涨,以工作组组长的名义指导全区工作,将他几乎排挤到一边去了,这让他很不满,可形势的发展又让他无法采取行动反制,与老上级联系后,他明智的躲到一边,就让张智安去折腾。
  丁书记也算得上老革命了,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如果说初到淀海,还有点争夺权力的想法,但到现在,特别是发现文革目标逐步转向老干部后,特别是在得到几个老战友老上级老部下被揪出来批斗后,心底里的不满自然而生,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抗,可暗地里的怠工,自然而生,暗地里照顾照顾楚宽元和于区长这些被揪出来的干部和他们的家属。
  楚明秋很顺利在财务科领到钱,回到楚宽元的家里,居然发现楚诚志也在,原来他从楚宽元那跑出来后,到大院里,也不知道该去那,原来跟在身边的那些小兄弟,看到他便躲开了,他不知道该上那,后来干脆就回家,到家门口才发现身上没带钥匙,就坐在门口发呆。
  激奋之后,清醒下来,楚诚志不知该如何面对楚明秋,楚明秋只是扫了他一眼,便盯上了客厅里的东西,常欣岚她们已经拿了些东西回楚家大院了,现在这些都是剩下的。
  楚明秋从中挑了两床被子放在一边,剩下的都转到屋角,然后拿了两样,又把楚箐和楚诚志叫过来,每人给了两块钱。
  “嫂子,你们每人每月有十五块钱的生活费,另外,粮油关系都还在这边,以后每月十号过来领。”
  常欣岚点点头,没说什么,楚明秋又说:“小箐小志小意每月两块钱的零花钱,其他都归在生活费里,嫂子的钱,自己掌握。”
  “不用,也算在生活费里吧。”常欣岚叹口气说:“他小叔,难为你了。”
  “那行。”楚明秋也没客气,他本能的知道,今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能节约一点算一点。
  收拾妥当后,楚明秋就带着大家离开了。
  车站的人依旧很多,车上拥挤不堪,楚明秋上车就发现有这辆车至少有三个佛爷,这三个佛爷是团伙作案,俩人负责引开别人的注意,第三个趁机下手,这三人在经过他身边时,楚明秋作了个暗号,三人知道他是老手,不敢对他下手,楚明秋自然也不会去当英雄
  沿途依旧很喧嚣,大喇叭到处都是,似乎要把寒冷的北风赶走,楚明秋觉着无趣,扭头看车厢内,透过人缝,三个佛爷似乎找准了目标,目标是个中年人,看穿着有点象个干部,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包,两个佛爷在前面,一个佛爷在后面,前面的两个在转弯时,故意撞作一团,顺带将中年干部也带歪了,第三人趁机用刀片划开他的上衣口袋,掏出了钱包。
  楚明秋忍不住笑了,这种掏包法只能在冬天用,冬天穿得厚,划开外衣口袋,没什么感觉,若是夏天,就不行了,不过从手法上看,这手法还是嫩了点。
  不过,佛爷洗了,过不了多久,那中年人就得发现,那时,这车就不会停了,就得直开派出所,楚明秋叫上大家下车,楚诚志还纳闷,楚箐迷惑不解,不过俩人还是听话的下车了,到了车下,楚明秋才给他们解释,他发现有人偷包,待会这车要开往派出所。
  “叔爷,干嘛不把他们抓住?”楚箐纳闷的问,楚明秋笑了下:“这抓贼是警察叔叔的事,我又不是警察,干嘛管这闲事。”
  楚箐摇摇头:“小偷都是坏人,偷别人的钱。”
  “我可没说小偷是好人,”楚明秋耸耸肩笑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管这事。”  说着,楚明秋瞟了眼楚诚志,楚诚志这一路上都很沉默,看人的目光很冷漠,刚才的事,要换以前,恐怕他已经叫起来了。
  楚箐还要问,车来了,这辆车比较空,候车的人也不算多,楚明秋很轻易的带着他们上车。
  回到楚家大院,楚明秋将院子里清查了下,现在住在院子里的人很多,勇子兄弟,虎子兄弟,小八狗子,还有明子建军,瘦猴和金刚偶尔也过来,林晚和翠儿住在楚灵的院子,这楚灵便是楚明秋没见过的大姐,这个院子比其他院子要大点,楚明秋便让楚箐住进去,至于楚诚志,楚明秋把他安排在小八和狗子的院子。
  后院的每个院子都是独立设计的,都可以住下一家人,每个孩子结婚后都可以住在后院,但其中又有区别,明字辈的要比宽字辈的要大一些,明字辈的一般有三个房间,正房分内外,另外还有个杂物间;宽字辈的则要少一个厢房,所以,常欣岚又是比较讲究的人,带三个孩子的话,住处就稍稍挤了点。
  从常欣岚那出来,楚明秋就去检查狗子的功课,狗子居然不在家,问林晚才知道这家伙吃过午饭就跑学校去了,楚明秋检查了他的功课,他居然作完了。
  楚明秋把娟子从琴房叫出来,让她监督一帮小家伙学习,自己蹬了三轮车送林晚回家,半路上,楚明秋决定先上街道,将每个月的票据领了,然后再上师大领救济金。
  林晚很顺从的答应了,平时她一个人是不敢上师大的,到街道还可以,半路上,楚明秋遇上了黑皮。
  黑皮看到楚明秋很高兴,也不管林晚还在,便与楚明秋聊起来,黑皮很得意,他先去了大同和太原,然后去了西安,然后南下到武汉,再去广州,这家伙走一路偷一路,在各地结识了不少同行,与同行交流。
  “在广州我认识一个家伙,这家伙太牛了,他让我穿了件汗衫和短裤,钱就在短裤中,就碰了我一下,钱就少了一半,大票子全没了,就剩下点毛票。”
  楚明秋也很惊讶,关键不在偷钱,而在那瞬间,不但将钱偷走,还只偷了大票子,这瞬间的判断力,动作的迅速,没有长期训练,压根不行。
  黑皮向他炫耀自己刚学到的技术,可惜失败了,楚明秋一把便抓住了他的手,黑皮有点尴尬,楚明秋也笑了。
  “你还得练。”楚明秋拍拍他的肩膀,蹬车带着林晚就走了。
  林晚很不喜欢黑皮,但没表示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低声问他,干嘛要理这些小流氓?
  “黑皮其实人并不坏,”楚明秋解释说:“不错,他是佛爷,可他当佛爷也是没办法,他是靠他爷爷修自行车长大的,他找不到工作,现在他爷爷年龄也大了,政府也不准单干,现在他爷爷只能靠糊火柴盒挣钱,一个月能糊多少火柴盒?还有,他爷爷身体不好,经常要上医院,这医疗费便是沉重负担,而黑皮这人讲义气,对朋友很好,而且,他不随便欺负人,这是他好的一面。”
  林晚还是难以接受,可又无法说服楚明秋,只好撅起嘴:“你总有道理。”
  到了街道,林晚顺利拿到粮油布等票据,然后俩人就上师大,越是靠近师大,楚明秋就感到林晚越是紧张,他不由轻轻叹口气,拍怕林晚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师大内依旧红旗飘飘,但人显然少了很多,楚明秋估计有不少人出去串联了,但两派都有留守人员,大广播里传来红卫兵师的通告,另一个大喇叭则传来井冈山派的檄文。
  楚明秋忍不住乐了,林晚忽然看到前面有人在扫地,她刚要叫,察觉不对,周围很多人,赶紧闭嘴,到了那人身边,林晚才从车上跳下来,轻声叫道:“宫叔叔,你好。”
  宫叔叔抬头看到她,露出一丝微笑:“是林晚啊,你来了。”
  楚明秋停下车,也恭恭敬敬的给这位宫叔叔施礼:“宫先生,您好。”
  “你是?”宫叔叔推推眼镜,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楚明秋解释说:“宫先生忘记了,数年之前,我们还在年师兄那见过,您还指点我的书法和画技。” 
  这宫叔叔名启,是旗人,据说还是爱新觉罗家族中人,老师和师兄都很推崇他,年悲秋称其书画双绝,还曾经请他指点过楚明秋的字,不过,楚明秋太忙,宫启也忙,指点了四五次后,便渐渐淡了。
  “哦,想起来了,你就是赵先生的关门弟子,叫,叫,楚,楚明秋,是吧?”宫启拍拍额头,想起来了。
  “是的,先生。”楚明秋也挺高兴,宫启却没在意他,转头看着林晚,轻轻叹口气:“小晚,最近还好?”
  林晚点点头:“还好,昨天刚串联归来,我现在没住家里了,我住在楚家大院,您要有事便到楚家大院来找我。”
  宫启与林晚父亲是同事,都是中文系教授,都在五七年被划为右派,也都是在六二年摘帽,他没有孩子,因此对同事的孩子都很喜欢,文革前,常到林家,与林晚很熟。  “我家有电话,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楚明秋说着拿出笔写了电话号码,宫启接过去,看了看便揣进兜里。
  “宫叔叔,您没事吧?”林晚小心的问,宫启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呢,每天打扫清洁,也没什么。对了,今儿怎么到院里来了?”
  “我来拿生活救济金。”林晚答道,宫启轻轻叹口气:“那快去吧。”
  “是,先生。”楚明秋答道,拉了林晚一下,然后对宫启说:“先生现在可还写字和作画?”
  宫启苦笑下:“字还写,都是大字报,画倒没画了。”
  楚明秋笑了笑:“我收藏了先生三十多幅画,还想再收藏一些。”
  宫启无声的笑了,楚明秋还想说几句,这时,一个穿着年青的红卫兵厉声呵斥道:“宫启,在干什么,还在散毒!”
  宫启连忙挥动扫帚,楚明秋叹口气,拉着林晚要走,那红卫兵过来拦住俩人:“你们是什么人?来这作什么?”
  林晚不敢开口,楚明秋叹口气:“红卫兵小将,我们是来学校领救济金的,她是林健文教授的女儿。”
  大概林健文之事已经传遍学校,那红卫兵打量下林晚,又看看楚明秋:“你是什么人?”
  “我是她同学,今天特意陪她过来的。”楚明秋耐心的解释说,红卫兵看看他的三轮车,三轮车现在还没化妆,但长期使用,显得陈旧且破烂。
  红卫兵没发现什么,挥手让他们过去,楚明秋连忙推车走了。
  师院办公楼与淀海区区委相差无几,贴满大字报,外墙,走廊上,全部是大字报,不少红卫兵匆匆走过,林晚找到财务科,财务科的人也没难为她,很快让她签字领钱。  领了钱出来,宫启还在那打扫清洁,楚明秋松口气,至少没有挨打。
  从师院回来,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楚明秋刚将车停好,狗子便从里面窜出来,看到他便大声叫起来:“哥!哥!我们搞到车了!搞到车了!”
  楚明秋愣了下,有点不相信,这才一天功夫就搞到车了?
  看看跟在后面的虎子和勇子,俩人也很兴奋,楚明秋连忙问他们是怎么弄到的?
  虎子告诉他,今天他们去了九中,找到造反兵团的宣传部长唐刚,提出要一部宣传车,唐刚很为难,造反兵团的宣传车很紧张,于是唐刚给他们开了个证明,让他们自己去找车,虎子拿着证明与勇子便上市委,走到半路,看到很多人上区委,于是虎子便决定上区委去。
  “区委那个乱,”虎子笑道:“区委那个刘书记被隔离审查了,我们就去找区长,区长开始还不批,我们就和他闹,最后他让我们去找机械厂,机械厂说他们的车都被市委调走了,我们到车队去看了看,车的确是被调走了,我们只好回区委,半路上,我想起来,你家这中药厂有车啊!于是我们先上中药厂,厂里有两部车,于是我们又上区委,那个姓王的区长给我们批,中药厂调了部车给我们,我让司机回家了,现在车就停在我们学校。”
  楚明秋边听边打量虎子,虎子乐呵呵的冲他眨巴下眼睛,楚明秋明白了,这家伙多半用了阴招,不过,既然弄到车了,那就好办。
  第二天,楚明秋带着虎子狗子勇子和楚诚志楚箐,一车拉到淀海区委大院,给楚诚志和楚箐搬家,另外给楚宽元换了被子,原来那床被子实在太脏了。
  这一次,他倒没和楚宽元聊多少,就是将搬家的事告诉他,另外,这房子将来是不是他的,谁也不知道。
  “我感觉不好,估摸着,你要么上秦城,要么象五七年的右派那样,到什么农场干几年,宽元,你这别墅估计保不住,我先把东西拉回去再说。”
  楚宽元苦笑连连,对他的调查主要在三段历史上,第一段是在燕京,参加革命以前,他参加过一二九运动,在运动中结识了一帮热血青年,这些青年后来有些参加了八路军,有些参加了国民党,也有退缩最后成了汉奸的,有人认为他是楚家大少爷,怎么会参加革命,进而对他参加革命的原因进行产生怀疑。
  第二,参加革命后,他并不是直接到部队,而是在西安从事地下工作,为陕甘宁边区搞药,楚家药房在西安有分店,他利用这个关系为边区搞到很多药品,但当时他的性格比较冲动,行事张扬,被军统盯上了,而他本人也一再要求上前线,组织上这才将他派到晋察冀。
  第三,就是与秦小玉的关系,秦小玉是秦淑娴的小姑,是他的初恋情人也是他的未婚妻,不过,在他逃出燕京时,没有来得及告诉秦小玉,他去了延安,秦小玉到武汉去找他,后来去了重庆和长沙,参加了一个战地工作团,这个组织是军统的外围组织,这就成了他说不清的地方。
  但楚宽元心里清楚,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上面要他交代彭真的问题,而张智安则利用了这点,对他进行打击报复,所以,他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轻易过关。
  “那个张智安就让他得意几天,”楚明秋看出他的心事,便低声告诉他:“你是现在吃亏,他是将来吃亏,宦途总是这样的,不可能一帆风顺。”
  说完,楚明秋就要走,楚宽元叫住他,迟疑下问道:“家里其他人好吗?”
  “都还不错,除了楚宽光和老妈外,你是最差的。”楚明秋冲他做个鬼脸,楚宽元忍不住苦笑,看上去,这家伙好像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心上,可他知道不是这样,楚宽光肯定没有,岳秀秀却是他的逆鳞。
  “你还在收破烂?”楚宽元又问。
  楚明秋点点头,十分得意的说:“我不但在燕京收,还在上海苏州收,这次出去,我总共花了六千多,收了很多破烂。”
  楚宽元愣了下,随后忍不住大笑,引得外面的看守探头进来看。
  这车现在就成了楚明秋的专用座驾,虽然是辆卡车,总比蹬三轮强。虎子勇子狗子他们很着急,可楚明秋却不理会他们,前面几天压根不给他们讲,自己开车到处跑,去看楚眉,然后看楚宽远,周日又到团河农场给岳秀秀送衣服。
  岳秀秀几个月没看到儿子,见到楚明秋眼泪都差点出来了,楚明秋也很不好受,岳秀秀瘦了不少,而且看上去苍老很多,精神也不是很好,让他心疼不已。
  “让妈看看。”
  楚明秋立刻站起来,佯着高兴的样子,虎子和楚箐在边上很难受,俩人都不说话,狗子还是那样不安分,左右张望,忽然溜到旁边警察那,好像很胆怯的摸摸他的警服,让那警察一头雾水。
  “叔叔,你这衣服真好看,”狗子天真又仰慕的望着警察,警察忍不住笑了笑,狗子又说:“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去抓那些坏人,叔叔,你抓过几个坏人?”
  那警察嘿嘿笑了下,摸摸他的头:“叔叔抓过很多坏人。”
  “真的!”狗子天真的叫起来,虎子背心冒出一层冷汗,这还是那个好勇斗狠,顽皮异常的狗子吗!扭头看看楚箐,楚箐小脸上满是痛苦。
  楚明秋却象没听见似的,依旧和岳秀秀说着话,告诉她,自己上海,杭州,苏州的事情,比手画脚的说着黄山和庐山,还有火车上的趣事,岳秀秀安静的听着,看着楚明秋,儿子现在越来越象楚家的爷了,不,他已经是爷了。
  “妈,等你出来,我陪你上庐山去玩玩,真的太美了......。”
  楚明秋说话时,岳秀秀始终抓着他的手,听到这里,她笑了,左手拂了头发,然后微微点头:“那好,到时候你陪妈去,听说有首诗是怎么说来,....”
  岳秀秀看着楚明秋,楚明秋挠挠后脑:“这写庐山的诗太多了,光李白就好几首,还有苏东坡,陆游辛弃疾。”
  “那你背一首,我听听。”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还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嗯,这是苏东坡的。”
  “其实,洛阳,妈也去过,当年,妈随你姥姥逃荒,就上洛阳,不过,那时候小,都记不得了。”岳秀秀叹口气。
  “那到时候,我陪妈上洛阳去,咱们春天去,洛阳的牡丹可有名了。”楚明秋笑道。
  俩人说着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警察似乎也忘记看时间了,或许是被狗子天真的问题给吸引了,只顾和他聊天,岳秀秀和楚明秋说过,才转头看着虎子和楚箐,又和他们说了会话。
  楚箐从包里拿出几个罐头,谎称是爸爸让带给她的,岳秀秀很是高兴,又问了夏燕两句,楚明秋接过话题,告诉岳秀秀,夏燕在学校蹲牛棚,楚宽元太忙,所以常欣岚带着孩子们回楚家大院暂住。
  岳秀秀闻言目光一凝,随即笑了笑说:“这样也好,后院也热闹了,虎子,你爸爸妈妈好吗?”
  “好,”虎子连忙应道:“现在厂里都在闹革命,也不干活,我妈每天上厂子逛一圈就回来了。”
  “厂子里也闹革命!”岳秀秀略微有些惊讶,随即皱眉:“不干活了,这可不好,咱们是作药的,这要不生产了,这病人咋办?”
  “妈,您就别操心了,咱们不能反对文化大革命吧。”楚明秋连忙打断她的话,目光斜斜的瞟了眼狗子和那警察,那警察似乎没察觉,别狗子引到后门处,狗子想要进去看看,警察自然不准。
  岳秀秀继续和虎子说话,楚箐乖巧的削了个苹果递给岳秀秀,岳秀秀将苹果切成两片,给了楚箐一片,剩下一片又切成两瓣分给楚明秋和虎子,楚明秋和虎子都推开了,岳秀秀也没继续谦让。
  又过了好一会,那警察似乎终于想起来,在那叫道:“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别呀,我还没和干妈说话呢。”狗子赶紧叫道,岳秀秀却起身了,走到他跟前,抚摸他的头说:“好孩子,长大了,在家要多听你哥的话,好好念书,在外面不要打架。”
  狗子撅起嘴:“干妈,我那打架了,哥现在每天给我布置了好多功课,都念不过来,对了,我们弄到一台车,哥说了,要教我开车。”
  岳秀秀愣了下,扭头看着楚明秋,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狗子一下傻了,知道说漏嘴了,赶紧解释:“干妈,是,是,...”
  虎子连忙接过话来:“干妈是这样的,区委支持我们一台车,让我们搞一个宣传车,狗子没说清楚。”
  “真的?”岳秀秀稍稍放心,目光看着楚箐,楚箐点点头,她这才看着楚明秋说:“儿子,妈不在身边,你算松绑了,别忘了你爸爸说过的话。”
  “嘿嘿,妈,”楚明秋笑嘻嘻的说:“您老人家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您知道,我拜了个师傅学车,这次在上海我临时客串了一把,狗子虎子缠着要学,反正这车闲着也是闲着。”
  岳秀秀深深的看着他,叹口气:“随你吧。”
  说完岳秀秀站在警察面前,警察向旁边让了一步,岳秀秀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然后才出去。
  楚明秋神情阴霾,虎子瞪着狗子,狗子知道自己闯祸了,摸摸后脑勺,嘿嘿干笑两声:“这样也好,以后用不着圆谎了。”
  “还好干妈没说,干妈真要反对,咱们就白忙活!你说吧,该怎么处罚?”虎子说道。
  狗子嘿嘿堆起笑容,赶紧过去:“虎子哥,虎子哥,不是没什么吗,干妈也没反对不是。”
  “算你侥幸过关。”虎子在他脑袋上拍了巴掌,狗子笑嘻嘻的受了。
  “回去练字两个小时。”楚明秋平静的说,狗子傻了,连忙求饶:“哥,哥,干妈不是没反对吗。”
  “这是给你长记性。”楚明秋冷冷的说。
  楚明秋有规定,来看岳秀秀不准说任何坏事,外面的事一律不准传到里面去,狗子说漏了嘴,引起岳秀秀警惕,以楚明秋对老妈的了解,老妈恐怕已经开始怀疑了。
  不过,没关系,即便有怀疑,也只是怀疑,她无法出来证实,过上几天便忘记了。  “哥,哥,要不然,要不然,我回去跑五公里,作三百个俯卧撑,再加上五百个仰卧起坐。”狗子边看楚明秋的脸色边抬价,练字,实在太可怕了。
  警察还没走,听着三兄弟说话,心里越发惊讶,刚才看他们说得挺好,没成想居然大部分是谎话,这小个子刚才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以为他没发现,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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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宽远和石头一条腿撑在地上,半个屁股坐在车垫上,嘴里叼着支烟,无聊的看着街上的人流。他们比楚明秋回来得早了大半个月,串联的时候很兴奋,所有烦恼都抛在脑后,可回到燕京后,烦恼再度出现。
  文化大革命彻底打乱了以楚宽远为核心的犯罪组织的发展,从外地回来后,楚宽远发现他原来设计得很好的分区销售,还有逐级管理,全部被破坏了,底下的小兄弟不是出去串联还没回来,就是心野了,走上更容易发财的路,当佛爷。
  核心中的几圆大将想法也不同,顾三阳去了上海和广州,回来后便下定决心要作拉杆箱,顾三阳告诉楚宽远,拉杆箱在上海卖六十,在广州卖六十五,而当初田婶他们才卖二十六,瘦猴最黑心时也才卖五十。
  “我们办家厂,就生产拉杆箱,卖四十,咱们赚大发!”顾三阳说着他的计划,楚宽远也不反对,但顾三阳想要放弃山里的想法,被他坚决否定,他把建厂的事交给了顾三阳黄诗诗和柳长林,他和石头杨满堂依旧负责山里的东西,为了这,他回来没几天便到山里走了次。
  但他去得显然不是时候,三叔告诉他,现在刚好是空仓期,猪要到春节前才能出栏,木耳银耳刚收获了一期,大部分已经卖了,剩下的制成干木耳干银耳,至于其他的,从菜到粮食,都剩得不多。
  楚宽远很失望,但这也没什么好埋怨的,红卫兵将他所有的步骤全部打乱,从八月到现在,他几乎没为山里出过一次货,原有的供应方也全部失落,他不得不一家一家的上门拜访,同样还是得感谢这个时代,文化大革命最大程度的将那些单干的投机倒把分子给消灭了,私下里在大集上卖东西,变得危险,加上楚宽远在此之前,信誉良好,于是楚宽远挽回了他的大部分供应商。
  虽然挽救了大部分供应商,可这些供应商现在也没什么东西可供,冬天的北方,大雪覆盖,白茫茫真干净,点的小麦盖上了厚厚的雪,青葱的麦苗在雪里悄悄生长,但蔬菜却是无法躲避的,燕京的居民一般在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便开始储备大白菜和萝卜,即便那些红卫兵也不会忘记回家搬大白菜和萝卜。
  所以,到目前为止,楚宽远虽然重建了投机倒把线路,但却没有任何商品可以提供。
  楚宽远将注意力放在重建供应商上,石头没有随他跑山里和农户,他是街面上的人,对街面的变化非常敏感,回到燕京便发现街面上已经悄悄发生了些变化。
  佛爷越来越多了,这些佛爷有老佛爷,也有新佛爷,佛爷增加的同时,顽主也增加了,这些顽主在五月时,还是学校的学生,现在却已经叼着烟在胡同里晃荡,这些家伙更加凶狠更加不讲道义。
  楚宽远还在四下将供应商找回来时,顾三阳还在四下找机器时,石头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找到原来那些顽主,顽主们纷纷抱怨那些新冒出来的顽主破坏了原有秩序,洗佛爷,抢圈子,一点不讲江湖规矩。
  在顽主们的抱怨中,石头敏锐的抓住了几个名字,安定徐少强,德外温实践,广安门宁顺发,这三个家伙是城北区新冒出的顽主中风头最劲的三个。
  石头不是刚上街面的小佛爷,他没有轻易采取行动,而是先去看了看,这三人中,珠市口的宁顺发手最黑,这家伙是鲤鱼池中学高三学生,出身不是好,父亲曾经当过土匪和伪军,抗战结束后被国民党招安,不久解甲归田,定居北京,解放后没有多久便病故,母亲带着他和妹妹转嫁给一个三轮车夫。
  德外温实践则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均是教师,父亲自五七年被划为右派,六二年摘帽,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温实践在文革之前属于那种乖孩子,在学校学习很好,在周围邻居眼中的名声也好。在文革开始后,他也积极参与,但很快被老红卫兵揪出来批斗,被打了个半死才被几个胡同里的同学接出来,而他父亲则被打得遍体鳞伤,差点就被打死,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现在已经瘸了。
  安定徐少强恐怕是三人中最先上街的,徐少强家里很穷,家庭成分是城市平民,实际上他父亲是天桥混混,而且是那种混得不怎么样的混混,解放后,政府将他安置在茶水铺,依旧整天混日子。徐少强的妈则很早便去世了,家里除了这个老混混的爹,下面还有个十五岁的弟弟。
  石头将三人的情况打听清楚后,也没有采取行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他现在也没那么莽撞了。楚宽远将供应商的事做得七七八八后,突然对做事没什么兴趣,生活一下陷入空白中,不知道该作什么,家里空荡荡的,冷清得利害,让他不想待在那里。
  楚宽远让石头搬过来和他一块住,石头想都没想便答应了,石头家里住得紧张,他和几个弟弟妹妹住在一个房间,现在弟弟妹妹都大了,住在一起很不方便,楚宽远的邀请正合了他的心思。
  

  石头住进楚宽远家后,俩人每天早晚形影不离,每天一大早起床跑步练功,然后便上街闲逛,要么去顾三阳那看看,顾三阳想弄个厂,可困难的是设备和原料,缝纫机要票还贵,可即便这样,也还有希望弄得到,可那压型机和切割机就不知上那弄了,还有原材料,现在工厂几乎没人上班,上那弄原材料,让他犯愁不已。
  工厂弄不起来,顾三阳杨满堂他们便没了收入,但石头和楚宽远的收入却不少,俩人虽然没有出手收拾那些新冒出的顽主,可原来的顽主佛爷依旧每周给他们上供。
  “咻!”
  几个穿着军装的姑娘在前面经过,石头冲着她们吹出一声悠长响亮的口哨,几个姑娘回头看看,石头冲着她们挤眉弄眼的笑着,姑娘们厌恶的骂了两句流氓。
  看着姑娘们的背影,石头和楚宽远猥琐而放肆的笑起来,街上的红卫兵少了许多,大喇叭里面广播着中央文革的决定,中央文革决定因为天气寒冷,暂时停止大串联,到明年春暖花开时,欢迎红卫兵小将们再来。
  在诗一般的语言后面,各红卫兵接待点宣布了免费的最后期限,过了这个时间,路费住宿费和生活费都要自付,于是在双重因素下,红卫兵们纷纷离开燕京,但燕京的大街上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
  取代红卫兵的是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这些工人来自各个工厂,他们就像几个月前的红卫兵一样,四处贴大字报,打着红旗在大街上游行,但与红卫兵不一样的是,他们对黑五类不是很感兴趣,批斗的对象多是本单位或本系统的领导干部。     这
些变化对楚宽远和石头来说没什么区别,他们也没去深思这些变化对他们的影响,俩人现在每天无事,就在街上闲逛,消磨时间。
  一群工人敲锣打鼓的过去后,从对面过来几个穿着将校呢的小子,最近刮起一股将校呢风,五五年,国家给那些从死人堆爬出来的共和国元勋们授衔,他们的军装都是从苏联或捷克定制的,做工和面料都极为精致,不过,到了六五年,军装改制,这些军装便收进箱子,现在这些军装被老红卫兵们拿出来改了改,甚至用不着改,直接穿上就行了。
  这几个穿着将校呢的小子很是张扬,旁若无人的蹬车过来,在俩人身边停下,走进边上的杂货铺,出来时,每人嘴上叼着一支烟。
  “小子,你,过来。”石头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身材比较高的将校呢叫道,那将校呢愣了下,随即大怒:“你他妈叫谁呢!睁开你狗眼看看。”
  石头嘿嘿一笑,扭头对楚宽远说:“这小子有点意思。”
  楚宽远笑了笑,石头也不说话,上前便是一脚,那将校呢腾腾倒退两步,脸刷地白了,旁边几个将校呢愣住了,他们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就一句话,上来就打,等他们反应过来,石头已经拔出刺刀,刀尖指着他们。
  “把这身衣服脱下来!爷穿几天,然后给老子滚!”石头凶狠的说道,烟头就在他嘴里转动,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你!”将校呢被镇住了,看看石头,又看看楚宽远,楚宽远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黑色皮质翻毛棉衣有点象是飞行员的夹克。
  “看什么看!”石头冷冷的叫道,这时,从胡同口出来几个小子,看到这边有状况,立刻过来,走近了,领头的是一个叫铜锤的顽主,铜锤跑过来冲石头和楚宽远点头哈腰:“石爷,远爷,这是,怎么着,这几个小肉蛋跟两位爷叫板!”
  “叫板!没那么严重,石头看上了他们那身将校呢,让他们脱了。”楚宽远淡淡的说。
  “这简单啊,交给我。”铜锤大包大揽,转身就叫跟着他的顽主将将校呢们围起来,冲着他们叫道:“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我们石爷和远爷,石爷远爷看上你们的将校呢了,是你们的福气,都脱下来吧,这要让爷们动手,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铜锤得意洋洋的抽出一把铁尺,在手上一下一下的打着,将校呢们左右看看,这时,越来越多的胡同小子出来了,站在周围,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其中有两个跑到石头和楚宽远面前献殷勤,其他人则根本不敢往俩人身边凑。
  “叮咛咛.....!”
  一串车铃声响起,从街头过来一队自行车,领头的同样穿着将校呢,带着口罩,帽子两边故意竖起来,就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炉匠峦平。
  自行车风驰电掣般驶过来,闯进包围圈里,在将校呢身边停下。
  “出啥事了?”领头的将校呢拉下口罩,轻蔑的扫了铜锤眼,扭头问道。
  “信哥,他们要扒我们的衣服。”为首的将校呢急忙说道。
  “胆可够肥的,”信哥傲慢的看着铜锤:“你们那的?”
  铜锤有点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一时没不知该说什么,石头懒洋洋的站起来,走到信哥面前,故意上下打量番,才笑道:“这磕瓜子磕出个臭虫,你那的?”
  信哥傲慢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张嘴就骂道:“去你妈的!老子.....”
  话还没说完,眼前寒光一闪,他匆忙中只来得及偏偏头,石头的三棱刺便顶在他颈间。
  “说大话得有点本事。”石头冷冷的盯着他:“小子,现在爷看你这身了,脱了吧!”
  信哥先是惊讶的瞪着石头,慢慢露出笑容,石头的神情依旧笑嘻嘻的,信哥淡淡的说:“行,胆挺大,哥们今天认栽,留个名号,也让爷知道知道,谁看上了我这身。”  “城北石头。”石头一点不含糊,信哥盯着石头的眼睛:“我记下了,城北石头,那边那位是楚宽远吧。”
  楚宽远坐在自行车上,抽着烟,冲信哥点点头,同样一点不在意。
  信哥一点不含糊,先将帽子摘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又脱下外衣,石头的刺刀一点不含糊,稳稳的顶在他的喉咙上,不时提醒他慢点。
  脱了外套后,信哥停了下,石头依旧警惕的,顶在他喉咙上的匕首一点没松,信哥明白了,解开皮带,正要弯腰,可刺刀依旧顶在他的喉咙,信哥盯着石头,石头稍稍松了点。
  随信哥来的将校呢们气炸了,纷纷拿出链子锁,可没等他们靠上去,周围胡同的小子一拥而上,纷纷拿出菜刀铁尺,一时之间,场面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楚宽远依旧坐在自行车上,漫不经心的打量街上经过的人,似乎根本没感到这种紧张,周围的行人看到这边的情形,远远的就绕过去,附近商店的店员则漠不关心的看着,最近街上的小流氓越来越多,这样打架的事经常发生,已经见怪不怪了。
  石头这时却松开了刺刀,信哥始终盯着他,如果刚才他还有找机会动手的意思,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的每个兄弟身边都有一到两个胡同小子虎视眈眈的盯着。
  信哥脱下裤子,现在他上身就是一件毛衣,下身就是条绒裤,倒也没光着。他将衣服裤子扔在地上,然后盯着石头问:“今儿我认栽,可你想过没有,有一天,你落在我手上?”
  “哥们胡同串子,命贱,若真有那么一天,你随意,该捅多少刀就捅多少,别客气。”石头笑了笑,摸出一支烟点上,扬头盯着信哥。
  信哥点点头,回头叫道:“我们走!”
  “走?!”石头摇摇头,冲另一个将校呢说道:“你,脱了!”
  那将校呢愣了下,信哥头也不回说道:“今儿咱们认栽,脱吧!”
  那将校呢咬牙脱衣,同样将衣服裤子和帽子扔在地上,石头这下让开路,信哥带着那群人走了,气势全无。
  石头抱着那堆衣服裤子,拣出一套扔给楚宽远,楚宽远接过来就扔在车后座上,然后说:“还喜欢玩这套小孩子的把戏。”
  “没事,就找个乐子。”
  弄了一套将校呢,石头并不兴奋,反觉着兴趣寥寥,俩人骑上车,很快离开了这地方。
  转过几条胡同,前面便是人民剧场,这又是一个顽主喜欢来的地方,人民剧场在三岔路口,外面有块很宽的平地,有四五路公交车在这里停靠。
  今天人民剧场很热闹,周围挂满红旗,好些穿着绿色军装的红卫兵和带着红袖章的工人纠察队在维持秩序,俩人交换个眼色,知道今天来得不巧,这里多半在召开什么批判会,            
  俩人的车刚刚停下,就有几个带着红袖章的青年工人注意上他们,就准备过来盘查,楚宽远扫了眼,就没停下,蹬车就走,石头一把拉住他,朝前方示意下,楚宽远抬头看,正好看见一个带着红袖章的青年工人。
  这青年工人是他们胡同里的,名叫段玉民,绰号螃蟹,几年前也是在街面上混的顽主,被石头收服,不过,这小子在街面并不有名,手下也没有佛爷,这小子毕业后,本来也是要下乡的,可他妈是胡同里有名的泼妇,街道上他家动员下乡时,被他妈给泼出来了,这家伙在家无聊便上街了,本打算收几个佛爷,但他不懂街面的规矩,四下强收佛爷,于是石头出面了,记下便将他制服,也将他手下的佛爷归还给原主。
  螃蟹在街面上没混多久,他家里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给他安排了工作,在一家骑车修理厂当上了学徒,不过,这家伙依旧不安分,没事就跑来和楚宽远石头鬼混,给楚宽远石头他们卖过货。
  “螃蟹,今儿啥事?”石头没等那几个红袖章青共过来便开口招呼道。
  “石头,远爷,”螃蟹正盯着人民剧场大门看着,闻言转过头,很快认出两个猥琐的人,有点意外的答道:“你们怎么来了。”
  “闲逛,今儿这开啥会?”石头接着问,螃蟹笑了笑说:“还能有啥,批斗会。”  “批斗会,呵呵,这又批斗谁。”石头很随意的问道,那几个红袖章看到螃蟹和俩人聊起来,立刻转身便走,再也没理会这边了。
  “这次是大杂烩,市交通,铁路,城建,房管,轻工,一锅烩了,全是些头头。”螃蟹笑嘻嘻的接过石头扔给他的一支烟点上后,又舔着脸凑到楚宽远身边:“远爷,顾三爷让我帮着找的东西有门了,就是那东西是坏的,得修修才能用。”
  楚宽远先是愣了下,随即直身看着他问:“压模机还是热切机?”
  “我也不太懂,”螃蟹有些为难的说:“我看了下,上面全是外文,不过,厂里的老师傅说,当年都是用那机器压的。”
  楚宽远大致明白了,应该是老式压模机,当初田婶他们的机器是他出钱买的,那时政策较松,还能买得到,现在就不行了,私人有钱都买不到。
  “行,啥时候,我们去看看。”楚宽远点点头,顺手将一包刚买的烟塞进他兜里,螃蟹也没拒绝。
  “我听说那些红卫兵想要去冲击外交部和市委,你们知道吗?”
  “不清楚,上面叫干啥就干啥。”螃蟹对这些事兴趣不大,跟着造反不过随大流,在他看来,不管谁当官,反正轮不到他,他都是拿二十八块半,还不如当初跟着楚宽远卖货拿得多,那时他都可以拿到四十二了。
  “远爷,现在还有货吗?”螃蟹问道,楚宽远摇头说:“现在不行,要到明年春天才有,等着吧,到时候少不了你的。”  “多谢远爷。”盘膝笑嘻嘻的讨好说道。
  三人说了会闲话,大喇叭传来剧场里震耳欲聋的口号,打倒,油炸,不绝于耳,四周围一个顽主都看不到,也就他们俩敢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玩耍。
  俩人上车准备走,楚宽远抬头看到一大群红卫兵从旁边的胡同出来,同时从对面和旁边的街道也冲出来大批红卫兵,这些红卫兵与刚才的红卫兵大不相同,显然更年青,脸上稚气未消,可若仔细看去,个个都傲气冲天。
  红卫兵在人民剧场门前停下,一个瘦高个,穿着将校呢的年青人冲上台阶,站在台阶上冲新来的红卫兵大声叫说道,新来的红卫兵们齐声高呼。
  几个工人纠察队队员和原红卫兵过去与瘦高个将校呢交涉,瘦高个将校呢有些激动的说着,几个将校呢红卫兵冲上去,将他保护起来,大群将校呢红卫兵向剧场内涌去,几个工人纠察队根本挡不住,从剧场里又跑来几个工人纠察队和红卫兵,他们奋力挡住了将校呢。
  “这闹的是那出?”楚宽远看着人民剧场前的冲突,不由皱起眉头。
  “谁知道呢,狗咬狗吧。”石头随口说道,忽然看到一个苗条的女生,那女生围着红围巾,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依旧挡不住她苗条的身材。
  “走吧。”楚宽远叫道,石头嗯了声,又回头看看那女生,然后跟着楚宽远走了。  好像有感应似的,就在石头扭头蹬车要走时,那个苗条的女生回头看着他,看到这个熟悉憎恶的背影,女生神情复杂。
  “学青!发什么愣呀!冲!”
  旁边的薛清清推了她一把,沈学青赶紧转身投入激烈的冲锋中。
  对面的抵抗非常强烈,戴着红袖章的纠察队很快便从四面过来,堵在门口,外面的红卫兵用力往前面挤,双方在门口处形成僵持,后面的老红卫兵急了,捡起石头往前面砸,前面的人很快便叫起来。
  “有人搞破坏!”
  “打倒保皇派!”
  “反对破坏批斗大会!”
  纠察队的青工和大学红卫兵高呼口号,老红卫兵们则兴奋起来,更多的人捡起石头向里面砸,大门旁边的玻璃很快被砸烂,两个老红卫兵拿着不知从那搞到的铁棒狠砸玻璃,玻璃很快被砸烂,几个老红卫兵迅速将破口清理下,然后便钻进去。
  老红卫兵正要继续向里面冲,从会场里冲出大群青年工人和大学红卫兵,这些人一出来便动起手来,将几个冲进去的老红卫兵掀翻在地,双臂反扭,老红卫兵拼命挣扎,破口大骂,两个青工大怒啪啪两耳光,后面的老红卫兵见了,齐声高叫不许打人。
  “破坏批斗会!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给我打!”
  随着一声暴喝,纠察队立刻放弃被动防御开始反攻,对着老红卫兵拳打脚踢,老红卫兵奋起抵抗,可架不住纠察队人身高体壮,人多势众,迅速被推离剧场大门,老红卫兵正想反攻,从两边又各冲出一队纠察队,这队纠察队冲过来,一言不发便动手。
  老红卫兵迅速溃散,乱纷纷的退下石阶,纠察队追上来,眨眼间十多个老红卫兵被打翻在地,纠察队俩三人对付一个,将他们抓捕起来,剩下的老红卫兵乱纷纷的跑开,大部分人连自行车都来不及拿。
  沈学青和一帮女生在最后面,老红卫兵们被退下来时,她们也同样站不住脚,两边的纠察队冲出来时,正好冲向她们,几个身强力壮的老红卫兵挡在她们前面,让她们顺利退下来,当撤退令下达时,她们最先跑到自行车前,跳上自行车便跑了。
  纠察队追上来,沈学青慌不择路向小胡同里跑去,薛清清跑得更快,车在她前面,她的后座上还跳上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身上还有大块泥污,抱着薛清清的腰,不住的向后面看。
  冲进小胡同后,后面的追兵渐渐少了,沈学青回头看了看,居然还有几个男生跟着跑进来了,一个个气喘嘘嘘的,沈学青将车停下,几个男生刹不住脚,差点就扑上来。  “快,快!....”
  “追兵回去了。”沈学青也喘口气,男生回头看看,后面确实没人了,男生随即看看也站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薛清清也停下来,坐在她后座的小子看上去比较年青,个头还不高,跳下来后还生龙活虎的。
  “他们人呢?陈风他们呢?”小个子叫道。
  “不,不知道,都,都跑散了。”坐在地上的一个男生四下看看,喘气着答道。
  “妈的!判断,判断失误。”小个子恨恨的骂道:“陈风定的什么作战计划,敌情判断严重错误。”
  “是啊,不是说不会武斗吗!”薛清清也说道,正说着,旁边过来好些半大不大的男生,这些男生都盯着他们。
  沈学青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抓住自行车:“快走,清清,快走。”
  这时,坐在地上的男生也发现不妥,急忙站起来,警惕的看着围上来的胡同小子们,很显然,这些胡同小子没怀好意,丝毫没有掩饰的看着他们。
  小个子倒很精神,一点不含糊,一把将车链子抓到手上,冲着那群胡同小子叫道:“谁他娘的敢上,别怪老子不客气!”
  他的这个动作没吓着那群胡同小子,倒是提醒了那几个刚站起来的老红卫兵,他们赶紧过去,将沈学青和薛清清挡在身后,为首的一个抢薛清清的自行车锁链。
  “呵呵,这帮小肉蛋还挺横,这是我们的地盘,这样吧,把将校呢脱下来,老子放你们走!”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棉衣,戴着狗皮帽的小子冲着他们叫道。
  在逃进这里的老红卫兵中,除了薛清清后座上的小子外,其他人无一例外的都穿着将校呢改的外套,而那小个子也穿着一件呢子改作的棉衣,显然是干部子弟。
  “棍子!他们现在不叫小肉蛋了,也不叫老红卫兵了,叫联动!”围着他们的胡同小子叫道,棍子扭头冲他们骂道:“废什么话!老子习惯了。”  
  棍子的话很不客气,周围的胡同小子却笑嘻嘻的没一个人生气,沈学青很紧张,看到这些胡同小子,她不由想起那个混蛋来,刚才还看到那混蛋的背影,想到这里,她忽然害怕起来,左右张望,还好没有看见那可恶的家伙。
  几个穿着将校呢的红卫兵看着周围胡同的小子,十分紧张,这些小混混有二三十人,是他们的十倍,而且这里是胡同里,是小混混的天下,一旦打起来,很快又会有大批小混混出来。
  可小个子却一点不畏怯,拎着车链子指着大吼道:“少他妈废话,有本事,咱们单挑!”
  棍子打量下小个子,小个子气势很高,目露凶光,却也掩饰不住那一脸稚气,比他矮了半个头,棍子撇了撇嘴,拎起根棍子,他的棍子有些特色,小臂粗,头上裹着铁皮,铁皮有些粗糙,上面可以清楚的看到粗大的钉子。
  小个子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挥链就打,链头带着铁锁,呼的打向棍子的脑袋,棍子吓了一跳,向后连退三步,避开链子,不由大怒,趁着小个子收回链子,快速上前,一棍砸向小个子脑袋。
  棍子带着风声,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砸在小个子脑袋上,沈学青和薛清清忍不住啊的大叫起来,小个子这时却忽然抢步上前,左臂硬挡棍子,右手挥链砸棍子的脸。
  “啪!”“啪!”
  两声响,俩人几乎同时震了下,棍子砸在小个子手臂上,小个子身子晃了下;链子没有砸中棍子的脸,匆忙中,棍子偏头躲开,链头砸在他肩上。
  俩人几乎同时叫了声,各自后退两步,这一下,俩人都打出火来了,小个子双目怒睁,挥动链子锁又冲上来,棍子也不含糊,抡起棍子就打。
  很快棍子就发现,小个子身材虽小,链子锁长度有限,但步伐灵活,往往能在间不容发之间避开棍子,自己每打中他一下,就要被打中两下,只是穿得厚,小个子力量不够,倒没那么疼。
  “妈的!老子劈了你!”
  棍子越打越生气,火气腾腾直冒,终于不顾后果,将棍子抡圆了冲着小个子脑袋就去,此前他一直没向要命处招呼,这也是胡同里的规矩,若不是生死大仇,谁也不愿惹上人命。
  小个子压根没理会,依旧悍勇的向棍子冲来,眼看着裹着铁皮的棍子就要落在他脑袋上,沈学青和薛清清禁不住捂住嘴巴,就在棍子要落在小个子脑袋上,小个子忽然向旁边移动一下,棍子擦着身子落下,小个子挥起链子锁便朝棍子脑袋砸去。
  周围胡同小子齐声叫起来,棍子猝不及防,连忙伸手,一把抓住链子,那锁头就差一点砸在脑袋上。
  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棍子怒火中烧,抬腿就是一脚,小个子躲闪不及,正中小腹,小个子闷哼一声,向后便倒,手上却依旧死死抓住链子锁,棍子趁机松手,小个子一下失力,先后连连,扑腾便坐在地上。
  棍子一见,上前两步,抡起棍子便打,棍子带着风声砸向小个子,半途上,旁边冲出一个身影一把将棍子抓住,棍子大怒,张嘴就骂:“操你.....”
  话刚出口,看清抓住他棍子的人,连忙改口:“远爷,你,...,他妈的,这小肉
蛋炸刺,远爷交给我就行了,犯不着您老出手。”
  楚宽远盯着小个子,小个子从地上爬起来,却没再扑上来,先是耷拉着脑袋,随后又不服气的扬起头,几个将校呢非常紧张,立刻上前。
  楚宽远拍拍棍子,棍子正要说什么,旁边有人拉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是石头,刚讨好的浮起笑容,石头叼着烟说:“没你的事。”
  “管你什么事!”
  棍子还满腹疑惑,对面的小个子已经交起来,楚宽远冷笑两声,过去,两个将校呢上前阻拦。
  “让路!”楚宽远沉声喝道,两个将校呢半步不让,将小个子拦在身后,石头一点不客气上去就要动手,楚宽远伸手将他拦住,看着小个子沉声道:“你出来还是我过去。”
  将校呢觉着事情有些不正常,疑惑的看着楚宽远,又扭头看看小个子,小个子虽然扬着头,神情中却少了那缕凶狠,有点象委屈的孩子,俩人一下犹豫了。
  楚宽远一把将小个子拉出来,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两个将校呢见状大惊,上前就要打,石头伸手将他们拦住,嘴里叫道:“干啥!干啥!人家的家务事,关你们啥事!”
  家务事?将校呢们愣住了,再看小个子,乖乖的站在那,居然没有反抗,就算挨了打,也没还手。
  “行啊!长本事了,知道在街面上打架了!”楚宽远冷冷的说道,小个子依旧扬着头,抗声道:“你管不着!”
  “你爸隔离审查了,说不好还要上秦城住几年,你妈是个混蛋叛徒,”楚宽远森然说道:“我是你叔,我不管你谁管你!怎么!楚诚志,你小子想翻天!”
  小个子就是楚诚志,他参加了联合行动委员会,今天的行动是联合行动委员会有计划的行动,在十月底,文化大革命终于开始大规模波及到老红卫兵的父母,老红卫兵纷纷从红五类掉入黑五类中,不少老红卫兵退出了红卫兵师,部分决定继续战斗下去的老红卫兵重新成立了一个新组织——燕京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简称联动。
  燕京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这个联合行动委员会从成立一开始便旗帜鲜明,造反,造中央文革的反,造红三司的反。
  今天的行动便是联动精心策划的,冲击全市的批斗大会,这些大会都是批斗老干部。
  楚明秋将一帮小子关在府里,可他现在每天忙得不到晚饭不回家,那有时间管他们,这帮小子没用三天便弄清楚了,立刻便以各种理由跑出去了,当然最先溜出去的还不是楚诚志而是狗子,这家伙以最正当的理由——学校通知,便溜出府了。
  狗子还好,上午到学校,下午便到四十五中,跟着楚明秋学车。这楚诚志便跑远了,八一中学在淀海,他这一走便可以一整天在外,至于楚明秋布置的作业,学校通知,这个理由很通用。
  对父亲楚宽元的怨恨,在加入联动后很快便消失了。加入联动后,楚诚志很快找到温暖,联动红卫兵大都和他一样,几个月前还是响当当的革干子弟,从里红到外的自来红,现在呢,多数是黑五类狗崽子。
  楚诚志很快明白了,父亲是被冤枉的,母亲则成了“叛徒”,这是联动红卫兵对那些揭发父母或父亲或母亲的人的称呼。
  权衡之下,楚诚志接受了这个结果,而且也明白了造反的道理,如果不造反,他们便永远是黑五类,他们的父辈为共和国出生入死,结果却成了走资派,这一切都是中央文革造成的,文化大革命被这些明左实右的家伙引到资产阶级道路上去了。
  “我爸爸不是走资派!”楚诚志看着楚宽元大声叫道:“他是被资产阶级陷害的!”
  “你爸爸是不是走资派我不管,”楚宽远淡淡的说:“我记得小叔吩咐了,不准参加这些活动,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楚诚志露出一丝紧张,可也就那么一下,立刻又昂首叫道:“我是在造反,叔爷不能不准我造反!”
  “随你,不过,今天的事,我会告诉小叔。”楚宽远说着扭头对棍子他们说道:“这是我侄儿,以后不准难为他。”
  在他们对话期间,棍子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下当然就更清楚了,他怎么敢得罪城北区的霸主,立刻点头答应,刚才那股强悍之色荡然无存。
  楚诚志咬紧嘴唇,他一点不怕楚宽远,尽管楚宽远打他时,他没还手,可在内心里,他一点不怕,可他怕楚明秋,从小到大,被楚明秋收拾多了,从心底里怕。
  楚明秋明确告诉过他,不准再参加红卫兵的活动,否则就禁止他出门。
  “走。”
  楚诚志还在发呆,旁边的人拉了他一下,低声说道,楚诚志醒悟过来,也不说话,便跟着他们走了,走出两步,薛清清忽然发现沈学青没跟上来,回头叫了声:“学青,走了!”
  石头和楚宽远一出来,沈学青就认出他们了,就是这两个男人,她死死的盯着石头,几乎将车把捏出水来。石头扫了她一眼,显然也认出她来,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冷漠的在她身上停了那么几秒钟。
  听到薛清清的叫声,沈学青才推着车,慢慢跟上他们的步子。
  “你叫楚诚志,八一中学的,那人是你小叔。”
  “你爸爸不是老干部吗?你小叔怎么....”
  “你叔爷管的跟严的?”
  面对将校呢的好奇,楚诚志没有答话,脸色阴沉,当然他也没注意到身后的沈学青,沈学青神情复杂的盯着他的背影。
  
  楚明秋现在忙且快乐着,在去探视了岳秀秀后,他又抽时间到楚宽光楚宽敏他们那走了一圈,好在这几家与原来相差无几,严格的说还变好了点,至少现在再没人关心他们了。
  在这个时代,黑五类最期盼的便是没人惦记。
  走了一圈后,楚明秋正式开始收破烂大计,城西区的每个抄家物资收集点都跑,老红卫兵近乎解散后,这些抄家物资就归到造反兵团红卫兵看守,可看守这些抄家物资的多是四六八九中的造反兵团红卫兵,属于朱洪的亲信,都是些好孩子,没在街面上混过,估计朱洪也信不过那些在街面上混的红卫兵,不敢将看守抄家物资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们。
  这些看守大部分都不认识楚明秋,就算认识的,也知道楚明秋的工作,所以,楚明秋很方便的将城西区的破纸烂书和废铜给弄回家。真正让楚明秋感到麻烦的是,他的秘密库房满了,很快临时存放的小屋也满了,这下他为难了,不知道该放在那了,最后憋出个主意,将拉回来的废纸旧书和废铜,也不整理,直接拉进后院藏粮食的废院子,反正这院子也不能住人,将部分东西拉到原戏痴和瓷痴的院子藏起来,瓷痴的院子也是私房,他死后就留给了楚明秋。
  在前段时间,全市废私立公期间,几乎所有私房主都将房产证上交了,楚明秋自然不会干这种傻事,不管谁问,都说房产证被红卫兵烧了,而且还拉上派出所和街道作证,于是乎,房管局就没收到房产证,没有房产证就不是公房,不是公房就不能安排人住进来,这些房子依旧还是楚明秋的,而且,以楚明秋的势力,谁也不敢强占这些房子。  楚明秋花了十天时间将城西区的抄家物资收完,这个过程中,他很轻松的弄了几只手表和一些金条和珠宝。在这方面,他堕落得很快,如果吴锋还在,他恐怕还有所顾忌,现在吴锋不在,爱喝酒的包老爷子才不管这些,甚至暗地里鼓励他这样干,因为老爷子觉着这些都是贼赃,楚明秋不过是黑吃黑。
  但楚明秋还是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悄悄弄了些回来,而且还找了很好的理由,楚家被抄走的东西,其价值远远超过这些,他才拿回一小部分。
  接到楚宽远的电话后,楚明秋思索了会,出了院子回到百草园,楚诚志正在狗子指点下训练,他现在只能打两个沙包。狗子神情很严厉,楚诚志面对楚明秋,边小心的听着边偷瞟楚明秋。
  “动作要快,力出八分,要留有余地,”狗子冲着他叫道:“别傻乎乎的每次都用全力,要用感觉,不要用眼睛,感觉,明白吗,感觉!” 
  楚明秋心里忍不住一笑,这活脱脱就是当初他告诉狗子的,在另一边,虎子正督导猛子来子还有咸鱼干等一帮小子训练,咸鱼干算是彻底融入这个小团体了,病好之后,每天早晨准时在路口等他们,每天晚上跑楚府来训练,练完之后再回家。
  勇子和明子则没耐烦教这些,俩人自己练自己的,小院里面隐约传来低低的歌声,那是小八的歌声。小八是在楚明秋回来五天后才回来,他们这一队还真走到新疆西藏,不过从西藏出来晚了,差点被封在路上,好容易走到成都;在成都玩了十天,然后跑到重庆,从重庆坐船到武汉,本来他们还想去广州,可这时中央已经决定结束大串联,广播里每天都在号召红卫兵小将回家,明年春暖花开时再来,于是小八他们才在武汉乘车返回燕京。
  小八他们回来,让院子里热闹了两天,小八给大家带了不少礼物,他采取了与楚明秋相同的法子,走一路寄一路,全寄到牛黄那了。但狗子的藏刀不在其中,西藏有严格的规定,刀具不准带出西藏,小八在拉萨也没弄到藏刀,但走到西昌时,在一个检查点的库房偷到几把藏刀。
  楚明秋也拿到一把藏刀,这藏刀很漂亮,刀柄上还嵌了颗红玉,刀鞘上雕刻有精美的花纹,颇有异族文化韵味,刀的长度倒是不长,毕竟太长不好带。
  狗子自然少不了,但他只欣赏了一会,便被楚明秋拿走了,气得他大叫造反,可立刻被楚明秋以不教他开车给镇压了,为了学车,只好痛惜的看着他那把漂亮的藏刀被收走。
  楚明秋从来不认为狗子笨,从来都说他聪明,这次学车就得到证明。
  男人都喜欢车,这话在这个时代也不例外,楚明秋本来就想教教勇子虎子和狗子,可消息传出去,水生大柱二柱,连明子建军大小武,还有瘦猴大渣子等人,全跑来了,楚明秋最后发现自己办了个驾驶班。
  驾驶班就驾驶班吧,反正有个东西将这帮家伙拴住,省得他们出去惹事,造反这样的事,还是肉食者谋之吧。
  狗子很快便在驾驶班中脱颖而出,成为驾驶班中最优秀的学生,他以从未有过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学习驾驶技术和维修技术,楚明秋相信,如果拿出这个劲头的八成,将来考上华清大学没有一点问题。
  看着在两个沙袋中挣扎的楚诚志,楚明秋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如果强行灌输,恐怕适得其反,可让他就这样下去,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不清楚。
  “狗子。”楚明秋想了下叫道,狗子跑到他跟前,楚明秋犹豫下说:“暂时停止小志的训练。”
  “停练?为什么?”狗子不解的问道,楚明秋迟疑下说:“先停练,把他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狗子不再问什么,转身便将楚诚志叫出来,楚明秋现在是后院的总教练,他的决定所有人都会执行,没有人会违反。
  楚诚志忐忑不安的随着楚明秋进屋,屋里有冷,因为不常在屋里,所以屋里的火盖着,楚明秋总觉着这种取暖方式太原始而且危险,很容易造成一氧化碳中毒,所以,他考虑弄个地暖或电取暖。
  燕京不是没有暖气,但这仅仅限于大院,也不是政府不给胡同里装,而是大院的楼房是新建的,胡同里的大杂院建筑年代久远,那时就没有暖气这东西。
  看着低着头的楚诚志,楚明秋叹口气,拿起棉衣给他穿上,转身将火炉捅开,炉子上放着一把水壶,做完这一切后,楚明秋才转身问道。
  “你喜欢参加红卫兵的活动?”
  楚诚志微怔,本以为暴风骤雨的呵斥,没想到却是问这个,他抬头认真的看着楚明秋,轻轻的嗯了声。
  “参加某个组织,总要认同这个组织的纲领和理念吧,联动的纲领是什么?”楚明秋的语气依旧温和,他不想以强硬的方式硬将楚诚志的行动限制起来。
  “我们的纲领,...”楚诚志略微有些惶恐,说句实话,他还真没在意这些,只是
觉着大家观念相同,遭遇也相同,便加入进去,那里面好多干部子弟,而且他们的父母多数都被打倒了,没人说他是黑五类。
  “你啊,这样吧,”楚明秋走到他面前,低头对他说:“我也不能不准你革命,你要出去参加革命也行,但有一点,不准动手打人。”
  楚诚志顿时松口气,刚要点头,忽然想起,苦恼的抬头问:“要是他们打我呢?”  “他们打你也不行,”楚明秋认真的说:“在城西区,你报我的名字,在城北区,你报你小叔的名字,在城南,你报老刀的名号,城东和淀海,你就要小心了,不过,有这三个区,够你活动的了。”
  楚诚志想了下点头答应,楚明秋说:“另外,批斗会上,你不准动手打人。”
  “行。”楚诚志这次答应得很干脆,楚明秋盯着他的眼睛:“小志,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要算数。”
  “说话算数,就算他们打我,我也不还手。”楚诚志神情坚决,楚明秋点点头,楚诚志转身出去了,楚明秋在他身后说:“今天,你就不要练了,去把功课作了,以后凡是没作功课,晚上就不能练武。”
  楚诚志顿了下,没有争辩,就这样出去了,楚明秋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现在最麻烦的便是他了,回到燕京后,他去见过朱洪,朱洪态度还是那样温和,可楚明秋却已经感到其中的疏远,知道朱洪现在已经长大了,再不需要他了。
  虎子和勇子有些生气,想与朱洪决裂,楚明秋制止了他们,告诉他们不用这样,若朱洪开口,还是要全力支持,朱洪是他们的挡箭牌,有他挡在前面,今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朱洪最终还是走上与大学红卫兵联合行动的路,造反兵团配合红三司举行了数次行动,揪斗国务院副秘书长,冲击外交部,冲击燕京市委,这些行动,四十五中红卫兵也派人参加了,不过派出的人比较少,也不积极,朱洪察觉了,后来两次行动就没再通知四十五中参加了。
  红卫兵师几乎解散后,楚明秋感到压力小多了,这让他轻松多了,他将注意力全放在发财上了,城西区的收完后,便盯上了城北区,城北区是燕京老城区,这里的遗老遗少也很多,楚明秋早就让楚宽远摸过底,这里的财富丰厚。
  楚明秋还是打着废品收购站外勤的招牌进行,每天早早出门,跑到城北区去收破烂,城北区的物资也同样是移交给了红卫兵,但城北区的老红卫兵派溃散后,红卫兵组织更多了,那些离开老红卫兵组织,也没参加联动的老红卫兵自己组成了红卫兵,这些红卫兵组织成员多是本校学生,大多数不过几十人,小的甚至只有十几人。
  城北区的抄家物资点多在这些小组织控制下,而城北区的造反兵团对抄家物资点并不上心,甚至觉着麻烦,乐得让那些红卫兵守在抄家物资点。
  一帮小屁孩那识货,刚开始还有点掌握权力的新鲜感,时间一久便耐不住了,巴不得有人早点将东西收走,楚明秋一去便将废纸破书旧铜卖给他了,而且价格还不高,但楚明秋也注意到,收到的废纸旧书烂铜比预期少,这让他有些纳闷,套了下他们的话,原来前段时间有人来过,他们已经卖了一些了。
  楚明秋闻言心里一惊,不动声色的问:“卖了,说实话,你们的价格比较低,里外里我可以多挣两分钱,这样好的生意,他怎么不再来?”
  “谁知道呢,上次她从外面经过,我们把她叫进来,她没带这么多钱,就卖了两麻袋,让第二天再来,第二天也没见着。”
  楚明秋心里明白了,这个幸运儿是真正收破烂的,她收了破烂后,估计要卖到废品收购站,如此看来,各个废品收购站里还有不少废纸旧书和废铜。
  三轮车很快装满,楚明秋付了钱,那红卫兵看看车上,招呼了两个人帮忙推了推,楚明秋笑呵呵道谢,那红卫兵也笑道:“你可比那女的爽快多,明儿再来,估计还有一车,我给你留着。”
  “行!”
  楚明秋蹬车上路,其实他完全可以开车出来,但楚明秋觉着这样动静太大了,倒不如这样一车一车的往家拉,动静小点,不引人注意。
  路上车不多,偶尔过往的多是宣传车,大街上不时有游行的群众高呼口号过去,楚明秋也不理会,只管蹬车,今儿已经有点晚了,上午过来时,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到了群英商店时,前面过来一队游行队伍,前面有七八男女红卫兵就在公路上跳起忠字舞,大群群众在这围观,楚明秋叹口气只好停下,四下张望,看看能从那绕过去。  围观的人群将路塞得满满的,连人行道都塞上了,要绕过去,便要穿过马路,从另一边过去。
  “好!”
  叫好不断传来,楚明秋头都没抬,努力推车上公路中间的分隔道,分隔道的道边有点高,楚明秋不得不下车用力往上推,装满的车很沉,很沉,楚明秋用力上推,轮胎在石沿上,一上一下的。
  忽然,手上一轻,车轮上了隔离带,楚明秋没有松口气,趁势加了把力,将车推过隔离带,站直身回头一看,两个穿着绿棉衣围着红围巾的女生正好抬头。
  “哟,两位红卫兵小将,多谢,多谢。”楚明秋一下认出俩人,笑呵呵的冲俩人拱手致谢。
  “呵,你这收获不小,我说公公,你这是上那弄的。”前面个头稍高的女生喘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扭头看边上的女生,那女生还有些发呆,便拍拍她的肩:“左雁,发什么呆,咱们是出来散心的,别想那些烦心事了。”
  自然这是少女二人组的左雁和苏子青,高个子的便是苏子青,楚明秋听出话里有异,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啦?谁敢让两位女侠烦心了,胆挺肥。”
  这玩笑,要换以往,俩女生肯定哈哈大笑,可今天却没有,苏子青叹口气,左雁神情更是复杂,楚明秋有些意外,知道真出事了,他正要问,忽然感到不妥,于是骑上车:“两位女侠,帮人帮到底,推一下。”
  苏子青嘿了声,不过还是帮着推,左雁自然什么也没说,同样用力推着,到了前一段三岔路口,楚明秋才拐到正确的路上,回头看看,两女也没推了,都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跟在后面,游行队伍并不长,他们已经走过了游行队伍。
  楚明秋没有继续在大街走,而是拐进旁边的胡同,穿过这条路,要比走大街要近三分之一。
  “歇一下吧。”楚明秋将车停下,用毛巾擦了下汗水,抬头对俩人说道。
  两女也停下来,楚明秋坐在地上,拿出水壶喝了口水,然后递给苏子青,苏子青摇摇头,左雁也摇头,楚明秋也不劝便收起来了。
  “两位女侠,今儿怎么没参加那游行,左雁,我记得你好像是喜欢跳舞的,怎么没参加游行,这可不好,这脱离革命。”楚明秋依旧调侃着,笑嘻嘻的说道。
  苏子青笑了下,坐到他身边,刚坐下又站起来:“好冷,雁子以前很喜欢跳舞吗?我怎么没听说。”
  楚明秋也笑了下,他那还记得左雁是不是喜欢跳舞,当年这小黄毛丫头可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除了与她哥哥一起被他欺负在外。
  左雁白了他一眼,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跳舞了,坐在自行车上,这时胡同里出来几个穿着将校呢的小子,几个小子看到苏子青和左雁便笑起来,冲她们吹口哨。
  “嘿,战友,咱们一块出去玩玩。”
  “红卫兵大联合,战友,咱们联合联合。”
  左雁的脸色煞白,将校呢只有大院子地才有,这几个显然不是大院子地,身上的气息就说明他们的身份。
  苏子青正要回骂,这时楚明秋站起来了,拍拍屁股,推起他的三轮车,然后对两女说:“走吧,我倒是忘记了,这里不适合你们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子青毫不在意,淡淡的说道,右手瞧瞧伸进左袖中,看上去好像是右手进去取暖,可楚明秋却看到袖笼里隐隐有刀柄的影子,他不由眼前一亮,这还是他看到的第一个会玩刀的女生。
  楚明秋看了苏子青一眼,苏子青面不改色,左雁推着车悄悄靠过来,几个将校呢围过来,楚明秋看着领头的小子笑了下说:“哥们,这是我朋友,给个面子。”
  为首的将校呢歪头打量下楚明秋,冷笑一声:“你谁呀,你那面子值几分钱!”
  旁边的几个将校呢哈哈大笑,苏子青身形微动,左雁一把抓住她,楚明秋笑了笑说:“街面上的朋友都叫我公公,这城北区我也认识几个人,嗯,顾三阳,石头,还有楚宽远,杨满堂,这几个我都认识。”
  将校呢们互相看看,嚣张气氛顿消,可看看楚明秋,又看看贴满支持文化大革命标语的三轮车,满腹疑惑。
  “怎么,不相信,”楚明秋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好整以暇的说:“要不这样,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去把楚宽远石头,或者顾三阳杨满堂叫来。”
  几个将校呢那敢,为首的迟疑下找了个台阶:“既然是哥们,那还说什么。”
  说着他让开路,楚明秋却不打算放过他们:“哎,帮忙推推,这车太沉了,也不太远,推到大街上就行了。”
  将校呢们先是惊讶,随后便愤怒了,可领头那小子打量下楚明秋,楚明秋很平静,似乎觉着理所当然。
  “哥们和远爷和石爷很熟?”将校呢试探着问道。
  楚明秋淡淡的嗯了声,然后问:“你是楚宽远还是石头的手下?”
  将校呢微怔,不知道的人以为,楚宽远和石头是一体的,可知道的却清楚,俩人之间很清楚,楚宽远的手下便是楚宽远的手下,石头的手下便是石头的手下,这两者是不能混淆的。
  将校呢不是楚宽远的手下,也不是石头的手下,而是石头手下茶壶的手下,还靠不上石头,算是徒孙辈。
  “我,我是跟石爷的。”将校呢迟疑下说,楚明秋点点头:“哦,以后见到石头时,见到石头时,你可以提一下公公。”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又说:“好了,现在你也别套我的底了,推车!”
  将校呢看看左右,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楚宽远和石头,城北区最大的两尊大神,他们那敢得罪,万一这人真跟他们熟,那事情就大发了。
  几个小子乖乖的给楚明秋推车,走了一段,楚明秋干脆下车,让领头的将校呢上去蹬车,自己则背着手在边上走,苏子青皱眉看着他,忽然说道:“你很得意。”
  “这算什么得意,”楚明秋淡淡的说:“若是在城西,我就让他们抬着车走。”
  苏子青一滞,不知道该怎么还击,左雁却笑了:“子青姐,你恐怕不知道,公公的大名在城西可是如日中天,街上的那些小流氓都怕他。”
  “你怎么知道?”苏子青扭头问道,左雁呵呵一笑:“你忘了,委员跟他是同学。”
  苏子青哦了声,楚明秋扭头看着他:“你们认识委员?”
  “我们一个院的,”左雁说道:“跟我哥关系挺好。”
  “他跟谁关系都挺好。”楚明秋笑道:“这家伙除了胆子小点外,说话不算数,其他还不错吧。”
  左雁忍不住噗嗤一下,差点从车上掉下来,苏子青哈哈大笑,连声说道:“对,对,这家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楚明秋没想到委员居然与左雁是邻居,当初还真没问过,不过,那时也没关心过这家伙是住那的。
  “这家伙回来没有,”楚明秋问道:“我在上海遇见过他和葛兴国殷柔柔他们,现在他们回来没有?”
  “早就回来了,”苏子青快言快语的说道:“葛兴国他们的新九中公社也散了,葛兴国殷柔柔委员他们参加了联动,另外还有些人就散了。”
  “葛兴国参加了联动!”楚明秋很是惊讶,联动旗帜鲜明反对中央文革,在楚明秋看来这是找死,几个太子党就想翻天,那是做梦。
  在收破烂的同时,楚明秋也在观察政治形势的变化,而且由于楚诚志参加了联动,他特别留心联动,这个联动其实就是老红卫兵新成立的组织。
  串联回来后,燕京的天就变了,城西区的老红卫兵溃不成军,他们的父母大都被揪斗,家里被抄家,连单倥的父母都被揪出来了,中央文革的顾问康老直接指控单倥的父亲是叛徒特务,于是,单倥当部长的父亲在十一月中旬被揪斗,很快便成立了专案组,在国务院工作的母亲也同样被隔离审查。
  象单倥和楚诚志这样的落难太子很多,这些人不甘心就此落入社会底层,当然更不会接受黑五类的帽子,所以,他们决定与中央文革斗一斗,这无疑是愚蠢的。
  不过,葛兴国参加联动,这还是让楚明秋很意外,葛兴国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稳重,有独立的思想,自己在上海给他的预言,几乎完全成为现实,现在上海市委几乎瘫痪。  就在他离开上海半个月后,上海便爆发了安亭事件,上海工人造反派就此登上舞台,中央文革公开支持上海工总司,批评上海市委压制造反派,中央文革的副组长张春桥亲自到上海处理此事件。
  可即便这样,葛兴国依旧参加了联动,这家伙在想什么?难不成他父亲也被打倒了。
  “你们没参加联动吗?我听说联动也是革干子弟才能参加。”楚明秋佯装好奇的问道。
  “没兴趣,不过一帮乌合之众。”苏子青的回答很简单,楚明秋笑了下,又看着左雁,左雁也摇摇头,楚明秋觉着有些纳闷,今天左雁很沉默,情绪一直不高。
  “怎么啦?左雁,看上去情绪不高啊,你哥是不是也参加联动了。”楚明秋笑眯眯的问道。
  “她呀,”苏子青摇头叹道:“她爸爸也被打成走资派了,现在正隔离审查呢,现在这丫头正担心呢。”
  “哦,”楚明秋略微惊讶,随即笑起来,向左雁伸出手:“欢迎加入狗崽子队伍。”
  左雁苏子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半响,苏子青才叹道:“难怪雁子说你没脸没皮,没心没肺,还一点没说错。”
  “呵呵,她还这样夸过我,没错,这是我最大的优点。”楚明秋依旧笑呵呵的,前面蹬车推车的将校呢们嘿嘿的乐了,看着楚明秋的目光大为佩服,瞧人家这拍婆子的手段。
  “笑,笑,笑,你们笑什么,记住,以后不要在大街上随便拍婆子,不是圈子,就不要逗,听到没有。”楚明秋冲他们笑骂道,将校呢们赶紧低下头,不敢吭声。
  看看到大街上了,楚明秋将他们叫住,把为首那个将校呢叫下来,自己上去蹬车:“行了,你们回去吧。”
  将校呢们傻乎乎的走了,苏子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纳闷,这胡同里的小流氓怎么变得这样听话了。
  “你什么时候跟小流氓交上朋友了?”苏子青纳闷的问道。
  “什么小流氓,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生活所迫罢了。”楚明秋淡淡的说:“再说了,三教九流,那都有好人,那都有坏人,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他们还不是坏人!”左雁惊讶的表示反对,苏子青却点点头:“这话倒对。”
  “子青!”左雁叫道,苏子青不以为然的答道:“叫什么,不是这样吗?批斗你爸爸的,批斗我爸爸的,都是咱们大院的邻居,以前还叫叔叔阿姨,打我爸爸时,不一样狠!”
  左雁顿时不说话了,楚明秋有点意外,随即明白了,笑了:“串联归来,这燕京城已经风云变色,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现在也在地沟里了,世事变幻莫测,难以预料。”
  苏子青点点头,左雁叹口气,楚明秋眼珠一转,又问道:“左雁,你哥参加联动,我可听说联动是反对中央文革的。”
  “中央文革犯错误了。”左雁小心的低声说道,苏子青却低低的嘀咕了声,神情颇不以为然。
  “中央文革是不是犯错误了,我不知道,不过,现阶段和中央文革斗,恐怕是以卵击石。”楚明秋说:“左雁,你哥呢,不算坏,回去告诉他,算了,别跟人家斗,斗不过的,再说了,你爸爸是老革命,最多在秦城待上七八年,就没事了。”
  “你说什么呢。”左雁生气的撅起嘴,看上去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在撒娇。
  楚明秋笑了笑,不打算再说这些了,反正看在左雁帮了他几次的面上,给这点提醒已经够了。
  “你们现在每天都干什么呢?”楚明秋又问,左雁蹬了几步,与他并排而行,叹口气说:“还能作什么,瞎玩,每天都在街上闲逛,我家被抄了,家里就剩下几件衣服,其他什么都没了。”
  “差不多,凡是被抄家的都一样,我家当初被抄时,也一样,连根凳子都没给我剩下,我家那如意楼,你还记得吗,到现在还被封着,我说,那些红卫兵已经散了,那封条还算数吗?”
  “谁知道,反正我家那是部里造反派封的,要解封也得他们同意。”左雁说道。
  “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到院子里来玩,咱们院子现在越来越热闹了,”楚明秋说:“你还记得娟子吗,当年那小黄毛丫头,现在她钢琴弹得可好了。”
  左雁闻言不由苦笑,当年娟子可是院子最不受待见的女生,可现在却是最成功的,全国有名,连楚明秋都赶不上,当然楚明秋也小有名气,他创作的几首歌传遍全国,现在满大街都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就是他创作的,而且听父亲说过,他有几首歌还传到香港去了,很受香港人民喜欢。
  苏子青边走边听俩人说话,以前听左雁说起过楚明秋,可那时没什么直接感觉,这半年里短暂接触过几次,但那时间太短,除了觉着这人很开朗很乐观,连收破烂都干得有滋有味,家里遭受这样大的变故,也没让他消沉,每天依旧笑呵呵的,与大院里的那些天之骄子完全不同。
  说了会话后,看到前面有间小饭店,楚明秋将车停下,问她们饿没有,左雁没有丝毫迟疑便点头,苏子青犹豫下没有开口,她想看看楚明秋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请她们吃饭。
  这个时候请吃饭可不是简单的事,她和左雁现在每月也就十五块钱的生活费,平均每天也就五毛,这可是真正的五毛,多吃一点,月底就没了,父母是有存款,可这些存款全被银行冻结了。
  这楚明秋家里听说也被抄了多次,难不成家里的存款没被冻结?还是....,收破烂真的很挣钱!
  楚明秋带着两女进去,买了三个菜一个汤,又要六个馒头,现在他的饭量很大,一顿饭要吃三四个大馒头。
  苏子青和左雁也饿了,左雁还顾忌新鲜,很斯文的慢慢吃着,苏子青却没一点顾忌,狼吞虎咽的,一会便消灭了一个馒头,伸手又抓了一个,左雁轻轻踢了她一脚,苏子青讶然抬头,左雁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你不是说这家伙有钱吗,这点就舍不得了?”苏子青不解的问道,左雁没想到她就这样说出来,顿时大感不好羞愧,立时低下头,一副我不认识她的样子。
  楚明秋苦笑下摇头,起身又去买了一荤一素和四个馒头,小饭馆吃饭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三人外,就两个中年人,这俩人看上去就是外地来的。
  “吃吧,管饱。”楚明秋依旧笑嘻嘻的,苏子青却放下筷子,直直的盯着他,楚明秋纳闷的问:“怎么啦?这还不够?”
  苏子青摇摇头:“虽然你是楚家少爷,我相信你的钱不少,但你粮食也这么多?见人就请?”
  楚明秋微微摇头:“少爷这事就别说了,我现在每月固定收入就十五块钱,收破烂还能挣点,但也不多,每月也就二十来块,至于粮食,每月就那么多,比你还少点,不过,今天请你们吃饭,不过是想谢谢你们,你们前段时间帮过我,另外,我也饿了,总不至于让你们拿钱请客吧。”
  苏子青依旧摇头,楚明秋也同样摇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城外的农村大集是买得到粮食的,只不过比粮店的要贵三成左右,是黑市,我每月要去一次,每次能买到三十斤玉米面和大米。”
  苏子青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叹道:“就算知道,我也买不起。”
  说完之后,她站起来,拍拍左雁:“吃饱了,走吧!”
  左雁愣了下,苏子青转身便走,楚明秋看着桌上的五个馒头和三盘菜愣住了,左雁迟疑下,低声说:“对不起,她,她不是这样的。”
  “没事,下次,我就不买这么多了。”楚明秋无所谓的答道,左雁有些慌张的转身追出去。
  楚明秋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叹口气,拿起个馒头就开始吃,风卷残云般开始扫荡起来。
  “叔叔,能给我个馒头吗?”
  楚明秋抬头看是个小姑娘,小姑娘穿得很单薄,暗红色小花外套,头发略微有点乱,脸上还有点灰,一双大眼睛盯着盘子里的馒头,楚明秋想起来了,刚才是有个小姑娘带着个小男孩蹲在小饭店门口,当时以为是店员的孩子在门口玩,没有留意。
  小姑娘见楚明秋看着她,连忙整理下头发,用袖子擦擦脸,然后看着楚明秋小声说:“叔叔,能给我个馒头吗?”
  楚明秋第一反应便是,小姑娘有很好的教养,连要饭的口气都很有礼貌。
  “坐下吃吧。”楚明秋温言道,小姑娘犹豫下,拿起一个馒头,冲楚明秋鞠躬:“谢谢叔叔。”
  说完转身小跑着出去了,楚明秋不由一愣,犹豫下起身跟着出去,小姑娘蹲在小男孩跟前,将馒头掰成两半,大的一半给了小男孩,小的那块自己小口小口的吃着。
  小男孩并不大,看上去就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蓝色的灯芯绒外套,同样没有穿棉衣,外套扣得紧紧的,头上也没带帽子,只是用一块围巾抱着,身上披着一床小被子,小孩不住的流清鼻涕,小女孩不时拿手绢给他擦一下。
  小男孩看着楚明秋,小女孩 回头看见楚明秋,起身又向楚明秋致谢,楚明秋轻轻叹口气,过去将小男孩抱起来,走进小饭店,小女孩跟着进来。
  楚明秋将小男孩放在凳子上,小男孩很乖巧的坐在桌边,大眼睛一下便盯着那盘炒肉片,楚明秋让服务员拿来个勺子和两个碗放在两个孩子面前。
  “吃吧。”楚明秋温言道,小女孩先说了声谢谢,然后才拿起筷子吃起来,楚明秋拿出手绢给小男孩擦了下鼻涕,小男孩也不挣扎,乖乖的让他擦了。
  楚明秋干脆不吃了,看着两个小孩吃,两个小孩很安静,连小男孩都不说话。
  “喝点汤。”楚明秋拿起汤勺给两个孩子舀了半碗汤,然后起身去又买了碗肉片汤,趁着买汤时向服务员打听,这俩孩子是那的,可服务员都说不认识,有个服务员告诉他,这俩孩子是前两天出现的,俩孩子也不吵也不闹,小女孩每当看到有人没吃完就进来讨要,没要到也不吵不闹。
  “她们父母呢?”
  服务员怜悯的看看两个孩子摇摇头。
  楚明秋端着汤回来,小女孩拿起勺给小男孩舀了勺,勺子里满是肉片,小男孩边吸鼻涕边吃,楚明秋看着他,感觉就像看到小时候的狗子,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小男孩抬头看着楚明秋,冲他笑起来。
  楚明秋整整他的衣领,衣领很脏了,看得出来,很长时间没换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嘴里塞满肉片,胀鼓鼓的,小女孩在边上小声说:“平安,萧平安。”
  “那你呢?”
  “不老,妈妈说希望我永远不老。”小女孩答道,说着她伸手给平安擦擦鼻涕。
  “他是你弟弟?”不老点点头,楚明秋又温言问:“你爸爸妈妈呢?”
  楚明秋听出来了,萧家姐弟是燕京口音,说明他们是燕京人,他也注意到,两个孩子都穿着皮鞋,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的孩子,能穿上皮鞋的,家庭环境都不错。
  小女孩没有说话,眼珠灵活的转动下,低着头慢慢吃饭,楚明秋没有催促,给她舀了勺汤,然后才低声问:“你家在哪里?你们姐弟出来多久了?爸爸妈妈不着急吗?”  “家里,家里,来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小女孩低声说:“他们打爸爸妈妈,妈妈让我照顾好弟弟。”
  楚明秋立刻明白了,这又是两个破碎家庭的孩子,他不由叹口气。
  两个孩子饿坏了,将所有馒头都吃完了,菜也吃光了,小女孩看着楚明秋,楚明秋叹口气,将小男孩抱下来,拉着小女孩到门口,将小男孩放下,替他们整理下衣服,才起身推着三轮车,两个小孩站在那,呆呆的看着他,楚明秋迟疑下,又拿出两块钱和半斤粮票塞到小女孩手里。
  走出老远,楚明秋忍不住回头看,那两个小孩已经看不到了,他心里堵得慌,两个小孩的面容不住在脑海里交换,他猛地停下,转头向来路奔去。
  走了一半,就看见人行道上有一个小身形,那小女孩将小男孩背着在背上,手里提着个小包,吃力的走着,看到楚明秋过来,小女孩笑了。
  楚明秋将小男孩抱下来,蹲在小女孩跟前问道:“你这是要上那去?”
  “我,我,....”小女孩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忽然低声说:“叔叔,我,我和弟弟,可以跟着你吗?”
  楚明秋点点头,小女孩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忽闪忽闪的,楚明秋觉着她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
  “我知道,叔叔是好人。”小女孩说道,楚明秋将俩小孩放在车上,小男孩裹着被子,可依旧感到冷,楚明秋将棉衣脱下来给他穿上,小男孩很高兴笑呵呵的。
  冷风吹来,楚明秋忍不住打个寒颤,小女孩立刻发觉,拿起小被子给楚明秋披上,楚明秋拿下来给她披上,抚摸下她的头,笑眯眯的说:“叔叔不冷,你先披上,这到家还有段路呢。”
  不老轻轻的嗯了声,楚明秋蹬车向前走,没走多久,背上贴了个小东西,扭头看看,是小男孩爬上了他的背。
  “不老,把弟弟抱下去,叔叔要蹬车,这样不安全。”
  不老赶紧将弟弟抱下来,低声告诉他不要调皮,楚明秋边蹬边问,不老一一回答。  不老现在不过九岁,弟弟平安五岁,她说不清自己家住那,他们在外流浪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都是她四下要饭活下来的,前段时间都是各个招待点拿食物,不过她很害怕那些穿红卫兵,都是选那写红卫兵不在时去拿食物,这段时间没人发食物了,她便带着弟弟四下要饭,晚上便住在小饭店不远的一个废弃的炼钢炉里。
  载着两孩子回到楚家大院,林晚和叶冰雪娟子正带着小静蕾小琼瑶在院子里跳绳,看到楚明秋带着两个小孩进来,几个女生一下便围过来。
  “他们是谁呀?”
  “公公,收破烂还收了两孩子,这生意可以啊。”叶冰雪快言快语的叫道。
  “舅舅,舅舅,他们是那的?”小静蕾好奇的打量着不老,悄悄的比较了俩人的身高,很沮丧的发现不老比她要高些。
  小琼瑶对平安更感兴趣,不住的打量他,伸手摸摸他的脸,平安有点不高兴,伸手阻拦。
  “待会再说,晚儿娟子去烧水,给他们洗澡,身上臭死了。”楚明秋开始分派工作了:“小静蕾,上你家拿几件你小时候的衣服来,小琼瑶去叫赵爷爷,叶冰雪,你随我来。”
  林晚和娟子去烧水去,小静蕾转身向家跑去,楚明秋又连忙叫住她,让她不要跑,小心摔跤,小琼瑶则扯开嗓子叫赵爷爷,叶冰雪拉着不老随着楚明秋进屋。
  楚明秋将不老带来的小包放在屋外,将不老和平安放下后,就立刻将取暖的炉子捅开,加上块煤后,又出去提了壶水进来,叶冰雪在整理不老和平安的衣服。
  “姐姐叫萧不老,九岁,弟弟叫萧平安,五岁,家住那里不知道,父母被红卫兵抓走了,在外面流浪两个月了,这是他们的基本情况。”
  叶冰雪闻言不由叹口气,蹲在俩人面前,抚摸他们的头,轻轻的说:“好了,到这就好了。”
  不老却有点怕她,紧紧抓着弟弟的手,楚明秋推门进来,看到这情景,连忙对不老说:“不老,不怕,她不是那些坏人,是好人。”
  叶冰雪微怔,楚明秋叹口气将她拉到门外低声告诉她,到不老家里去抄家打人的都是红卫兵,她现在很怕穿绿军装的人。
  “都是一帮混蛋。”叶冰雪忍不住骂起来,说着她将外套脱下来,拎在手上推门进去,楚明秋听见她在里面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不老说话。
  楚明秋在外面将不老带来的东西整理了下,实际上也没什么东西,有两本小人书,有条毛巾,有一个碗和不锈钢茶杯,他将毛巾和水杯都拿去洗了洗。
  没一会,小赵总管和赵婶便进来了,赵婶牵着小琼瑶的手。
  楚明秋赶紧迎上去,将不老和平安的事告诉他们,小赵总管闻言不由叹口气:“小秋,这要换以前,也就是舔双筷子的事,可现在,...,小秋,咱们养活得了吗?”
  这是个大问题,俩小孩若找不到家里,没钱还好说,可没粮票布票,这可就不好办了。
  而且,小赵总管很清楚,楚明秋现在没多少收入,家里几乎是只出不进,这俩小孩以后怎么办。
  “先这样吧,慢慢总能找到他们家的,或许,他们父母还没死,总有办法的。”楚明秋怜悯的看着屋门,小赵总管沉默下也点点头:“先这样吧。”
  “赵叔,在我这外面添张床,让他们姐弟先住我这房里。”楚明秋说道。
  小赵总管很坚决的摇头:“不行,以后要是有人来抄家,还不是冲你这屋,这样吧,先住我那院子,我和老婆子先看着他们。”
  楚明秋想了想说:“这样吧,先让不老住你那,平安感冒了,暂时住我这,当年狗子不也这样吗。”
  “行,先这样吧。”小赵总管点头答应,随后又补充道:“等病好了,还是搬到我这来。”
  楚明秋没有反对,毕竟他的房间还有个大秘密,原来他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和岳秀秀知道,可看到小赵总管的神情,感到恐怕他也知道点,他在楚家一辈子,楚家有什么秘密可以完全瞒过他!
  两个小家伙的到来,让楚家大院的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小赵总管将他院子里的一个房间整理出来,赵婶将炕烧热,林晚娟子和叶冰雪给他们洗澡,小静蕾跑回去翻箱倒柜将自己以前的衣服裤子给翻出来,以至于豆蔻下班回来后,差点以为家里进贼了,小琼瑶也跑回家去,从家里拿来几件衣服。
  这里面,楚明秋事情倒是最少,他将两个小孩的衣服给煮了,他们的衣服穿得太久了,上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虱子或臭虫,然后便去清理今天买回来的东西。
  两个小孩子倒是不认生,特别是平安,很快便与林晚她们打成一遍,反倒是不老开始还小心,等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也活跃起来,不过,她对叶冰雪有些害怕,倒是与林晚很热络。 
  楚明秋又给平安看了病,小家伙体质不错,就是感冒了,家里备有感冒药,不过,楚明秋还是开了一副中药,叶冰雪自告奋勇跑去买回来,又自告奋勇熬药。
  这一下就整整忙了一个下午,驾驶班在四十五中等了几个小时也没见上课,几个人回到家里,狗子气愤的兴师问罪,可看到平安和不老,狗子便立刻将这事抛到脑后,关心起小平安来,抱着小平安在院子里玩。
  楚明秋将两个小孩的事给他们讲了,勇子虎子小八忍不住唏嘘,小八的感触最深,他回来后很快便加入了驾驶班,而且兴趣更浓,还搞来几本书,也不上城南了,每天上午在家看书,下午就上四十五中学车,很快就赶上进度,成绩迅速超过勇子虎子,高居班里第二,这让他很纳闷,狗子这小家伙不看书,成绩居然比他还好。
  “这事很简单,你们以前都小看了狗子,总以为他只会打架,其实这家伙很聪明,就是懒得动脑筋,可他真要认真起来,连我都赶不上,只是这家伙太懒,我不得不经常踢他屁股。”
  不过,楚明秋还是想找找俩孩子的父母,晚上看到建军过来,他想到一个主意便跑去找肖科长,刚走到肖家门口就听见里面肖科长在屋里和老婆说话。
  “屁话,我十三岁就给部队跑交通,我有什么历史问题,都是些小混蛋在那瞎闹。”
  “犯错误,我有什么错误,燕京的公安工作,毛主席都表扬过。”
  “谢部长,谢部长说的也不全对,我觉着他太主观了,我们是可能犯错,但绝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谢部长是老革命,老革命就不犯错了!”
  “那帮娃娃还跑出冲击公安部,这不混蛋吗,造反!造谁的反,共产党的!”
  肖科长嗓门挺大,站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楚明秋不由轻轻叹口气,开口叫道:“肖叔在家吗?!”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会,肖科长开门出来,看到楚明秋不由叫起来:“公公,你小子上门,总没好事,说吧,有什么事?”
  楚明秋嘿嘿干笑两声:“还是肖叔了解我,是有事请您帮忙。”
  说着将不老平安的事讲了一遍,然后说:“肖叔,我琢磨着,平安小,恐怕真不知道啥事,不老恐怕受了刺激,不敢回家,我琢磨着请您帮忙查一下,看看他们住那,家里是个什么情况,父母是死了还是被隔离或是被捕了,不管怎样,孩子总是没罪的。”  肖科长想了想,点头说:“行,我先去看看。”
  肖科长当然知道后院每天的训练,建军猛然看到肖科长还有点意外,因为肖科长对他到后院训练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支持他每天早晨起来跑步,还骂过赖床的建国,不过,建军隐隐觉着父亲是支持他来后院玩的。
  到了楚明秋的房间,这还是文革开始后肖科长第一次进到楚明秋的房间,房间里,小平安正安静的看画报,小静蕾趴在桌上写字,小不老正在边上画画,她很快在楚明秋的书桌上找到画笔,于是便拿起笔开是画起来。
  “不老,这是肖叔叔,他是人民警察,不是红卫兵,”楚明秋将不老叫过来,肖科长制止了他,自己走到不老跟前,温和的看着不老,不老有点紧张,小手紧紧抓着衣角,衣服有点不合身。
  肖科长不愧是老警察,一眼便知道不老的情况,他以更家温和的眼神和语气与她说话,就跟幼儿园阿姨似的,楚明秋在边上都看呆了,这要说出去恐怕满院子都没人信,这院里的人都见过他呵斥建国建军兄弟的,两兄弟见到他就像老鼠见猫一样。
  楚明秋一直守在不老身边,不老开始每说两句便看他一眼,慢慢的就没再看他了,细声细气的和肖科长说着。
  但肖科长依旧没问出她们住在那,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不老总是压低嗓门告诉他,来了好多人,他们抓走了爸爸妈妈,妈妈让她照顾好弟弟。
  肖科长问完了,轻轻抚摸下她的头,俩姐弟的头发都挺长的,在外流浪,很长时间没理发洗澡了。
  楚明秋和肖科长出来,到了百草园,肖科长才叹口气,在黑暗中沉闷的骂了句娘,点燃烟,喷出口烟雾后,看着正训练的小子们,好一会才说:“这事我应了。”
  “谢谢肖叔。”楚明秋也有些沉闷,自从吴锋告诉他,肖科长有可能是上面派来监控他的后,楚明秋便对肖科长很是警惕,可暗地里观察这些年,这肖科长为人很不错,特别是这次岳秀秀的事,肖科长很是帮忙,因而对他的好感直线上升,就算肖建国那事都看在他面上都算了。
  “你这院子还挺热闹。”肖科长看着这帮小孩习武,也看到建军在三个沙包里挣扎,心里忍不住摇头,狗子现在都能打六个沙包了,虎子可以打八个沙包,建军却依旧在三个沙包里挣扎。
  “大家来玩玩,发泄下也好,省的他们精力旺盛,四下惹事。”楚明秋淡淡的说,现在他很少下场训练了,每周也就练上两次,每次都是2.0版的沙包十二个,这些东西
对他已经没用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内功修炼上,他发现内力修为越高,动作更敏捷,对外界的感知越强烈。
  “嗯,这也好,”肖科长点头道,犹豫下才又说:“建国那事.....”
  “肖叔,这事已经翻篇了,您就别再提。”楚明秋立刻打断他:“现在好了,老红卫兵散了,我这样的黑五类也少了很多担心。”
  肖科长忍不住苦笑,除了最初岳秀秀那次外,你楚明秋什么时候吃过亏,楚明秋的动作在勇子虎子朱洪他们看来很神秘,可在肖科长这样的老警察眼中,压根就不是事,他最大的漏洞便是让虎子勇子他们都来抄家。
  当然也只有肖科长这样了解他和他的这些兄弟们的人才猜得到。
  “听建军说,有人给你贴大字报。”楚明秋小心的问道,肖科长稍稍迟疑便点点头,楚明秋微微一笑:“这年头,那个干部没被贴大字报,没被贴才是...另类。”
  肖科长闻言忍不住乐了,这个时代被贴大字报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那是被隔离审查的前奏,他被贴大字报,有人说他是城西区公安局走资派的黑干将。
  燕京公安局现在算是灾情严重的领域,半年前刚上任的燕京市委受到造反派的冲击,市委书记被迫躲到外地去了,燕京市委向中央求援,中央文革却明确支持造反派,公安部谢部长更进一步公开批评燕京市公安局长期走资本主义法理道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黑窝子,文革一开始,市公安局领导便被改组,原市局局长和政委,全部被隔离审查。
  从文革开始到现在,燕京市公安局被隔离审查的干部干警被隔离审查已经有上百人,城西区分局局长和政委也被隔离审查了,新任命的公安局局长和政委都是上面派来的,这俩人一来便宣布要对分局的所有干部进行审查。
  分局现在每天都有警校的学生来贴大字报,几乎每个干部都被贴了大字报,不过,他的大字报算是比较多的。
  十二月,公安部在谢部长的主持下制定了《公安六条》下发全国公安系统,在这六条中明确规定,公安人员要支持左派,保障大鸣大放大字报,严禁镇压革命群众的活动。
  有了这六条,公安局的干部和干警的混乱暂时消失了,可更多的疑问却产生了,很多本该管的现在也不管了。
  不老平安,显然是属于黑五类子女,在公安六条里有明确提及,肖科长要帮他们找父母,甚至更进一步,在这个时候,风险很大。
  肖科长笑呵呵的走了,楚明秋没有回屋,站在那看虎子他们训练,黑夜里,小树林来子还有咸鱼干都在练蛙跳,他心里有些感慨,他对肖科长的未来不看好,在他看来肖科长和邓军庄静怡骨子里是一类人,之所以现在还安全,只是因为职业性格的原因,干警察这行的,嘴巴都严。
  楚明秋没有回屋在那指点下勇子和明子,明子现在进步也很快,但比起勇子来还差得远处,勇子抹了把汗水,走到他身边,看着明子在沙包之间来回穿梭。
  楚明秋将棉衣给他披上,随口说:“穿上,别感冒了,对了,瘦猴那家伙又跑那去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谁知道呢,他这几天连学校都没去,整天在外不知干什么。”勇子盯着明子的身影:“用感觉,不要用眼睛,力度最多八分!对,就是这样。”
  楚明秋闻言不由微微皱眉,老红卫兵散了后,街面上的压力顿消,胡同里的小子们整天无所事事,街面上的纠纷就多起来,就像今天这样的,那几个小子恐怕也不是什么流氓,就是想逗女孩玩。
  燕京各区的局面与文革前略有区别,城北区变化不大,依旧是楚宽远和石头,城南区是刀疤老刀登顶,城西区的则比较分散,黑皮和王五是势力最大的,可城西区却有个楚明秋,楚明秋没上街,可城西区的顽主没人敢挑战他,金刚虎子勇子狗子在与老红卫兵的战斗中名声大震,老红卫兵们看到他们心里就发抖,连带街面上的顽主佛爷全都吓坏了,公公已经够利害了,身边居然还有这样一帮狠人,谁还敢招惹他。
  要说楚明秋身边这些好兄弟中,他最担心的是瘦猴,这家伙也是个惹祸的主,但他又不是很担心,街面上的人谁不知道瘦猴是他的兄弟,而且瘦猴与金刚傻雀的交情非浅,有这俩人在后面撑着,就算他不出面,也足够了。
  正想着,衣角被人拉住了,扭头看却是不老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有一丝忧虑。
  楚明秋弯下腰,抚摸下她的头发,含笑问怎么啦,不老低声问:“那个警察是不是要把我们抓走?”
  楚明秋噗嗤笑了,说道:“那能,肖叔叔是好人,我让他去帮你找爸爸妈妈了。”  不老松口气,随后露出笑容,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训练吸引了。
  平安吃过药后,很快便睡意朦胧,楚明秋将他放在床上后,带着不老到小赵总管的院子,小赵总管和赵婶早就给她们姐弟收拾出一间房,房间烧得暖暖的,床上的被子干干净净的,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香气。
  楚明秋检查了下水瓶和水杯,又看了看暖炉,检查了烟囱,这种取暖方式很原始,稍不小心便可能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哥哥不住这吗?”
  楚明秋正要走,传来不老小心的声音,楚明秋没有留心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将叔叔改为哥哥了,他走到不老面前笑眯眯的说:“哥哥就住在隔壁的院子,赵爷爷和赵奶奶都是好人,你看,他们给你准备的房间和床,漂亮不。”
  不老四下张望,迟疑下微微点头。
  “好好睡觉,明天我再来看你。”
  躺在床上,闻着被子上传来的清新的味道,不老怎么也睡不着,她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夜,黑黑的,她翻身下床,也不亮灯,穿上毛衣,毛衣是今天才换上的,比较长,她朝绒裤里掖了掖,转身将被子卷成一团,抱起来,拉开门,向正屋看了看,悄悄出门,一溜烟跑到隔壁。
  推推门,门居然没关,她稍稍用力,门吱呀的开了,她进屋去,窗户下有张床,她将被子放在床上,转身将门关上,将门栓插上,又将被子展开,爬上床,将弟弟搂在怀里,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灯亮了,楚明秋走到床边,不老看着他,楚明秋叹口气,将下面那床被子取出来,然后将她带过来的被子重新盖上,又让她起来,把毛衣脱下。
  “房间里很暖和,用不着穿这么多睡。”楚明秋边给她脱毛衣边低声说,脱了后,揉揉她的脑袋:“睡吧,明天还要去理发,还要去新衣服,还有得忙。” 
  不老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楚明秋轻轻叹口气,将被子掖了掖,转身关灯进去了。
  不老抱着弟弟,看着窗外,心里渐渐平静,不一会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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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dejinwu
2 楼
夜很安静,在淀海区燕京附中的一间会议室内,来子燕京各个区的老红卫兵代表齐聚一堂,黑压压的将整个会议室挤满,主持会议的宛西平是淀海区老红卫兵的组织部长,参加会议的是联动下属各区的红卫兵代表。
  “...,从各地反应的情况表明,反革命份子发起了疯狂的反扑,各地的革命行动
遭受严重挫折,这说明什么?说明,文化大革命正滑向危险的方向,而这又证明了我们宣言的正确,革命小将们,我们不能坐视文化大革命走向错误的路线,偏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这后面有黑手,有黑后台,而中央文革是这些黑后台的总后台。
  战友们,红色中国面临极大危险,我们能沉默吗!”
  “不能!”四十多人齐声大吼。
  “对!不能!”宛西平用力挥动手臂:“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党的孩子,我们的父辈冒着枪林弹雨,历经无数次生死,才建立新中国,但今天,他们被污蔑!被揪斗!这是为什么!他们的行为是左派行为吗!”
  “不是!”
  “对!他们的行动绝不是什么左派,是彻彻底底的右派!可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让这些名左实右的行动泛滥!谁应该承担责任!中央文革小组!他们是这些黑手的总后台!”
  “打倒中央文革小组!”立刻有人大声叫道,随即众人大声齐呼:“打倒中央文革小组!”
  但在齐齐举起的手臂中,也有少数人没有举手,其中便有葛兴国。
  葛兴国眉头紧皱,他不是原红卫兵师中人,在串联回来不久,他那个小小的红卫兵小组便迅速缩小,原因很简单,接近一半成员的父母被揪出来。
  参加联动完全是出于义愤,在目睹了往日里一位受尊敬的老将军被军校红卫兵揪斗后,葛兴国再也忍不住了,愤而加入联动,他不理解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从枪林弹雨中拼杀出来的老革命,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新中国的敌人!当他质问父亲时,父亲只能低头叹息,无话可说。
  葛兴国带着他的红卫兵小组全体加入了联动,可现在会场上蔓延的气氛让他有些不安,他赞成文化大革命出了问题,同意中央文革小组是黑后台,可要公开反对中央文革小组,他觉着不妥。
  “战友们,我要说两句!”葛兴国站出来,正情绪激昂的红卫兵们慢慢安静下来,葛兴国走上讲台:“战友们,文革大革命被那些右派分子引到错误的方向,我们有责任将这个方向纠正过来,但,战友们,毛主席说过,革命要讲究策略,我们不能盲目行动,中央文革小组是党中央指定的,小组成员,无论陈伯达还是江青,都是毛主席赞成的,我们若公开反对中央文革,将被人利用,所以,我们在宣传口号上要谨慎,我不赞成现在就公开反对中央文革小组!”
  红卫兵们愣了下,没想到有人在这个时候下泼出一盆冷水,稍稍安静下,立时有人出来反对。
  “不对!我们就是要旗帜鲜明,反对中央文革小组!否则如何达成拨乱反正的目的!”
  “对!中央文革小组是黑后台!我们必须向全国人民揭露他们的真面目!”
  刹那间,反对葛兴国的声浪迅速形成,但所有反对依旧保持在讨论范围内,没有人冲上讲台。
  “不对!”人群中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葛兴国看去是殷柔柔,殷柔柔穿着绿色军大衣,脖子上系着红色围巾,头上还带着顶毛帽。
  殷柔柔在两个强壮的红卫兵保护下,从人群中走上讲台,葛兴国退开一步,殷柔柔过来,站在正中。
  “葛兴国说得对!仅有革命热情,是不够的,战友们,我们反对中央文革小组,但很多群众并没有认清中央文革小组的真面目,所以,我们现在要讲究策略,不能盲目冲动!”
  “对,我也支持葛兴国!”从人群中又站起来一个披着将校呢大衣的红卫兵,这个红卫比身材高大,面容瘦削,眼窝深陷,五官立体感很好,目光明亮。
  “今天到这来的都是反对中央文革小组的,所有人都同意中央文革小组犯了路线错误!旗帜鲜明反对中央文革小组!很好!很解气!可解气之后呢,国家机器掌握在中央文革小组手中,很多群众还受他们的迷惑,战友们,上海市委被造反派冲击,燕京市委受到造反派冲击,国务院受到造反派冲击,各省市的省委市委全部受到造反派冲击!战友们,这说明,革命力量还不够强大,我们必须承认敌强我弱,我们必须采取更灵活的策略。”
  葛兴国认识这人,这人叫魏胜利,在老红卫兵中很有名,他父亲在总参作训部担任部长,五五年授衔为上将,当然,他之所以在老红卫兵中有名,并不因为他父亲是上将,五五年授衔的上将有五十多人,子女来这参加会议的便有七八个。
  葛兴国早就知道魏胜利了,魏胜利在淀海的燕大附中读书,在文革前便十分有名,文革前的淀海中学生十公里长跑记录保持者,也是北大附中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参加过燕京优秀中学生大会,是燕京优秀中学生代表;文革开始后,他组织了燕大附中的第一个红卫兵组织燕大附中红旗小组,随后联合淀海区的老红卫兵们成立了第一个全区范围的红卫兵组织和红卫兵纠察队,比单倥他们还早。
  在文革之初,燕大附中是中央的一个重点,派到附中的是中央教委的一位处长,这位处长是从延安出来的老同志,有长期的工作经验,曾经参加过燕京军调小组,可就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与魏胜利的公开辩论中处处落在下风。
  这次辩论让魏胜利的名声更盛,与单倥并驾齐驱,在随后工作组败退,魏胜利理所当然成为燕大附中红旗红卫兵的一号勤务员,随后他又整顿淀海各校红卫兵,组织起淀海红卫兵总部和红卫兵纠察队,他的这些举措受到燕京其他各区老红卫兵组织的效仿,就算单倥也是学他。
  就在魏胜利要大展拳脚时,朱洪横空出世,在极短时间内,组织起造反兵团,并且迅速夺取城西区大部分学校的领导权,更主要的是,朱洪很快得到中央文革小组的暗中支持,势力迅速扩大,随后得到毛主席的接见,成为燕京中学生红卫兵最耀眼的明星。  朱洪效应迅速扩散到其他各区,平民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冒起,他们一出现便处处挑战老红卫兵,老红卫兵们开始觉着自己很强大,可以轻易打垮这些市井胡同的小地痞,可没想到很快被打垮的是他们自己。
  等他们冷静下来思考后,发现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中央文革小组,没有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造反兵团发展决没有这样迅速,朱洪绝不可能冒得如此之快。
  发现这点后,对中央文革小组的不满渐渐滋生,不过,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进入十一月后,大批老干部被揪斗,于是对中央文革小组的不满猛烈爆发。
  得到殷柔柔和魏胜利的支持,反对之声立刻减弱,经过简短的辩论,燕京各区老红卫兵领袖们达成协议,在公开宣传中,不要提出反对中央文革小组的口号,但要提出反对隐藏的右派分子。
  “在今天,城北区发生针对我们联动的武斗,”主持会议的宛西平开始了第二个议程:“城北区的造反派召开批斗大会,我们的人准备参加批斗大会,可被阻止在会场之外,我们的人向他们提出强烈抗议,但他们却以武力对付我们,为了避免扩大势态,遵守毛主席制定的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退了下来,城北区的战友决定举行抗议游行,青山,你来介绍下情况。”
  马青山走上讲台,马青山也穿着将校呢的大衣,他的身形瘦削,来自城北区二十中,是城北区老红卫兵领袖,前两天城北区的行动便是他指挥的。
  马青山在讲台上介绍了前两天行动,葛兴国注意听着,心里却在不断叹息,忍不住想起楚明秋的话,楚明秋当时说半年时间便可见结果,可没想到居然这样快,半年时间,压根就没有,还不到两个月,老红卫兵便已经垮了。
  葛兴国心里清楚,联动是老红卫兵最后的抵抗,所以,他才认为必须谨慎行事,要保存力量。
  “现在,我们没有声音,群众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他们被蒙蔽了,而且,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要求一个公开辩论的机会,.....”
  公开辩论,葛兴国心里苦笑,现在形势很明显,压根不准老红卫兵开口,而老红卫兵在群众中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很反感老红卫兵。
  马青山讲完后,又一个红卫兵上来,开始讲述他家里的情况,他父亲是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现在却被打成走资派,被隔离审查,这引起很多老红卫兵的响应,在场的老红卫兵近半家里都受到冲击,绝大多数人的父母被贴了大字报。
  “听说你爸爸也出事了,现在怎样?”葛兴国低声问殷柔柔,回来后不久,就听说殷柔柔的父亲被抓叛徒战斗队给抓走了,很快,殷柔柔便退出了红卫兵,也再没到学校去。
  殷柔柔脸色阴沉,过了会,才低声回道:“没有消息。”
  葛兴国心里一沉,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一般被揪斗都是在本单位隔离审查,好一点的在批斗后还可以回家,差一点的不能回家,直接关牛棚,最坏的便是没有消息,这意味着已经成立专案组,进秦城监狱,只是早晚的事。
  殷柔柔身边的是她的哥哥殷红军,殷红军当然听到葛兴国和妹妹的对话,他心里充满愤怒,父亲二十年代末就入党,长期在白区工作,两次被捕,两次侥幸逃生,就为这,居然就成了叛徒的原因。
  因为父亲的原因,母亲也被隔离审查,兄妹俩想去探望,都不知道他们被关在那。  父母被关押的最直接结果便是,兄妹俩在政治上滑落,他们都退出了红卫兵,大院里,原来奉承讨好他们的那些人,现在视他们如瘟疫,唯恐躲之不及。
  会议开得很长,快半夜才结束,会议决定在后天上午举行抗议游行,但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组建了纠察队,负责维持纪律,另外游行时的口号也作了规定,不能直接反对中央文革小组,不能直接反对陈伯达江青和康生,等等。
  散会后,距离近的同学便直接回家或回校,远一点的则留下,就住在附中里,反正附中是寄宿制学校,又有大批学生回家了,有的是空铺。
  葛兴国殷红军和殷柔柔都留下了,魏胜利给他们安排了住宿,殷柔柔和另外几个女生安排在女生宿舍,虽然很晚了,可葛兴国压根没有睡意,各种想法不断翻上来,同宿舍的几个人稍稍议论了会,便睡觉了,葛兴国靠在床头抽了会烟,觉着还是烦躁,便干脆起身出门。
  操场上很空,操场边上有几个水泥作的乒乓球台,球台前隐隐有亮光冒起,葛兴国也没在意,沿着跑道慢慢散步。
  “谁呀!”
  快靠近乒乓台时,那边传来一声询问,葛兴国随口应道:“我,九中葛兴国。”
  “是你,这么晚了,还没睡。”
  声音很熟悉,葛兴国一下就听出是殷柔柔,没有丝毫迟疑,葛兴国就过去了,几个人影站起来,就着月光,葛兴国认出是殷柔柔和她的哥哥殷红军还有两男一女则不认识。
  殷柔柔给大家介绍了下,两男是殷红军的同学,俩人看上去都很强壮,个头稍高的叫庄立志,矮的那个叫曹国强,那个女的叫卫妍,是殷柔柔她们大院的。
  “你们在聊什么?”葛兴国问道,殷柔柔轻轻叹口气:“后天游行的事,葛兴国,我们游行后,中央会作什么反应?”
  葛兴国摇摇头:“我看没什么效果。”
  “为什么?”卫妍不服的反问道,葛兴国看了她一眼,虽然穿着军大衣,可依旧看得出来,她的身材苗条,眼睛很大很明亮,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葛兴国略微迟疑,殷红军沉声道:“嗯,葛兴国说得没错,现在掌握权力的是中央文革小组,他们蒙蔽了毛主席。”
  葛兴国是第一次与殷红军聊天,若是楚明秋在这,恐怕会有点意外,这头蛮牛居然还有这样的眼光。
  可下一句,就暴露了殷红军的本性。
  “妈的!要依老子的性子,就冲进中南海,找那........,嗯。”
  话还没说完,肚子上便遭殷柔柔重重一肘,他轻哼一声,连忙闭嘴,殷柔柔瞪他一眼,扭头对葛兴国说:“就算失败,我们也该学习巴黎公社,留下一堵公社墙!”
  卫妍握拳大声叫道:“对,不要怕失败,革命总有牺牲,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
  葛兴国点点头:“这话对,效果不好,不等于不举行游行,我们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中央还有人在与文革小组斗争,我们要作的是支持他们。”
  卫妍和殷柔柔同时点头,他们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能在中央与文革小组作斗争的是谁,联动一成立便得到国务院的暗中支持。
  忽然夜空里传来电流声,葛兴国抬头望去,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激动的声音:“请大家注意,请大家注意,下面发布最高指示,下面发布最高指示!.....”
  原本寂静的校园登时热闹起来,留在学校的大批学生和教职工涌到广场,葛兴国他们连忙避到教学楼的一个角落,大集也不说话,安静的看着操场的人群。
  人群迅速组成队伍,然后敲锣打鼓,高呼口号,上街游行去了,殷红军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吐了口口水。
  “小市民!”庄立志也鄙夷的骂道,葛兴国微微皱眉,随即无声的叹口气,大院子弟的习性到那都改不了。
  大街上传来更大的声浪,人们在欢呼最高指示的发布。
  这股风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起的,最高领袖说的话便成了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发布后,各级组织都要组织群众上街游行,无论时间早晚,那怕深夜也要连夜游行。
  
  街道来敲楚家大院门口时,楚明秋睡得正香,小赵总管将他叫醒,楚明秋起来只是看看就又睡下了,小赵总管叹口气,转身和牛黄两口子他们出去参加游行去了。
  大院里的其他孩子也都出去了,大家在街上高呼口号,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闹腾了两个小时才回来,直接影响是第二天没人起得来,楚明秋不得不挨个将他们叫起来。  “公公,你丫昨晚没参加游行,你丫就是个隐藏的反革命分子!”勇子骂骂咧咧的穿衣出来。
  “晚上都是用来睡觉的,不是来游行的,”楚明秋淡淡的说:“再说了,这是你们红五类的专属权力,中央文革小组不是说了,我这样的黑五类不准串联,不准游行,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昨晚我一直在发抖。”
  哄!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少睡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还是象往常那样,清晨的空气很好,楚明秋跑在最后,虎子跑在前面,十几个人跑过大街,呼吸在空中形成一条白色的烟雾,街上除了脚步声和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昨晚的喧闹,似乎耗尽了大家的精力,今天早晨上班的人明显晚了。
  等训练结束,不老已经起床,她很安静的坐在房间里,水杯和牙刷整整齐齐的放在楚明秋的杯子和牙刷边。
  楚明秋一进去,不老跳下椅子跑过来,到楚明秋跟前才站住,楚明秋弯腰摸摸她的头,不老冲他无声的笑了,楚明秋去拿牙刷,不老却抢在前面拿起牙刷,挤出牙膏后端到楚明秋面前。
  “以后这些事,叔叔自己作。”楚明秋低声说道,不老迷惑的看着他,楚明秋压低嗓门说:“我们这的规矩是自己的事自己作,除了平安这样的小孩,知道吗。”
  不老点点头,扭头看看平安,平安睡觉很安静,躺在那一动不动,小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很是可爱。
  “这小家伙。”楚明秋爱怜的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下,平安依旧没动,就像不知道似的,不老笑嘻嘻的趴在边上。
  吃过早饭,平安才醒过来,楚明秋替他穿衣洗脸刷牙,一通忙碌后,才领到厨房吃饭,小家伙吃饭也很老实,安安静静的将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吃得精光。
  饭后,楚明秋带着两小孩去理发,与袁师傅耍了阵嘴皮子,袁师傅在破私立公中受到些冲击,他的房子是私房,红卫兵要求他上交房产证,袁师傅顶着不交,差点被红卫兵抓去游街批斗,最后还是袁奶奶出面将房产证交了,这才过关。
  袁师傅提起这事就一肚子气,潘安在边上一个劲的安慰,才勉强将他的气出了。
  “公公,这两小家伙是哪的?”猴子好奇的问道。
  楚明秋毫不迟疑的说:“我侄儿侄女。”
  “啊!”所有人都愣了,没有别的,楚明秋的侄儿侄女,那辈分可高了,楚明秋笑了笑说:“得了,别问了,我也是昨儿才知道,有什么等我妈回来再问吧。”
  楚家家族太大,这两孩子谁知道从那冒出来的,袁师傅他们嘲笑了下楚明秋,楚明秋也配合着插诨打科,理发铺里笑声一串,隔壁杂货铺的女人看着楚明秋忍不住摇头。  “这公公啊,到那都乐呵呵的,没心没肺的,哎,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不会哭的缘故。”
  “谁知道呢,他真不会哭?”门口坐着打毛线的女人好奇的问道。
  “你刚搬来不久,这胡同里都知道,这公公是楚家的妖孽,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哭过,连他父亲死,都没哭一声。”
  “啊!不可能!”
  “你不信,我刚知道时,也不信,可你知道吗,前边的中药房的老人都知道。”
  售货员麻利的打了酱油,交给薇子,薇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听着两个女人的议论,提起酱油出来时,才朝理发铺深深的看了眼,才朝家里走去。
  薇子也出去串联了,她好容易才找到两个同情她的同学一块出去,本来说好是到井冈山的,可走到武汉,两个女生退却了,路上实在太不安全,于是她们就回来了,当听顺子抱怨说娟子她们居然绕了半个中国,这让气愤不已。
  但回来后不久,薇子就发现很多原来的战友对她的态度大变,主动来与她交谈,谈论当前的形势,谈论中央文革小组的错误,谈论很多老干部被揪斗。
  通过与她们的讨论,薇子明白了,自己的苦难是中央文革小组造成的,她的父母扫大街,现在更被关进牛棚,全是中央文革小组在背后支持,她毫不迟疑的加入了联动。  进入联动后,薇子算是找到组织了,以往的骄傲又重新回到她身上,整天蹬着车,如一阵风一样刮过胡同,冲上大街。
  将酱油放在橱柜里,薇子扭头看了三哥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她提起扫帚将房间打扫一遍,以前她从不做这些事,可要指望宽子来做,那还不如自己动手。
  薇子对宽子越来越无奈,宽子也出去串联了,他去的上海,可回来时,却背了一包书回来,她检查了一遍,全是电子类的,甚至还有几本俄文和英文的,把她气得差点将这些书给烧了。
  回来后,宽子也不去学校,整天在家看书,饿了就弄点面条,吃面条也不管其他,加点酱油就行,吃完后,又继续看书,好像除了书和那些电子元件外,其他什么都不关心。
  大哥松现在住在厂里,依旧是厂里的临时工,还好父母的事没有影响到他,二哥平则在外地的学校,上个月回来一趟,待了几天就回去了。
  薇子曾经一度怀疑父母的事是楚明秋搞的鬼,可肖建国却没一点影响都没有,这又动摇了她的怀疑,而且她还是不相信一个黑五类有这么大的能量。
  将家里的事作完后,薇子蹬车出门了,现在她每天都回家,不再住校了,原因很简单,住校的开销要大点,父母被关进牛棚后,她和三哥每月只有十五块钱的生活费,二哥最惨,他在外地上大学,父母工资停发后,家里实在困难,大哥松还是临时工,每月勉强给五块钱,其他的就只有向学校申请救济,可学校这样乱,他的申请不知道能不能过,当然,她不知道三哥宽每月也节约出五块钱给二哥平寄去。
  将家里的事安排好后,薇子急忙出去,昨天就通知了,今天有任务。
  到了女三中校门口,薇子压根就没停车,也不管在校门口维持秩序的纠察队队员,这些纠察队都是造反兵团的,她们不是同志是敌人。
  女三中是女子学校,学生自然全是女生,可这所著名的女中在文革中却是以凶狠出名,老师学生被打死好几个,被逼自杀和被打成残废的也有好几个。
  薇子不是女三中学生(前文有误,以后薇子都是八中学生),但这不妨碍她经常来这里,联动成立后,在各区定了几个学校为联络点和集合点,城西区便有女三中,之所以定这里,是因为老红卫兵在这所学校还有些影响力。 
  在一排平房前,薇子将车停下,推开最后一间房的门,里面已经有几个同学在忙碌了。
  “我来晚了,家里有点事耽误了。”薇子有些抱歉的说道。
  “不算晚,清清她们还没到呢。”林红兵头也没抬的说道,她拿着毛笔在一张宽大的白纸上写着字,已经写好的放在边上,另外还有三个女生也在写,她们写的是小旗。  薇子跺跺脚,让有些麻木的腿活动开,办公室里开着暖气,很暖和,她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然后走到林红兵旁边。
  “有什么活?”
  “把写好的放在边上,干了的,就挂在那边。”
  薇子按照林红兵的吩咐开始忙碌起来,很显然,她们的工作是制作游行用的横幅和旗帜,另外还要油印传单。
  不一会,又有几个女生到了,她们带了些白纸过来,林红兵安排一个叫薛清清的女生负责刻蜡版。
  大家都服从林红兵的安排,没有什么闲聊,立刻便开始工作。
  又过了一会,门外传来停车的声音,不一会门开了,两个女生抱着一堆东西进来。  “柔柔,你们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们没搞到。”林红兵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女生说道。
  那女生同样用力跺了几下脚,然后解开红围巾,脱下大衣,露出穿在里面的白毛衣。
  女生边挂衣服边说:“昨儿在二十中,今儿是从城北过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大家伙凑的,来晚了,芸子,给红兵看看。”
  薇子在桌上清理出一块空地,芸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东西不少,有布有小木杆,还有一大桶浆糊,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薇子稍稍有些失望,这些东西太少了,以前要游行,都要准备大批横幅,旗帜,传单,那数量比这多太多。
  “你是,薇子吧!”前面的女生打量着薇子,忽然问道,薇子稍稍愣了下,扭头打量她。
  “怎么不认识了?”那女生笑眯眯的说道,薇子有点蒙,看她的语气神情,似乎她们早就认识,而且还很熟,可她怎么也想不起在那见过。
  “我可在楚家大院主了一年多。”女生依旧笑眯眯的,薇子更蒙了,女生呵呵一笑:“我是殷柔柔,薇子,还没想起。”
  “啊!”薇子大叫一声,打量下殷柔柔,猛地将她抱住,高兴的叫道:“柔柔,原来是你啊!”
   

  殷柔柔过去几年中数次到楚家大院,遇见过不少院里的幼时朋友,可也奇怪,从没遇见过薇子,就连那次楚明秋父亲过世,殷柔柔和他哥哥在那待了几个小时,也没遇见薇子,没成想,居然在这里遇上了。
  两女热络的说着话,林红兵抬头说道:“好了,别聊了,这事还多着呢,要只争朝夕!柔柔,你来写宣言!”
  林红兵的威望还是够大,殷柔柔和薇子几乎同时抿嘴一笑,各自忙碌起来。
  殷柔柔的字写得好,在干部子弟中是有名的,她很快接过林红兵的毛笔,薇子则和另两个女生则在一张长长的横幅上贴纸,方慧芸则奋力推着油滚子,印着传单。
  房间里再没有说话声,只有默默的纸张响,偶尔有人进来拿东西,很快便又出去。  ......
  ......
  “好了!”殷柔柔放下笔,揉揉手腕,叫道。
  大家一下围过来,林红兵仔细看着,字迹纤细,刚柔相济,她忍不住叹道:“柔柔,你这笔字,在你们学校算是梁山的晁盖,坐头把交椅!”
  殷柔柔摇摇头:“第二吧,头把交椅坐不上。”
  “啊!”林红兵很是意外:“谁啊!难不成唐刚!就他那笔字!?”
  语气轻蔑,神情迷惑,殷柔柔微怔,随即笑了笑:“也对,现在算是了,写得最好的那个已经走了,呵,说来你还别不信,我还是学他的。”
  “啊!”这次轮到方慧芸惊讶的叫出声来,薇子秀眉微蹙,思索着问:“你说的是公公?”
  殷柔柔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还没见过比他写得更好的,我在他家见过他画的画,还有写的字,我是自愧不如。”
  “公公?”林红兵努力回忆,记忆中没有这个人。
  “他这么利害?”方慧芸有些不信,扭头问薇子:“薇子,你见过吗?” 
  薇子微怔,略微迟疑,苦笑下摇头:“他是资本家家庭,黑五类,我很少上他家。”
  殷柔柔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薇子神情很平静,这是事实,她已经很长时间没上后院去了,后院变成什么样,她都不知道。
  “原来是黑五类呀。”林红兵的语气中有一丝不屑。
  殷柔柔淡淡一笑,方慧芸抢在她前面笑道:“写字嘛,分什么黑五类红五类,咱们柔柔这笔字,就比大多数黑五类强。”
  殷柔柔却似笑非笑的说道:“黑五类?嘿嘿,现在咱们这,黑五类可不少。”
  殷柔柔话音一落,众人情绪陡变,一下变得沉默了,半响,方慧芸轻轻叹口气,其实她的处境还比较好,她父母还没被隔离审查,只是被贴了不少大字报。
  方慧芸清楚,殷柔柔一直将楚明秋看着朋友,虽然她不明白,殷柔柔心气这样高,怎么会与一个黑五类子女交上朋友,而且还这样看重,不管谁在这上面说三道四,都要遭到她的反击。
  “嘿!你们都在!”
  正有些尴尬时,门一下被撞开,委员兴冲冲的冲进来,进门就叫:“我们搞到一台车!大卡车!大卡车!”
  忽然感到情况不对,委员有些纳闷,音量立时下调八度:“我们,我们搞到一台卡车!你们这是怎么啦?”
  “卡车!”方慧芸目光一转,故作高兴的叫道:“你们怎么弄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委员得意洋洋的笑道:“不过一辆卡车,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得了!又吹牛了!”脑袋上被拍了巴掌,委员回头一看,关从容正站在他身后,委员嘿嘿笑道:“那有吹牛,咱们关哥一句话,一台卡车算什么!你说是吧!”
  “哈哈!”众人大笑起来,方慧芸忍不住摇头:“我说委员,闹半天原来不是你弄来的!”
  “是我们男生弄的!”委员叫道:“这也是我们的光荣!”
  “少废话!”关从容笑嘻嘻的,神情中演示不住得意:“我从部里要到一台卡车,部里的钟叔叔说了,支持我们联动,赞成我们联动的主张!”
  关从容在联动中处境算是最好的,他父母压根就没事,他父亲不但没事而且还升了一级,从司长升为副部长。
  一群女生涌出来,就在外面停着辆卡车,葛兴国和几个男生正在卡车边上,正兴奋的比划着。
  殷柔柔她们过去,打量着卡车,卡车还挺新,洗得干干净净的,车头车身都是草绿色,看着就象军队的。
  “这是军车吧!”方慧芸有点不放心的问道,关从容依旧有几分得意:“对,钟叔叔是五机部的后勤处处长,这是他从警卫连调的车。”
  联动自从成立便得到一些老同志的支持,不过,这种支持与几个月前对老红卫兵的支持力度差多了,当初不但提供车辆还提供资金帮助他们办报,至于他们踢出要求,更是要什么有什么,可现在不同了,这些支持多是口头上的,提供的东西也不过是纸张等无足轻重的东西,更别说资金和车辆,关从容弄到的这辆卡车还是第一辆卡车。
  “哎,谁开呀,没司机啊!”薇子叫道,关从容一笑:“怎么没有!韩信!”从车的另外一边出来个穿着蓝色棉衣的年青人,这人带着袖套,口罩摘下来,闻言叫道:“啥事!”
  “这是韩信,城北区的,六中高三七班的,他会开卡车!”关从容介绍道,韩信摘下手套走过来:“我是韩信,城北区五棵松外贸部大院的。”
  “韩信,是不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那个韩信?”方慧芸问道,韩信点点头:“是。”
  “你爸妈够省事的。”方慧芸笑道,韩信嘿嘿一笑:“我爸说,他接到电报时,正在行军路上,看着行军队伍,顺口便起了这名。”
  众人又是一笑,韩信打量了下方慧芸,觉着这女孩挺好打交道,方慧芸又问:“你会开车?”
  “会!”韩信毫不迟疑的应道:“其实这不难,外贸部嘛,多的是车,我喜欢车,经常跑去车队,久了就和车队师傅熟了,去年夏天,我让他们教我,就学会了。”
  “那明天就看你的。”方慧芸很高兴,有了卡车,声势就更大。
  韩信自信的点点头,关从容招呼大家将车装饰起来,殷柔柔她们从屋里拿出写好的大字,葛兴国他们将大字贴在车厢上,又在车厢前面挂起横幅。
  正忙碌时,学校的林荫道上又有几个学生过来,这几个学生嘻嘻哈哈的,将一面圆形大鼓竖起来,推着向这边跑。
  “嘿!你们干什么呢!”关从容好气又好笑,冲着他们叫起来,那几个学生看上去比较矮小,稚气盎然,听到关从容的话,他们也不着急,依旧笑嘻嘻的,只是将两边护着,依旧是推着过来。
  “还好没弄破!”关从容说着指挥大家将鼓推上车,一个小家伙将鼓架扛过来,顺手甩上车,关从容不由一愣,这鼓架不轻,这小家伙居然自己就扛过来了。
  小家伙卸下鼓架后,拍拍身上,抬头看见薇子,眉头微皱,随后走到一边去了,薇子也看见他了,正准备打招呼,可看到他走到一边去了,心里明白便没有开口。
  关从容站在车上,看着装饰一新的车,他很是兴奋,联动成立后,他看到一丝机会,联动的成员都是老红卫兵,但老红卫兵的领袖们却少有参加联动,比如九中的单倥,其父母被打倒后,单倥便失踪了,有传言说他到延安去插队了,也有传言说参军了,倒底去了那,谁也不知道,另外,还有几个老帅的子女,也都避开了,现在联动的领导层远远比不上当初的老红卫兵,骨干成员都是老红卫兵骨干。
  关从容在老红卫兵中比较低调,九中的老红卫兵领袖是单倥,高一的领军人物是葛兴国殷柔柔和莫顾澹,不过,葛兴国殷柔柔另拉了一股人马,组成新九中公社,在老红卫兵中威望反倒降了,现在回归联动,关从容相信,老红卫兵们也不会听他的,而莫顾澹现在还在九中隔离审查,他以前搞出的那个刘少奇语录,给他贴上刘少奇党羽的标签,有这个标签,老红卫兵也不敢接触他。
  所以,他关从容的机会来了,他要争取联动的领导位置,不过,他也有些后悔,这些年,他一直躲在幕后,没有抛头露面,导致他的号召力不足,所以,现在他要作的是增强自己的号召力。
  “你们这边作得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关从容从车上跳下里,对林红兵问道。  “差不多了!”林红兵答道,犹豫下,问道:“咱们这动静是不是大了点,指挥部定的战术是突然袭击,这样会不会让造反兵团有准备?”
  “不管他!”关从容轻蔑的挥手:“朱洪不能拿咱们怎样,他不过跳梁小丑,与他们的斗争是长期的,林同学,据我所知,中央有很多老同志对文革小组很不满,连林副统帅对文革小组都有意见。”
  林红兵非常震惊,殷柔柔方慧芸同样十分震惊,林副统帅!居然对文革小组有意见!
  总理公开讲了,文化大革命中有两个人不能批判,毛主席和林副统帅,可现在林副统帅对文革小组有意见!
  这让在场的红卫兵大受鼓舞!
  林副统帅毕竟还是老同志,文革小组那些人算什么,与老同志作对,......,没有好结果!
  “中央文革小组就应该被打倒!”扛着鼓架上来的小个子红卫兵大声叫道:“我们就该旗帜鲜明,这样躲躲藏藏算什么!”
  对明天的游行,联动领导层有规定,有人便提出了打倒中央文革小组的口号,可领导层会议认为,这个口号容易带来误会,人民群众对中央文革小组的错误认识还不清,特别是江青,她是毛主席的爱人,这个身份有很大的迷惑性,所以,暂时不提这个口号。
  “明天游行口号已经定了,这是联席会议定的,”关从容正色道:“中央文革小组是犯了错误,但很多群众还没认清他们的错误。”
  “对!”葛兴国在边上接口道:“中央文革小组的错误是严重的,但很多群众,甚至,毛主席都还没认清他们的错误,现在就明确提出打倒中央文革小组的口号,对我们不但没利,而且还有害!这是革命策略!”
  小个子很不服气,可也没坚持,殷柔柔也点头赞成道:“对!革命要讲究策略,不能盲目,现在就提出这个口号,是冒进,我们必须争取更多的人民!争取毛主席的支持!”
  说到这里,殷柔柔忽然觉着小个子有点面熟,她仔细端详小个子,试探着问道:“你是那所学校的?”
  “八一中学,淀海的,我叫,楚诚志,你呢?”小个子反问道,殷柔柔一下乐了:“你就是楚诚志啊!长大了,我说看上去有点熟嘛,还记得我吗?”
  楚诚志歪着头看她,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薇子,薇子在心里叹口气:“她是殷柔柔,在前院住过,她哥哥就是殷红军!”
  楚诚志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小狐狸!你那大狗熊哥哥呢?他来没有?!”
  “噗嗤!”
  葛兴国和委员几乎同时大笑起来,方慧芸也禁不住乐了,殷柔柔有几分恼怒,杏眼圆睁,在楚诚志脑袋上拍了下:“小兔崽子!翻天了!”随后又骂道:“那天见到公公,非跟他算这笔账不可!唉,他现在作什么?!”
  楚诚志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答道:“他呀,还不是一样,每天蹬车收破烂,昨天还捡了两小孩回家,对了,你哥呢?”
  “捡了两小孩?该不是拐卖吧!”殷柔柔有些糊涂,这收破烂还能捡小孩。
  “哪能呢,”楚诚志说:“建军他爸已经去查了,找到他们父母就送回去。你哥呢?明天,我可在纠察队,你哥那块头,纠察队正合适!”
  殷柔柔噗嗤一笑:“你呀,跟小时候一样,还那样好斗!哎,我说,你叔爷也不管管你。”
  楚诚志得意的笑笑,葛兴国这时问道:“他是公公的什么人?”
  “他叫楚诚志,是公公的侄孙!”殷柔柔笑呵呵的说道:“就是,我们在上海遇上的那个叫楚箐小姑娘的哥哥。”
  “哦,原来是这样。”葛兴国打量着楚诚志,委员则很热络,一把拉着楚诚志:“原来你是公公的侄孙,呵,公公这家伙回来多久了!”
  委员拉着楚诚志到边上去了,葛兴国看着楚诚志神情非常复杂,心里是百味丛生,楚明秋的话言犹在耳,老红卫兵便已经陷入困境,联动是他们的最后挣扎!
  
  第二天,上午十时,大批穿着将军呢的年青人,骑着自行车,冲出校园,冲进胡同,冲上街道,在西单集合,随后,几千人组成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的沿着长安街向天安门,走在最前面的是两辆大卡车,大卡车上鼓声震天,两个大喇叭装在车头上。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小撮混进党内的小
资产阶级分子,把持了文化大革命,将革命的目标对准了身经百战的共和国的缔造者!他们的目的是打倒这些为共和国奋战的革命先驱!将中国引导到资本主义道路上!对这种行动,我们能答应吗!”
  “誓死保卫社会主义红色江山!”
  “誓死保卫毛主席!”
  “打倒红三司!”
  “打倒红三司!”    
  .....
  几千人骑车,汇集成巨大的洪流,穿过天安门广场,纠察队不断前后奔走,维持纪律,提醒大家不要作出过激举动,不要喊过激口号,可这依旧不能拦住这些心怀怨怼的昔日太子。
  “中央文革小组的某些人不要太猖狂!”        
  “打倒江青!”
  纠察队闻声迅速扑过去,大声警告,车队中却传来一阵哄笑,纠察队队员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再次提醒大家,要遵守游行纪律,不要被别人利用!
  游行队伍进入天安门广场,他们绕场三圈,最后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集合,向人民英雄纪念碑献花宣誓,在保卫红色政权的口号声中解散,随后化作几十股人流,迅速消失在燕京城的胡同中。
  葛兴国殷柔柔一群人也同样迅速撤离天安门广场,他们向西走去,没多久便到了西单,他们停下来,西单文化广场的南面有一堵灰色的墙,这墙上贴满大字报,葛兴国站在自行车上,将大字报贴上去。
  他的大字报一贴上去,正看大字报的群众迅速围过来,有人大声念着标题:“将偏离的文化大革命道路纠正过来!”
  葛兴国跳下来,在几个同学的掩护下挤出人群。
  “他这是反对中央文革小组!反对毛主席!”
  “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抓起来!抓起来!送公安局!”
  有人便向葛兴国涌来,葛兴国猛然扭头,冲着他们大声叫道:“什么反革命!那么多老干部被打倒,他们都是特务?!都是叛徒?!这不是诬陷和栽赃吗!”
  “打倒走资派!”
  “走资派的狗崽子滚出去!”
  没人和他辩论,葛兴国气得脸色通红,委员急忙拉着他出来,几个人骑上车就跑,众人要追,这时从斜刺里杀来一辆三轮车,三轮车打扮得花枝招展,骑车的小年轻高声叫着:“小心!小心!”
  三轮车一下挡住了众人的追击,小年轻骑歪歪扭扭的,十分艰难,众人焦急的绕过他,可再抬头,葛兴国他们已经跑没影了,再看小年轻,小年轻已经跳下车,正修理着车的链子,神情沮丧无比。
  三轮车上挂着横幅标语,可仔细看,却是一辆收破烂的车,小年轻就是个收破烂的,众人无奈,骂骂咧咧的走了。
  楚明秋悄悄抬头,看看葛兴国,他们已经看不到了,他悄悄松口气,将车链子上好,正准备上车,忽然发现一个老外正小心的翻着他的车。
  “哎!哎!干什么呢!”楚明秋叫道,那老外吃了一惊,连忙松手,楚明秋过去,一点不客气的将他推开,怀疑的打量着他,那目光就像看一个小偷。
  “先生!”那老外居然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楚明秋愣了下,随即皱眉:“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乱翻别人东西!”
  “我,我,你能卖点东西给我吗?!”老外说着从兜里拿出几张纸币,楚明秋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将他推开,转身骑上车,蹬着三轮车走了。
  老外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转身挤进人群中,拿起相机冲着大字报就拍照。  从西单出来,楚明秋转进小胡同,边走还边吆喝:“收破烂了!破铜旧书旧画,换钱了!”
  走进小胡同没多远,从后面一左一右上来两个穿着蓝衣的年青人,左边那人一把抓住车笼头,楚明秋微怔,抬头看着俩人:“干啥!抢东西呀!”
  右边那个看上去年岁稍微大点的年青人问道:“刚才那人说什么?”
  楚明秋愣了下,皱眉问道:“关你啥事?你们什么人?”
  那年青人拿出一本工作本,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们是公安局的,刚才那人说什么?”
  “公安局的,”楚明秋眼尖,一下看到了上面的国徽,立刻跳下车:“警察叔叔,你们好,刚才那人,你们问的是谁?”
  “就是那外国人,他说什么?”
  “哦,那家伙啊,”楚明秋笑了:“他让我卖点东西给他,我没理他,这家伙看上去就象特务,警察叔叔,这些外国人都不是好东西,看着就像特务,叔叔,我看过《特务在行动》,这老外,多半是特务,一定要把他抓住!”
  年青人一直盯着他,楚明秋神情坦然,一点不怵,另一个年青人问道:“他要买什么?”
  楚明秋摇摇头:“我不知道,没问,我这都是破烂,警察叔叔,我阶级警惕性可高了,你看看,我这有什么,都是些破纸烂书,有什么好东西可卖的!我看啊,这家伙没安好心!”
  成熟点的年青人依旧看着他,神情中狐疑越来越浓,另一个年青人则绕到车后,将遮在上面的雨布掀开,楚明秋连忙叫道:“哎,别啊,我来,我来,叔叔,这些东西脏,别弄到您身上。”
  楚明秋正要过去,成熟点的警察拉住他:“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
  楚明秋连忙将兜里的证明拿出来交给他,他心里有点紧张了,心里骂着那老外,这狗日的找谁不好,怎么找到自己身上,妈的,不是说公检法都瘫痪了吗,这些警察怎么还在?!
  趁着成熟警察看着楚明秋的证明,楚明秋赶紧跑过去,帮着年青警察拉开雨布。
  “您看看吧,这都是些破书破画,那还有两个旧铜。”
  年青警察边看边问:“这些都是在那收的?”
  “那都有,”楚明秋说道:“我们这行就是全城走,走一路收一路,今朝,我九点出来的,就在城西这块晃荡,反正就是各个胡同走。”
  年青警察拿起一本书翻了翻,这书很旧,书页都有点黄了,是按竖版印刷的,上面有些字都不认识,他把书扔下,又拿起一轴画展开,这画也同样有点旧,上面画了一株青松,松下有个古袍老人正弹琴,旁边有个小孩呆呆的看着,在空白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印章和字迹,这些字,有的写得工正,有的写得很乱,压根就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年青警察又翻了翻,除了这些旧书旧画,另外在前面还放着两个铜鼎,这铜鼎并不大,他提起来试了试,大约二十来斤的样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在一个角落,又找到三个瓷瓶,两个鼻烟壶。
  查看过后,年青警察冲成熟警察使个眼色,楚明秋连忙将雨布拉过来,重新将废品遮上,成熟警察过来,将证明还给楚明秋,然后对他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楚明秋,以后要再有外国人来找你,你要及时向派出所报告。”
  “毛主席教导我们,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叔叔放心,我受党教育十多年,长这么大,就遇上这一个外国人,请组织上放心,我一定提高警惕,严防阶级....”
  没等他说完,从小胡同里传来叫声:“我们是公公的朋友!我们是公公的朋友!”  楚明秋微怔,马上接着说下去:“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
  他的这动作那瞒得过两个经验丰富的警察,楚明秋说完后,稍稍等了会,见警察没说什么,便问:“叔叔,我可以走了吧?”
  警察点点头,楚明秋骑上车,用力蹬车,成熟警察在后面推了下,楚明秋蹬着车,扭头叫道:“谢谢叔叔!”
  楚明秋蹬车走了段路,拐进旁边的小胡同,迎头便看见两群人,他也不停车,径直骑过去。
  “让让!啊!让让!”
  两群人抬头,正面面对他的那群人,一看到他,顿时露出喜色;背对着他的那群人也露出喜色,一个矮小的身影一下便冲出来。
  “公公,公公,你可算来了!”
  “委员,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楚明秋将车停下,跳下来,在小个子的头上拍了下:“委员,怎么那都有你,今儿,你们声势可够壮的!”
  委员嘿嘿干笑两声,楚明秋又与葛兴国殷柔柔打个招呼,然后看着拦住他们的那群人,一个都不认识,他呵呵笑了笑:“他们都是我朋友,让他们过去吧。”
  “是,是。”
  领头的小子连忙答应,楚明秋看着他问:“你叫什么?”
  “我叫曹鹏,街面上的朋友都叫我锦毛鼠。”领头的小子急忙答道,曹鹏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补疤的蓝色工作服外套,里面套着厚厚的棉衣,头上却戴着顶将校呢的棉帽子。
  楚明秋点点头:“散了吧,散了吧。”
  曹鹏带着人走了,楚明秋和葛兴国他们说着话,两个警察远远的看见这一切,警察一看葛兴国他们的穿着便知道这些孩子都是些什么人,俩人都有些诧异,看着那个蹬着三轮车的小家伙与一群干部子弟谈天说地,居然还很受他们的尊重,而且在胡同里还很有号召力,胡同里的小流氓居然对他很害怕,一句话便将他们吓跑了,这家伙够神秘的。
  但可以却确定,这家伙肯定与那外国人没关系,那家伙是个记者,跑来采访文化大革命,整天在街上晃荡,给他安排的采访对象毫不在意,却经常在街上拦住行人问话,这些外国人够怪的!
  楚明秋压根不知道两个警察跟着他,只顾与葛兴国他们聊天。
  “公公,你上那弄的!这车够沉的!”委员问道。
  “我这行就是走街串巷,”楚明秋慢慢推着车与大家一块走:“委员,还是你小子够朋友,处理给我那么多废品,让我狠赚了一笔,现在你们走,给了造反兵团那帮家伙,那帮家伙都是些葛朗台,见不得咱们穷人吃饱饭。”
  委员嘿嘿笑道:“你丫可不是穷人!这下知道哥们够朋友了吧。”
  殷柔柔悄悄揭开雨布看了看,然后碰碰方慧芸,方慧芸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楚明秋,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楚明秋居然在胡同里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殷柔柔惊动了她,她扭头看去,殷柔柔揭开雨布一角,方慧芸看看那些旧书旧画,有些纳闷,不知这有什么。
  “这家伙在说假话,”殷柔柔低声说道,方慧芸不解:“怎么啦?”
  “这家伙最喜欢这些四旧,你看,这都是四旧,我怀疑这家伙在搞阴谋。”殷柔柔低声说着,随即扬声道:“公公,你这不全是旧书旧画吗!”
  楚明秋回头说道:“当然是了,可这是我跑了半个城北区才收到的,那象人家委员,一下就将那些垃圾全处理给我了,那还用得我走街串巷的到处跑。”
  “哼!”殷柔柔压根不信,可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这当然是假话,楚明秋今天将城北区那个点最后的一些东西收了,便上雍和宫去,雍和宫是城东区最大的抄家物资聚集点,他跑到那去试探,结果人家压根不搭理他。
  “委员,你知道雍和宫吗?”楚明秋问道,委员微怔点头,随即明白过来:“那啊,是城东老红卫兵看着,怎么你盯上那,嗯,也对,雍和宫有不少四旧。”
  委员说着眼珠一转,眉头紧皱:“公公,你丫是不是在转啥歪歪点子吧,满世界收这些四旧。”
  “哼,瞧你那点出息!”楚明秋满是不屑:“得了,看来也指望不上你,我自己想办法吧,不就是贵点吗!”
  “别瞧不上人,不就是雍和宫吗,等着吧,过两天给你信!”委员嘴巴一撇,拍着胸口叫道。
  “噗嗤!”王少钦一下乐了,委员愣眉愣目的看着他,有些不满的问道:“你笑啥!”
  王少钦依旧大笑不止,殷柔柔也乐呵呵的笑起来,方慧芸迷惑不解,看看俩人,不解的问:“你们怎么啦?”
  “这还没看出来,这笨蛋又上当了。”殷柔柔笑道,委员不解的看着她:“我怎么上当了!”
  殷柔柔笑道:“笨蛋,没看出他这是激将法!”
  “啊!”委员愕然叫道,楚明秋笑道:“这你可冤枉我了,小狐狸,别看你聪明,可要论我们这堆人里,交游广阔的,也就数委员了,他要不行,谁都不行。”
  “那不一定,”方慧芸故意刁难道:“猴子不是城东的吗,他估计能认识吧。”
  “猴子?”楚明秋想起来了,左右看看,有些纳闷的问:“怎么没见着他,跑散了?”
  “不知道。”委员有些沮丧:“他爸爸死后,整个人都变了。”
  “他爸爸死了?”楚明秋更加惊讶,一下停住车,走在最后的两个红卫兵差点就撞上。
  葛兴国重重叹口气,对着楚明秋的目光重重点头,猴子的父亲是老红军,参加保卫中央苏区,走过长征,参加过抗战和延安保卫战,可这样一位战功卓著的老同志被逼得自杀,他的死震惊了葛兴国,直接导致他参加了联动。
  “为什么啊!”楚明秋叫道,虽然猴子和他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地,可他对猴子的感觉还不错,比莫顾澹强多了。
  众人都摇摇头,连委员都不知道,楚明秋愣了半响,重重叹口气,苦笑下:“这可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才几个月,你们这些自来红,红五类,就跟我一样了。”
  说到这里,他瞟了葛兴国一眼,正好遇上葛兴国的目光,那目光十分苦涩,也非常茫然。
  “胡说!我们怎么和你一样,你是黑五类,我们是红五类!”
  楚明秋回头看去,是走在最后的一个穿着将校呢的小伙子,这小伙子看上去有些瘦弱,可此刻他的神情十分掘犟,甚至盯着楚明秋的目光很是愤怒。
  楚明秋冲他笑了笑,无所谓的耸耸肩:“你说得对,就这样吧!”
  葛兴国冲那小伙子使个眼色,阻止他进一步辩论,他是深知楚明秋的,楚明秋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与人辩论,上次他试图辩论,楚明秋转身便走,所以,就算这小伙子再激烈点,楚明秋也不会与他辩论。
  正要追上去,楚明秋却忽然停下了,转头对那小伙子说:“我们院子有个老红军,二十年代末参加红军,参加过抗战,参加过解放战争,五九年被划为右倾,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是黑五类,在造反兵团之前,没人认为他们是红五类。”
  那小伙子愣住了,葛兴国也愣住了,俩人都愣住了,可这个愣住了的内容却大不相同,葛兴国是没想到,楚明秋居然会进入辩论模式,那小伙子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俩人都明白楚明秋的意思。
  历史,只是历史。
  历史不是划分红五类或黑五类的标准!
  
  猴子很愤怒,他象一头掉入陷阱老虎,在陷阱里拼命挣扎,可无论他如何挣扎,却都无法跳出陷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匆匆走进屋,在房间里四下看看,有些粗鲁的拉开柜子的门,在柜子里面翻检,弟弟妹妹都呆呆的看着他。
  还记得那个晚上,父亲曾经与他谈话,当时他以为是聊天,父亲告诉他,以后他就是男子汉了,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当时他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十分危险,他满不在乎的便答应,他是哥哥,哥哥自然要照顾弟弟妹妹。
  可他没想到,父亲第二天便被隔离审查,第三天便死了。
  工作组说他是自杀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自杀。
  父亲留了一份遗书给他们,父亲在遗书中告诉他,自己一生是革命的,从来没有反对过毛主席,从来没有反对过党,让他照顾好弟弟妹妹,照顾好母亲。
  母亲,也同样被隔离审查了。
  猴子的母亲不在北京工作,而是在东北,比父亲更早被隔离审查,在父亲自杀后不久,他接到通知,母亲被正式逮捕。
  现在家里的全部重担都落在他身上。
  父亲死后,部里很快便让他们搬出司长楼,搬到大院附近胡同的一个大杂院,在大杂院里分给了一间房,房间不算大,可以住下他们四个和奶奶。
  猴子兄妹共有四个,两个妹妹,最小的是个弟弟,大妹和二妹是一对双胞胎,都在念初二,小弟弟还在念六年级,奶奶没有工作。
  搬进大杂院后,猴子在家里待了整整三天,然后将三个弟妹叫回来,告诉他们,不准再参加任何组织,不准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一律在家念书,为此,他悄悄弄回来整套教科书和参考书,让弟弟妹妹在家读书,除此之外,那都不准去。
  可猴子觉着还是不行,很简单,他没钱了。
  猴子的父母的工资不少,可家里人多,四个孩子加上一个老人,另外,姥姥家的环境也不好,每月都要寄些钱回去,所以,积蓄也不多。
  父亲死后,猴子检查了父亲的遗物,除了那些衣物外,剩下的不多,手表收音机被抄走了,现在在那也不知道,好在父亲的存折还在,不过上面的数字不多,只有三百多块。
  部里虽然将他们迁出了大院,可生活上还是按照国家政策,每月给他们每人十五块钱的生活费,包括七十多岁的奶奶,五个人,每月七十五块钱,还不到以前父亲的四分之一。
  以前,家里人多,父亲的工资够高,加上母亲的工资也有一百多,猴子从没觉着在钱上面有什么难的,这第一个月刚开始,到年底,还差十天,七十五块钱便差不多了,他不得不计算着过日子。
  从抽屉里翻出三十二块钱,猴子眼珠子都要绿了,下意识的看看日历,距离元旦还有十一天,每月九号发工资,他们也是在那天去领生活费,也就是说,现在到领生活费还有二十天,可钱却已经用去一半了。
  正想着,左边的房间里面传来一阵强烈的咳嗽声,他急忙将抽屉关上,他们住的是传统四合院,房间布局同样传统,按照功能分成三个部分,他和弟弟住了一个小点的房间,两个妹妹和奶奶住在大点的房间,中间则是客厅,厨房就在院子的角落,没有卫生间,卫生间在胡同里,上厕所自己去胡同,这一点让他们很不适应。
  奶奶在父亲死后,精神迅速垮了,这段时间都卧床不起。猴子过去,大妹侯小英正给奶奶喂水,奶奶目光浑浊的看着他。
  猴子从大妹手上接过碗,用勺子搅拌下,将浅红色的水舀起来送到奶奶的唇边。
  奶奶勉强喝了两口,然后便不再吃了,猴子知道奶奶的心思,他端着碗看着奶奶:“爸爸走了,丢下我们五个,奶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奶奶,你得帮我。”
  说完他站起来,也不喂药了,起身出门,奶奶躺在炕上,盯着屋顶,眼角淌出一粒浑浊的泪珠。
  “嘿!小肉蛋!”
  猴子从车后,抬头看是同一个院子的家伙,这个大杂院分前后两院,住了七八户人家,各个行业的都有,院子里有七八个小孩,大的有十七八岁,小的和他小弟弟差不多。
  猴子没有理会,继续作自己的事,那小伙子和另一个小伙子走进旁边的家里,那家姓谷,有两个小子,大小子十六七岁,诨名棒槌,小的十三四岁,绰号小棒槌。他们的父亲是建筑队的,母亲则是家庭妇女,日子过得很是困难。
  谷家有两间房子,两个孩子一间,父母和客厅在一间,这个大杂院所有厨房都是私自搭建,煤炭都堆在外面,用遮雨布遮着,可一下雨,满院都是黑水。
  不过,猴子对谷家的两兄弟很警惕,这两兄弟的味不正,有点象是街面上的小流氓,他提醒两个妹妹,千万不要与谷家的两兄弟有什么联系。
  回屋,大妹正坐在椅子上看书,他问了下,奶奶已经吃过药了。
  “哥,奶奶的病吃了不少药,总没见着效,要不再找家医院看看。”大妹小心的说道,自从爸爸走了,哥哥变化很大,变得让她有些害怕,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再找啥医院,”小妹妹侯小羽苦着脸说:“我听说,现在医院看病的都是些护士学校没毕业的学生,那些教授都被隔离审查了,找啥医院都没用。”
  “要不,我去找找领导。”大妹说道,小妹再度不屑的说:“姐,算了,那还不如上医院好。哎,对了,姐,你们班上的,那,那个啥,他妈妈不是解放医院的吗,干脆找他去吧。”
  “他是黑五类,他妈妈五七年就划为右派,现在在医院扫厕所呢!”
  猴子心里一阵烦躁,听着两个妹妹的话,就更加烦躁了:“闹什么闹,我先去看看,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燕京城,就没一家好医院!”
  猴子转身出门,推出他的自行车,古家的门开了,古家的大小子和那俩人出来,猴子停下来,让三人过去,大杂院里杂乱无章,中间的过道只能容下一个人推车过去。
  出门后,猴子蹬车上街,他忽然不知道该上那去,想了一会,决定向海军二零二医院去,这家医院就在城东区,距离这也就三四条街。
  街上还是那样,一会过去一辆宣传车,一会又冒出来一串游街的走资派,现在走资派的成色高多了,一般的处级干部都只能排在后面。
  “...,燕京中学红卫兵总司令朱洪在大会上发言,他说,对那些死不改悔的走资
派,要进行坚决批判,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绝不容资产阶级破坏....”
  清丽雄壮的女音很快过去,猴子站在街边,神情十分冷漠,车上有十几个走资派被扭成喷气式,站在车厢,游街示众! 
  或许是为了回击联动的大游行,今天由华清的井冈山、燕大造反派等大学红卫兵造反派,以及朱洪的中学红卫兵造反兵团,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彻底打倒刘邓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在这个会上,第一次,明确公开的喊出打倒刘少奇、邓小平。
  在会上,有几十个走资派受到批斗,会后,参加大会的造反红卫兵分成十几路,在整个燕京游行。
  
  同样看着游行队伍的还有楚明秋,不过他在另一条街上,今天他依旧骑着车,只是他的车上有个叫不老的小姑娘。
  看到这么多红卫兵,不老很紧张,小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身子缩成一团,尽力往他身后躲,楚明秋明白的拍拍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安慰她。
  等游行队伍过去后,不老的神情才渐渐稳定下来,她小心的问要去哪,这个问题已经问过数次了。
  “去你家里。”楚明秋柔声说道,不老的神情再度紧张起来,她小声的说:“家里,家里,好多人。”
  “别怕,哥哥跟你一块去,要是有坏人,哥哥帮你打他,你知道哥哥很利害的。”楚明秋悄声说道,不老迟疑会,才慢慢松开他的衣服,楚明秋将她抱上车。
  要说警察就是利害,肖科长就用了三天时间便将不老平安的父母查到了,不老平安的母亲是出版社的编辑,父亲是电影厂的编剧,俩人在五七年都被划为右派,九月中旬,俩人同时被专案组带走,至于为什么被捕,肖科长没查出来。
  肖科长查不出来的东西,其中意味着什么,楚明秋心里很清楚,可看到不老和平安,他实在不愿将他们赶出家门,既然已经将他们带回来了,会发生什么,就随他去吧。  不老的家不在大院里,而是在胡同里,不过,这个胡同很漂亮,胡同里的街道很宽大,两边的房屋都是青砖碧瓦,道路上很清洁,胡同口有两株高大的树木。
  “这就是双槐胡同。”楚明秋扭头对不老说,不老小脸绷得紧紧的,目光惶恐不安的四下张望,小手死死的抓着冰冷的车,闻言匆匆点了下头,楚明秋停下车,跳下来,给将围巾给她紧了紧,安慰的揉揉她的脑袋。
  胡同里很安静,没有看到小脚侦缉队,两边的墙上刷着大幅标语,在胡同口有家小杂货铺,杂货铺的门关着,在侧面墙上开了口,不过,现在这个窗口也被布帘遮着。
  楚明秋推着车走进去,到了一处朱红色的大门前将车停下,转身将不老抱下来,问道:“是这里吗?”
  或许是抓着楚明秋有力的臂膀,不老稍稍要平静些,冲楚明秋点点头。
  带着不老走进大门,迎面便是个照壁照壁上也贴着大字报,大字报上面写着:“毛泽东思想引导我们从胜利走向胜利!”
  看到这幅大字报,楚明秋忍不住一笑,这贴大字报的肯定还是妙人。因为他已经看出,大字报很大,几乎将整个照壁贴满,四边贴得很紧,可中间和部分区域却鼓起来了,所以,照壁上多半雕有石雕,贴大字报的人多半是想将这石雕保护起来。
  绕过照壁,是垂花门,楚明秋点点头,看来这个院子是标准的四合院,燕京四合院很多,大多是小院,比如戏痴的院子多是如此,稍微扩大点的,便要分前后院,两院之间以月亮门相连,东西有厢房,正房前有回廊。再大点,便如楚家大院,那就是四合院套四合院,分前院后院,东院西院,夸院书院,花园游廊,等等,整个院子占地极大。  穿过垂花门,便是前院。前院很大,院子里栽有柏树数株,回廊前有花圃,圃中花木早已凋零,只剩下枯干的枝条,地面以方石铺就,十分干净。
  院子很安静,好像没人似的,楚明秋站在青石阶下,不知该往那走,低头看看小不老,小不老向旁边的一个月亮门看去。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伸手将小不老拉着,不老的手在发抖,棉手套都无法掩饰,楚明秋弯下身看着小不老,低声说:“别怕,现在没人。”
  刚说完,东厢房的门开了,一个老人出来,老人打量下他,目光迅速落在不老身上。
  “不老!”老人略微有些动容的叫道,急忙过来:“你上那去了?爷爷找了你几个月了!你都上那去了?”
  不老却没那么高兴,有些躲闪,楚明秋低头看着她:“不老!”
  迟疑下,不老才低声叫道:“蔡爷爷。”
  蔡爷爷看看不老又看看楚明秋,神情疑惑之色慢慢浓起来,楚明秋也不在意,看着他问:“蔡叔叔,不老的爸爸妈妈有消息吗?”
  此话一出,楚明秋明显感到不老很紧张,死死抓住他的手,蔡爷爷依旧很迷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楚明秋问:“平安呢?你是谁?”
  楚明秋笑了下答道:“我叫楚明秋,住在城西区楚家胡同,哦,现在叫兴无胡同,家父楚益和,燕京老人多叫楚六爷,家母岳秀秀。”
  “楚六爷?”蔡爷爷皱眉念道数遍,显然他不清楚这个名字,楚明秋稍稍愣了下,楚六爷名震燕京,燕京人年岁大的,无人不知,这还是他首次遇见不知道的人。
  但蔡爷爷很快反应过来,他看出不老对楚明秋很依恋,也看出不老的畏惧和变化,不解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无声叹口气,蔡爷爷眉头微皱,伸手去拉不老,不老向后缩了缩。
  “不老,这是蔡爷爷。”楚明秋半蹲下身,低头看着不老说道,不老迟疑下小心的伸出手。
  “到爷爷家去。”蔡爷爷说着拉着不老向房间走去,不老迟疑着抬头看看楚明秋,楚明秋含笑点头,和她一块随着蔡爷爷进屋。
  蔡爷爷家很简单,半边屋子都是书,另外半边放了张双人床,床头摆着张写字桌,房间内显得很拥挤,还有些杂乱。
  “她怎么啦?平安呢?”蔡爷爷看着楚明秋问道,虽然不认识楚明秋,可也看出来,楚明秋不像坏人。
  “平安在我家,”楚明秋说:“前几天生了病,现在已经好了,老爷子,你要不放心,啥时候到我家来看看。”
  “这几个月,她们都在那?”蔡爷爷又问,楚明秋眉头微皱,低头含笑对不老说:“不老,哥哥和爷爷说会话,你到院子里玩会,好不好?”
  不老看看外面,小脸紧张的摇摇头,楚明秋笑呵呵的说:“不怕,哥哥在呢,你不要走远了,更不要出去。”
  不老看看外面,又看看楚明秋,小声说:“哥哥,你不会走吧。”
  “小傻瓜。”楚明秋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哥哥怎么会撇下你走呢。”
  不老这才高兴的笑了,拉开门出去了,蔡爷爷看着她出去,楚明秋在门口看着她到院子里,冲她笑了笑,然后才转身。
  “她这是怎么啦?”蔡爷爷沉重的问。
  楚明秋叹口气,将遇见不老姐弟的情况讲了一遍,蔡爷爷听着忍不住唏嘘不已。
  “蔡爷爷,您知道她爸爸妈妈的情况吗?”
  蔡爷爷悲伤的叹口气:“她爸爸已经死了,她妈妈的情况不清楚,据说还在专案组。”
  “究竟是什么事啊!”楚明秋纳闷的问:“她爸爸不过是个编剧,她妈妈不过是出版社的编辑,什么事要专案组?”
  蔡爷爷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听说和江青有关。”
  楚明秋倒吸口凉气,蔡爷爷看着他说:“老萧平时就有些傲气,原来在上海电影厂当编剧,五六年调到燕京电影厂,他与上海的老电影人关系密切。”
  蔡爷爷没再说了,可楚明秋已经明白了,江青在去延安之前,在魔都从事演艺事业,这段历史多半有不少隐秘的,估计萧家就是因此惹祸。
  楚明秋重重叹口气,又问:“他们姐弟失踪后,没人找过吗?”
  蔡爷爷闻言不由重重叹口气:“上那找呀,老朽倒是找过,可上那找,别人,恐怕就更不敢了。”说着,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不老,不老很乖巧的蹲在树下,那都不去。
  忍不住又老泪长流,唏嘘一会,才又说:“也好,小哥,你是好人,不老遇见你,也算她命好。”
  说到这里,他再度抬头看看窗外的不老,小声问:“她这病,能治好吗?”
  楚明秋点点头:“能治倒是能治,可需要时间,而且,这应该是属于心理学范畴,我们国家对这个领域研究很少,慢慢来吧,哎,要是她父母在就好了。”
  蔡爷爷也同样轻轻叹口气,楚明秋站起来:“蔡爷爷,我就告辞了,今儿事还多,要去电影厂,还要去街道。”
  蔡爷爷没有挽留,起身送楚明秋出来,到门口,转身又在房间里翻,可翻了会,也没翻出什么来,再抬头,楚明秋已经带着不老消失了,他跌坐在椅子上,泪水长流。
  不老的家也不大,但比起蔡爷爷来说要大多了,她家独占一个小四合院,小四合院有三间房,正房和偏房并排相连,旁边有个厢房,厢房边上是间厨房,院子里搭着葡萄架,此刻隆冬,葡萄藤都干枯着,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可以想见,在盛夏之时,整个院子绿意盎然。
  不过,这院子也有这个时代的东西,墙上贴着刺目的大字报,葡萄架下挂着几十篇大字报,形成一个小大字报海,张目望去,多是打倒,油炸之类。  
  不老呆呆的看着院子,忽然流下眼泪,转身扑进楚明秋怀里,呜呜的哭起来,楚明秋没有劝,只是安慰的拍拍她的后背。
  好一会,不老才哭够了,楚明秋给她擦干眼泪,从她脖子上取下钥匙,将正房打开,房间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书架上没有书,只有两个花瓶,双人床上杯子被打开了,散乱的堆着。
  楚明秋在房间的柜子抽屉里,居然找到了房产证,房产证上有不老的父亲萧振中的名字,又找到了户口本,上面有不老母亲的名字伊秋莹。
  轻轻叹口气,将这两本证件收进书包里,然后又找到些粮票和其他票据,看看时间,都在今年内,也找到了存折,上面的钱倒是不少,有两千多,可名字却是萧振中的,可没找到萧振中的印鉴,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出来。
  从正房出来,楚明秋又打开不老的房间,这个房间有两张床,一大一小,显然这是不老和平安的,这个房间显然也被抄过,但东西还不少,主要是两个孩子的衣服和用品。
  楚明秋将俩人的衣物收拾两个大包裹,又包了两床被子,家里的被子不多了,现在也没办法添加,先把这些东西拿去用。
  正收拾着,门外传来动静。
  “谁在里面!谁呀!”
  嗓门很大,略带沙哑,,楚明秋推门出去,院子里有两个中年大妈,中年大妈都带着红袖章,看到楚明秋出来,穿着陈旧黄色军装的大妈疑惑的问:“你是谁?”
  楚明秋眉头微蹙:“我叫楚明秋,随不老过来拿点东西。”
  说着话,不老探出头来,一看到两个大妈,立刻缩回去,跑到屋角躲起来,楚明秋心情苦涩之极,转身过去。
  “别怕,哥哥在呢。”
  不老也不说话,拼命摇头,楚明秋低声安慰说:“不老,要勇敢,别怕,哥哥在这,她们不敢怎样。”
  正说着,两个中年大妈进来了,看到楚明秋和不老,陈旧军装的大妈厉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哥,”楚明秋头也不回,依旧低声对不老说:“你看,她们没怎样吧,咱们不老很勇敢,就像草原小姐妹似的,不老,还记得哥哥给你讲的黄继光董存瑞的故事吗。”
  不老犹豫下点点头,大眼睛的恐惧少了些许,楚明秋也不再劝了,转身看着两个中年大妈,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中年妇女微怔,气势稍弱,楚明秋立刻继续加压,声音加重几分:“你们倒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街道治保小组,”陈旧军装说道:“你是什么人?与萧家什么关系?”
  “我是什么人!你上派出所问去!”楚明秋冷笑一声,变得严厉起来:“你们是街道治保小组的,那正好,我们正要上街道,不老和平安这两月的粮票油票还没领呢!”  两个治保小组成员愣了下,楚明秋说着转身将不老抱起来,不老睁大眼睛盯着两个女人,楚明秋一点不客气:“帮忙拿下东西。”
  两个治保小组的女人怔住了,她们还没见过这样牛哄哄的走资派,正要开口,楚明秋已经拉开门出去了,一手抱着不老,一手提着个包裹,房间里还有两个包裹。
  “麻烦快点,今儿,我事情还多!”
  两个治保小组女人没法,只好提着包裹出来,楚明秋依旧抱着不老,不老很乖巧的将头埋在他肩上,楚明秋将包裹放下,拿出钥匙扔给陈旧军装,让她帮忙将门锁上。
  若是换个时候,楚明秋不会采取这样强势的作法,可不老在跟前,他就必须采取这种强势作法,他将这看着是给不老治病,不老不是对这些人恐惧吗,那自己就表现强势,制服这些家伙,让不老消去恐惧之心。
  这法子很有效,不老不再那样恐惧,沿途都很安静,到了街道,虽然还是紧紧抓住他的手,可没再那样恐惧。
  街道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楚明秋进去后,两个治保小组抢先汇报,中年人先看看楚明秋,又看看紧紧靠搂住他胳膊的不老。
  不老依旧有点害怕,街道主任的目光看过来时,她不自觉的躲了下,楚明秋轻轻拍拍她,低声告诉她上外边玩会,不老摇摇头。
  “哥哥有事要办,不老听话,先上外面玩会,哥哥就在这,那都不去。”
  不老抬头看看楚明秋,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又看看中年人,很坚决的摇摇头,楚明秋叹口气,继续劝道:“不老听话,哥哥办事呢,你就在外面好不好。”
  不老还是不走,这时,蔡爷爷推门进来,看到这个情景,笑呵呵对不老说:“不老,随爷爷到外面玩,让哥哥做事,好不好。”
  不老看看蔡爷爷,又抬头看看楚明秋,楚明秋鼓励的冲她点点头,不老这才松开手,一步一回头的随蔡爷爷出去。
  看着她出去后,楚明秋才转身看着中年人,开口便说:“不老受了刺激,她很害怕穿绿军装的人,我遇见她时,她正带着弟弟在饭店外要饭,她们父母被捕了,你们街道怎么不管她们?就算她们父母犯了错,她们有什么错,她们多大,光靠她们自己,活得下去吗!”
  中年人没说话,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递给楚明秋,楚明秋接过来,是一张死亡通知单,他的眼睛闭了下,轻轻叹口气,将通知单收起来。
  “既然你收留了她们,就让她们住在你那吧。”中年人冷静的说道,目光向周围一扫,周围的工作人员纷纷低下头,中年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楚明秋:“你把这张表格填了,以后每月到这来领粮票和油票,她们的生活费,你上电影厂去打听下。”  楚明秋接过表格看看,这是一张监护人表格,他轻轻叹口气,提笔将填上,写完后推到中年人面前:“请教,如何称呼?”
  “桂大刀。”中年人很直率,楚明秋又问:“当过兵?”
  桂大刀略微有点意外,而后微微点头,然后看着楚明秋的表格,看到在证明人上写的肖大柱,职业是警察。
  “这肖大柱是你什么人?”
  “邻居,”楚明秋答道:“这不老的父母,还有住址,都是他查出来的,要不然,今儿我还到不了这。哦,对了,他在城西区公安局治安科工作,职务是科长。”
  桂大刀没说什么,拿出章来,啪的盖上,楚明秋也不说什么,他到街道来就是为这些,票据到手就走,转身正要走,桂大刀又叫住,拿出一叠粮票油票和其他票据递给他。
  楚明秋知道这是姐弟这两个月的票据,这些票据有些还有用,有些就没用了,比如过去两月的肉票蛋票,这些都是当月有效,过期作废的,而粮票布票这些票据有效期是一年,也就是说,再过几天,这些粮票就作废了。
  “谢谢!”楚明秋面无表情,将票据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主任,就这样让他走了?”那陈旧军装有些着急的问道,桂大刀毫不客气的反问道:“那要怎样?要不,你把两个小的领回家。”
  “我,我家那行,”陈旧军装连忙推辞,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楚明秋出来,不老正和蔡爷爷在边上玩,看到楚明秋出来,不老连忙过来,楚明秋笑嘻嘻的揉揉她的小脸,将她衣服整理下,然后拉着蔡爷爷到边上,低声告诉他,不老的父亲已经死了,自己收养了不老姐弟,不老的户口暂时还留在这,如果有什么的话,请他打电话通知自己,同时将家里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
  做完这一切,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又进屋,问不老父亲的尸体在那?
  桂大刀摇头说不知道,让他到派出所或专案组去打听。
  楚明秋只好带着不老上派出所,到了派出所,正有一群人押着一个小年青走进派出所,那小年青脸色发白,双臂被两个壮汉扭到身后,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那女人腰肢纤细,一张狐媚的瓜子脸,嗓门尖细。
  “臧所长,臧所长,这是个现行反革命,你看看,这多反动,他要打倒林副统帅!”
  狐媚脸说着将一张纸拍在桌上,臧所长拿起那张纸,纸上写着打倒两字,旁边还有林副统帅四个字。
  臧所长抖抖大字报问:“这怎么回事?”
  “这还怎么回事!”狐媚脸叫道:“这不是现行反革命,没跑!”
  臧所长没说话,那小年青胆怯的解释说:“我没有,这张大字报是写废了的,我正写大字报呢,有人过来问打倒两字怎么写,我顺手在上面写了,谁知道....”
  楚明秋心里暗叹,这小伙子恐怕是上当了,有人故意给他挖坑呢。
  “嗯,程嫂子,你们先回去,这人我们留下了。”臧所长很沉着的将狐媚脸打发走了,然后看着小年青,小年青蹲在边上嘤嘤的哭起来。
  “哭什么哭,”臧所长说,有些厌恶的瞪了他一眼,小年青不敢出声,旁边一个年青的警察看到楚明秋和不老,便问:“你有什么事?”
  楚明秋赶紧松开不老,在派出所内,不老更加害怕了,死死抓住他的手,不管怎么劝,都不肯放手。
  楚明秋叹口气,只好低下头再劝:“别怕,警察叔叔都是好人,不是坏人,他们不会大声吼,也不会打人,我们不老这么乖,这么听话,怎么会打你呢?”
  屋里几个警察愣住了,都看着不老,不老看着他们的目光紧张之极,也害怕之极,不管楚明秋怎么说,都直摇头,看着臧所长的目光愈发惊恐。
  几个警察非常尴尬,不知道作了什么,让一个小姑娘如此畏惧,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小妹妹,到阿姨这边来,你看,阿姨有糖。”
  一个警察妹妹过去,试图从楚明秋身边将不老诱开,可不老压根没理会那糖果,眼珠子盈满水,看着就要掉下来。
  楚明秋叹口气,也不再劝她离开,走到臧所长跟前,拿笔写起来,臧所长和几个警察疑惑不解,走到他身后看起来,上面写着:“这孩子受到刺激,非常害怕穿绿军装、戴红袖章的和警察,我估计是她父母被抓时,受到的刺激,非常抱歉。
  我是在大街上捡到她和她弟弟,她叫萧不老,弟弟叫萧平安,父亲叫......”
  楚明秋将自己如何捡到她们姐弟,如何找到她们的家,查到她们的父母,今天在街道接到她们父亲的死亡通知,到派出所来的目的,都写清楚了。
  他写得很快,内容很详细,很清楚,臧所长看过后,忍不住哼了声,低低的骂了声妈的!
  “请不要说她父亲死了,我担心她再受刺激!拜托了!谢谢!”
  放下笔,楚明秋抬头看着臧所长,眼中满是期待,不过,他的悄悄落到不老的耳边,内息贯注,随时准备捂住她的耳朵。
  臧所长看到了他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可他没发作:“我们这边不知道,没有通知我们,你把那个给我看看。”
  楚明秋拿出死亡证明交给他,臧所长看过后,略微沉凝便说:“你到电影厂去问问吧,他们,就是专..,他们的举动不会告诉我们。”
  楚明秋站起来,轻轻叹口气:“多谢,唉,怎么会这样。”
  臧所长也沉重的叹口气,他从部队退伍回来,当警察已经五六年了,可从来没遇上这样的事。
  看着楚明秋身边那矮小的身影,自己身上这身警服曾经给他带来很高的荣誉感,可在这孩子的眼中却是一种恐怖的东西,怎么会这样!
  转过头,那小年青还在哭泣,臧所长在心里叹口气,随即板起脸呵斥道:“你过来,把事情经过写下来。”
  小年青畏畏缩缩的过来,臧所长将纸笔递给他,小年青拿起笔在边上写去了,事情很简单,很快便写完了。
  臧所长看过后,严厉的说:“你先回去,不许外出,不许乱说乱动,随叫随到,听候处理!明白吗!”
  小年青愣了下,随即感激的连声说:“是,是,我一定不乱说乱动,一定不外出!”      
  小年青走了,那个女警皱眉说道:“所长,上面....”
  “上面?什么上面!”臧所长不耐的喝道:“这事我负责!屁大点事,就上纲上线!妈的,我看这些人都神经过敏!”
  楚明秋带着不老找到电影厂时,已经是下午了,电影厂里很安静,就像没人在里面似的,厂里到处都是大字报,楚明秋好容易看到一个清洁工,清洁工告诉他,厂里的人都参加批判会去了。
  “咱们电影厂庙小王八多,揪出来的阶级敌人都有上百人了,诺,都在那边劳动改造,几个头头都被押去游街了,小伙子,咱们厂,光专案组就有十几个!”
  清洁工嘴巴有些啐,几下就被楚明秋将话套出来,电影厂是文革重灾区,厂里的演员导演编剧到厂领导,几乎全部落马,与其他厂矿不同的是,电影厂的专案组不少,到现在已经有十来个了。
  楚明秋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便告辞了,带着不老上了办公楼,办公楼前同样贴满大字报,走廊过道,全都是大字报,电影厂过去拍的电影几乎全部被批判,楚明秋从边上走过,几乎看到这几年耳熟能详的好几个名字,电影画报上见过的好几张照片。
  “这个时代的娱乐圈真不好混!”楚明秋在心里自嘲道,文革还没开始,便有好几部电影被批判,这文革一开始,电影厂的人便更是难逃落网,让楚明秋庆幸的是,他的几首歌还没被拿出来批判,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原因,或许是那首现在到处传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发挥了作用,现在这首歌每天都能听到。
  办公楼里同样静悄悄的,电影厂已经被造反派夺权,楚明秋在一间办公室内终于找到一个工作人员,这个工作人员是个年青的女人,这女人相貌平庸,完全不像是电影厂的人。
  女人告诉他,今天厂领导都不在,革委会主任去开会去了,剩下的全去参加批判会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知道。女人说着打量楚明秋和不老,楚明秋看上去气度不凡,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老很小,看上去有些胆小。
  “你们找领导有什么事?”女人小心的问,现在电影厂几乎人人自危,电影厂的几乎所有电影都被批判,参加拍摄的导演演员编剧,甚至剧务灯光,等等全部被批判。
  “是有件大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楚明秋问道,女人摇摇头:“我不太清楚,最快也要四点吧,听说会后还要游行。”
  楚明秋很遗憾,带着不老下楼,楼里很安静,不老就没那么害怕。出来后,楚明秋犹豫下,不知道该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想了会,他问不老累不累,不老摇摇头。
  楚明秋蹲下给她整理下衣服,忽然发现有点异常,从她兜里摸出个信封,打开看是一叠钱。
  “谁给的?”楚明秋问道,不老回答说:“是蔡爷爷,蔡爷爷说回到家再告诉哥哥。”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将信封收起来,拉着不老到一楼大厅里,俩人就在那玩起来,不老玩得很高兴,边玩边笑,她稚嫩的笑声给这沉默的大楼添了几分生气。
  .....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声,不老吓得赶紧躲到楚明秋身边,楚明秋轻轻叹口气,拉着她出来,从厂门外涌进来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遍红旗。
  几十面红旗在办公楼前停下,红旗后面是近百名脖子上挂着木牌的黑五类,这些人头上都戴着高帽,穿着各异,有的穿着长袍马褂,有的穿着古装,有的戴着凤冠霞帔,有的被涂了一张黑脸。这些黑五类全都低着头,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青年壮汉。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人走上台阶,拿着个喇叭,冲着下面高声叫道:“同志们!同志们!今天!我们取得很大胜利!我们向那些隐藏在我们伟大祖国首都的阶级敌人!展示了力量!我们无产阶级是战无不胜的!”
  下面响起一遍掌声,中年人继续说道:“但!我们!不能骄傲!走资派!还在走!我们!就不能停止战斗!我们要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倒底!”
  掌声在再起,有人高呼:“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倒底!”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倒底!”
  “打倒走资派!”
  “打倒走资派!”
  “打倒刘少奇!”
  “打倒刘少奇!”
  “打倒邓小平!”
  “打倒邓小平!”
  很多拳头举起来,那个中年人这才接着叫道:“现在将那些牛鬼蛇神押下去!”
  当山呼海啸的口号响起时,不老十分恐惧,死死的抱住楚明秋的手,直往他怀里钻,楚明秋在心里叹口气,用手遮住她耳朵,好容易散会了。
  可这下他有点犯愁了,不老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他,可要与对方讲的事,他又不愿现在就让她知道,正想着折,旁边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男女过去,其中一个女的看到不老,面露惊诧,低声给同伴说,同伴也扭头看过来。
  楚明秋叹口气,干脆上去打听,问革委会赵主任回来没有,年青人看看他又看看不老,迟疑下点头说回来了,然后便迅速消失。
  楚明秋带着不老上楼,找到赵主任办公室,赵主任便是刚才讲话那中年人。
  “你们什么事?”赵主任神情有些倨傲,端着茶杯,有些不屑的看着楚明秋。
  “这是萧不老,”楚明秋说:“我带她来是想问问她爸爸的事,另外,我想问一下,按照国家规定,萧不老和萧平安每月有十五块钱的生活救济金。”
  赵主任看看他又看看不老,沉凝着说:“萧振中的女儿,按照国家规定,他们姐弟的生活救济金是该电影厂负责,不过这事得上级批准,电影厂是归市宣传部负责,我必须向上级报告,等上级批准了再通知你吧。”
  楚明秋盯着他这张脸,恨不得一拳打烂,这事电影厂完全有权力做主,这家伙是在打坏主意,想踢皮球,可他没办法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他看着赵主任问:“赵主任,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现在斗争形势这样严峻,领导什么时候能批下来,我那知道。”赵主任随意的答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要不这样,电影厂起草个报告,我上宣传部去找领导。”楚明秋说着拿出那张死亡通知单,放在赵主任面前,然后迅速捂住不老的耳朵:“她爸爸已经死了,妈妈被专案组带走,停发了工资,她们姐弟完全没有生活来源,她们的父母有错,可她们有什么错,国家对这个也有规定的,每月十五块生活救济金。”
  赵主任看着死亡通知书,他有点意外,眉头紧皱:“你这是从那来的?”
  “街道给的,你可以给街道打个电话,问一下就清楚了。”楚明秋说道。
  赵主任仔细看了看通知书,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中年人也很意外,问道:“萧振中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楚明秋没有回答,赵主任将通知书递给他,那中年人接过去看后,忍不住摇头:“萧振中是我们厂的人,专案组怎么不通知我们?乱弹琴!”
  “老万!”赵主任不悦的皱眉打断他:“萧振中的案子是专案组在搞,专案组是中央委派的,他们有他们的考虑。”
  楚明秋的手捂住不老的耳朵,不老很是不解,抬头看着楚明秋,楚明秋冲她笑笑,不老也露出笑容,老万叹口气,将死亡通知书交给赵主任,赵主任又扫了眼:“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赵主任,”楚明秋摇头说:“她们姐弟在外流浪了两个多月,我遇见她们时,她们正在外面要饭,她们姐弟,一个九岁,一个五岁,她们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赵主任,从革命的人道主义上讲,厂里都该尽快将她们的生活费。”
  “尽快?”赵主任冷冷的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我问你,你是什么出身?”
  楚明秋微怔:“民族资本人家。”
  “就是资本家嘛!”赵主任冷笑着说:“她们姐弟的生活费,会落在她们身上吗?该不是你想着吧!”
  楚明秋冷笑一声:“赵主任,厂里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随时派人来查看她们的生活状态,我就住在城西区兴无胡同,我叫楚明秋,你们去打听下就知道了。”
  比较起来,楚明秋为林晚感到庆幸,林家变故后,师范大学迅速发放了她的生活救济金,可这他妈的电影厂,居然还推三阻四,比起师范大学来说,差远了!
  市委宣传部,楚明秋忽然想起个人来,纪思平不是在宣传部吗,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出身也不好,该不会也被揪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楚明秋试探着问:“你们认识宣传部的纪思平吗?”
  “纪思平?你认识纪思平纪司令?”赵主任愣了下,楚明秋也愣住了,纪思平居然造反了,还成了纪司令!
  看着楚明秋的样子,老万有些疑惑,楚明秋想了下说:“我和他认识,那时他还是燕京美术学院的学生,不过,你要提楚明秋,他肯定还记得。”
  赵主任打量下他,轻轻哼了声,打起官腔:“不管认识不认识,纪司令也要遵守党的规定。”
  楚明秋笑了下,松开捂住不老耳朵的手,拿起桌上的电话,问道:“我的确等不起,你们在城东区,我在城西区,这来一趟,要穿过整个燕京城,来回挺麻烦的,要不这样,我给纪司令打个电话,让他决定。”
  赵主任愣了下,与老万交换个眼色,老万有些迟疑,赵主任略微思索便露出丝微笑:“电话就算了,革命的人道主义,我们也是要讲的,老万,你的看法呢?”
  老万迟疑下点点头,赵主任拿笔批了个条子,然后说:“你上财务科,萧振中是九月被专案组带走的,这样,几天时间就算了,九、十,十一、十二,四个月,你上财务科,把这四个月的生活救济金领齐。”                   “谢谢领导,谢谢赵主任,谢谢万主任,”楚明秋接过条子,然后又将不老的耳朵捂住:“还有件事,她爸爸的遗体呢?人死了,总得让她们姐弟见一面吧,总得入土为安,这后事总得办。”
  赵主任和万主任俩人同时露出难色,迟疑半响,赵主任说:“这话在理,这样,我给专案组打个电话。”
  说着拿起电话,打给不知那,问了下,然后记下一个号码,再拨。
  “专案组的老李吗?我是电影厂革委会的老赵,我问一下,萧振中是不是死了?哦,明白了,现在有个叫楚,楚明秋的,带着他的女儿来了,要领萧振中的尸体,这...
,哦,明白了,明白了,嗯,17256号,嗯,明白了。”
  放下电话,赵主任对楚明秋说:“专案组的同志说,萧振中的尸体已经烧了,骨灰盒的号码是17256号,你上火葬场去看看。”
  楚明秋什么都没说,记下号码后,带着不老上财务室去了,赵主任和万主任俩人在他们出了办公室后,几乎同时叹口气,万主任非常不满。
  “这专案组在做什么!人死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就把人烧了,让我们擦屁股!”
  赵主任也很不高兴,可还是劝道:“算了,都是为了革命,顾全大局吧。”
  回去的路上,不老很沉默,也不来和楚明秋说话,只是看着两边的街道,楚明秋开始还没察觉,边走边四下打量,他没有到小胡同里去,而是直接回家,今天得到的消息太让人难受了。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路上的行人不多,今天几乎全市在开会,没有多少人按时下班,大都在游行后便直接回家了。
  路上的红卫兵也少了,这得益于两点,一是外地红卫兵快速离京,二是老红卫兵被打垮,少了这个对手,很大部分造反红卫兵不知该做什么,一部分被朱洪组织起来,与大学红卫兵联合行动,另一部分则变得散乱了,就像四十五中一样,他们也不参加造反兵团总司令部的行动,自己关上门玩。
  经过九中时,楚明秋向里看了看,里面还是那样热闹,不少人还在学校里,楚明秋略微迟疑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经过两个街口,看到路边有两个人影,俩人似乎在争吵,楚明秋觉着挺熟悉,注意看了看,原来是林百顺和韦兴财。
  楚明秋略微想想便将车靠过去,俩人吵得挺凶,没有注意到他,楚明秋正要招呼,忽然肩膀被抓住,他扭头一看,不老满脸紧张,他轻轻拍拍她的小手。
  “不要紧,他们是哥哥的朋友,就跟虎子哥狗子哥他们一样。”
  不老闻言稍稍松口气,迟疑下松开他,楚明秋扬头叫道:“林百顺,韦兴财!”
  林百顺和韦兴财转身看见他,俩人微怔,林百顺勉强笑了笑:“公公,你怎么来了?”
  “回家,路过,正好看到你们。”楚明秋轻松的笑道:“百顺听说你串联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两天了,”林百顺答道:“你呢?”
  “我,回来小半个月了。”楚明秋说着,打量下他和韦兴财,微微皱眉:“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林百顺没吭声,韦兴财连忙说:“没什么,”说着伸头向车里看了看,笑道:“怎么今天收入不好。”
  楚明秋佯装沮丧:“唉,谁说不是呢,我说,九中的图书馆啥时候清理,多出来的四旧,千万要照顾照顾我,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你说是吧。”
  韦兴财噗嗤一笑,林百顺看着不老,有些好奇的问:“这小丫头是小静蕾?”
  楚明秋摇摇头:“这是不老,我新收的妹妹,百顺,回来了,也不来报道,勇子虎子他们可想你了,昨儿还说呢,也不知道你回来没有。”
  “嘿,公公!”
  正说着,又有人和他打招呼,楚明秋扭头看看,居然是金刚和傻雀,金刚在前,傻雀在后,这俩人现在也换装了,一身将军呢,头上还戴着毛帽子,跟着他们的七八个小子也同样换装了,整个队伍着装整齐,黄橙橙的一遍。
  “行啊!金刚傻雀,这都换上将军呢了。”楚明秋笑道。
  金刚嘿嘿一笑,抬手将帽子盖在他头上,帽子一落下,差点遮住楚明秋的眼睛,楚明秋摘下来抛回去:“你把这帽子撑这么大,我还戴得了!”
  金刚哈哈大笑,将傻雀的帽子摘下来,盖在楚明秋头上,这顶大小差不多,楚明秋也笑嘻嘻的接受了,傻雀也没半点不高兴,金刚笑着说:“今儿收拾了几个小肉蛋,看他们这身将军呢还不错,咱们就集体换装。”
  “现在小肉蛋可风光不再了,”楚明秋笑眯眯的说,不老趴在他肩上,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们,傻雀看着她,插话问道:“这是小静蕾?”
  “你啥眼光!这是不老,小静蕾在家呢,不老,给你傻雀哥哥打个招呼。”楚明秋拍拍不老的手,不老盯着傻雀,小声的叫声傻雀哥哥。
  金刚好奇的问:“不老,这名取得好,长生不老,这又是你楚家那个侄儿侄女的孩子?”
  说着,金刚又抓下一顶帽子,盖在不老头上,将不老的小脸遮住一半,楚明秋吓了一跳,连忙冲他使眼色,金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那不对了。
  “不老,金刚哥哥是跟你闹着玩呢,不.....!”楚明秋将帽子取下来,居然看到
不老乐了,小脸上露出一个小酒窝,很是兴奋。
  楚明秋心里一喜,忙将帽子又给她盖上,不老咯咯直笑,楚明秋松口气,笑道:“这是金刚哥哥送你的礼物!”
  “谢谢金刚哥哥!”不老稚声稚气的叫道,楚明秋冲金刚笑了笑,金刚依旧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楚明秋冲他使个眼色,金刚只好将疑惑咽下。
  “这些都是今儿的战利品?”楚明秋冲他笑了笑,问道。
  金刚点点头,楚明秋摇摇头:“你们呀,老这样,派出所就上门了。”
  “派出所?!”傻雀笑嘻嘻的说:“那帮小肉蛋够狂的,以为他们老子还在当官呢,你知道吗,昨晚这帮家伙去冲击公安部了,闹腾了半夜,警察现在看到他们就眼中冒火,今儿咱们拦下十几个,你瞧,那还有几身,得了,你给勇子虎子他们带一套回去。”
  说着,傻雀很豪爽的一挥手,身后的一个小子抱了一堆衣服过,还真是将校呢,全套将校呢。
  “公公,干脆,你也换一套,妈的,下次出去收破烂,就穿将校呢!”金刚乐呵呵的叫道。
  楚明秋却没在意这些,衣服往车上一扔,皱眉看着金刚和傻雀:“冲击公安部!真的假的?!这也太过了!”
  金刚此言一出,连林百顺和韦兴财都惊呆了,公安部!国家强力机关,这帮联动说冲便冲了,这....,别说朱洪了,就算红三司也不敢。
  金刚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绝对没错,我问过了。”
  楚明秋眉头微皱,他没怀疑金刚的消息,可.....,这楚诚志不是参加了联动吗,
他昨晚没出去啊,晚上还在院里练武呢。
  “他们疯了?!为什么啊!”林百顺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忍不住叫起来。
  “我也问过了,据说是两个联动红卫兵偷摩托车,被扭送到公安部,他们不服,便冲到公安部里,要放人。”傻雀解释说。
  楚明秋摇摇头,叹道:“这可是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金刚傻雀,你们呢不要管这些,要是他们再冲,你们就去保护公安部!”
  “保护公安部!”金刚愣住了,傻雀张开嘴,看看自己,又看看金刚,再回头看看身后的顽主佛爷们,他们这帮地痞小流氓,警察的天敌,居然要去保护公安部!
  林百顺噗嗤一乐,韦兴财摇摇头,也感到匪夷所思。
  不老不知道为何他们会这样高兴,她也乐呵呵,不住将帽子戴上又拿下来,又将楚明秋的帽子取下来,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自己又套上他的帽子。
  “公公,晚上我上你那去。”林百顺突然说道,楚明秋点头说好,然后告诉金刚,以后要小心点,别落到警察手上,另外要注意联动的动向,迟疑下,他看看韦兴财和林百顺,没再说什么。
  金刚满口答应,现在他们的日子很好过,派出所乱成一团,中央要求警察支左,警察派了一些人去支左,剩下的警力不足,治安上根本无人,现在燕京的天下就是他们的。
  在家门口停车,不老一下车,整个人都轻松兴奋起来,叫着向院子里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跑回来,伸手便去抱衣服,楚明秋笑眯眯的拦住她。
  “去玩吧,这点东西哥哥能拿!去吧!”
  小不老很懂事,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她的年龄,可越是如此,楚明秋心里越痛,她这样的年龄,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可现在,却是受伤的天使。
  不老嘻嘻一笑,重重的点下头,转身跑进院子。
  小赵总管从厨房里出来,看看不老的背影,才问楚明秋。
  楚明秋叹口气,将死亡通知单递给他,小赵总管重重叹口气,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明天,我去火葬场拿她爸爸的骨灰,这事先不要说出去,唉,他们还太小。”
  楚明秋长长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将车停好,抱起那堆衣服进去了。
  小赵总管看着他的背影,同样长长叹口气,转身进厨房,赵婶坐在灶边摘菜,见他进来,什么也没问。
  “老爷子以前常说,小秋心太软,老爷子看得真准。”小赵总管叹息道:“这个家,真难为他了。”
  家里现在人很多,常欣岚一家,林晚,狗子,牛黄豆蔻还时不时要照顾,岳秀秀那每周都要去,还有楚眉,这么大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睡,全压在他身上。
  如果换个时间,小赵总管毫不担心,楚明秋已经证明了他的赚钱能力,可问题是,现在这个时间,根本无路可走,这由不得他不担心。
  小赵总管现在对六爷更加佩服了,事实证明,将楚家交给楚明秋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到目前为止,楚家保存还算完好,虽然楚家人有遭难的,但没能动摇楚家的根基。  除了小赵总管,楚明秋再没和其他人说起不老父母的事,虎子勇子他们问起,他才悄悄告诉他们实情,同时也让他们保守秘密,暂时不要让不老姐弟知道。狗子还是那样没心没肺,楚明秋不敢告诉他,只说事情很顺利。让他有点意外的是,狗子很喜欢小平安,每次闲下来,便带着小平安玩。
  楚诚志回来得比较晚,大家都吃过饭了,他才回来,楚明秋待他吃过之后,才将他叫到房间里。
  “听说你们联动去冲击公安部了,你去没有?”
  尽管楚明秋的话很平静,楚诚志还是很小心,对这个询问,他早有准备,一扬头便答道:“去了,他们乱抓人,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公安部被坏人掌握了,他们违反毛主席的政策,毛主席让他们支左,可他们却去支右。”
  楚明秋微微摇头:“这只是你的看法,毛主席什么不知道,以后,联动的行动不许再参加。”
  楚诚志昂首叫到:“不,你这是打击革命!”
  “放屁!”楚明秋喝道:“革命不革命,不是你说了算!从今天开始,不许出门!”
  “我不!”楚诚志急了,眼珠子都要红了:“我不!”
  “少废话!”楚明秋这次异常强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当场将常欣岚狗子和楚箐叫进来,吩咐他们说:“从明天开始,不许他出门!狗子,具体监督由你负责,他要出去了,你要负责!”
  狗子傻眼了,楚诚志不许出门,那不意味着他也出不去了,他就要开口,楚明秋一瞪眼:“不许讲价!每天跑出去瞎闹,从明天开始,功课加一倍,嫂子,你监督他们,狗子,小志要是想强行出去的话,你给我打断他的腿!”
  狗子嘴巴张得老大,傻了!
  楚诚志被震住了,他知道楚明秋真生气了!
  常欣岚和楚箐都很严肃,楚明秋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他说打断楚诚志的腿可不是说着玩的,那可是真的。
  楚明秋说到做到,当晚便将楚诚志扣押在自己房间里,让他作功课,楚诚志嘟囔着,不情不愿的,可也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作功课。
  百草园的训练都交给虎子了,楚明秋有更多时间来贯注院子里的小孩,他给每个人都设计了功课,包括虎子,他对所有人都讲了,必须完成实际的高中课程,为了给他们布置功课,他甚至开始自学化学,而且自己也开始学高等数学物理学电子学等大学课程。
  对经济学的研究,则暂停下来,原因很简单,找不到资料,以前古震已经将找得到的教材都教了,从去年开始便用国外最新的资料作教材,可现在经济研究所乱了,几乎所有工作都停止了,他实在找不到国外最新的资料,不得不停下来。
  林百顺在晚饭后不久就过来了,看到楚诚志在房间心不甘情不愿的看书,便忍不住摇头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楚明秋瞟了他一眼,接着哼了声,轻蔑的冲楚诚志说:“你别不服气,这是为你好,哼,跑去冲击公安部,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革命,屁的革命!你知道公安部部长是什么人,你知道公安部是干什么!哼,一帮胆大包天的东西,你真以为国家机器是吃素的!”
  楚诚志想要争辩,看看林百顺进来,咕哝道:“哼,我知道,你是黑五类,他们是造反兵团的,是你们黑五类的黑后台!”
  楚明秋气乐了,嘲讽道:“你不是黑五类?你们联动大部分人都是黑五类。”
  楚诚志很不高兴,一下跳起来:“我不是!我爸爸是革命干部!”
  “你那革命干部的爸爸正被隔离审查呢,要不了多久就得上秦城监狱了。”楚明秋继续嘲讽道。
  楚诚志眼珠在眼眶里直转,高声叫着我不是,撒腿就往外跑,跑过楚明秋身边被他一把抓住,楚诚志边哭边叫,楚明秋一点都不客气,拖着他回来,摁在凳子上。
  楚明秋也吭声,就让他坐在那哭,林百顺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的劝道:“算了,何必非要刺激他呢!”
  “刺激他?”楚明秋冷冷的说:“响鼓重捶,更何况,他还不是响鼓,哼,他不过是个笨蛋,就知道傻不溜秋的向前冲,什么时候掉坑里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叫什么革命,他知道什么是革命!你知道什么是革命!其实,我们都不知道!”
  林百顺不由低下头,苦笑下,楚诚志哭了阵,不再哭了,楚明秋深深叹口气,看着他说:“你现在不过十六岁,百顺,你呢,十八还是十七?现在就把未来赌出去?以前我就说过,这场文化大革命是中央上层的斗争,咱们就不能冒冒失失冲进去,你看看联动们,七八月时,他们多傲气,楚诚志,当时你不是一口一句江青阿姨,叫得多亲切,警察叔叔对你们多温柔,你们那帮人跑来抄家,打人,赵叔被打断腿,瓷痴被打死,林晚的爸爸被打死,妈妈自杀,警察都不管,那时候,你们多爱警察,高呼警察叔叔万岁!怎么着,现在不支持你们了,就叫打倒了,你们打得倒吗!”
  林百顺无言以对,想想看,今天这些老红卫兵的境况好像与楚明秋有密切关系,当初就是小赵总管和岳秀秀的遭遇,逼出了楚明秋,简单几下,整个局势便被扭转了。
  “听你叔爷的,没错!”林百顺对楚诚志温言说道,楚诚志眼一翻,轻蔑的瞪了他一眼,掉头看书。
  楚明秋又哼了声:“楚诚志,你别得意,以为你们多强大似的,我告诉你,最多两个月,你们联动就完蛋了,你当警察都是吃素的!一帮傻瓜!”
  楚诚志也不吭声,只是低头看书,楚明秋拉了林百顺一下,俩人到了院子里,一阵寒风吹来,林百顺忍不住哆嗦下。
  “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楚明秋也不管这么多,径直问道。
  林百顺也没要进屋,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要在院子里,此刻听楚明秋问起,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会,叹口气才说:“公公,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看不懂洪哥了。”
  楚明秋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林百顺迟疑半响才接着说:“洪哥越来越听不得别人意见了,而且...,今天我和他吵起来了,就为了一篇宣传文章,我不赞成他提的中央
还有资产阶级的代表,我觉着这很可能被人利用,说是影射总理,另外,我也不赞成与红三司走得太近,这容易让我们丧失独立性,我们应该还是走自己的路;这本来没什么,有不同意见,大家平心静气的讨论嘛,可他不,以势压人,说我破坏革命,胆怯害怕,是逃跑主义,非常危险,操,我当场和他吵起来,说实话,我真不想去了,可....。”
  “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楚明秋微微一笑,林百顺沉默的点点头,楚明秋略微想了想问:“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呢?”
  “差不多吧,高二的审时其和高一的朱小梅上次也被他当众呵斥,俩人都很不服气,另外,还有几个,八中和四中的,都有意见....”
  “唐刚是什么态度?”楚明秋问道,林百顺不满的哼了声:“他!他现在可是造反兵团的二把手,朱洪很看重他,他比朱洪还激进,那篇文章便出自他的手笔,哦,对了,昨天,朱洪去了人民大会堂,回来告诉我们,说要成立一个全市的中学红卫兵组织,实现中学红卫兵大联合。”
  “谁接见他的?”楚明秋沉着的问,林百顺苦笑下:“就是你刚才说的公安部的谢部长,他是代表中央文革小组。”
  楚明秋点点头,长长舒口气,然后才说道:“百顺,我们是好朋友,我也愿意给你说说,不过,你不要告诉朱洪,也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林百顺点点头,沉声道:“好,我保证!”
  楚明秋沉默了会,理顺了思路,然后才开口说道:“朱洪能有今天不容易,有他自己的奋斗,有兄弟们的帮助,以前,目标明确,打垮老红卫兵,现在老红卫兵基本倒了,联动不过是他们最后的垂死挣扎,朱洪想必已经看清了这点,运动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有个发展问题。
  中学红卫兵运动下一步该如何发展,想必朱洪没与你们谈,但我感觉,他下一步是要将整个燕京的造反兵团整合起来,现在,听朱洪的,有城西区,城北区,淀海区,城南区。但这些区,还有少部分学校不听他的,还有,城东区,以及各县的中学红卫兵,这个整合难度很大。
  此外,与大学红卫兵的关系也是他要考虑的,百顺,大学红卫兵可不是中学红卫兵,这些大学红卫兵,即便名震燕京的五大红卫兵司令,在各个学校都有反对派,现在大学红卫兵分成两派,五大红卫兵领袖之间也不团结,中央文革小组支持谁,也不清楚,所以,他的压力也很大。
  如果说,前一段时间,是时势造英雄,现在朱洪要领导时势,可我觉着他迷茫了,不知该如何去走,在如何发展上,我倒是支持你,稳一点,不要太急,现在的形势很复杂,中央恐怕对红卫兵运动该如何发展也不清楚,只能看,百顺,我倒觉着五七学校倒是可以研究下,对了,朱洪对五七学校是怎么看的?”
  “谁知道,当初非要抢,现在又不闻不问。”林百顺十分气恼,长长叹口气。
  “你们不是建了第二个吗?”楚明秋有些纳闷,林百顺苦笑下:“建是建了,在八达岭长城那边,是中央文革小组帮忙联系的,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对了,山里呢?”
  楚明秋摇摇头:“回来后还没进山,过年后再去吧。”
  山里那个五七学校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楚明秋毫不担心,这个时候,学校的学员恐怕正放假休息呢,大雪封山,外面的人也不会想到进去;最主要的是,现在正是作生意的好时机,不把燕京的那些四旧全弄到手里,他是不会进山的。
  燕京冬天的夜,很冷,可也抵不上俩人心里的冷意,林百顺觉着楚明秋说得有几分道理,可那是大道理,可没能解决他心里的疑窦,他觉着朱洪正渐渐远去,原来那个博学坚韧仗义的朱洪渐渐消失了。
  楚明秋心里有点惭愧,现在还不到放弃朱洪的时候,林百顺带来的消息表明,上面要整顿红卫兵了,这里面恐怕有很多原因,这里面原因恐怕很多,但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红卫兵运动渐渐失去控制,或许,这里面还有中央内部的权力斗争。
  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文化大革命到现在不过才半年,势头还远没过去,老百姓依旧在狂热中,未来不知还有什么变化,所以,朱洪现在还有用,必须支持他。
  但在他心里还是有一些愧疚,因而不想让林百顺再陷进去,所以委婉的提醒他,抽身出来,专注在五七学校上,在他看来,这个学校可比其他那些东西重要多了,也有前途多了。
  林百顺的郁闷很快在百草园消散了,看到虎子狗子在沙包中穿梭,他也忍不住见猎心喜的冲进去,结果自然是很悲惨,没多久便被撞得晕头转向。
  虎子狗子明子他们哈哈大笑,林百顺很不服气,再度冲进去,于是悲惨再度上演。  林百顺摇头出来,他很不解,看着虎子狗子在里面龙腾虎跃,很轻松的样子,便问起楚明秋能打几个,楚明秋简单的笑了笑,咸鱼干在边上帮腔,指着旁边的2.0版沙包
,告诉他,这里面就楚明秋可以打全部十二个。
  林百顺说什么也不信,非要楚明秋进去表演下,楚明秋无奈只能进去玩了一把,把林百顺都看傻了,动若狡兔,快若鬼魅,巧拨千斤,重若泰山,每每看到将要被撞上,又每每被闪开或打走。
  林百顺看出一身汗,楚明秋从里面出来,只是额头微微冒汗,略微调息,呼吸便恢复正常。
  风雷激荡平息了好一会,林百顺才回过神来,看着楚明秋叹道:“原来就知道你能打,从没见过,今天算是见识了,难怪,难怪,....”
  难怪后面没说明的,金刚勇子虎子,那么多能打的,对楚明秋服服帖帖,不是没有原因。
  “说什么呢,”楚明秋笑了下,打断他说:“不过是锻炼身体,有人总以为能打就行,其实,我一向认为最强大的是头脑,你能打,打得过手枪吗?所以呢,我一直要他们多读书,”
  说到这里,他盯着狗子和虎子,狗子掉头便跑,跑了一半,转身将咸鱼干拉走,虎子嘿嘿干笑,悄悄后退两步,明子也乐呵呵的,向外走了几步,而小八则没有动,依旧安静的站在那,串联回来后,小八便一改对习武无兴趣的态度,转而积极参加习武,也不到学校去,每天两练,一场不落,与虎子狗子不同的是,每次依旧在家里读书。
  只有不老,依旧笑嘻嘻的站在他身边,目光中满是崇拜。
  不老今天有点怪,以往晚上她都和平安在一起,要么是在娟子那,要么和林晚楚箐在一起,可今天,她却一步不离楚明秋,即便平安被送到小赵总管那,她依旧不肯离开。
  林百顺对百草园的东西愈发有兴趣来,他挨个尝试了一遍,他的体能还不错,很快跨过体能关,只是在蛙跳时,显得略微有些吃力,随后便尝试打沙包,这次是从两个开始,很快便在三个上卡住,无论怎样,都过不去,这让他很是沮丧。
  林百顺玩到十点才走,楚明秋将他送走后,才注意到不老还在身边,有点意外,带着她到小赵总管院子里,平安已经沉沉的睡着了,平安的病好以后,便转住到小赵总管的院子里,楚明秋没有反对,他的房间秘密太多。
  小赵总管和赵婶还没睡,赵婶正纳鞋底,小赵总管则沉默的抽烟,收音机里放着样板戏。
  “叔,婶,还没睡,早点休息。”楚明秋笑呵呵的打招呼,小赵总管抬头看着他,又看看小不老,轻轻叹口气,起身去灶上提下水壶。
  “叔,我来吧。”楚明秋连忙过去接过来,小赵总管的也没坚持,让他接过去,楚明秋边给不老洗脸边和小赵总管聊天,不老洗过后,楚明秋带着她到房间里,她和平安的房间就在正房边上,以前小八也住在这。
  楚明秋给她脱去外衣,不老扬着头,眨巴着眼睛问道:“哥哥,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楚明秋愣了下,随即笑了笑,在她头上揉了揉:“傻瓜,能出什么事,唉,就是被隔离审查,我们看不到罢了。”
  不老望着他,良久才露出笑容,专身爬上床,楚明秋给她掖掖棉被,又检查了下土暖气,看到这个土暖气,他又一次皱眉,将窗户开了条缝,让冷空气进来些。
  从院子出来,夜已经很晚了,他在后院走了一圈,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睡下了,这也是习惯,原来他不在意这个,可小赵总管和岳秀秀坚持,岳秀秀入狱,小赵总管负伤,楚明秋开始这样作了。
  走了一圈回来,他走到杂物房,从里面提出两个麻袋,将麻袋提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将门关上,用力蹬开下面的石板,露出一个洞口,楚明秋打开手电,提着麻袋下去。  洞里已经被占据大半,只剩下一小部分,楚明秋拉过一条凳子,站在凳子上,将两个麻袋扔到最上面,然后用力向里面推,看看已经稳固,不会落下,才跳下来,抬头看看洞内越来越小的空间,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他已经快没办法了,戏痴的那所院子已经装满了,那主要是铜器,那所院子算是全毁了,原来满院的菊花现在彻底没了,除了原来的房间,他还自己动手,搭建了几个简易的棚屋,这里面也装满了。
  除了这个院子,楚明秋不得不考虑动用另外几个院子,这几天,他要抽空去走一趟。
  第二天,楚明秋再次叮嘱,不准楚诚志出去,让狗子盯死他,楚箐和小八在边上协助。狗子盯着楚诚志的眼神就像要喷出火来,那意思很明显,你小子别连累我!
  楚明秋上火葬场领出了不老爸爸的骨灰盒,还好,骨灰盒上写着萧振中的名字,楚明秋想了想,将名字用纸贴上,然后放在三轮车的最里面,用一张帆布遮住。
  从火葬场出来,他也没去那些抄家物资聚集点,就在大街小巷里转悠,现在收破烂的比较少,原因很简单,各个废品收购站都处于半休息阶段,废品收购站也是没办法,收购站的仓库都堆满了,上级没时间来拉,大家都造反去了,物资公司的几个头头全被隔离审查了,工作完全陷入停滞,除了这一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钱,废品收购站收了四旧后,总得付钱,收了物资的交不上去,资金就回来不了,回来不了,就没钱再付,所以,现在废品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也不积极,你把东西送去,他恐怕还不高兴。
  在街上混到中午,楚明秋回头看看半车废品,这半车大部分都是真正的废品,小部分也价值也不大,觉着这样下去不行,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经过前期的风暴,还敢藏四旧的不多了,这些人家要么将四旧藏起来了,要么有坚强的保护伞,而且手上的四旧肯定不多,这样无目的的跑下去,不但浪费时间,也浪费金钱。
  说到钱上面,楚明秋现在有十五块钱的生活救济金,这笔钱能拿多久,他不清楚,不过,现在既然给了,当然就笑纳了,这笔钱可以缓解他在资金上的紧张,至少节约点,可以让他活下去。
  想明白了,他在路边给楚宽远打了个电话,可楚宽远不在家,想了想,他又给老刀打了个电话,还好老刀在学校,楚明秋告诉他,让他帮忙查一下城南的抄家物资点,老刀自然满口答应。
  不过,城南区是老燕京的贫民区,能弄到多少,他也拿不定主意,城西区的被他收完了,而他知道的城北区的三个点,全部被收了,若还有漏网的,再收也没问题,大不了让楚宽远去把看守抢过来。
  问题严重的是淀海区和城东区,这两个区,他暂时还没办法,特别是城东区,他就知道一个雍和宫,其他的呢?
  在路上,他顺道去了菜店,冬天的燕京菜的品种很少,主要是大白菜和萝卜,有时候有少量的胡萝卜和大葱,或者从南方运来部分芹菜。
  冬天来临时,楚明秋已经储藏了部分大白菜和萝卜,但这是不够的,楚家吃饭的人太多,今天有芹菜和胡萝卜,楚明秋将这月剩下的素菜买了一半,路过肉店时,店里居然有肉,楚明秋赶紧过去买了些,这个月肉店来肉的次数可不多,剩下的肉票很多。
  他把肉挂在车把手上,这玩意不敢放在身后,稍不留意便被偷了。
  沿途与人打招呼,现在街坊们也不害怕,红卫兵很少上胡同来,他们也渐渐恢复到原来那样。
  袁婶看到把手上的肉,赶紧提了个篮子跑肉店去了,楚明秋问了下金猴子,现在定牛奶还行不行?
  一提起牛奶,金猴子忍不住便骂起来,他终于结婚了,媳妇在两个月前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把他给乐得,可媳妇的身子弱,奶水不足,便定了牛奶,可牛奶总不按点来,有时有,有时没有,幸亏现在是冬天,要不然,他儿子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问清在那定后,楚明秋便回家了,到家便感到气氛不对,楚箐看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狗子和小八都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楚明秋皱眉问道,楚箐不敢回答,林晚迟疑下正要回答,常欣岚急匆匆的出来,看到他便着急的说:“他小叔,小志跑了,也不知道上那去了!”
  楚明秋微微顿了下,低头看着楚箐,楚箐撅起嘴,有些委屈的说:“不是我放的!他,...”
  “不怪她,”林晚半搂着她,替她说道:“小志犯浑,把小箐绑起来了,你看看,她的手。”
  说着举起楚箐的手,手腕上有两道明显的痕迹,楚明秋叹口气过去,将楚箐拉过来,仔细看看她的手腕,还好,除了两道痕迹外,没有其他伤害。
  “他打你没有?”楚明秋沉声问道,楚箐害怕的摇摇头,楚明秋哼了声,生气的说:“这小子越来越混了!”
  说着抬头看着林晚问:“狗子和小八呢?”
  “狗子哥和八哥去找他去了。”小树林大声说道。
  “行了,都进去吧,找?找什么找,肚子饿了,自然就回来了。”楚明秋冷冷的说,手掌却活动起来,林晚很是担心,秀眉微蹙:“他回来,你别动手,批评一下就行了。”
  楚明秋哼了声,余光看到楚箐和常欣岚,俩人都十分担心,这样的事,在楚家大院还是头一遭,连楚宽元都没干过,当年他逃出燕京,也是在老爷子帮助下才逃出去的。  “行了,都进去吧,该作什么就作什么,”楚明秋拍拍楚箐,看着常欣岚笑了笑说:“嫂子,没事,回来我再好好教育他,哼,这小子!”
  常欣岚勉强露出丝笑容,楚明秋说得轻松,可她心里依旧不安,当年楚宽元跑出去,十几年不知生死,可那时,楚宽元也有十八岁了,这楚诚志才十六岁,这大冬天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将来她如何给儿子交代。
  楚明秋看出她的顾忌,便笑了下:“嫂子,你不用担心,小志这小子肯定与联动那帮小子混到一块去了,放心吧,饿不着他。”
  楚明秋估计楚诚志是跑到联动同伴那去了,可具体在那,他也不清楚,但这正是他心里担心,今天,他沿途看到不少联动的大字报,感觉联动越来越疯狂了,在冲击公安部后,他们四下活动,到处张贴大字报,到处冲击红三司的群众集会,要求与红三司辩论,可红三司人多势众,上面又有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那将人单力薄的联动放在眼里,从来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傍晚,狗子和小八回来了,俩人都没找到楚诚志,狗子开始还有点担心楚明秋责备,后来见他没说什么,渐渐也就放心了,虎子提议让黑皮和王五他们帮忙找一找。
  “找什么找!不找!”楚明秋淡淡的说:“大家该做什么就作什么,都别找了。”  虎子狗子知道楚明秋真生气了,俩人和小八交换个眼色,各自开始作准备动作活动,现在小八也要习武了,楚明秋转身进院,不老正拿了本小人书给平安讲故事。
  林晚不在屋里,她和楚箐娟子菁子在琴房玩乐器,菁子现在经常到后院来,她有些羡慕娟子住在琴房里,这房间这样大,即便娟子搬出来,家里依旧很紧,她和顺子住一个房间,睡在一张炕上,小的时候还无所谓,现在渐渐长大了,也只能在炕上拉了个布帘隔开,可即便这样也很有多不便。所以,看到娟子可以一个人住一间,让她很羡慕,可她也拉不下脸来,开口求楚明秋让她也可以住到后院来。
  菁子在文革开始后,也受到冲击,她父亲是右派,她自然是黑五类子女,在学校受到批判,娟子有照片保护,她没有,不过,造反兵团起来后,她便解放了,并很快加入造反兵团,向老红卫兵进行激烈斗争,可在串联回来后,她一反常态,再不参加任何红卫兵活动,除非不得已,绝不上学校,变成了逍遥派。
  白天,几个女生便在一块弹琴唱歌,楚箐学戏也学了二胡,菁子是手风琴好手,娟子自然不说了,林晚除了跳舞外,她的钢琴弹得也好,娟子勤奋学了这么多年,依旧赶不上她。
  晚上,几个女生要么在一块听歌,要么学着织毛线,这几个女生没一个会织毛线,便跟着豆蔻和赵婶学。
  不老听见动静,抬头看冲楚明秋一笑,便低头继续给平安讲故事,楚明秋也冲她微微一笑,也不打断她们,在边上看了会,不老讲故事的能力还不错,平安听得津津有味。
  看到两姐弟,楚明秋想起那个骨灰盒,心里又是一痛,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十年之后再告诉他们。
  心里郁闷,在房间待了会,他又到百草园,进去打了一通,出了一身汗,心里才略微舒服。
  让楚明秋有点意外的是,楚诚志一直没消息,楚明秋知道小八和虎子都在悄悄找,虎子还找到黑皮,让黑皮也帮着找,常欣岚和楚箐也渐渐不安起来,每次看到他,楚箐都欲言又止,显然想替楚诚志求情。
  几天后,联动再度冲击公安部,也再度被挫败,楚明秋也有些不安,他上八中找到殷柔柔,可殷柔柔告诉他,没有看到楚诚志,并答应一旦发现楚诚志,一定通知他。
  “多谢,”楚明秋看着从不时从旁边的小径经过的红卫兵,迟疑下才说:“殷柔柔,咱们关系不错,我挺喜欢你和你哥,听我一句好吗。”
  殷柔柔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她笑起来很秀气,也透着丝精明。楚明秋再度犹豫,才压低声音说:“不要再参加联动了,你们斗不过中央文革小组的。”
  殷柔柔点点头,正色道:“我们知道,我们是斗不过中央文革小组,但我们要让中央文革小组知道我们的决心,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楚明秋叹口气,知道再劝无益,推车走了。
  殷柔柔看着他出了校门才转身进去,现在八中的这个点成了联动的重要联络点,联动是个比较松散的组织,骨干是原各区红卫兵师的老红卫兵,整个中学红卫兵的纠察队在十二月中旬被通令解散,特别是城西区的红卫兵师纠察队,被中央点名批评,红卫兵师设在六中的监狱被中央严令取缔,所有犯人全部释放,红卫兵师受到沉重打击。
  各区红卫兵师骨干因此组成了联动,但声势却不如以前了,也没有形成严密的组织,各区指定了联络员,有事时,通过联络员召集成员。
  八中是联动的一个重要联络点,每天都有人在这值班,有什么事也都是在这作。
  殷柔柔转身进去,方慧芸和炮姐正在印传单,看到她进来,便问楚明秋什么事。殷柔柔回答说没什么,就是他侄孙从家里跑出来了,让帮忙找找。
  “这黑五类,就是想搞破坏。”炮姐非常不满的说,炮姐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父亲被隔离审查,母亲被批判,不过,她的头发又长起来了。
  “他侄孙是我们的人?”炮姐忽然反应过来,纳闷的问。
  殷柔柔点点头,随意的说:“他有个侄儿在淀海当副书记,三八年参加八路军,是老同志。”
  炮姐没再说话,党内这种情况不少,一点不出奇,就像她母亲就是出身上海资本家家庭,前段时间,姥姥在上海被斗得不行了,跑到燕京来避难,可家里也没办法,勉强留了她大半个月,最后还是只能送她回上海。
  “他侄孙是不是就是那天那个叫楚诚志。”方慧芸思索着问,前几天冲击公安部的行动中,有个小个子男生挺勇敢,从负责保卫的解放军战士的身上爬进去了,当时她们这些女生在队伍后面,对他的壮举大声叫好。
  方慧芸还记得殷柔柔当时就笑骂道楚家的人都是些狼崽子,殷柔柔认识的人中称得上狼崽子,又姓楚的,只有楚明秋。
  殷柔柔点点头,提笔开始在白纸上写起来,写了几个字,她放下笔,抬头说道:“不行,这小子从未这样,看来这事对他挺要紧,慧芸,我出去下。”
  说完殷柔柔转身出去,林红兵提着笔在后面叫道:“这还没写完呢,有这么着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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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楚明秋满世界找楚诚志,几乎发动了他所有朋友,包括殷柔柔葛兴国委员这些联动中人,可几天下来,依旧没有找到,楚宽远在城北的势力更强,也动员起来,小八还专门跑城南,让老刀和刀疤在城南找。
  楚箐见楚明秋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可楚诚志依旧没有踪影,心里有些歉意,也有些生气,让楚明秋不要找了,楚明秋却没答应。
  “他小叔,算了吧,饿不死他的,这小子跟他爹一样,有九条命,没事。”常欣岚叹着气劝楚明秋。
  “叔爷,哥多半是躲到豆包那去了,豆包住在卫戍区,豆包的爸爸是卫戍区政治部副主任,他多半躲在那,肯定饿不着,也冷不到,哼,卫戍区多的是军大衣。”楚箐的兰花指翘了下,作了个半蹲回头的动作,语气有些不屑。
  楚明秋苦笑下,卫戍区,那可不是他进得去的地方,这家伙还真会躲,他并不担心楚诚志会挨饿受冻,而是担心他蛮干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在什么都不懂的年岁,就丢掉了自己的未来。
  但这些话没办法给楚箐和常欣岚说,也没办法给林晚狗子虎子他们讲,只能借口担心他的安全和升生活。
  可这家伙的朋友看来不少,居然躲开了,以楚明秋现在的交游,居然找不到,这让楚明秋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可也让他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联动一再采取危险举动,在第三次冲击公安部后,联动一方面在全市举行游行,高举起反对红三司的旗帜,在各校举办辩论会,要与红三司公开辩论,在组织上,他们也与大学红卫兵中的红一司红二司联合,但这两大红卫兵组织现在势力衰微,根本无法与红三司相提并论。
  燕京大学红卫兵与中学红卫兵不同,中学红卫兵最初是统一的,至少在观念上是统一的,但大学红卫兵不是,他们一开始便是分裂的。
  工作组进校之前,大学的文革运动是分散的自发的,各级机关也都不知道该如何推行文化大革命,便按照以往的经验,先放后收,让阶级敌人自己跳出来,可没想到,七月,毛主席从南方返回后,宣布支持红卫兵,支持造反派,于是最先跳出来,被打倒的师生,一转身成了英雄,进而成了领袖,转身开始批判起工作组和校领导以及支持工作组和校领导的师生,而这些师生又不服,成立新的组织以对抗。
  随着红卫兵运动的发展,第一批造反的红卫兵宣布成立大专院校第一司令部,称为红一司,这个红一司的成员主要是原支持工作组和校领导的学校师生组成,但这红一司有个很大的缺陷便是,领导成员多是革干子弟,而且是工作组和校领导扶持。
  红二司是从红一司中分离出来的,在红一司成立后,一司中的部分师生对一司的领袖有些不满,于是这部分师生便拉出来成立了红二司,这个组织在九月十月时声势很大,总理和江青都曾参加过他们集会。这两个组织政治上差距不大,不过是十一点下班还是十二点下班的区别。
  红三司则不同,红三司的核心成员都是在文革之初被工作组和校领导抓出来的“右派”师生,从成立之初,便受到中央文革小组的大力支持,成员发展迅速,现在已经是燕京大专院校红卫兵的主力,但红三司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也分成诸多派系,只是在政治上,特别是在对原工作组极其背后支持的各部委,态度上是一致的。
  联动组织成立后,很快得到红一司的支持,红一司部分人员还参加了联动组织的活动,但无论联动还是红一司,比起红三司来说,势力都太小,红三司现在的成员占了燕京大专院校师生的七成以上。
  在楚明秋看来,联动从成立到目前的策略都是愚蠢的,与红三司正面对抗,现阶段无疑是以卵击石,而且,红三司的背后是中央文革小组,联动和红一司的背后是一帮老干部,甚至有总理的影子,但无论是那些老干部或总理,现在在中央的权力比重中,都要弱于中央文革。
  联动最后一定失败,楚诚志参加联动的活动,将来结果如何,楚明秋很是担心,所以,他想将他找回来。
  可这家伙居然躲起来了,找不到了。
  “这个混蛋!”楚明秋在心里无奈的骂着。

  了解楚诚志的还是楚箐,楚诚志的确躲在豆包那,不过,不是躲在卫戍区,而是躲在城东区的灯市口中学。
  在燕京城内的老四区中,城东区是干部子弟力量最强的区,其次才是城北区,城西城南早已经被胡同子弟夺权,占据上风,甚至连城北区现在也快被胡同子弟占据,但城东区却不一样,干部子弟现在势头虽不如以往,但依旧占据优势,特别是在几个干部子弟集中的学校,比如灯市口中学,依旧有压倒性优势,这主要是城东胡同子弟没有领军人物。
  在城西区,楚明秋朱洪代表的胡同子弟强势崛起,朱洪带领胡同子弟以造反为号召,横扫城西区的老红卫兵,楚明秋则威震地下世界,老红卫兵在这一带行事,处处被压制,衰落也就必然。
  而在城南区,这个区的干部子弟本就很少,又有了老刀刀疤这样蛮不讲理的胡同子弟,战力强悍,随时能得到城西区楚明秋朱洪的支援,很轻松的将老红卫兵打垮,他们对老红卫兵的优势,比城西区还强。
  城北区则又是一番景象,城北区胡同子弟其实也缺少领军人物,缺少一个象朱洪那样的人物,可以整合胡同子弟的力量在合法战场上向老红卫兵发起挑战,但城北区的地下世界却出了个楚宽远,他把地下世界的胡同子弟整合起来,在这个战场上对老红卫兵形成压倒性优势,结合明暗两个世界,城北区的胡同子弟对老红卫兵有了部分优势。
  可这两种情况在城东区都没形成,城东区的胡同子弟没有朱洪,也没有楚宽远,当然更没有楚明秋这样的怪物,可以只手改变整个局势。
  灯市口中学是所很独特的中学,这所中学没有高中,只有初中,而且是中小学联办,它的高中部在十年前被迁出,组建了城东区的重点高中六十五中。
  这所学校不是全寄宿制学校,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学生住校,但这也足够了,楚诚志的好朋友豆包便是在这所学校住读,豆包的父亲与楚宽元是十几年的老战友,俩人从连队开始合作,一个当连长,另一个是指导员;一个当营长,一个是教导员;一个当团长,一个是团政委;直到解放后,楚宽元调出部队,到地方任职,俩人才分开,可以这样说,在俩人最青春最热血的时代,俩人都在一起,俩人互相都很了解,楚宽元被打倒被隔离审查,豆包的父亲非常不理解,对楚诚志很是照顾,让豆包带他到家里,有什么困难直接找他,不过也仅此而已,这个大气候下,他也没其他办法。
  可楚诚志不愿待在豆包家,豆包也不愿留在家里,与其他很多父母一样,豆包父亲不许他参与运动,当然,这话没有明说,而是很委婉的提醒他们。
  俩人借口学校要求到校参加运动,便溜到学校,而豆包的父母就像这个时代所有父母一样,整天忙于工作,文革开始后,卫戍区的工作特别紧张,豆包父母经常不在家,所以,也没办法管他们。
  与家里的担心相反,在灯市口中学,楚诚志如鱼得水,很快便和这所学校的干部子弟打成一遍,这所学校的很多干部子弟的父母都和他一样,不是被隔离审查了,便是被批斗,大家提起中央文革小组便是一肚子火,他们每天的事便是四下参加联动的活动,贴大字报,发传单,冲击红三司的活动,冲击造反兵团的集会。
  别看这帮人的年岁不大,可活动力量却很强,楚诚志的父亲被隔离审查,但大多数只是被批判被贴大字报,手中还有不少权力,另外,他们消息灵通,中央有什么事,他们很快便知道了。
  但在灯市口中学,他们身上很快便没钱了,这段时间,楚诚志都是用豆包的钱,豆包叫朱安国,他本比楚诚志大一岁,不过,与很多从野战军调到燕京的孩子一样,到燕京便自动降了一级,与楚诚志同年级。
  豆包的身材不高,比楚诚志稍微矮点,得益于军队生活,看上去十分强壮,从他身上压根看不出他父母从事的是政工工作,豆包与楚诚志气味相投,俩人是那种不怕事的人,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俩人曾经为了看演武而交白卷,楚诚志在家里学过,豆包在军队中练过,俩人出去打架也很少吃亏。
  在灯市口中学待了七八天后,俩人身上都没钱了,此前,他们的钱都是豆包从家里偷的,楚诚志窜缀豆包回去再弄点钱,豆包也没推辞,拍胸脯让他放心,可没曾想,豆包一去不复返,好容易第二天才偷偷打电话到学校,告诉楚诚志,他被他父亲给关禁闭了,出不来了,让楚诚志自己想办法。
  楚诚志给气得,扔下电话,抬头问怎么办。边上的小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知所措。
  “瞧你们那熊样,”楚诚志没好气的骂道:“不就是从家里弄点革命经费,我还不信了,这社会主义天下就饿死咱革命小将。”
  “可上那弄钱呢?”小兄弟愁眉苦脸的说:“我爸要在家,我就回去顺他的去,可我爸被隔离了,家里的存折也冻结了,我妈现在也没钱。”
  几个人叹着气出来,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他们这几个都是家里已经出现变故的,没有出现变故的都回家了。
  “走,上我家去。”楚诚志站起来,几个人纳闷的看着他,其中一个有些瘦小的叫甄长江,抬头问道:“你那个家?你叔爷要看见你,肯定不准你再出来。”
  “上淀海去。”楚诚志说道:“家里还有个收音机,可以拿去卖了。”
  收音机在这个时代是贵重物品,但楚宽元家的这台收音机是夏燕的嫁妆之一,因此搬家的时候,常欣岚便让楚明秋留下来了,因为夏燕要离婚,按照老习惯,离婚的时候,夏燕的嫁妆就应该让她带走。
  楚诚志可不是那种光说不干的人,而是说干便干,带着几个小兄弟便出去,骑上自行车便上淀海去了,他从家里出来时,将自行车也骑出来了。
  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学校,沿着公路向淀海区走,楚诚志多了个心眼,从灯市口到淀海,直接走的话,就得穿过城西区,所以,楚诚志决定从什刹海那边绕过去。
  没走多远,便看到一群红卫兵和带着袖章的工人,举着旗帜,敲锣打鼓的从那边过来,中间有辆卡车,卡车装着高音喇叭,有个女人在不住高声宣读着什么,楚诚志恨恨的骂了一句。
  车上有几个穿着军大衣的男女在散发传单,车后有几个男女挂着黑牌游街,两边的市民在安静的看着。几张传单纷纷洒洒的飘落,楚诚志理也没理便从边上过去,几个红卫兵看着他,楚诚志很不客气的反瞪着他们,红卫兵看着楚诚志车上的短棍,迟疑着没有上前盘查,楚诚志得意的哼了声,扭头对小兄弟们笑骂道:“这帮怂货!”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放肆的大笑着驶过,游行的红卫兵气愤难耐,指着他们大骂,楚诚志他们也不理会,相反脚下使力,加速驶离游行队伍。
  沿途无事,只是快到淀海区政府时,几个人都有点使不上力了,时间看看也快到饭点了,肚子里咕咕直叫,甄长江直问上那吃饭,楚诚志没好气的反问:“你丫有钱吗?有粮票吗?”
  甄长江不说话了,另一个叫尚小军的笑骂道:“我说楚诚志,你家里有粮食吗,别弄得哥几个跟着你来了,闹半天,还得空着肚子回去,咱可蹬不回去了。”
  “操!”楚诚志粗鲁的骂了一句,回应道:“你丫的就知道吃,就一饭桶,咱们老前辈,不吃饭,不一样爬雪山过草地。”
  话虽如此,楚诚志还是感到为难,大家伙跟着他过来,骑了半个燕京城,连饭都吃不到,这怎么可以,还是得想办法给大家伙弄点吃的。
  到了家里,楚诚志在家里一通翻,除了收音机外,还翻出了一个花瓶,甄长江看了看,觉着这花瓶还值点钱,这花瓶是夏燕的父亲给他们的结婚礼物,楚明秋收东西的看过,是清乾隆时期的官窑,也值些钱,但他没有带走,老楚家有老楚家的骄傲。
  除了收音机和花瓶,楚诚志还翻出了夏燕的两件大衣,这两件大衣是夏燕从苏联带回来的裘皮大衣,这些东西都很长时间没用过了。
  “你们在家待着,我上食堂看看,甄长江,跟我一块去。”
  楚诚志从厨房里弄了两口锅,塞给甄长江一口,俩人就出门朝食堂去了,甄长江纳闷的问:“你有钱吗?”
  “老子吃饭还要钱。”楚诚志神情傲慢,提着锅便朝食堂走去,区委大院里,还有不少孩子,以往楚诚志在大院里出现,这些孩子多数都会围过来,现在却只是远远的看着。
  还没到吃饭时间,食堂还没开始卖饭,可楚诚志也不管那么多,径直进去,食堂师傅也都认识他,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都纳闷的看着他。
  楚诚志很轻易的找到了剩下的馒头,就在蒸笼边上的大簸箕里,楚诚志也不管那么多,拿起馒头便装进锅里,又把甄长江叫来,将旁边的剩菜装了大半锅,然后端起便走。
  “哎,哎,楚诚志,你还没给钱呢!”食堂师傅叫道。
  楚诚志回头,歪着头大甩甩的说:“没钱!一个月,十五块钱,老子早用完了,你们到我家里去,看看那值钱,自己拿。”
  楚诚志很光棍的端着锅就要走,食堂师傅赶紧追上来,楚诚志转身抓起菜刀,一刀砍在旁边的桌上,冲着师傅大声吼道:“老子不白吃你的!记账,下个月发了钱,老子还!”
  食堂看着楚诚志双目通红,目眦欲裂的样,都吓了一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看着楚诚志端着馒头和菜走了,师傅们想了想,赶紧上后勤科报告,后勤科科长觉着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想了想带着食堂师傅去报告,到了办公楼,他灵机一动,带着食堂师傅上丁书记那去了。
  丁书记听了食堂师傅的报告,感到有些为难,敲着桌子想了想吩咐食堂将这事记录下来,下次领生活费时一并扣除。
  楚诚志得意洋洋的端着馒头和菜回到家里,升火做饭,丝毫不知道,要不是丁书记放他一马,就凭那一刀,就可以办他的学习班,或者送他上派出所。
  “干革命,就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像单倥他们,畏畏缩缩的,跟个老娘们似的,干什么革命,还不如回家抱孩子!”楚诚志大咧咧的叫道,甄长江们在边上连连点头,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青蛙。
  .............
  .............
  就在楚诚志大肆咀嚼自己的战利品时,楚家大院又来一群红卫兵,准确的说,这群人不全是红卫兵,还有不少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这群人进来便直奔楚明秋的院子。
  “把资产阶级的狗腿子楚明秋叫出来!”
  “打倒楚明秋!”
  “彻底砸烂楚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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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楚家大院的人们反应过来,口号声便响彻云端,七八个红卫兵在院子里便开始张贴起大字报来,领头的红卫兵是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年人,中年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色白净,看上去文绉绉的。
  “红卫兵小将们!战友们!让我们共同学习伟大领袖毛主席指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下面的红卫兵们纷纷拿出红宝书,跟着中年人念起来。
  楚家大院的人没有意识到这次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依旧象以前那样,小赵总管拿着面小旗出来,口里叫着欢迎欢迎,赵婶则护着小不老和平安,林晚和娟子则带着小静蕾,常欣岚把小诚意护到一边,小树林则气鼓鼓的瞪着这群红卫兵。
  “被推翻的反动统治阶级不甘心于灭亡,他们总是企图复辟。同时,社会上还存在着资产阶级的影响和旧社会的习惯势力,存在着一部分小生产者的自发的资本主义倾向,因此,在人民中,还有一些没有受到社会主义改造的人,他们人数不多,只占人口的百分之几,但一有机会,就企图离开社会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在这些情况下,阶级斗争是不可避免的。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早就阐明了的一条历史规律,我们千万不要忘记。”
  红卫兵们声音整齐,中气十足,神情庄严神圣。
  “战友们,这楚家大院便是封建残余,是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祖国身上的脓疮!楚家人剥削了劳动人民五百年!”中年人神情激动的大声叫道,红卫兵们也同样神情激奋,中年人继续说道:“在我们社会主义,我们要铲除这样的脓疮,铲除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孝子贤孙!砸烂这所大院!”
  “打倒楚家大院!”中年人振臂高呼。
  “打倒楚家大院!”众人举拳高呼。
  “铲除资产阶级流毒!”
  “铲除资产阶级流毒!”
  “彻底挖掉封建主义毒根!”
  “彻底挖掉封建主义毒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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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人带着大家喊完口号后,士气振奋,中年人走到小赵总管面前,指着他大声叫道:“这个人姓赵,是楚家的大总管,狗腿子!别看他现在很老实,可心眼毒辣,对劳动人民恶毒无比!对这样的人,我们该怎么办!”
  “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有人高声叫道,另外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青人振臂高呼:“打倒赵总管!”
  “打倒赵总管!”
  林晚心里忍不住有些乐了,赵总管,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在这抄家!
  小赵总管却在心里生出淡淡的疑惑,那中年人又指着小赵总管和赵婶住的院子,大声叫道:“先抄这个资产阶级走狗的院子!”
  五六个红卫兵闯过去,赵婶拉着小不老和平安,躲到一边去了,林晚眉头微皱,抬头再看,小树林已经不见了,林晚暗暗松口气,拉了娟子一下,悄悄向出口移去。
  没成想,中年人指着她们叫道:“站住!都不许动!”
  林晚一下站住了,娟子小心的分辩道:“我们不是楚家人,我们就住在这!”
  中年人上下打量下她,正要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娟子抬头看去,脸色微变,她认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夏燕。
  夏燕披着件军大衣,围着红色围巾,头上带着狗皮帽,里面也是一套军装,脚下是一双草绿色的胶鞋。
  夏燕被解放已经两个多月,学校的造反派忽然接到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老的信,夏燕是烈士后代,虽然犯过错误,可不是敌我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要她改了,便应该接纳。
  当时学校的红卫兵大部分已经出去串联了,留在学校的红卫兵们商量了下,决定解除夏燕的劳改,夏燕出来后,回家才知道,楚宽元被隔离审查了,再问,才知道楚宽元给毛主席和党中央写了封信,这让她非常着急也非常生气,可那时,她还没有离婚的打算。
  最后让她决心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她随父亲去感谢康老,她这次能解放,是她父亲悄悄找了康老,康老派人了解了下,然后写了那封信,这才有了她的解放,康老提醒她,楚宽元的事不可小瞧,让她要站稳立场。
  夏燕完全明白,回家后很快便写了离婚申请交给楚宽元,楚宽元也没犹豫,立刻便签字同意了,俩人的离婚在前些天办下来了,楚宽元坚持要孩子,夏燕也没坚持,三个孩子全给了楚宽元。
  自从解放后,夏燕便摁奈不住革命热情,很快便投身到学校的文化大革命中,原来关押她的老红卫兵很快势微,夏燕趁机成立了一个新的红卫兵组织:红缨枪,由于夏燕的出身,以及康老的关照,红缨枪很快成为学校最大的红卫兵组织,也很快在城东区冒出头。
  前几天拿到离婚证后,夏燕想起了楚家大院,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于是她策划了今天的抄家!
  小赵总管看到夏燕便明白了,难怪今天这些红卫兵好像很了解这院子,连他是楚家的总管都知道,原来是夏燕在背后操纵。
  看到夏燕,楚箐也傻了,小嘴张开,呆呆的看着她,倒是楚诚意开口叫了声妈妈,夏燕却没有理会任何人,走到小赵总管面前,冷冷的盯着他。
  小赵总管面无表情,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夏燕读懂了,于是她愈加愤怒。
  夏燕转身看着红卫兵们大声说道:“红卫兵小将们,你们闻到这所院子散发出的腐朽味没有!”
  说到这里,她猛然转身,指着院子里:“你们看那边!那是楚家的所谓祖先堂,几百年中,楚家剥削广大劳动人民的罪魁祸首,他们的灵牌还摆在那!这些不但是封建余毒,也是楚家,这个腐朽的封建家庭,试图颠覆我们红色江山的铁证!”
  “打倒楚家大院!”中年人振臂高呼,众人随着高呼:“打倒楚家大院!”
  “铲除封资修余毒!”
  “铲除封资修余毒!”
  .......
  “夏同志!”
  口号声刚落,小赵总管抓住间歇,开口说道:“祖先堂已经被抄过了,灵牌早已经被烧了。”
  夏燕转身冷冷的盯着他,忽然抬手给了他一耳光,小赵总管先是怔了下,随即平静下来,依旧是冷冷的盯着她。
  夏燕感受到目光的轻蔑与不屑,心中更加愤怒,抬手又要打,娟子冲出来大声叫道:“不许打人!毛主席说过,要文斗不要武斗!”
  夏燕冷笑一声:“娟子,你父亲是摘帽右派,你要好好在这场革命中锻炼!要坚决与楚明秋这样的资产阶级的狗崽子划清界限!”
  娟子紧紧咬着嘴唇,掘犟的看着夏燕,不吭声。
  楚箐过去,小心的看着夏燕,低声说:“妈......。”
  刚开口,小赵总管便打断她:“小箐,没事,你先回去,你赵爷爷什么没见过,军阀,小鬼子,国民党,什么都见过,没什么大不了。”
  夏燕干笑两声,没有再理会小赵总管,看着常欣岚,常欣岚心里一颤,拉着楚诚意要走,夏燕冷冷的喝道:“把这个资本家的老婆抓起来!”
  两个红卫兵冲过去,将常欣岚双臂反扭起来,楚诚意呆呆的看着,林晚连忙过去要将他带走,楚诚意走了两步,忽然转身跑过去,狠踢红卫兵两脚,红卫兵大怒,正要去抓楚诚意,常欣岚忽然猛烈反抗起来,红卫兵连忙用力压住她,林晚赶紧过来拉走楚诚意。
  常欣岚的反抗很快被制服,她也没真的要反抗,只是略微挣扎了下,便老实的低下头。
  夏燕看着押起来的常欣岚和小赵总管,心中有股报复性的畅快,扫了院子一眼,心里又有些不甘,那个辱她最甚的小子还没抓到,这让她的胜利感大打折扣。
  “先抄这个院子!”夏燕稳定下情绪,指着小赵总管的院子吩咐道:“王志平,你带一分队抄这个院子,这所腐朽的大院,有很多封建腐朽的东西,大家一定要仔细,不要放过任何蜘丝马迹!”
  “是!”中年人旁边的一个年青红卫兵大声答应道,然后带着五六个红卫兵进院了。
  夏燕转身走进楚明秋的院子,站在房间里,夏燕简直心花怒放,原来熟悉的那些古色古香的桌椅板凳,全都没有了,房间中的桌子是张陈旧的四方桌,上面的油漆都脱了,露出已经发黄的木头,旁边的凳子也直剩下两张,同样陈旧破烂,再看屋里的其他东西,全都换了一茬,陈旧,破烂,只有里屋的床,依旧还是原来那张。
  她又看了看,觉着少了点什么,想了想,想起来了,是少了大衣厨,原来靠墙壁有个大衣厨,现在大衣厨不见了,只有几个藤编箱子放在那,墙壁上的痕迹与旁边明显不同。
  将藤编箱打开,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检查,都是些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原来那些漂亮的,贵重的衣服都不见了,夏燕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丝笑意很快便消失了,转过身,已经是满面严肃。
  “这间房子便是资产阶级的狗崽子楚明秋的,哼,对这间房,要仔细检查,看看他有没有藏匿什么东西!”夏燕说着点了两个人,让他们在这检查,然后带着人向后院走去。
  夏燕很快便找到常欣岚住的院子,常欣岚的东西比较多,她先喝令常欣岚站在一边,然后指挥红卫兵开始抄家。
  今天夏燕的运气不错,楚明秋小八虎子狗子他们都不在家,只有几个女生在,对抄家,楚明秋早就有吩咐,不管谁来,首先是欢迎,不许丝毫反对;其次要赶紧通知四十五中勇子,勇子自然会带着人过来。
  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无论是小八狗子水生还是前院的明子建军大小武,只要有一个在家,夏燕今天就不可能这么顺利,但她的运气非常好,今天院子里的男生都不在,连大柱二柱都出去了。
  所以,夏燕今天很顺利,抄捡楚家大院非常顺利。
  小树林溜出百草园,跑到前院,在前院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只有薇子的三哥在家,只是他正专注的看书,压根没有留意到两次从门口经过的小树林,小树林也没找他的意思。
  在院子里找了两圈,没有找到人,小树林便出了楚家大院,在胡同里的杂货铺,给四十五中打电话,楚家大院的电话放在楚明秋的房间里,现在被红卫兵给控制了。
  电话打通了,可电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小树林急了,旁边的售货员觉着纳闷,可也没阻止他,这胡同里,互相都认识,小树林常在胡同里玩,大家都认识。
  正着急,林晚娟子带着楚诚意和小静蕾也过来了,小静蕾边走还边抱怨着。
  “舅舅说了,他不在的话,我们应该保护爷爷奶奶!”
  “咱们这是逃兵!”
  林晚和娟子都没理她,夏燕带着人去抄常欣岚的院子,就没留意林晚和娟子,她压根就不认识林晚,以为是前院人家的孩子,至于娟子,她更加不会去理会,毕竟娟子受到过最高领袖和江青的接见,照片还上报了。
  “没人接!”小树林拿着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愁眉苦脸的对林晚和娟子说。
  “怎么会!”娟子有些着急了,接过电话,便开始拨号,电话很快通了,可依旧没人接,娟子急了,放下电话便对林晚说:“我上四十五中去,你给狗子打电话,给勇子打电话,不停的打,直到打通为止。”
  林晚接过电话便开始打,娟子转身便朝家跑,林晚在她身后叫道:“去拿我的车!”
  电话打不通,小树林有些着慌,不知该怎么办,小静蕾和楚诚意在边上,小静蕾看着楚诚意,很不高兴的责备说:“都怪你妈,你妈真坏!”
  楚诚意耷拉着脑袋,撅起嘴也不回答,想着奶奶被人抓起来的样子,脸色阴沉得可怕,奶奶对他好,是家里对他最好的人,妈妈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他不懂。
  没多久,娟子蹬车从边上飞速过去,林晚见状大声提醒,让她慢点,路上滑。
  燕京的第一场雪,雪后的路面依旧溜滑,林晚忽然想起来了,昨晚他们在商议上那去滑冰,心里忍不住暗骂,这帮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滑冰。
  电话依旧没打通,林晚发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秀眉紧蹙,白净的脸上满是乌云。
  小树林见状便说:“我去找瘦猴他们!”
  说完撒腿便跑,林晚在后面不住叫,小树林理也不理,林晚急得直跺脚,又不敢去追,身边还有两个小的,这两个要出事,那更不得了。
  看着堆在院子里的大衣珠宝,还有字画等,夏燕非常得意,常欣岚卑贱的低着头,想起这老女人以往给她的羞辱,她心里更加兴奋,抬头看着这园子。
  这院子并不洋气,规模庞大,由无数院落组成,砖墙陈旧,好些墙面都看得到青苔,墙头有野草,白色的墙面发灰发暗,墙面剥离,露出里面暗黄色的土砖,屋檐上的掾兽,上面铺满尘埃,看着呆滞,毫无美观。
  可就是这陈旧的院子,每次来都给她沉重的压力,让她感到呼吸不畅,很早以前,她便想将这里砸了,彻底铲除。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她可以扬眉吐气的站在这院子中,呼吸畅快,精神愉悦!      
  唯一让她有点不舒服的是,楚箐的目光,从开始到现在,楚箐除了叫了那一句,便沉默的盯着她,那目光有迷惑,有不解,还有.....,冷漠,或者是仇恨。
  可夏燕顾不得了,现在她没时间向女儿解释,吩咐红卫兵们将抄出来的东西都搬到百草园去,红卫兵们十分兴奋,这里的红卫兵多数是平民出身,抄家最热时,他们也只能跟在老红卫兵身后,兴奋的看他们批判,看他们打人。
  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
  红卫兵们将东西搬到百草园,仅仅这一下,便花去一个多小时,常欣岚和小赵总管被喝令,站在百草园的边上,脖子上都挂着沉重的木牌,上面写着打倒xxx,常欣岚和
小赵总管的名字都倒着写,然后用红墨水打了大大一个叉。
  院子里渐渐有了人,周围街坊邻居都跑来看热闹,可看热闹归看热闹,谁都不敢随便插话,只是默默的看着。
  在楚明秋房间里搜查的红卫兵很快便出来了,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发现一些粮票布票等票据,红卫兵拿着给夏燕看,楚箐不满的在边上大声叫:“这是我们的,我们交给叔爷的!”
  夏燕愣了下,微微皱眉,有些不满的说:“这些东西拿来作什么,要找真正资产阶级封建阶级的残余,放回去,”说完,转身对其他红卫兵大声说:“留下俩人,看着咱们的战利品,其他人随我来!”
  三个红卫兵留下了,夏燕带人押着常欣岚和小赵总管,浩浩荡荡的向祖先堂走去。  祖先堂,平时这里都锁着,只有在祖祭,或重大时间点才打开,今天也一样,不过一把锁压根就挡不住夏燕和红卫兵,两个红卫兵三两下便将铁锁砸开了。
  夏燕站在门口,大声对红卫兵们说道:“这里便是楚家的祖先堂,每年初二,楚家便要举行祖祭,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无产阶级革命群众们!建国已经十七年了,可楚家却在这里藏着什么,祖先牌!每年还要举行什么祖祭!革命同志们,我们不仅要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作?他们在怀念什么?!其实,很简单,他们在怀念以往,他们骑在人民群众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怀念他们可以任意欺压人民的日子,在他们阴暗的心底里,试图推翻我们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祖国,在他们阴暗的心底里,时刻在怀念过去的日子!战友们!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决不答应!”
  “打倒楚家大院!”
  “横扫祖先堂!”
  十几个红卫兵被夏燕的演讲激励起来,冲进祖先堂。
  祖先堂里,草木森森,路面上还有残雪,树木干枯,迎面便是一股阴森的冷气,让人禁不住打个寒战。
  祖先堂的大门关着,门上没有锁,只是简单的虚掩着,两个红卫兵冲上去,一脚将门踢开,一股霉味,一层尘埃,扑面而来,俩人禁不住连连咳嗽。
  夏燕走进祖先堂,这里显然很长时间没人打扫了,原本放满灵牌,挂着祖先像的灵堂,现在空空如也,堂正中有一堆烧毁的木头,夏燕盯着那堆烧毁的木头,渐渐露出笑容。
  夏燕看着那陈旧的祭台,想了下说:“把这抬出去,烧了!”
  几个红卫兵过来,将祭台抬到院子里,找来斧子便劈,可没想到这祭台很结实,斧子劈上去劈开了浅浅的一条缝,那个红卫兵劈了半天,也没劈开,小赵总管心里冷笑,这祭台是用铁梨木制的,用秘法制泡了整整三个月,然后才制成这祭台,铁梨木本可药用,传说可避邪,所以才用在这祖先堂。
  “砰!”“砰!”“砰!”
  拿斧子的红卫兵使劲的砍,没几下便双手发麻,不得不换人,夏燕脸色阴沉,常欣岚和小赵总管依旧低着头,夏燕挥手说:“就这样抬回去,这也是我们的战利品。”
  正卖力砍祭台的红卫兵顿时松口气,将斧子交给边上的人,自己不住揉手,小赵总管看见了,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嘲讽,就这还敢到楚家大院来嚣张。
  夏燕还不知道林晚娟子她们出去找人去了,又带着人上如意楼,到楼前一看,楼门上贴满封条,夏燕脸色阴沉,她没有下令揭开这些封条,因为她在上面找到了康老办公室的通告,这是她绝对不敢冒犯的。
  可就这样走了,她心里还是不甘,这院子绝对不禁这么点目标,可其他还有那些目标呢?她挨个将楚家的目标过虑了一遍。岳秀秀,正在坐牢,她的院子被封了,上面有几十张封条,楚芸,远在苏州;楚眉,已经搬出楚家大院了;还有谁呢?楚宽元?楚明秋给他留了个院子,可那院子几乎是空的,连家具都没两样。
  抬头看看常欣岚,夏燕喝问道:“楚明秋躲到那去了?”
  常欣岚沉默没有回答,小赵总管在边上说:“楚诚志跑出去了,好些天都不见人影,他出去找去了,城西,城北,淀海,四下找。”
  夏燕愣了下,下意识问道:“他跑那去了?”
  小赵总管没回答,夏燕忽然醒过神来,可迟疑下还是问:“他为什么跑?楚明秋是不是打他了?”
  “哥参加了联动,”楚箐低声说:“叔爷不准他去,他就跑了,叔爷找了好些天了。”
  夏燕脸色慢慢平静,随即怒火又渐渐起来:“他怎么跑去参加联动!联动是反革命组织!他怎么.....”
  四周的红卫兵都纳闷的看着她,她猛然意识到现在说这个事不恰当,于是立刻改口道:“哼,就是你们楚家把他变坏的!你们又欠下一笔债,一个大好的革命小将,被你们鼓动去参加联动这样的反革命组织,这笔账,我一定会与你们算清楚!”
  楚箐小脸涨得通红,不服的大声叫道:“哥参加联动,叔爷不准他去,哥偏要去,叔爷把他关起来了,可哥骗了我,他把我捆起来了,自己跑出去了!这怎么能怪......!”
  “你还小!你不懂!”夏燕见周围红卫兵小将的神情越来越怪,看她的目光满是疑惑,赶紧武断的打断楚箐,转头对红卫兵们大声叫道:“今天,我们的行动取得完满成功,现在我们把我们的战利品上交,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狠抓阶级斗争,将这些资产阶级的遗老遗少斗倒斗臭!”
  说道这里,她大喝一声:“把资本家的老婆常欣岚抓起来!”
  两个红卫兵过来便将常欣岚反扭起来。
  “把资本家的狗腿子,这个姓赵的抓起来!”
  又有两个红卫兵过来,将小赵总管双臂反扭,头摁得低低的。
  数年的压抑,夏燕此刻精神焕发,威风凛凛的指挥大家,将抄家来的物资装车,押着小赵总管便出了楚家大院。
  夏燕始终不明白,楚家在周围胡同中的地位,更加不知道,这十多年里,楚明秋煞费苦心的营造出的生存环境,所以,她得意忘形了,在楚家大院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娟子蹬车去四十五中,小树林跑出去了,没跑多远便看见咸鱼干和几个胡同小子在路边玩,小树林连忙跑过去,问虎子勇子他们的去向,咸鱼干说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咸鱼干看他着急的样,便纳闷的问道。
  小树林急得:“跑哪去了?打电话也没人接!这急死人了!”
  咸鱼干一下精绝起来:“出啥事了?赵叔还是赵婶?”
  咸鱼干压根没想到有人居然还有胆量去抄楚家大院,以为小赵总管或赵婶生病或其他,除了这两位,楚家大院的都是年青人,一个个生龙活虎的,会有什么事。
  “快!找找虎子哥和勇子哥,有人,有人抄楚家,赵爷爷被押起来了,还有,还有他奶奶,就是楚箐她奶奶,也要被押去游街!”小树林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可咸鱼干还听明白了,有人楚家大院抄家。
  抄楚家大院!!!
  咸鱼干血腾地冲上脑袋,脸都涨红了,脱口而出:“操他娘的!谁他妈吃了豹子胆!哥几个,走!”
  咸鱼干带着人便朝大院跑去,小树林跟在他身边,旁边一个小子边跑边问:“他们有多少人?”
  “挺多的,十七八个!”小树林答道,那小子叫道:“咸鱼干,咱们人少,得再找点人!”
  咸鱼干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他们只有五个人,略微想了下便说:“大马驹他们在菜市场那边,你去叫他们,油果子他们在小树林那,对了,黑皮他们在王寡妇斜街,你们去找找,小树林,你到周围的胡同去看看,妈的,到咱们这撒野,吃了熊心豹子胆!”
  几个人迅速离开了,咸鱼干看看身边的两人,目露凶光:“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两小子胸脯挺得高高的,声音却没那么干脆,咸鱼干冷冷的说:“公公待咱们怎样?你们心里清楚,现在有人去抄他的家,妈的,咱们能不出力吗!”
  自从跟上楚明秋后,咸鱼干在胡同里的江湖地位飞速提高,身边也有了几个小兄弟,现在也不上课,整天在街上晃荡。以前勇子瘦猴他们欺负他,现在,他到楚家大院锻炼后,慢慢的勇子瘦猴也将他看着小兄弟,自然也就没再欺负他,相反遇上麻烦,还为他出头过。
  至于楚明秋,在周围胡同的小子们心中那是神一般的存在,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把他当大哥,胡同里谁有麻烦,找上楚明秋,楚明秋也尽可能帮忙,就算他不出面,也会作出安排,让勇子瘦猴他们出头。
  若在文革之初,老红卫兵挟革命之势,抄了楚家大院,胡同里的小子慑于革命大势,不敢有所动作,现在则完全不一样了,造反兵团,数次与老红卫兵的武斗冲突大胜,特别是冲击政府部门,揪斗平日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干部,使他们在思想上获得彻底解放,对权力的畏怯,受到极大削弱;对老红卫兵甚至有了心理上的优势。
  咸鱼干带着人向楚家大院赶,路上又遇上几个小子,咸鱼干将他们全带着,这几个听说有人去抄楚家,立刻激动起来,毫不犹豫加入咸鱼干的队伍。
  赶到楚家大院,正好遇见夏燕带着红卫兵押着小赵总管和常欣岚游街,咸鱼干远远的便听见口号声和锣鼓声,他心里更急了,连声催促,五六个半大孩子加速跑来,半路上,咸鱼干冲进旁边的小铺子抢了根棍子,其他孩子见状也四下寻找武器,很快便装备了从木棍到扳手的各式武器。
  夏燕很兴奋,小赵总管和常欣岚被众人押着,路过剃头铺时,夏燕将常欣岚的头发剃成阴阳头,袁师傅在边上很无奈,只能对着小赵总管苦笑。
  看着常欣岚的头,夏燕兴奋到极点,这老女人从他们结婚到现在就没正眼瞧过她,给她下了无数绊子,今天,终于老实了,她指挥队伍继续游街。
  “站住!”
  一声有些稚嫩的叫声,夏燕抬头看却是几个待在稚气的孩子,为首的手里拎着根棍子,气喘吁吁的拦在队伍前面。
  “你们要干什么!”夏燕喝问道。
  咸鱼干跑得太急,正不住喘息,夏燕不认识他,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孩子都在喘息,好一会,咸鱼干才好些,抬头看着夏燕:“你们是什么人!敢到我们胡同来抄家!”
  “你们是什么人!”夏燕气势很盛,丝毫没把这几个看着就知道不过是初中的孩子看在眼里。
  咸鱼干看了看对面的人,没一个认识,心里有了点底,攥紧棍子,看着夏燕他们,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想起楚明秋曾经告诉过他的话。
  “你们是那的?!”咸鱼干喝问道。
  听着这有点不客气的语气,夏燕心里愣了下,眉头微蹙,再次打量咸鱼干他们,咸鱼干今天穿着一件短大衣,这短大衣是军绿色,下身是件毛呢棉裤,脖子上围着条绿色围巾,头上带着顶垂耳棉军帽;他身边的几个小子穿着五花八门,有人穿着将校呢的军大衣,有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外套,有的看得出来,明显是改过的棉衣。
  “你是什么出身?”王志平抢先出招,喝问道。
  咸鱼干傲然答道:“老子是工人!你是什么出身!”
  王志平正要回答,旁边的小子叫道:“咸鱼干,你妈是街道主任,你算干部子弟!”                  咸鱼干呵呵干笑两声,又继续瞪着王志平问道:“你们是那的!?”
  “我们是城东区的红尖兵!”王志平大声回应道。
  咸鱼干闻言松口气,心说难怪了,不说这附近,就说整个城西区的中学,谁敢到楚家大院撒野,还敢把赵叔给押出来,原来是城东区的生瓜蛋子。
  “我说是那的,原来是城东区的,”咸鱼干冷冷的说:“难怪你们不知道规矩,这一片是四十五中红色纵队管的范围,红色纵队早有通知,在这一片要进行抄家这样的行动必须得到红色纵队的批准,你们擅自在这抄家游街,违反了红色纵队的规定,现在,我宣布游街停止,你们在这等待四十五中红色纵队的调查。”
  如果楚明秋在场,绝对会给咸鱼干鼓掌叫好,称赞他进步了,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夏燕的红卫兵们顿时炸了,按照咸鱼干的话,游街不但要停止,而且还隐藏着说他们的革命行动是非法的,这让他们绝对不能接受。
  “胡说!我们红卫兵是孙猴子!消灭资产阶级是我们天然使命!”
  “居然还有不准革命的命令!你们的立场是什么!”
  “四十五中红色纵队是白色纵队,为资产阶级护航!是典型的反革命行为!”
  .....
  面对众人的叫嚷,咸鱼干有些紧张,他的理论知识还是不够丰富,而且也极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看着乱纷纷的局面,他禁不住有些恼火,胡同里厮混出来的流氓气立刻展露,大吼一声:“他妈的,都住嘴!妈的!这里是老子说了算!”     夏燕举手制止了红卫兵们的叫嚷,然后看着咸鱼干说道:“这里不是你说了算,是革命群众说了算!”
  她转身对着周围的群众和红卫兵挥手大声说道:“楚家大院,在我们伟大祖国的心脏,这样一个腐朽的大院为何能长期这样嚣张,这背后的原因值得我们深思,今天,我们抄了这个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双重大本营,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巨大胜利,我们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行动不会,也不能受到任何人的限制,凡是妄想开历史倒车的行为,都会被我们碾成粉碎!”
  夏燕很擅长作宣传鼓动,这样口号式的语言,虽然逻辑上不怎么样,可没人会在意这个,红卫兵更注重的是革命性和激情。
  咸鱼干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要不是现在人少,他已经冲过去了,抓紧棍子,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兄弟们都紧张的盯着他,咸鱼干一咬牙,正准备叫冲锋,这时胡同里传来一串车铃声,咸鱼干抬头看,十几辆自行车飞驰而来,车尚未停稳,黑皮便从车上跳下来,随手将自行车扔到一边。
  黑皮一来,咸鱼干便自动退到后面。黑皮也不着急,到前面后,先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冲着夏燕轻挑的喷出烟雾。
  “哪的?跑咱们这片来拔份了!”
  夏燕轻蔑的打量下黑皮,她没见过这人,或者见过也没留心过,可黑皮身上流露出的气息让她比较熟悉,那是学校坏孩子的气息。
  “你是什么东西!”夏燕呵斥道,黑皮冷笑一声,将刚抽了几口的烟吐了,冲上去对着夏燕的肚子便是一脚,夏燕哎哟一声,便弯下腰,王志平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反应过来,脑袋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
  城东区红卫兵群情激昂,一涌而上,王五咸鱼干各自带人冲上来。
  一通混战后,夏燕和她的红卫兵被打翻在地,夏燕受到的攻击较少,黑皮他们知道她的身份,故而有意无意的放过了她,可对其他红卫兵就没那么客气,王志平尤其悲惨,被两个胡同小子围着打,王志平开始还想抵抗,可很快发现,完全没有效果,最后只能抱着脑袋,卷成一团,任凭对方拳打脚踢。
  夏燕看着躺了一地的红卫兵,愤怒之极,大声怒骂:“你们这些反革命分子!反革命!保皇派!流氓!你们这些流氓!”
  黑皮压根就没将她放在眼里,喷出口粗气,又点上根烟,然后才看着正大声嚷嚷的夏燕,没等他开口,又是一群人跑来,黑皮看居然是林百顺也带了十几个人过来。
  黑皮林百顺都是小树林找来的,小树林沿路报信,先是遇见黑皮,然后又遇上林百顺,这俩人一听,二话没说便带人急忙向这边赶,可没想到城东区红卫兵的战斗力如此差,黑皮没花多少时间便解决了。
  夏燕依旧在怒斥喝骂,黑皮不耐烦了,上去便给了她两耳光,夏燕被打懵了,黑皮目露凶光,骂道:“你丫挺的再叫,老子打落你满嘴牙,你信不信!”
  夏燕很想说不信,可看到黑皮满脸凶相,额头上狰狞的刀疤,这话又不敢讲,神情诺诺的。
  要按黑皮的性情,根本不会这么废话,要么亮刀子,要么拼命。黑皮现在是城西区几个有名的大哥中风头最劲的,出了名的敢拼命敢杀人,传说,他手上已经有条人命了,只是没人找到尸体。
  林百顺带着人气喘吁吁的跑来,看到满地的伤员,还有小赵总管和被剃了阴阳头的常欣岚,俩人没什么事,林百顺禁不住松口气,林百顺知道,常欣岚还罢了,小赵总管要是出了什么事,楚明秋恐怕要发飙。
  夏燕全军覆没,所有人都被俘虏,黑皮看着这些俘虏,有些为难了,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看到林百顺过来,他低声询问。
  论打架,两个林百顺不一定打得过黑皮,可要办这事,十个黑皮也比不上林百顺。  林百顺扫了一眼,略微思索便有了主意:“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游街继续,给他们挂上牌子,先游街,然后送到四十五中审查,那女的,剃阴阳头,对了,把他们身上红卫兵标志给撤了,他们不配当红卫兵!”
  黑皮大喜,连忙下令,黑皮手下的顽主跑到袁师傅剃头铺拿来剪刀,两个红卫兵将夏燕扭住,夏燕挣扎着,黑皮过去几耳光一扇,立时便老实了,夏燕的头发在八月时被剃过阴阳头,这几个月下来,又长起来了,依旧浓密。
  拿推子的小顽主并不懂如何理发,连推带拔,夏燕疼痛难忍,她想忍住,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惨叫起来,可那顽主丝毫不理,依旧这样连推带拔。
  夏燕的惨叫让被俘的红卫兵心惊胆颤,特别是那几个女生,恐惧的看着夏燕被剃阴阳头,男生则愤怒不已,可谁都不敢跑,胡同里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就这一会,又来了几拨胡同小子,现在已经有六七十人围住他们,这些人一看便不是善茬,一个个神色狰狞,盯着他们的目光都不怀好意。
  十几个牌子很快就赶制好,给他们一个个挂上,王志平还想挣扎下,立刻便遭到三个小子的拳打脚踢,厚厚的棉衣消除了部分力道,但依旧还是有些疼,特别是大皮鞋踢上来,黑皮的人穿的都是那种翻毛的军用大皮鞋,踢在身上又重又狠。
  在这个时代,能穿皮鞋的孩子不多,一般夏天都是凉鞋或布鞋,冬天则是棉鞋,能穿上皮鞋的都是家境很好的干部子弟,象黑皮他们这样的人家,脚上的翻毛大皮鞋多半来路不正。
  可谁会计较呢?这个胡同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做什么的。
  女生的恐惧很快过去了,给夏燕剃头后,便放过其他女生,夏燕和王志平被看着这帮人的头,所以受到了特别对待,夏燕被剃了阴阳头,王志平脸上被涂上墨汁,头上还带上高帽,俩人手上还塞面铜锣。
  王志平有些绝望的提起铜锣,两个小子跟在他身后,只要他敲慢了一点,叫声弱了点,棍子便落在后背上,赶来的胡同小子没有散去,围着他们起哄。
  三个男红卫兵越走越窝心,他们是干部子弟,没有参加联动,他们不同意联动的主张,因为夏燕的烈士遗孤身份,参加了红尖兵。
  “妈的!有本事,你打死我!老子不走了!”一个红卫兵叫起来,脸色涨得通红,站在那不走了,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黑皮平静的走到那红卫兵跟前,上下打量下,红卫兵毫不示弱的盯着他:“今儿你们人多,有本事咱们单挑。”
  “单挑!”黑皮扭头冲王五笑道,神情轻蔑:“这小肉蛋要与咱们单挑!”
  王五咸鱼干等人放肆的笑起来,黑皮放肆的拍拍他的脸,红卫兵脸涨得通红,牙齿死死咬住嘴唇,黑皮拍着他的脸:“爷插人时,你还不知道在那,单挑,你配吗!”
  黑皮手上的劲头越来越大,男红卫兵的脸越来越红,难以抑制胸中的愤怒,忽然挥拳向黑皮打来。
  “我操你妈!”
  黑皮左手闪电般的竖起,挡住男红卫兵的拳头,右手发力,一掌将男红卫兵扇倒地上,抬腿猛踢一脚,将男红卫兵踢出三步,男红卫兵惨叫着捂住肚子,躺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车铃声响,街上传来一阵带点霸道的叫声:“让让!让让!”
  人群自然分开,一辆自行车冲进来,眼看着就要撞到人,车上的人猛地抓紧刹把,车猛地刹住,黑皮扭头看,却是狗子冲进来了。
  看得出来,狗子蹬得很急,将军呢的帽沿下面有汗迹,两腮红红的,下车便目光一扫,便留在小赵总管身上。
  “赵叔,没事吧!”狗子过去,抬眼一看便看到小赵总管脸上的痕迹,随即大怒,转身冲红卫兵喝问道:“谁干的!妈的,吃了豹子胆!”
  狗子是在学校接到电话,话都没听完便扔下话筒,招呼了几个人便匆忙赶回来。
  红卫兵们都没敢答话,狗子转头问道:“小树林!”
  小树林从人群中跑出来,狗子问道:“谁干的!”
  “是她!”小树林指着夏燕叫道:“是她打了赵爷爷!”
  狗子看着夏燕,这要换楚家其他人,恐怕还有点顾虑,可狗子不会,他压根就没将夏燕看在眼里,现在一听夏燕打了小赵总管,立刻冲到夏燕跟前,挥手一掌,夏燕还没看清,脸上便着了一掌,夏燕就觉着一股大力撞过来,一声不吭的便倒在地上,半张脸都肿起来。
  狗子也不开口,冲进人群中,拳打脚踢,凡是被他打着的无不纷纷倒下,王志平这才知道,这看上去还很稚嫩的小孩,手脚是这样重,他只挨了一脚,便飞出去三步,脑袋嗡嗡直叫。
  “给我打!”狗子冲身后的红卫兵叫道,他带来的都是十一中的红卫兵纠察队,这帮子红卫兵早就被他驯服了,此刻一听命令,立刻涌上来,三两个对付一个,不管男生女生,一阵暴克,大街上响起一阵阵惨叫。
  人群外围,廖八婆带着几个街道办的工作人员,默不作声的看着。  
  夏燕押着小赵总管和常欣岚开始游街时,街道办便得到报告,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听说夏燕去抄楚家,还要押着小赵总管和常欣岚游街,都在那议论,有人问廖八婆要不要管,廖八婆反问怎么管,那人就不说话。
  革命群众押着牛鬼蛇神或黑五类游街,这是官方认定的革命行为,谁也不敢管。
  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工作人员,廖八婆在心里冷笑,这夏燕不知死活,居然还敢押着小赵总管游街,这楚明秋要知道了,最后谁游了游,还不知道呢!
  廖八婆现在对楚明秋异常感激,串联中照顾咸鱼干,给咸鱼干买了那么多衣服,回京后,又让咸鱼干到楚家大院训练,每天早晨还带着咸鱼干跑步,咸鱼干现在的精神状态与以前完全不一样。
  不过,廖八婆还是派人过去盯着,告诉他不要干涉,有什么情况,赶紧回来报告。  果然游街开始没多久,廖八婆就接到报告,拦住游街队伍的居然是她的儿子咸鱼干,这让她小小震惊了下,可一想到儿子对楚明秋的崇拜,现在可以这样说,楚明秋的话比她们夫妻有作用,咸鱼干都听,而且是真听。
  “这臭小子,要干什么!”廖八婆佯装生气,派去盯着的工作人员有些着急,直说要快点,万一打起来,可怎么办,又委婉提醒她,咸鱼干他们人少。
  廖八婆浑不在意,磨蹭了一阵后,才带着人出来,没走多远,便有人告诉她们,游街队伍被拦住了,两边打起来了,廖八婆有些着慌,咸鱼干他们人少,赶紧细问,人家才告诉她,黑皮带人来了,把那帮抄家的红卫兵全打翻了。
  廖八婆这才松口气,带着人慢慢的过来,等他过来,林百顺也已经到了,黑皮正将那男红卫兵抽到地上,随后,狗子赶来,又将这帮抄家的红卫兵打了一顿。
  廖八婆看着横眉于队伍中的儿子,心花忍不住便要怒放,儿子以前在外畏畏缩缩,在家里横行霸道,今天却是条汉子,大街上便敢横刀立马,这在以前完全不敢想象。
  “主任,我们怎么办?”
  廖八婆想了想便摇头:“这要是公公在,还可以商量,这狗子就是个狼崽子,除了公公,谁的话都不听,再看看吧,嗯,对了,给史所长送信,让他们赶紧过来。”
  ........
  史今明其实也接到报告,夏燕在楚家抄家时,他便接到报告,可无论是他还是派出所其他人,都没在意,群众运动,抄家这样的事,这半年还少吗,见谁管过,从部里到市局区局,都有通知,保护群众运动;至于游街,这也是常事,这半年里,燕京街头,几乎天天都有游街,谁管过,所以,整个派出所都没在意。
  更何况,就在十二月上旬部里才颁布了《公安六条》,按照这个文件的规定,公安局要保护革命群众和革命群众组织,保护左派。这个公安六条的颁布,让他们基层公安人员心里有了点谱,可问题依旧存在,黑五类自然不消说了,可问题在于,保护左派,这个左派该如何划定?就这燕京城,红卫兵派别众多,虽然大致可以划分几类,可就这几类,就不好分辩,简单的说,红卫兵师和造反兵团,谁是左派?
  基层公安人员的疑惑依旧存在,但红卫兵来抄楚家就比较好判断,对楚家人采取革命行动也比较好判断,楚家是远近闻名的资本家,属于黑五类范围。
  所以,史今明对红卫兵抄楚家,游街,没有丝毫反应,等到廖八婆派人来通知报告,他脑袋顿时便有点大,廖八婆派来的人的报告说的是,四十五中红色纵队和抄家的红卫兵打起来了。
  史今明头痛,便问来人,抄家红卫兵是那的?来人说是城东区的红卫兵,带队的据说是楚宽元的媳妇,楚家的儿媳妇,楚宽元离婚,除了楚家人外界的人还压根不知道。  没等史今明想出招来,廖八婆又派人来了,让史今明赶紧过去,城东区来的红卫兵被红色纵队的人押着游街,史今明十分紧张,连忙问还在武斗没有?来人说武什么斗,城东区来的红卫兵不过十几号人,红色纵队和周围几个学校的红卫兵都跑来了,现在估计恐怕有上百人了。
  史今明觉着事情大条了,赶紧带着人过来,等他赶到时,游街队伍已经走到四十五中大门附近了,夏燕王志平等人狼狈不堪,男生全部被涂成黑人,女生全部被剪了阴阳头,一个个鼻青脸肿,特别是夏燕,脸都被打肿了,头上还有血迹,围着他们的红卫兵个个提着棍子,只要动作稍微慢一点,立刻棍棒相加,简直苦不堪言。
  “打倒夏燕!”
  “打倒资产阶级臭小姐夏燕!”
  “夏燕跪下!向无产阶级请罪!”
  夏燕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然后再爬起来,这样走上一段,又跪下请罪,四周的红卫兵都哈哈大笑。
  史今明见状忍不住摇头叹息,可如何处理,他为难了,这样拦住是对还是不对,正在犹豫时。
  “打倒联动分子夏燕!”
  “打倒联动成员白尖兵!”
  史今明眉头紧皱,联动几次冲击公安部,整个公安系统愤怒不已,视联动分子为眼中钉,尽管他们全是干部子弟,而且是高级干部子弟,但依旧将他们化为右派分子。
  看看狼狈不堪的夏燕等人,史今明哼了声,带着人就回去了,跟着他过来的干警忍不住问怎么啦?
  “怎么啦?都是红卫兵,你说,他们谁是左派?四十五中红色纵队是中央文革支持的,联动分子冲击公安部,反对中央文革,反对江青同志,他们算是左派?”
  干警无话可答,史今明带着干警走了,躲在暗处的楚明秋轻轻松口气,他是在半路接到消息的,匆忙赶过来,夏燕她们已经被打得很凄凉了,几乎来一伙人便打一次,夏燕她们算是彻底见识了群众的力量,楚明秋见状便没有出面,暗中叫人告诉黑皮狗子,不要再打了,押她们游街,然后送四十五中关起来,一个个审查。
  小赵总管和常欣岚已经送回家,被抄的物资也送回去了,游街还在继续,楚明秋神情冰冷,本来今天很高兴,他在城北区又找到一个抄家物资点,四旧又堆满三轮车,没想到家里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等他赶到时,黑皮林百顺狗子已经控制住局面,他也就不出面,而是躲在暗处观察,指挥整个事件的发展,史今明他们刚出现,他便看到了,他连忙叫小树林去告诉狗子,游行口号增加反对联动分子夏燕,此举果然见效,史今明听后带着人便回去了。
  没有了史今明的干涉,楚明秋松了口气,现在夏燕就是案板上的肉,他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可游行队伍走了没多久还是被人拦住了。
  拦住游行队伍是肖大柱,楚明秋一看是他,便知道今天的事就这样了。
  “中央有文件,不许搞武斗!你们这不是武斗是什么!”肖大柱神情严厉,孤身一人将整个队伍拦下来,黑皮明智的躲入人群中,林百顺和狗子站在前面,狗子依旧气呼呼的,看着夏燕的目光依旧满是杀机,肖大柱相信,这时候他手上要有把刀,一定会把她杀了。
  夏燕现在的情境凄凉无比,肖大柱几乎完全认不出她来,头发被剃了一半,一张脸几乎变成猪脸,两边都胖起来,嘴角流血,牙齿被打掉几颗,喊口号都漏风。
  与夏燕相比,王志平更加悲惨,他的脸被打成猪头,头发被剃得跟狗啃了似的,军大衣被扒了,穿着一件旧毛衣,腿似乎被打瘸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其他男生也都被修理过,好点的军大衣都被扒了,女生稍微好点,全部被剃了阴阳头,只是没打没扒衣服。
  这不是黑皮干的,一波又一波的胡同小子赶来,每来一波便打一顿,这帮子都被打麻木了,再也没人敢叫板,敢说什么打死我了,不少男生被打得痛哭流涕,直叫受不了,要不是林百顺在边上,有几个恐怕真要被打残了。
  狗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肖大柱,所以,他有些尴尬,嘿嘿干笑着想要溜,肖大柱却不让他得逞,喝道:“狗子,把他们都放了,送医院检查。”
  “嘿嘿,肖叔,嘿嘿,肖叔,”狗子搓着手,干笑着四下张望求助,肖大柱一眼便看破了他的想法:“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那里,那里,嘿嘿,肖叔,嘿嘿,肖叔。”狗子敷衍着,依旧在四下张望,忽然撒腿就跑:“林哥,这交给你了。”
  狗子灵活的钻进人群中,肖大柱无可奈何,只好看着林百顺,他也认识这小子,知道他经常到楚家大院,以前还和瘦猴他们一块卖过皮箱。
  林百顺也同样哭笑不得,没等他溜,肖大柱已经找上他了:“林百顺,放了他们!”
  林百顺苦笑下:“肖叔,这些人是联动分子,攻击中央文革小组,攻击江青同志,对这样的人就应该坚决打击!”
  夏燕和王志平听见了,心里愤怒不已,他们那是什么联动分子,夏燕挣扎着叫道:“额蒙...波时...梁冻...封四。”
  肖大柱没听清,眉头紧皱,看着林百顺说:“不管是不是联动分子,毛主席中央文革小组,都说了,不许打人,不许武斗。”
  “他们打了赵叔!”林百顺插话道,神情中依旧忿忿不平,边上的咸鱼干也叫道:“他们可以武斗,可以打人,凭什么我们不可以!”
  肖大柱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难怪这些人被打成这样,别看小赵总管不声不响,可很受楚家大院的孩子们的敬重,打了他,这些人自然不肯罢休。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夏燕一眼,心说你抄家就抄家,干嘛要打人,楚明秋应该还不知道,他要知道了,也不会与你罢休!
  “他们打人也是错误的,”肖大柱略微平静下说:“不能以错对错,还有,联动现在犯了错,但中央并没有具体指示,先放了,他们跑不了,中央有具体指示,再抓回来也不迟。”
  林百顺苦笑下,回头看看身后,所有头面人物全躲起来了,就剩下他一人顶在前面,他不由暗骂这帮家伙不够义气,只好苦笑下:“行,就照肖叔的意思办吧。”
  说完回头大声宣布:“今天的游街就到这里,”然后对夏燕和王志平厉声说道:“你们回去后,要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不许串联,”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又补充道:“不许再去冲击公安部!听清楚没有!”
  王志平疲惫的点点头,夏燕没作声,心里只有愤怒,委屈,还有三分恐惧,她完全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跑来,而且还是这样短的时间,看看四周,恐怕有一两百人,连围观的群众都被挡在外面。
  围着他们的红卫兵很快散了,就剩下夏燕他们,肖大柱让围观的群众散了,然后才走到夏燕面前,看着夏燕,轻轻叹口气,才说:“回去吧,今儿这事,哎。”
  肖大柱转身要走,夏燕突然叫道:“肋四龚暗热远,因该波糊额没左拍!”
  肖大柱想了下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深吸口气,摇头叹道:“红色纵队是造反兵团下属的红卫兵,造反兵团是中央文革小组点名的左派组织,你们都自称左派,我们也没法分辩,反正红色纵队不是右派。回去吧,最好上医院检查下,看看有没有内伤。”  肖大柱走了,夏燕和王志平坐在石阶上,红尖兵们围过来,大多数人身上都带伤,不管是借来的三轮车还是他们自己的自行车,全都被骑走了,身上的钱也被摸走了,几个女生还被胡同小子们吃了不少豆腐。
  大家都没力气也没兴趣说话,一排人就坐在这,坐了不久,廖八婆带着两个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过来,看到他们还在这,连忙提醒:“你们咋还在这,还不赶紧走,那帮小子要回来,你们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四下张望,果然看到几个小子在胡同口,冲着他们指指点点,众人连忙互相搀扶着,向车站走去,走了几步,夏燕回头对廖八婆说:“你身上有没有钱,借点钱给我们,我们的车费被他们抢走了。”
  廖八婆摸摸身上,苦笑下说:“妹子,倒不是大妈不借你,大妈身上没带这么多,就五毛。”
  夏燕心里愤怒不已,可身上火辣辣的痛,她也不敢说什么。廖八婆又问边上的两个工作人员,俩人身上也没带多少钱,三人凑一块也就一块多,廖八婆将钱都给了夏燕,然后催促他们赶紧走。
  夏燕无奈,带着红尖兵们走了。廖八婆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冷笑不已,她来赶他们走,是不想横生枝节,她很早就听说夏燕是个当官的,她这个街道办主任,好歹也算官场中人,比那帮孩子知道得多一点。
  ..........
  “就这样放过他们!”狗子神情中依旧有不满,向楚明秋抱怨道,楚明秋正替小赵总管检查,头也不回的说:“你还想怎样,难不成真想打死他们。”
  狗子想了下说:“应该把他们关起来审查。”
  “那你跑什么!”楚明秋检查完了,确认小赵总管没事,起身笑道,狗子有点羞涩,小树林在边上笑嘻嘻的,楚明秋拍拍他的头:“今儿你干得好,”然后抬头对林晚娟子还有其他人说道:“以后就这样,他们要抄就让他们抄,小树林出去报告,让红色纵队和造反兵团收拾他们去,咱们的朋友遍天下,只要走进楚家大院,就没有好结果!”  众人哈哈大笑,小赵总管也呵呵笑起来,赵婶也露出了微笑,只有常欣岚神情不愉,她的头发现在全剃了,半边头发实在难看,楚明秋看了看,没看见楚箐,连忙问楚箐上那去了。
  楚诚意说姐姐出去了,楚明秋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这楚箐多半去看夏燕去了,也就没多问,拉着狗子帮卸货去。
  不老跟着过来,眼中依旧有惊恐,尽力帮着拿东西,好在东西不重,最重的也就是两个铜像,这两铜像是两个佛像,底座的铭文写着后赵石勒的年号,距今已经上千年,自然是珍贵的。
  东西搬完,楚明秋给不老洗手,不老不安的低声问:“哥哥,他们还会来吗?”
  “来怕什么,”狗子大咧咧的说:“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呵呵,不老,你没看见,今儿他们那熊样。”
  不老依旧疑惑不解,神情依旧不安,楚明秋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温和,略微思索,便说:“不老,你能带着弟弟跑出来,哥就不把你当小孩了,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躲是躲不过去的,咱们必须面对,你看,今天他们来了,可结果呢,哥的朋友也来了,他们没占到便宜。”
  不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眼睛里的疑惑稍减,楚明秋抚摸下她的头,温言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还不懂,不过,你只要记住,只要哥哥在,就没人能伤害你们。”  不老看着楚明秋,渐渐露出笑容,抱着楚明秋的头,在他耳边轻轻的嗯了声。
  狗子笑着摇摇头,也拍拍不老的后背:“放心吧,没人敢在楚家大院撒野,咱们这固若金汤。”             夏燕铩羽而归,没见有后续动作,可楚明秋依旧保持高度警惕,派人打探她和红尖兵的情况,消息很快传来,红尖兵回去后便散了,成员分崩离析,夏燕王志平和另外两个男生都进了医院。
  楚明秋总算松口气,红尖兵散了,夏燕就孤掌难鸣,不过,这个女人没那么容易放弃,在离婚前,她对楚家是不屑的,现在恐怕充满仇恨,得想个办法,彻底废了她。
  ..............
  让楚明秋没想到的是,这次抄家的事居然很快传出去了,他也没法封住所有人的嘴,可消息还是传出去了,而且最先传出来的不是城西区,而是城东区,特别是干部子弟中,红尖兵中有几个干部子弟把这次抄家的经过说出去了,在干部子弟中轰传,直言楚家大院就是鬼子炮楼,典型的敌占区。
  “他们刚出去,没走出一百米,就被造反兵团的红卫兵拦住,......”
  “刚出院门,就被胡同里的小地痞小流氓给拦住了,.......”
  “手榴弹他们这次栽了,还没出门,便被小地痞小流氓给拦住了,结果被打惨了.....”
  ..........
  消息很快传遍四九城,一时之间,楚家大院被视为龙潭虎穴,不管是联动还是其他什么红卫兵,都不敢来触碰了,就连那些工人造反派,包括中药厂的造反派,都不敢来这抄家了。
  楚明秋却象没事似的,依旧每天蹬车出去收破烂,一车一车的破烂往家拉,虎子勇子依旧每天到学校,狗子在胡同里的时间更多了,胡同小子看他的目光更加畏惧了。
  娟子和林晚很少上学校,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音乐学校的同学多次通知娟子到学校参加运动,可娟子也就每周去一次,勉强在学校待上一会,然后便溜回来了。
  1967年的元旦便这样悄然来到。
  过年时,楚眉回来了,楚明秋看得出来,她的精神很疲惫。楚眉被解放后,渐渐变成了逍遥派,但她还是参加了地院主要的红卫兵组织东方红,不过是外围成员,很少参加东方红的活动。
  楚眉的担忧主要来自赵立新,赵立新被地质部的造反派揪出来隔离审查,楚眉现在每天给他送饭,家里完全顾不上,连楚宽元那都没去。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逍遥了。”楚眉叹口气,看着楚明秋整理收来的四旧,她顺手拿起一幅画,弹弹上面的灰,顺手丢进筐里。
  楚明秋赶紧拿出来,看了看,略微不满的说:“你轻点,这可是唐代的。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吗,你们要吃点苦,挺挺就过去了,赵立新没什么问题,历史清白,参加过抗战和解放战争,隔离审查没什么了不起,过几天就没事了。”
  “你说得好听。”楚眉依旧忧心忡忡,愁容不开。
  “隔离审查的人多了,”楚明秋将画整理好,小心放进箱子里:“你哥也隔离审查了,我去看过他,他的状态不错。”
  楚眉苦笑下,重重叹口气:“奶奶那我也有两周没去了,她还好吧。”
  “挺好,就是瘦了点。”楚明秋说,元旦他才去看了岳秀秀,岳秀秀的精神状态不错,就是瘦了点。
  “小志还是没消息?”楚眉又问,楚明秋轻轻叹口气,苦笑下:“这小子挺会藏,城西城北城南都找过了,淀海也让人查了,明子到八一学校去查过了,也没见着这小子,但应该没事,我知道他参加了联动冲击公安部的行动,不过,行动后,他便消失了,我朋友没有找到他。”
  “唉,这小子也真不省事。”楚眉叹口气,拉过小不老,小不老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小脸上有了些肉,人也开朗了许多,变得更加可爱。
  楚眉看她脸上蹭了点灰,顺手擦了,小丫头笑嘻嘻的,依偎在楚眉的怀里。
  “不老,不老,”小静蕾跑来了,小静蕾的年岁比不老小,身材也没她高,可比她活泼多了,经常拉着她到处玩,这说起来小不老变得活泼来,小静蕾要居首功。
  小静蕾拉着不老出去了,楚眉又帮楚明秋整理来:“你倒底收了多少这些东西?整天收这些。”
  “我不过转道手,最后都得上废品收购站。”楚明秋苦笑下,心里却很得意,恐怕半个燕京城的四旧都在楚家大院了,地下已经装满了,再也找不到空间了,现在只能另找地方,可这样的地方很难找。
  楚眉压根不信的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知道了,楚明秋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和楚明秋说了会,楚眉觉着心里好受多了,这么大一场运动,好多开国元勋,连刚提拔到中央的陶副总理都被揪出来了,赵立新这点事算什么呢。
  “你说陶铸这事会怎样?”楚眉随口问道,楚明秋淡淡的说:“哦,这事没关心,这个时代,距权力中心越远越好,他离中心太近了。”
  “瞧你这话说的。”楚眉苦笑下,她又发现楚明秋一个特点,只要与他或楚家人中他关心的无关的事或人,他都不理会。
  俩人这样闲聊会,楚眉又去看了常欣岚,常欣岚现在整天不出门,精神倒是不错,没有因为头发被剪了而沉沦,每天与楚箐在家听戏唱戏,对外面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对楚诚意倒是看得更紧了。
  楚明秋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局势,自从串联回来,他便发现红卫兵运动的重点已经从中学转到大学,在中学里,代表中学老红卫兵的红卫兵师已经被彻底击溃,造反兵团已经成为中学红卫兵的核心兼主力,燕京中学生有七成参加了造反兵团,剩下的组成各式各样的小红卫兵组织,这些组织小的有三五个人,大的有十几二十多人,而且现在有个新形势,跨校的联合,不同学校的学生因为政治见解相同而组成一个组织。
  红卫兵运动的中心转到大学红卫兵,而大学红卫兵则是分裂的,每个大学都有两个到三个红卫兵组织,就以地院为例,地院的红卫兵两大组织分别是东方红和井冈山,楚眉所在湘江纵队不过是个三十来人的小组织。其他大学,华清燕大师院燕航等学校无不是这样,每个学校都至少有两个红卫兵组织。
  这种转变是楚明秋欢迎的,大学红卫兵对黑五类不是很感兴趣,他们更在意的是国家大事,更在意批判时事,对建国后发生的事有更多的反思,他们的目标对准了干部阶层。
  在这个时代,最好的便是不受人关注,大学红卫兵不会关注到楚家大院,这对楚明秋绝对是好事,他就不希望受关注。
  他的朋友中,每个人都发展了新的爱好,勇子虎子他们在学车之余结伴上什刹海溜冰,夏燕来抄家那天,他们便是去溜冰去了,溜冰是冬天燕京最常见的活动,文革之前,每年寒假楚明秋也上什刹海溜冰,辍学之后,他倒是去得少了,每天忙着收破烂。
  让楚明秋有点奇怪的是,狗子对溜冰兴趣不大,但他学得很快,去过两次便学会了,可也很快失去兴趣,觉着没什么好玩的,现在整天就在那卡车边转悠,楚明秋在,他在身边转悠;不在,他在车边转悠,所以,楚明秋教车半个月,他是学得最好也是最快的。
  学车的事很快在楚明秋的朋友们中传开了,林百顺金刚傻雀也跑来学,楚明秋的驾驶班越开越大,林百顺还将九中的吉普车开来了,让他教开吉普车。
  吉普车这样的车在这个时代可是好车,只有副处级以上才有资格,九中是市重点学校,才配有吉普车,十一中这样的区重点都没有,学校食堂买菜都是蹬三轮。
  楚明秋倒是愿意教他们开车,这样可以让他们被束缚住,不再去关注什么运动,也不要去街上闲逛,可他很快便发现,这帮家伙一个个全都换装了,换成了将校呢的大衣,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帮高干子弟。  
  他当然知道这些将校呢是从那来的,连狗子都弄到一套将校呢,只是他弄到的那套稍微大了点,暂时没穿,豆蔻说给他改一下,他也不让。
  这让楚明秋很是担心,他知道历史上文革中曾经发生过武斗,造反派们拿起机枪大炮开火,《亮剑》是前世他看过为数不多的小说,造反派居然跑到军营去抢枪,燕京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不知道,燕京会不会发生武斗,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武斗,他也不知道,不过,武斗要死人,他是知道的,他不希望他的朋友们会卷进武斗中。  
  楚眉在家没待多久,吃过午饭后就走了,她还要赶回去给赵立新做饭,楚明秋倒觉着她回来是特意找自己聊天的。
  元旦过后还没到一周,又传来联动再度冲击公安部,楚明秋算了算,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心里直摇头,这帮家伙以为他们的父母可以一手遮天,连公安部都不放在眼里,心里对楚诚志更加担心了。
  “注意踩刹车!留心倒车镜!”
  楚明秋提醒道,狗子熟练的打着方向盘,车慢慢向后倒,慢慢的车停稳了,狗子松开方向盘,笑呵呵的说:“这倒车是麻烦,一心二用。”
  “学车嘛,就几样,启动,刹车,倒车,这三样技术学会了,便可以开车了,至于变速,那还是次要的,你胆子大,以后要是开上车了,记住千万不要超速,车祸,十次有九次是因为超速行驶。”
  狗子郑重的点点头,这次他没反驳,也没嫌啰嗦,原因就是他就在这操场上就差点撞了人,要不是楚明秋动作快,一把拉住手刹,车就真撞上去了,这次事件将狗子吓得够呛,也把边上的学员们都吓住了,从此再也没人敢随便乱说大话了。
  楚明秋和狗子下车,驾驶班的学员们都懒洋洋的坐在凳子上,人人脸上都有些不满,人太多了,楚明秋给每个人分配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这难以满足正心热的众人。
  “公公,这样一次几分钟,啥时候咱才能上路?”金刚懒洋洋的说道,虽然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嗓门,可声音依旧很洪亮,半个操场都能听见。
  “你要上路,先把操作手册背下来,”楚明秋也同样说道,金刚是后加入的,比虎子狗子他们的进度要慢点,现在刚可以上车握方向盘。
  “我还想早点教完呢,这么多人,我有什么办法。”楚明秋没好气的说道,目光扫了下,在场的便有十几个,每个人二十分钟,几个小时便过去了。
  “咱们开车的时间太短了。”虎子也说,夕阳渐起,广播里传来雄壮的军乐声,学校很空,绝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剩下几个也缩在教室里,这大冷天的谁也不愿待在操场上。
  “公公,要不这样,每次开车时间长点,二十分钟扬长到四十分钟,分开脚,咱们这有二十一个,分成三个班,每班七个人,一个人四十分钟,四七,二百八十分钟,...”
  “这需要五个半小时,”楚明秋接口道:“从一点开始,到六点半结束,虎子哥,你这是要累死我呀。”
  众人呵呵直笑,这大冬天的,六点半已经全黑了,虎子也笑道:“要不这样,三十分钟,三七二十一,这样三个半小时,四点半就结束。”
  “是四个半小时,五点半结束。”狗子纠正道,楚明秋笑道:“虎子哥,你丫算术不及格呀!”
  众人哄笑起来,虎子一点不在意,相反有几分得意:“那是,那是,还给老师了,呵呵。”
  笑了一会,楚明秋点头说:“这法子不错,你们按照进度,自由组合。”
  众人在楚明秋带狗子开车时便商量好了,全都赞成这主意,私底下也分好组了,虎子勇子狗子他们这批最早开车的,组成一个小组,明子建军大小武大柱二柱他们其次,然后是金刚傻雀林百顺他们算一个组。
  分组分时间后,众人说笑着将凳子拿回教室,楚明秋很快注意到,小八今天很沉默,这让他有些纳闷,从串联回来后,小八变得稍稍活跃了许多,可今天却很沉默,甚至还有点悲伤,尽管他一直在努力掩饰,可楚明秋还是感觉出来了。
  揪了个空子,楚明秋趁人不注意,低声问他怎么啦,小八沉默了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塞到他手中:“你看看吧。”
  楚明秋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油印传单,背面还有浆糊的痕迹,显然是从什么东西上揭下来的,传单的字体不大,抬头写着《出身论》。
  楚明秋没有细看,匆匆扫了眼便揣进兜里,与大伙一块出门上车回家,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楚明秋忙钻进厨房,赵婶已经将大部分事做完,饭菜都温在灶上,林晚带着小不老和小平安在百草园玩,显然是在等他们。
  很快开饭,饭桌上很安静,楚明秋很早便发现了,小不老和小平安吃饭很安静,不象狗子,也不像小静蕾小国荣那样闹腾,相反,楚诚意却有些不老实,边吃边玩,常欣岚依旧还是那样,默默的吃饭,压根不管他,倒是楚箐不时说他两句,楚诚意也不回嘴,只管自己玩自己的。
  晚饭后,狗子照例丢下碗筷便溜出去了,楚明秋和林晚俩人洗碗,小八收拾饭桌和房间,赵叔外出散步,赵婶看着两孩子,小八收拾了房间后,来到厨房。
  “你看过没有?”
  楚明秋先是愣了下,随即想起来,便答道:“还没呢,待会再看。”
  说着,熟练的将饭橱打开,将碗筷放进去,小八嗯了声,拿起扫帚,在院子门口打扫,这些都是例行之事,每天都要作。
  待所有事都做完后,有大约一小时休息时间,然后便是每天都要作的训练。
  楚明秋回到房间,喝了几口水,坐在椅子上想了下,然后才拿出那张油印传单看起来。
  “ 家庭出身问题是长期以来严重的社会问题。
  这个问题牵涉面很广。如果说地富反坏右分子占全国人口的5%,那么他们的子女
及其近亲就要比这个数字多好几倍(还不算资本家、历史不清白分子、高级知识分子的子女,更没有算上职员、富裕中农、中农阶级的子女)。不难设想,非红五类出身的青年是一个怎样庞大的数字。由于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国家,解放前只有二百多万产业工人,所以真正出身于血统无产阶级家庭的并不多。这一大批出身不好的青年一般不能参军,不能做机要工作。因此,具体到个别单位,他们(非红五类)就占了绝对优势。
  由于形“左”实右反动路线的影响,他们往往享受不到同等政治待遇。特别是所谓黑七类出身的青年,即“狗崽子”,已经成了准专政对象,他们是先天的“罪人”。在它的影响下,出身几乎决定了一切。出身不好不仅低人一等,甚至被剥夺了背叛自己的家庭、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参加红卫兵的权利。
  ..........”
  这篇文章是一个叫遇罗克的人写的,不算长,楚明秋很快看了三遍,这篇文章从反对对联开始,层层剖析血统论产生的原因,指明当前社会广泛唯出身的意识,出身不好的子弟在求学入团入党参军中受到的歧视,几乎断了求学入团入党参军的途径,甚至连招工都受到歧视,他们在社会上受到歧视,连说话都要小心,更不敢参加任何政治运动,提出要终结血统论,要以真正的马克思毛泽东思想来肃清血统论。
  看完后,楚明秋深深叹口气,将油印传单拿起来,正要撕碎,小八推门进来,见状眉头微蹙,问道:“怎么?写得不好?还是错误的?”
  楚明秋抬头看着他,微微摇头:“他的观点是对的,可....”
  小八见楚明秋在犹豫,眉头皱得更深,问道:“怎么啦?难道他说得不对?我们这样的黑五类,在社会不是受到歧视?你初中毕业便辍学,找工作,出身不好的连报名单都领不到。”
  楚明秋摇摇头,轻轻叹口气,小八压低嗓门几乎是在吼:“难道不是这样吗!”
  “哎,我没说他不对,”楚明秋忽然警觉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和这个遇罗克有联系?”
  小八没说话,楚明秋渐渐严肃起来,小八掘犟的盯着他,楚明秋想了下,决定还实话实说:“我没说他不对,可他实际上没有看到血统论真正的源头,他以为是修正主义分子,造成的扩大化,这未免肤浅了点。”
  小八皱眉思索着,疑惑不解的看着他,楚明秋朝外面看了看,才小声的说:“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血统论的根源在那,实际上,建国以后,咱们是以阶级斗争理论治国,强调工农当家,这才是血统论的根源,要想破除血统论,必须彻底否定阶级斗争,小八,你不要再与这个人来往了,我觉着他将来便会被抓,而且会判重罪。”
  “被抓?为什么?”小八很震惊,一时难以接受,就这一篇文章,就会被抓,而且还会被判重罪,可他没有说错,现在作什么不看出身?上学招工,什么不看?!!!
  “阶级斗争是谁提的?别忘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标语满大街都是,”楚明秋愈发冷静,神情很是凝重,他很担心小八与这个人牵连过深:“这篇文章明的是反对血统论,暗地里却是指责阶级斗争,官方会理解为,反对毛主席,小八,咱们出身都不好,我不想参加任何政治运动,别人错了,可以说是认识问题,咱们要错了,就算是追随人员,恐怕也是阴谋颠覆社会主义,千万不要再与他有联系。”
  小八深深的叹口气,他觉着楚明秋太悲观,可又觉着他说得不错,别人错了,只是认识问题,他们要错了,就是立场问题,这同样是血统论。
  “那照你这样说,咱们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小八心里堵得慌,语气中难免夹杂了些许烦躁。
  院子里传来小静蕾的笑声,楚明秋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门外,然后对小八摇摇头,低声说:“不,我对前途充满希望,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现在我们处在最黑暗的时期,熬过这段时间,就一定会改变。”
  “真的?”小八将信将疑,楚明秋肯定的点点头,小八皱眉,带着些许希望的问:“那你觉着会是什么时候?”
  楚明秋沉凝片刻,觉着还是泄露点天机,小八是个心思很重的人,而且自小独立,万一他不听自己的,坚持和遇罗克交往,后果难以预料。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楚明秋斟酌用词说道:“至于这一天什么时候来,我只有一个大致的判断,那就是将这场文革结束以后。”
  “文革结束?这么快?!”小八皱眉,有些不解,按照官方宣布的时间,文革只有几个月,最多也就两三年,有这么快?
  “快?”楚明秋冷笑下,深吸口气:“小八,今天我们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说,”说完,他凝视着小八,小八没有半分迟疑便点点头,楚明秋轻轻舒口气,暗中咬牙,才低声说道:“这场文化大革命没那么容易结束,原因很简单,这是新旧两派势力的决斗,旧势力是那些打天下的老革命,新势力则是那些造反派,你注意下上海,上海的造反派正在夺权,陈丕显他们一定会被打倒,这会对其他地方的旧势力有警示,所以,今后的斗争会更加激烈。”
  说到这里,楚明秋轻叹一声:“我认为,毛主席判断错了,文化大革命会没这么容易结束,相反,我认为文革会以彻底失败结束,老干部会重新掌权,在文革中受尽苦的老干部会反思文革的一切,他们会纠正文革的作法,抛弃阶级斗争理论,那个时候,我们的春天就来了。”
  小八完全震惊了,傻呆呆的看着楚明秋,文化大革命会失败!毛主席会失败!会犯错?!!!这不可能!!!
  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会以失败结束!!!
  红卫兵运动?!!!造反派?!!!
  过于震惊,导致小八脑子有点混乱,他实在难以相信,尽管是黑五类,可毛主席在心中依旧是神一般的存在,攻无不取,战不胜!
  现在居然会失败???
  他无比渴望春天的到来,可依旧难以接受毛主席会失败的论断。
  “公公,....”小八困难之极的开口,楚明秋却已经看透他的疑惑,便叹息着说:“历史上这样的事很多,很多皇帝觉着自己无所不能,其实是错的,真正强大的是官僚集团,朱元璋曾经把所有权力集中在手上,狠狠的压制官僚集团,把这个集团压到历史上最低地位,可结果呢,在明朝却诞生了历朝历代权力最大的文官内阁,毛主席今天犯的错也一样,他觉着过去十七年,文官集团犯错了,原来一起革命的同志被权力腐蚀了,所以,他要整顿,让人民造他们反,这看上去很好,可实际上他错了。
  官僚主义是随着政权稳定产生,东西方,无论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在这上面都一样,没有区别。治理国家,需要文官集团,那些造反派会治国吗?知道怎么保持财政平衡吗?知道怎么发展生产吗?
  不,他们压根就不知道,除了会造反,会搞意识形态斗争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毛主席也不敢将国家交给他们,再说了,那些打天下的都有罪吗?不是。”
  “那照你这样说,联动那些人最后还是掌权?”小八反问道,语气十分复杂,既有担心也有不服。
  楚明秋点点头:“他们会掌权,至少其中一部分会掌权,不过,在经过了文革后,他们就没那么狂热了,呵呵,你别担心,这些人其实只是狂热,本性并不坏,在这场文革中,他们最初是发动者,可实际上,他们的父母才是这场革命的目标,你看,他们现在把目标对准了中央文革小组,对准了江青,江青是什么人,不就是毛主席的代表吗,他们这实际上是在针对毛主席。
  所以,他们注定要被镇压,注定要经历一段波折,一段磨难,然后他们会反思,进而彻底反对文革,彻底否定文革,小八,咱们不能不敢作的事,他们可以,他们有天生的保护色,而我们要作的是认真读书,充实自己,当那一天来临时,能抓住机会,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怎么做准备呢?读书,这个国家要想建设,需要有知识的人,不可能靠一堆文盲建设国家吧!”
  说到这里,楚明秋手指在油印传单上点了点:“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参与,这是引祸上身。唉,这人可惜了,如果,他能认真研究下历史和哲学,将来成就非凡,可惜了!”
  遇罗克与他没有半分钱关系,而且,他既然将这篇文章发出来,现在除了那个神一般的人物,谁也救不了他。
  小八非常惋惜,这篇文章是一个朋友给他的,他看后非常震动,那位朋友还告诉他,他们想出一份报,这篇文章将作头版,重点推出,不,不是想,而是已经开始在着手出版了,恐怕要不了几天就会出。
  “公公,我想帮帮他。”小八困难的说,楚明秋后背上寒毛都立起来了,说了这么多,就是告诉他,这件事非常危险,不要再涉入,帮他!怎么帮?
  “他们想出一份报,”小八艰难的低声说:“现在这篇文章还只是油印传单,影响还不算大,他们想出一份报纸,那样的话,影响会很大,上面会更重视。”
  “你的意思是这张传单上面还没看到?”楚明秋迟疑下说,小八点点头,楚明秋想了想,犹豫着说:“你可以去见你那位朋友,但不要去见遇罗克,你就告诉他一句话,血统论的根源在阶级斗争理论,要彻底否定血统论,就必须否定阶级斗争,这等于是否定了毛主席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十分危险。其他什么话都不要说,也不要多待,最好说完就走,嗯,最好是和你那位朋友单独见面,这番话要单独说,将来,你那位朋友要是出卖你,你也可以否认。”
  楚明秋疑惑的看着他:“谁给你的?你的那位朋友是那的?”
  小八深深叹口气:“是我在串联时遇见的,叫穆致城,是四中的,我们在火车上认识的,他也到新疆串联,他也是黑五类,父母都是右派。”
  楚明秋静静的看着他,他明白小八的想法,可惜,他不赞同,这场革命已经死了很多人,包括其中很多名人,还会死很多人,包括很多家喻户晓的元勋和知识界名人,他救不了,不管这个遇罗克是什么人,都救不了。
  楚明秋隐隐有些后悔,还是不该说得太明,小八可能不会出卖他,但他若热心一起,透露给其他人,那就危险了。
  “老妈以前告诉过我,”楚明秋缓缓的说:“事情刚发生时,要往最坏处想,小八,你都看到这张传单了,其他人有没有看到,当初,朱洪写了大字报,我猜想的最好情况是中央文革能看到,可最后却是,毛主席都看了,小八,你觉着这张传单,毛主席或中央文革有没有看到?”
  小八脸色白了下,他刚刚升起的那点火苗渐渐熄灭,这张传单被四下张贴,影响渐起,如果出版报纸,影响会更大,说不定中央会因此制定出更好的政策,可楚明秋却无情的击碎了这个希望,而且还描述了一个更危险的未来。
  楚明秋无声叹口气,起身走进里屋,拿了本书出来,放在小八面前,小八拿起来一看却是明史,书很旧,书册不厚,手摸上去只有二三十页的样子,他翻了下,里面全是古文,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写满批注,看笔迹都是楚明秋的。
  小八很纳闷:“这书?”
  “二十四史是最大的阴谋学,也是中国最古老的政治学,”楚明秋说:“明史是其中很有意思的一部历史,你要读通了,对理解现代社会有很大的帮助,这是朱元璋传。朱元璋和刘邦是中国历史上唯二的两个从普通贫民到皇帝的人,特别是朱元璋,算得上是真正的贫农,出身贫苦,当过长工,当过和尚,他当和尚主要是为了吃饭,就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成了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
  由于早年的经历,当上皇帝后,他从不相信官员,所以,他制定了严刑酷法以惩治官吏,在他的治理下,贪污五两银子便会被剥皮实草,对贪官的惩戒不可谓不严,他不相信官员,所以,在他的时代,取消了丞相制,权力全部集中在他,也就是皇帝手上,老百姓可以自己给他上书,照道理,这样严厉下,国家应该很好吧,官员应该很清廉吧!
  可实际上呢,终明朝二百多年历史,只有一个真正的清官,就是海瑞,其他官员除了大贪就是小贪,而权力呢,除了他这一代后,明朝却诞生了文官系统权力最大的内阁,这个内阁的权力远远超过丞相,这是不是很怪,其实一点不怪,一个人无法治理一个国家,必须要有庞大的文官体系。”
  楚明秋边说边走,站在门口,看着外面满地月光,长叹道:“历朝历代的开国之主,莫非雄主,秦始皇刘邦到朱元璋康熙,莫非如此,雄主之心最是难测,也最难接受别人挑战。
  还是以朱元璋为例吧,朱元璋在打天下时,礼贤下士,虚心纳谏,可当了皇帝后,他开始怀疑跟随他打天下的群臣,所以,数次掀起大案,将功臣几乎杀绝,原以为这样就没人威胁他的子孙了,可结果呢,他死后没几年,燕王朱棣便起兵夺了他孙子朱允炆的天下,对于历史来说,这是一大讽刺。”
  小八开始还有点明白,可楚明秋越说,他越糊涂了,这与现在有什么关系?毛主席和朱元璋有什么关系?毛主席是无产阶级领袖,朱元璋是封建统治阶级代表,这有什么联系?
  楚明秋静静的站在门口,冷冷的夜风吹佛在身,夜色中还隐隐有高音喇叭的喧嚣,他深吸口气,转过身笑了下说:“走吧,开始训练了。”
  小八迟疑下起身,到了百草园,园子里已经有几个人了,楚明秋说了句开始吧,大家开始各自作准备活动,咸鱼干小树林是最简单的,他们还在体能储备阶段,俩人作了会准备活动就开始跑步,虎子勇子明子也要跑步,不过,他们轻松很多,勇子现在开始2.0版本的沙包,虎子则进到五个沙包,狗子永远是那样咋咋呼呼的,边跑步还时不时
挑起来,东一下西一下。
  女生们没在这,都缩在房间里,屋里隐约传来娟子的歌声,娟子现在琴歌双修,每天早晚都要掉嗓子,可今天给她伴奏的却是二胡,那是楚箐在拉,楚箐还是对戏剧着迷,每天早晨掉嗓子,学新戏便跟着唱机,闲下来就学了二胡。
  百草园里再度热闹起来,楚明秋在前面督导了一会,便丢给虎子,自己去整理今天收的东西,大门边上负责堆积四旧的房间快满了,那天夏燕来抄家,没有注意到这间房,否则他的损失大了去了,这也提醒了他,要尽快将这些东西转移出去,可转移到那去呢?
  戏痴留下的院子也已经快装满了,就算将这里的东西转移过去,把那园子装满,可以后怎么办呢?要说房子,他还有不少,戏痴便还要两套房,岳秀秀便有十来套房子,可这些套房子,楚明秋都不大放心,常年没人去,突然冒出来,会引人注意。
  在通过了包老爷子考试后,他便将家里的房产全都检查了一遍,这些房子多是临近解放时买的,那时,燕京很多富人和国民党官员南逃,房子价格便宜,岳秀秀迫于人情买的,现在全都空着。楚明秋检查后,也没管过,破的依旧破,比如莲花池的院子,那是楚明秋姥姥的,楚明秋姥姥在五一年去世,他在襁褓中还见过,是个没什么文化很慈祥的老太太,那房子十几年没人住,已经有些破烂,楚明秋也不修,他觉着这样不会引人注意。
  地方不少,可让楚明秋真正放心的却不多,这笔巨大的财富,必须妥为保存,不能出一点意外。
  小八参加训练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进度却很快,体能关很快过了,现在到了1.0
版沙包,可以打四个。他参加训练很快得到大家伙的帮助和鼓励,遇上困难,虎子狗子勇子都乐于给他讲解经验,不过,今晚他明显不在状态,几次都很快被撞翻。
  “八哥,你今儿怎么啦?要集中注意力。”狗子很不明白,瞧着他说,小八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吭声,平静下心情,然后又冲进去了,几十秒后,再度被撞翻。
  “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狗子在边上急得直叫,虎子皱眉看着他:“要不歇会,这样就算练一百遍也没用。”
  小八摇摇头,发狠道:“我就不信!”
  说着他再度冲进圈子里,一会又被撞翻,爬起来,再度冲进去,虎子看出他有心事,轻轻叹口气,让狗子自己去练,自己在小八边上盯着。
  小八冲了十几次,被撞倒十几次,虎子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上去劝,他扭头看看,楚明秋不在,他轻轻叹口气,小八的失态与刚才楚明秋的谈话有话,不知道俩人说了些什么。
  小八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月,血渐渐平静下来,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过了会,他爬起来,也不说话,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虎子也没说什么,这也是后院的传统,谁愿意练便练,不想练了,可以走,谁也不会拦着你。
  回到房间,小八洗了冷水澡,然后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屋顶,这院子是他和狗子在住,平时没人来,院子里很安静,想了半天,小八爬起来,穿上棉衣,推着自行车出门。
  “这个时候了,你上哪去?”
  出门便遇上小赵总管,小赵总管晚上没事便在院子里转悠,这是他的老习惯了。看到小八推车出来,他忍不住纳闷,在这院子里,小八在他喜欢的孩子中排名第三,还超过了虎子,第一位自然是雷打不动的楚明秋,第二的狗子和第三的小八加起来也没楚明秋重。
  “赵叔,我出去一下。”小八勉强笑了下,小赵总管叹口气:“这么晚了,还出去干啥,你们这些孩子啊!”
  小赵总管也没干涉,说着话,摇头过去了,小八苦笑下,扭头看看他的背影,还是推车走。
  到百草园门口,小八犹豫下,没有进去,推车向前门走去,他也没选过前院,而是从偏门,穿过西院,到前门。
  西院同样很安静,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屋里偶尔传来说话声,这院子只有肖家有台收音机,肖大柱喜欢听戏,屋里经常开着收音机,今天也没开,小八经过时,听见屋里传来肖大柱的说话声。
  从前门出来,小八站住了,想了想,又推车向后门走去,在院门口的灯亮着,楚明秋正在门口清理车上的东西,听见门外的动静,抬头看是小八,他不由叹口气。
  “你还是要去?”
  小八点点头:“他为我们这样的人说话,我不去,将来心不安。”
  楚明秋沉默了,默默的作事,小八静静的等了会,正准备上车走,楚明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长出口气:“要去就去吧,记住,祸从口出,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事,要注意保护自己,说话不要这样直接,如果能不见那个人就不要见。”
  小八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
  “你一定要记住,这个院里住了很多人,不但有你,还有其他人。”  
  小八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骑车走了,楚明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非常担忧,不但有对小八的,也有对自己的,他非常后悔说得太多,心中暗骂自己,显摆什么!
  穆致成住在四中,他家在红八月被抄了,父母都在蹲牛棚,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和奶奶被赶出了原来的住房,现在住在一个小房子里,家里根本住不下,所以,他干脆以校为家,学校的宿舍也挺空,有的是床位。
  小八赶到时,穆致成正和两个同伴在设计版面,看到小八推门进来,穆致成放下笔,叫他过去看。
  “木头,我有话和你说。”小八神情严肃,也不管其他,开口便直奔主题。
  穆致成微怔,见小八神情,皱眉问道:“瞧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我给你介绍下,这是....”
  小八有些着急,上前两步,拉着穆致成便走,边上俩人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穆致成心知有异,冲他们说道:“你们先看着,没事,我待会就回来。”
  出门了,穆致成连声问:“咱们这是上那?小八!”
  小八也不开口,拉着穆致成下楼一直到操场上,看看四周无人,才松开穆致成,穆致成揉揉手腕,有些不满的抱怨道:“你怎么啦,吃枪药了!这么大劲!”
  “出身论排了没有?”小八问道,穆致成点点头:“当然,这是重点文章,当然排了。”
  “撤下来!”小八有几分激动,冲口而出,穆致成惊讶的望着他,小八咬着牙说:“必须撤下来!”
  “撤下来!为什么!”穆致成感到莫名其妙,纳闷的看着他质问道:“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少心!现在叫撤下来?为什么?”
  小八深深叹口气,夜已经很深了,月色渐渐昏黄,风很凉,刮在脸上,寒彻骨,穆致成将大衣裹了裹,又将围巾往上拉了下,小八却没管,相反却烦躁的将大衣敞开,让冷风灌进自己的胸膛,教学楼里,有几间教室依旧亮着灯光,显然有人也在忙碌。
  “这篇文章不能登,不但不能登,最好将已经散发出去的传单收回来,这报最好也不要发。”小八慢慢的说道。
  穆致成差点跳起来,要不是对小八有些了解,他恐怕已经转身就走,或者冲上去与他辩论。
  “你怎么啦?”穆致成纳闷的问道:“你不是赞成这篇文章的观点吗?你也是黑五类,我们都是黑五类,难道血统论是对的,难道出身论错了?”
  小八默默的望着幽暗的校园,在这浓浓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一只怪兽,随时会撕破黑暗,冲过来将他们一口吞下,他禁不住打个寒战,身子忍不住缩了缩。
  “你怎么啦?这黑灯瞎火的,把我拉出来吹冷风,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穆致成有些恼火,觉着今天的小八畏首畏脚,与往日迥然不同,好生奇怪。
  小八依旧沉默着,他想起楚家大院,这是他第二个家,大院里的人,小赵总管,楚明秋,狗子,岳秀秀,虎子勇子,娟子,一个个在脑海中闪过,楚明秋不愿意自己作这事,他也理解,楚明秋想的是保护楚家大院和大院里的人。
  楚明秋不是胆小的人,当楚家大院受到伤害时,他的反击手段凶狠又迅速,八一六楚家大院被抄,八一八造反兵团成立,当天就夺了九中大权,吹响对势头正猛的老红卫兵的反击,很快便打垮城西区老红卫兵,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可他深刻怀疑,让朱洪直达天听的三篇重磅文章,就是出自楚明秋之手。
  可今天,他非常担心,小八一路都在想,到四中时,他想通了,若换一个时候,楚明秋绝对不会说那番话,他相信楚明秋也绝对没给其他任何人说过那番话,可刚才,他说了,这只能说明,他非常担心,担心自己卷入这事,他严重不看好此事的发展。
  “你说话啊!”穆致成有些生气了,莫名其妙将自己拉到这里吹冷风,却又一言不发:“你要不说,我可就走了。”
  “等等。”小八终于下决心,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能说,决不能把楚明秋和楚家大院牵扯进来,楚明秋是楚家大院的顶梁柱,他要出了问题,楚家大院就完了,他的第二个家也就彻底完了。
  穆致成转过身,静静的凝视着他,忽然感到脸上一凉,伸手出去,一片雪花落在手上,凉凉的。
  “我又仔细看了下这篇文章,木子,这篇文章非常不妥,”小八低声说道,穆致成眉头紧皱,不悦的就要反驳,小八冲他摇摇头:“木子,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会有血统论?血统论的根源在那?真的就是那份对联?不,不是,是阶级斗争,有阶级斗争就必然出血统论。”
  穆致成听出点东西来,神情渐渐变得严肃,小八神情严肃:“我赞成出身论,反对血统论,可问题是血统论的根源在阶级斗争,而阶级斗争是毛主席主张的,你看,遇罗克在文章中还反驳了重在表现,可问题是重在表现是党的政策,毛主席周总理在不同场合都提起过,所以,这一点,有但对党中央之嫌。
  更为严重的是,罗克在文中还暗指责毛主席,《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木子,这篇文章很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而且会被视为反对党中央,反对毛主席的大毒草。
  阶级斗争才是血统论的根源,没有阶级斗争便不会有血统论,而阶级斗争是党历来的政治主张,中央绝对不会赞同或支持出身论,相反,中央一定会对反对出身论,因为,这是政治,木子,我们不能只能看到好的一面,忽略了坏的一面。
  这篇文章太犀利了,中央如果这篇文章是正确的,那是不是阶级斗争就是错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也是错的?!木子,这不是普通的错误,不是仅仅划为右派的错误。”
  穆致成深吸口气,想让冰冷的空气温暖他的内心,比起冰凉的雪花和寒风,他的心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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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夜很安静,在淀海区燕京附中的一间会议室内,来子燕京各个区的老红卫兵代表齐聚一堂,黑压压的将整个会议室挤满,主持会议的宛西平是淀海区老红卫兵的组织部长,参加会议的是联动下属各区的红卫兵代表。
  “...,从各地反应的情况表明,反革命份子发起了疯狂的反扑,各地的革命行动
遭受严重挫折,这说明什么?说明,文化大革命正滑向危险的方向,而这又证明了我们宣言的正确,革命小将们,我们不能坐视文化大革命走向错误的路线,偏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这后面有黑手,有黑后台,而中央文革是这些黑后台的总后台。
  战友们,红色中国面临极大危险,我们能沉默吗!”
  “不能!”四十多人齐声大吼。
  “对!不能!”宛西平用力挥动手臂:“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党的孩子,我们的父辈冒着枪林弹雨,历经无数次生死,才建立新中国,但今天,他们被污蔑!被揪斗!这是为什么!他们的行为是左派行为吗!”
  “不是!”
  “对!他们的行动绝不是什么左派,是彻彻底底的右派!可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让这些名左实右的行动泛滥!谁应该承担责任!中央文革小组!他们是这些黑手的总后台!”
  “打倒中央文革小组!”立刻有人大声叫道,随即众人大声齐呼:“打倒中央文革小组!”
  但在齐齐举起的手臂中,也有少数人没有举手,其中便有葛兴国。
  葛兴国眉头紧皱,他不是原红卫兵师中人,在串联回来不久,他那个小小的红卫兵小组便迅速缩小,原因很简单,接近一半成员的父母被揪出来。
  参加联动完全是出于义愤,在目睹了往日里一位受尊敬的老将军被军校红卫兵揪斗后,葛兴国再也忍不住了,愤而加入联动,他不理解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从枪林弹雨中拼杀出来的老革命,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新中国的敌人!当他质问父亲时,父亲只能低头叹息,无话可说。
  葛兴国带着他的红卫兵小组全体加入了联动,可现在会场上蔓延的气氛让他有些不安,他赞成文化大革命出了问题,同意中央文革小组是黑后台,可要公开反对中央文革小组,他觉着不妥。
  “战友们,我要说两句!”葛兴国站出来,正情绪激昂的红卫兵们慢慢安静下来,葛兴国走上讲台:“战友们,文革大革命被那些右派分子引到错误的方向,我们有责任将这个方向纠正过来,但,战友们,毛主席说过,革命要讲究策略,我们不能盲目行动,中央文革小组是党中央指定的,小组成员,无论陈伯达还是江青,都是毛主席赞成的,我们若公开反对中央文革,将被人利用,所以,我们在宣传口号上要谨慎,我不赞成现在就公开反对中央文革小组!”
  红卫兵们愣了下,没想到有人在这个时候下泼出一盆冷水,稍稍安静下,立时有人出来反对。
  “不对!我们就是要旗帜鲜明,反对中央文革小组!否则如何达成拨乱反正的目的!”
  “对!中央文革小组是黑后台!我们必须向全国人民揭露他们的真面目!”
  刹那间,反对葛兴国的声浪迅速形成,但所有反对依旧保持在讨论范围内,没有人冲上讲台。
  “不对!”人群中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葛兴国看去是殷柔柔,殷柔柔穿着绿色军大衣,脖子上系着红色围巾,头上还带着顶毛帽。
  殷柔柔在两个强壮的红卫兵保护下,从人群中走上讲台,葛兴国退开一步,殷柔柔过来,站在正中。
  “葛兴国说得对!仅有革命热情,是不够的,战友们,我们反对中央文革小组,但很多群众并没有认清中央文革小组的真面目,所以,我们现在要讲究策略,不能盲目冲动!”
  “对,我也支持葛兴国!”从人群中又站起来一个披着将校呢大衣的红卫兵,这个红卫比身材高大,面容瘦削,眼窝深陷,五官立体感很好,目光明亮。
  “今天到这来的都是反对中央文革小组的,所有人都同意中央文革小组犯了路线错误!旗帜鲜明反对中央文革小组!很好!很解气!可解气之后呢,国家机器掌握在中央文革小组手中,很多群众还受他们的迷惑,战友们,上海市委被造反派冲击,燕京市委受到造反派冲击,国务院受到造反派冲击,各省市的省委市委全部受到造反派冲击!战友们,这说明,革命力量还不够强大,我们必须承认敌强我弱,我们必须采取更灵活的策略。”
  葛兴国认识这人,这人叫魏胜利,在老红卫兵中很有名,他父亲在总参作训部担任部长,五五年授衔为上将,当然,他之所以在老红卫兵中有名,并不因为他父亲是上将,五五年授衔的上将有五十多人,子女来这参加会议的便有七八个。
  葛兴国早就知道魏胜利了,魏胜利在淀海的燕大附中读书,在文革前便十分有名,文革前的淀海中学生十公里长跑记录保持者,也是北大附中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参加过燕京优秀中学生大会,是燕京优秀中学生代表;文革开始后,他组织了燕大附中的第一个红卫兵组织燕大附中红旗小组,随后联合淀海区的老红卫兵们成立了第一个全区范围的红卫兵组织和红卫兵纠察队,比单倥他们还早。
  在文革之初,燕大附中是中央的一个重点,派到附中的是中央教委的一位处长,这位处长是从延安出来的老同志,有长期的工作经验,曾经参加过燕京军调小组,可就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与魏胜利的公开辩论中处处落在下风。
  这次辩论让魏胜利的名声更盛,与单倥并驾齐驱,在随后工作组败退,魏胜利理所当然成为燕大附中红旗红卫兵的一号勤务员,随后他又整顿淀海各校红卫兵,组织起淀海红卫兵总部和红卫兵纠察队,他的这些举措受到燕京其他各区老红卫兵组织的效仿,就算单倥也是学他。
  就在魏胜利要大展拳脚时,朱洪横空出世,在极短时间内,组织起造反兵团,并且迅速夺取城西区大部分学校的领导权,更主要的是,朱洪很快得到中央文革小组的暗中支持,势力迅速扩大,随后得到毛主席的接见,成为燕京中学生红卫兵最耀眼的明星。  朱洪效应迅速扩散到其他各区,平民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冒起,他们一出现便处处挑战老红卫兵,老红卫兵们开始觉着自己很强大,可以轻易打垮这些市井胡同的小地痞,可没想到很快被打垮的是他们自己。
  等他们冷静下来思考后,发现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中央文革小组,没有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造反兵团发展决没有这样迅速,朱洪绝不可能冒得如此之快。
  发现这点后,对中央文革小组的不满渐渐滋生,不过,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进入十一月后,大批老干部被揪斗,于是对中央文革小组的不满猛烈爆发。
  得到殷柔柔和魏胜利的支持,反对之声立刻减弱,经过简短的辩论,燕京各区老红卫兵领袖们达成协议,在公开宣传中,不要提出反对中央文革小组的口号,但要提出反对隐藏的右派分子。
  “在今天,城北区发生针对我们联动的武斗,”主持会议的宛西平开始了第二个议程:“城北区的造反派召开批斗大会,我们的人准备参加批斗大会,可被阻止在会场之外,我们的人向他们提出强烈抗议,但他们却以武力对付我们,为了避免扩大势态,遵守毛主席制定的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退了下来,城北区的战友决定举行抗议游行,青山,你来介绍下情况。”
  马青山走上讲台,马青山也穿着将校呢的大衣,他的身形瘦削,来自城北区二十中,是城北区老红卫兵领袖,前两天城北区的行动便是他指挥的。
  马青山在讲台上介绍了前两天行动,葛兴国注意听着,心里却在不断叹息,忍不住想起楚明秋的话,楚明秋当时说半年时间便可见结果,可没想到居然这样快,半年时间,压根就没有,还不到两个月,老红卫兵便已经垮了。
  葛兴国心里清楚,联动是老红卫兵最后的抵抗,所以,他才认为必须谨慎行事,要保存力量。
  “现在,我们没有声音,群众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他们被蒙蔽了,而且,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要求一个公开辩论的机会,.....”
  公开辩论,葛兴国心里苦笑,现在形势很明显,压根不准老红卫兵开口,而老红卫兵在群众中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很反感老红卫兵。
  马青山讲完后,又一个红卫兵上来,开始讲述他家里的情况,他父亲是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现在却被打成走资派,被隔离审查,这引起很多老红卫兵的响应,在场的老红卫兵近半家里都受到冲击,绝大多数人的父母被贴了大字报。
  “听说你爸爸也出事了,现在怎样?”葛兴国低声问殷柔柔,回来后不久,就听说殷柔柔的父亲被抓叛徒战斗队给抓走了,很快,殷柔柔便退出了红卫兵,也再没到学校去。
  殷柔柔脸色阴沉,过了会,才低声回道:“没有消息。”
  葛兴国心里一沉,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一般被揪斗都是在本单位隔离审查,好一点的在批斗后还可以回家,差一点的不能回家,直接关牛棚,最坏的便是没有消息,这意味着已经成立专案组,进秦城监狱,只是早晚的事。
  殷柔柔身边的是她的哥哥殷红军,殷红军当然听到葛兴国和妹妹的对话,他心里充满愤怒,父亲二十年代末就入党,长期在白区工作,两次被捕,两次侥幸逃生,就为这,居然就成了叛徒的原因。
  因为父亲的原因,母亲也被隔离审查,兄妹俩想去探望,都不知道他们被关在那。  父母被关押的最直接结果便是,兄妹俩在政治上滑落,他们都退出了红卫兵,大院里,原来奉承讨好他们的那些人,现在视他们如瘟疫,唯恐躲之不及。
  会议开得很长,快半夜才结束,会议决定在后天上午举行抗议游行,但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组建了纠察队,负责维持纪律,另外游行时的口号也作了规定,不能直接反对中央文革小组,不能直接反对陈伯达江青和康生,等等。
  散会后,距离近的同学便直接回家或回校,远一点的则留下,就住在附中里,反正附中是寄宿制学校,又有大批学生回家了,有的是空铺。
  葛兴国殷红军和殷柔柔都留下了,魏胜利给他们安排了住宿,殷柔柔和另外几个女生安排在女生宿舍,虽然很晚了,可葛兴国压根没有睡意,各种想法不断翻上来,同宿舍的几个人稍稍议论了会,便睡觉了,葛兴国靠在床头抽了会烟,觉着还是烦躁,便干脆起身出门。
  操场上很空,操场边上有几个水泥作的乒乓球台,球台前隐隐有亮光冒起,葛兴国也没在意,沿着跑道慢慢散步。
  “谁呀!”
  快靠近乒乓台时,那边传来一声询问,葛兴国随口应道:“我,九中葛兴国。”
  “是你,这么晚了,还没睡。”
  声音很熟悉,葛兴国一下就听出是殷柔柔,没有丝毫迟疑,葛兴国就过去了,几个人影站起来,就着月光,葛兴国认出是殷柔柔和她的哥哥殷红军还有两男一女则不认识。
  殷柔柔给大家介绍了下,两男是殷红军的同学,俩人看上去都很强壮,个头稍高的叫庄立志,矮的那个叫曹国强,那个女的叫卫妍,是殷柔柔她们大院的。
  “你们在聊什么?”葛兴国问道,殷柔柔轻轻叹口气:“后天游行的事,葛兴国,我们游行后,中央会作什么反应?”
  葛兴国摇摇头:“我看没什么效果。”
  “为什么?”卫妍不服的反问道,葛兴国看了她一眼,虽然穿着军大衣,可依旧看得出来,她的身材苗条,眼睛很大很明亮,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葛兴国略微迟疑,殷红军沉声道:“嗯,葛兴国说得没错,现在掌握权力的是中央文革小组,他们蒙蔽了毛主席。”
  葛兴国是第一次与殷红军聊天,若是楚明秋在这,恐怕会有点意外,这头蛮牛居然还有这样的眼光。
  可下一句,就暴露了殷红军的本性。
  “妈的!要依老子的性子,就冲进中南海,找那........,嗯。”
  话还没说完,肚子上便遭殷柔柔重重一肘,他轻哼一声,连忙闭嘴,殷柔柔瞪他一眼,扭头对葛兴国说:“就算失败,我们也该学习巴黎公社,留下一堵公社墙!”
  卫妍握拳大声叫道:“对,不要怕失败,革命总有牺牲,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
  葛兴国点点头:“这话对,效果不好,不等于不举行游行,我们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中央还有人在与文革小组斗争,我们要作的是支持他们。”
  卫妍和殷柔柔同时点头,他们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能在中央与文革小组作斗争的是谁,联动一成立便得到国务院的暗中支持。
  忽然夜空里传来电流声,葛兴国抬头望去,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激动的声音:“请大家注意,请大家注意,下面发布最高指示,下面发布最高指示!.....”
  原本寂静的校园登时热闹起来,留在学校的大批学生和教职工涌到广场,葛兴国他们连忙避到教学楼的一个角落,大集也不说话,安静的看着操场的人群。
  人群迅速组成队伍,然后敲锣打鼓,高呼口号,上街游行去了,殷红军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吐了口口水。
  “小市民!”庄立志也鄙夷的骂道,葛兴国微微皱眉,随即无声的叹口气,大院子弟的习性到那都改不了。
  大街上传来更大的声浪,人们在欢呼最高指示的发布。
  这股风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起的,最高领袖说的话便成了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发布后,各级组织都要组织群众上街游行,无论时间早晚,那怕深夜也要连夜游行。
  
  街道来敲楚家大院门口时,楚明秋睡得正香,小赵总管将他叫醒,楚明秋起来只是看看就又睡下了,小赵总管叹口气,转身和牛黄两口子他们出去参加游行去了。
  大院里的其他孩子也都出去了,大家在街上高呼口号,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闹腾了两个小时才回来,直接影响是第二天没人起得来,楚明秋不得不挨个将他们叫起来。  “公公,你丫昨晚没参加游行,你丫就是个隐藏的反革命分子!”勇子骂骂咧咧的穿衣出来。
  “晚上都是用来睡觉的,不是来游行的,”楚明秋淡淡的说:“再说了,这是你们红五类的专属权力,中央文革小组不是说了,我这样的黑五类不准串联,不准游行,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昨晚我一直在发抖。”
  哄!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少睡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还是象往常那样,清晨的空气很好,楚明秋跑在最后,虎子跑在前面,十几个人跑过大街,呼吸在空中形成一条白色的烟雾,街上除了脚步声和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昨晚的喧闹,似乎耗尽了大家的精力,今天早晨上班的人明显晚了。
  等训练结束,不老已经起床,她很安静的坐在房间里,水杯和牙刷整整齐齐的放在楚明秋的杯子和牙刷边。
  楚明秋一进去,不老跳下椅子跑过来,到楚明秋跟前才站住,楚明秋弯腰摸摸她的头,不老冲他无声的笑了,楚明秋去拿牙刷,不老却抢在前面拿起牙刷,挤出牙膏后端到楚明秋面前。
  “以后这些事,叔叔自己作。”楚明秋低声说道,不老迷惑的看着他,楚明秋压低嗓门说:“我们这的规矩是自己的事自己作,除了平安这样的小孩,知道吗。”
  不老点点头,扭头看看平安,平安睡觉很安静,躺在那一动不动,小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很是可爱。
  “这小家伙。”楚明秋爱怜的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下,平安依旧没动,就像不知道似的,不老笑嘻嘻的趴在边上。
  吃过早饭,平安才醒过来,楚明秋替他穿衣洗脸刷牙,一通忙碌后,才领到厨房吃饭,小家伙吃饭也很老实,安安静静的将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吃得精光。
  饭后,楚明秋带着两小孩去理发,与袁师傅耍了阵嘴皮子,袁师傅在破私立公中受到些冲击,他的房子是私房,红卫兵要求他上交房产证,袁师傅顶着不交,差点被红卫兵抓去游街批斗,最后还是袁奶奶出面将房产证交了,这才过关。
  袁师傅提起这事就一肚子气,潘安在边上一个劲的安慰,才勉强将他的气出了。
  “公公,这两小家伙是哪的?”猴子好奇的问道。
  楚明秋毫不迟疑的说:“我侄儿侄女。”
  “啊!”所有人都愣了,没有别的,楚明秋的侄儿侄女,那辈分可高了,楚明秋笑了笑说:“得了,别问了,我也是昨儿才知道,有什么等我妈回来再问吧。”
  楚家家族太大,这两孩子谁知道从那冒出来的,袁师傅他们嘲笑了下楚明秋,楚明秋也配合着插诨打科,理发铺里笑声一串,隔壁杂货铺的女人看着楚明秋忍不住摇头。  “这公公啊,到那都乐呵呵的,没心没肺的,哎,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不会哭的缘故。”
  “谁知道呢,他真不会哭?”门口坐着打毛线的女人好奇的问道。
  “你刚搬来不久,这胡同里都知道,这公公是楚家的妖孽,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哭过,连他父亲死,都没哭一声。”
  “啊!不可能!”
  “你不信,我刚知道时,也不信,可你知道吗,前边的中药房的老人都知道。”
  售货员麻利的打了酱油,交给薇子,薇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听着两个女人的议论,提起酱油出来时,才朝理发铺深深的看了眼,才朝家里走去。
  薇子也出去串联了,她好容易才找到两个同情她的同学一块出去,本来说好是到井冈山的,可走到武汉,两个女生退却了,路上实在太不安全,于是她们就回来了,当听顺子抱怨说娟子她们居然绕了半个中国,这让气愤不已。
  但回来后不久,薇子就发现很多原来的战友对她的态度大变,主动来与她交谈,谈论当前的形势,谈论中央文革小组的错误,谈论很多老干部被揪斗。
  通过与她们的讨论,薇子明白了,自己的苦难是中央文革小组造成的,她的父母扫大街,现在更被关进牛棚,全是中央文革小组在背后支持,她毫不迟疑的加入了联动。  进入联动后,薇子算是找到组织了,以往的骄傲又重新回到她身上,整天蹬着车,如一阵风一样刮过胡同,冲上大街。
  将酱油放在橱柜里,薇子扭头看了三哥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她提起扫帚将房间打扫一遍,以前她从不做这些事,可要指望宽子来做,那还不如自己动手。
  薇子对宽子越来越无奈,宽子也出去串联了,他去的上海,可回来时,却背了一包书回来,她检查了一遍,全是电子类的,甚至还有几本俄文和英文的,把她气得差点将这些书给烧了。
  回来后,宽子也不去学校,整天在家看书,饿了就弄点面条,吃面条也不管其他,加点酱油就行,吃完后,又继续看书,好像除了书和那些电子元件外,其他什么都不关心。
  大哥松现在住在厂里,依旧是厂里的临时工,还好父母的事没有影响到他,二哥平则在外地的学校,上个月回来一趟,待了几天就回去了。
  薇子曾经一度怀疑父母的事是楚明秋搞的鬼,可肖建国却没一点影响都没有,这又动摇了她的怀疑,而且她还是不相信一个黑五类有这么大的能量。
  将家里的事作完后,薇子蹬车出门了,现在她每天都回家,不再住校了,原因很简单,住校的开销要大点,父母被关进牛棚后,她和三哥每月只有十五块钱的生活费,二哥最惨,他在外地上大学,父母工资停发后,家里实在困难,大哥松还是临时工,每月勉强给五块钱,其他的就只有向学校申请救济,可学校这样乱,他的申请不知道能不能过,当然,她不知道三哥宽每月也节约出五块钱给二哥平寄去。
  将家里的事安排好后,薇子急忙出去,昨天就通知了,今天有任务。
  到了女三中校门口,薇子压根就没停车,也不管在校门口维持秩序的纠察队队员,这些纠察队都是造反兵团的,她们不是同志是敌人。
  女三中是女子学校,学生自然全是女生,可这所著名的女中在文革中却是以凶狠出名,老师学生被打死好几个,被逼自杀和被打成残废的也有好几个。
  薇子不是女三中学生(前文有误,以后薇子都是八中学生),但这不妨碍她经常来这里,联动成立后,在各区定了几个学校为联络点和集合点,城西区便有女三中,之所以定这里,是因为老红卫兵在这所学校还有些影响力。 
  在一排平房前,薇子将车停下,推开最后一间房的门,里面已经有几个同学在忙碌了。
  “我来晚了,家里有点事耽误了。”薇子有些抱歉的说道。
  “不算晚,清清她们还没到呢。”林红兵头也没抬的说道,她拿着毛笔在一张宽大的白纸上写着字,已经写好的放在边上,另外还有三个女生也在写,她们写的是小旗。  薇子跺跺脚,让有些麻木的腿活动开,办公室里开着暖气,很暖和,她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然后走到林红兵旁边。
  “有什么活?”
  “把写好的放在边上,干了的,就挂在那边。”
  薇子按照林红兵的吩咐开始忙碌起来,很显然,她们的工作是制作游行用的横幅和旗帜,另外还要油印传单。
  不一会,又有几个女生到了,她们带了些白纸过来,林红兵安排一个叫薛清清的女生负责刻蜡版。
  大家都服从林红兵的安排,没有什么闲聊,立刻便开始工作。
  又过了一会,门外传来停车的声音,不一会门开了,两个女生抱着一堆东西进来。  “柔柔,你们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们没搞到。”林红兵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女生说道。
  那女生同样用力跺了几下脚,然后解开红围巾,脱下大衣,露出穿在里面的白毛衣。
  女生边挂衣服边说:“昨儿在二十中,今儿是从城北过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大家伙凑的,来晚了,芸子,给红兵看看。”
  薇子在桌上清理出一块空地,芸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东西不少,有布有小木杆,还有一大桶浆糊,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薇子稍稍有些失望,这些东西太少了,以前要游行,都要准备大批横幅,旗帜,传单,那数量比这多太多。
  “你是,薇子吧!”前面的女生打量着薇子,忽然问道,薇子稍稍愣了下,扭头打量她。
  “怎么不认识了?”那女生笑眯眯的说道,薇子有点蒙,看她的语气神情,似乎她们早就认识,而且还很熟,可她怎么也想不起在那见过。
  “我可在楚家大院主了一年多。”女生依旧笑眯眯的,薇子更蒙了,女生呵呵一笑:“我是殷柔柔,薇子,还没想起。”
  “啊!”薇子大叫一声,打量下殷柔柔,猛地将她抱住,高兴的叫道:“柔柔,原来是你啊!”
   

  殷柔柔过去几年中数次到楚家大院,遇见过不少院里的幼时朋友,可也奇怪,从没遇见过薇子,就连那次楚明秋父亲过世,殷柔柔和他哥哥在那待了几个小时,也没遇见薇子,没成想,居然在这里遇上了。
  两女热络的说着话,林红兵抬头说道:“好了,别聊了,这事还多着呢,要只争朝夕!柔柔,你来写宣言!”
  林红兵的威望还是够大,殷柔柔和薇子几乎同时抿嘴一笑,各自忙碌起来。
  殷柔柔的字写得好,在干部子弟中是有名的,她很快接过林红兵的毛笔,薇子则和另两个女生则在一张长长的横幅上贴纸,方慧芸则奋力推着油滚子,印着传单。
  房间里再没有说话声,只有默默的纸张响,偶尔有人进来拿东西,很快便又出去。  ......
  ......
  “好了!”殷柔柔放下笔,揉揉手腕,叫道。
  大家一下围过来,林红兵仔细看着,字迹纤细,刚柔相济,她忍不住叹道:“柔柔,你这笔字,在你们学校算是梁山的晁盖,坐头把交椅!”
  殷柔柔摇摇头:“第二吧,头把交椅坐不上。”
  “啊!”林红兵很是意外:“谁啊!难不成唐刚!就他那笔字!?”
  语气轻蔑,神情迷惑,殷柔柔微怔,随即笑了笑:“也对,现在算是了,写得最好的那个已经走了,呵,说来你还别不信,我还是学他的。”
  “啊!”这次轮到方慧芸惊讶的叫出声来,薇子秀眉微蹙,思索着问:“你说的是公公?”
  殷柔柔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还没见过比他写得更好的,我在他家见过他画的画,还有写的字,我是自愧不如。”
  “公公?”林红兵努力回忆,记忆中没有这个人。
  “他这么利害?”方慧芸有些不信,扭头问薇子:“薇子,你见过吗?” 
  薇子微怔,略微迟疑,苦笑下摇头:“他是资本家家庭,黑五类,我很少上他家。”
  殷柔柔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薇子神情很平静,这是事实,她已经很长时间没上后院去了,后院变成什么样,她都不知道。
  “原来是黑五类呀。”林红兵的语气中有一丝不屑。
  殷柔柔淡淡一笑,方慧芸抢在她前面笑道:“写字嘛,分什么黑五类红五类,咱们柔柔这笔字,就比大多数黑五类强。”
  殷柔柔却似笑非笑的说道:“黑五类?嘿嘿,现在咱们这,黑五类可不少。”
  殷柔柔话音一落,众人情绪陡变,一下变得沉默了,半响,方慧芸轻轻叹口气,其实她的处境还比较好,她父母还没被隔离审查,只是被贴了不少大字报。
  方慧芸清楚,殷柔柔一直将楚明秋看着朋友,虽然她不明白,殷柔柔心气这样高,怎么会与一个黑五类子女交上朋友,而且还这样看重,不管谁在这上面说三道四,都要遭到她的反击。
  “嘿!你们都在!”
  正有些尴尬时,门一下被撞开,委员兴冲冲的冲进来,进门就叫:“我们搞到一台车!大卡车!大卡车!”
  忽然感到情况不对,委员有些纳闷,音量立时下调八度:“我们,我们搞到一台卡车!你们这是怎么啦?”
  “卡车!”方慧芸目光一转,故作高兴的叫道:“你们怎么弄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委员得意洋洋的笑道:“不过一辆卡车,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得了!又吹牛了!”脑袋上被拍了巴掌,委员回头一看,关从容正站在他身后,委员嘿嘿笑道:“那有吹牛,咱们关哥一句话,一台卡车算什么!你说是吧!”
  “哈哈!”众人大笑起来,方慧芸忍不住摇头:“我说委员,闹半天原来不是你弄来的!”
  “是我们男生弄的!”委员叫道:“这也是我们的光荣!”
  “少废话!”关从容笑嘻嘻的,神情中演示不住得意:“我从部里要到一台卡车,部里的钟叔叔说了,支持我们联动,赞成我们联动的主张!”
  关从容在联动中处境算是最好的,他父母压根就没事,他父亲不但没事而且还升了一级,从司长升为副部长。
  一群女生涌出来,就在外面停着辆卡车,葛兴国和几个男生正在卡车边上,正兴奋的比划着。
  殷柔柔她们过去,打量着卡车,卡车还挺新,洗得干干净净的,车头车身都是草绿色,看着就象军队的。
  “这是军车吧!”方慧芸有点不放心的问道,关从容依旧有几分得意:“对,钟叔叔是五机部的后勤处处长,这是他从警卫连调的车。”
  联动自从成立便得到一些老同志的支持,不过,这种支持与几个月前对老红卫兵的支持力度差多了,当初不但提供车辆还提供资金帮助他们办报,至于他们踢出要求,更是要什么有什么,可现在不同了,这些支持多是口头上的,提供的东西也不过是纸张等无足轻重的东西,更别说资金和车辆,关从容弄到的这辆卡车还是第一辆卡车。
  “哎,谁开呀,没司机啊!”薇子叫道,关从容一笑:“怎么没有!韩信!”从车的另外一边出来个穿着蓝色棉衣的年青人,这人带着袖套,口罩摘下来,闻言叫道:“啥事!”
  “这是韩信,城北区的,六中高三七班的,他会开卡车!”关从容介绍道,韩信摘下手套走过来:“我是韩信,城北区五棵松外贸部大院的。”
  “韩信,是不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那个韩信?”方慧芸问道,韩信点点头:“是。”
  “你爸妈够省事的。”方慧芸笑道,韩信嘿嘿一笑:“我爸说,他接到电报时,正在行军路上,看着行军队伍,顺口便起了这名。”
  众人又是一笑,韩信打量了下方慧芸,觉着这女孩挺好打交道,方慧芸又问:“你会开车?”
  “会!”韩信毫不迟疑的应道:“其实这不难,外贸部嘛,多的是车,我喜欢车,经常跑去车队,久了就和车队师傅熟了,去年夏天,我让他们教我,就学会了。”
  “那明天就看你的。”方慧芸很高兴,有了卡车,声势就更大。
  韩信自信的点点头,关从容招呼大家将车装饰起来,殷柔柔她们从屋里拿出写好的大字,葛兴国他们将大字贴在车厢上,又在车厢前面挂起横幅。
  正忙碌时,学校的林荫道上又有几个学生过来,这几个学生嘻嘻哈哈的,将一面圆形大鼓竖起来,推着向这边跑。
  “嘿!你们干什么呢!”关从容好气又好笑,冲着他们叫起来,那几个学生看上去比较矮小,稚气盎然,听到关从容的话,他们也不着急,依旧笑嘻嘻的,只是将两边护着,依旧是推着过来。
  “还好没弄破!”关从容说着指挥大家将鼓推上车,一个小家伙将鼓架扛过来,顺手甩上车,关从容不由一愣,这鼓架不轻,这小家伙居然自己就扛过来了。
  小家伙卸下鼓架后,拍拍身上,抬头看见薇子,眉头微皱,随后走到一边去了,薇子也看见他了,正准备打招呼,可看到他走到一边去了,心里明白便没有开口。
  关从容站在车上,看着装饰一新的车,他很是兴奋,联动成立后,他看到一丝机会,联动的成员都是老红卫兵,但老红卫兵的领袖们却少有参加联动,比如九中的单倥,其父母被打倒后,单倥便失踪了,有传言说他到延安去插队了,也有传言说参军了,倒底去了那,谁也不知道,另外,还有几个老帅的子女,也都避开了,现在联动的领导层远远比不上当初的老红卫兵,骨干成员都是老红卫兵骨干。
  关从容在老红卫兵中比较低调,九中的老红卫兵领袖是单倥,高一的领军人物是葛兴国殷柔柔和莫顾澹,不过,葛兴国殷柔柔另拉了一股人马,组成新九中公社,在老红卫兵中威望反倒降了,现在回归联动,关从容相信,老红卫兵们也不会听他的,而莫顾澹现在还在九中隔离审查,他以前搞出的那个刘少奇语录,给他贴上刘少奇党羽的标签,有这个标签,老红卫兵也不敢接触他。
  所以,他关从容的机会来了,他要争取联动的领导位置,不过,他也有些后悔,这些年,他一直躲在幕后,没有抛头露面,导致他的号召力不足,所以,现在他要作的是增强自己的号召力。
  “你们这边作得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关从容从车上跳下里,对林红兵问道。  “差不多了!”林红兵答道,犹豫下,问道:“咱们这动静是不是大了点,指挥部定的战术是突然袭击,这样会不会让造反兵团有准备?”
  “不管他!”关从容轻蔑的挥手:“朱洪不能拿咱们怎样,他不过跳梁小丑,与他们的斗争是长期的,林同学,据我所知,中央有很多老同志对文革小组很不满,连林副统帅对文革小组都有意见。”
  林红兵非常震惊,殷柔柔方慧芸同样十分震惊,林副统帅!居然对文革小组有意见!
  总理公开讲了,文化大革命中有两个人不能批判,毛主席和林副统帅,可现在林副统帅对文革小组有意见!
  这让在场的红卫兵大受鼓舞!
  林副统帅毕竟还是老同志,文革小组那些人算什么,与老同志作对,......,没有好结果!
  “中央文革小组就应该被打倒!”扛着鼓架上来的小个子红卫兵大声叫道:“我们就该旗帜鲜明,这样躲躲藏藏算什么!”
  对明天的游行,联动领导层有规定,有人便提出了打倒中央文革小组的口号,可领导层会议认为,这个口号容易带来误会,人民群众对中央文革小组的错误认识还不清,特别是江青,她是毛主席的爱人,这个身份有很大的迷惑性,所以,暂时不提这个口号。
  “明天游行口号已经定了,这是联席会议定的,”关从容正色道:“中央文革小组是犯了错误,但很多群众还没认清他们的错误。”
  “对!”葛兴国在边上接口道:“中央文革小组的错误是严重的,但很多群众,甚至,毛主席都还没认清他们的错误,现在就明确提出打倒中央文革小组的口号,对我们不但没利,而且还有害!这是革命策略!”
  小个子很不服气,可也没坚持,殷柔柔也点头赞成道:“对!革命要讲究策略,不能盲目,现在就提出这个口号,是冒进,我们必须争取更多的人民!争取毛主席的支持!”
  说到这里,殷柔柔忽然觉着小个子有点面熟,她仔细端详小个子,试探着问道:“你是那所学校的?”
  “八一中学,淀海的,我叫,楚诚志,你呢?”小个子反问道,殷柔柔一下乐了:“你就是楚诚志啊!长大了,我说看上去有点熟嘛,还记得我吗?”
  楚诚志歪着头看她,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薇子,薇子在心里叹口气:“她是殷柔柔,在前院住过,她哥哥就是殷红军!”
  楚诚志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小狐狸!你那大狗熊哥哥呢?他来没有?!”
  “噗嗤!”
  葛兴国和委员几乎同时大笑起来,方慧芸也禁不住乐了,殷柔柔有几分恼怒,杏眼圆睁,在楚诚志脑袋上拍了下:“小兔崽子!翻天了!”随后又骂道:“那天见到公公,非跟他算这笔账不可!唉,他现在作什么?!”
  楚诚志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答道:“他呀,还不是一样,每天蹬车收破烂,昨天还捡了两小孩回家,对了,你哥呢?”
  “捡了两小孩?该不是拐卖吧!”殷柔柔有些糊涂,这收破烂还能捡小孩。
  “哪能呢,”楚诚志说:“建军他爸已经去查了,找到他们父母就送回去。你哥呢?明天,我可在纠察队,你哥那块头,纠察队正合适!”
  殷柔柔噗嗤一笑:“你呀,跟小时候一样,还那样好斗!哎,我说,你叔爷也不管管你。”
  楚诚志得意的笑笑,葛兴国这时问道:“他是公公的什么人?”
  “他叫楚诚志,是公公的侄孙!”殷柔柔笑呵呵的说道:“就是,我们在上海遇上的那个叫楚箐小姑娘的哥哥。”
  “哦,原来是这样。”葛兴国打量着楚诚志,委员则很热络,一把拉着楚诚志:“原来你是公公的侄孙,呵,公公这家伙回来多久了!”
  委员拉着楚诚志到边上去了,葛兴国看着楚诚志神情非常复杂,心里是百味丛生,楚明秋的话言犹在耳,老红卫兵便已经陷入困境,联动是他们的最后挣扎!
  
  第二天,上午十时,大批穿着将军呢的年青人,骑着自行车,冲出校园,冲进胡同,冲上街道,在西单集合,随后,几千人组成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的沿着长安街向天安门,走在最前面的是两辆大卡车,大卡车上鼓声震天,两个大喇叭装在车头上。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小撮混进党内的小
资产阶级分子,把持了文化大革命,将革命的目标对准了身经百战的共和国的缔造者!他们的目的是打倒这些为共和国奋战的革命先驱!将中国引导到资本主义道路上!对这种行动,我们能答应吗!”
  “誓死保卫社会主义红色江山!”
  “誓死保卫毛主席!”
  “打倒红三司!”
  “打倒红三司!”    
  .....
  几千人骑车,汇集成巨大的洪流,穿过天安门广场,纠察队不断前后奔走,维持纪律,提醒大家不要作出过激举动,不要喊过激口号,可这依旧不能拦住这些心怀怨怼的昔日太子。
  “中央文革小组的某些人不要太猖狂!”        
  “打倒江青!”
  纠察队闻声迅速扑过去,大声警告,车队中却传来一阵哄笑,纠察队队员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再次提醒大家,要遵守游行纪律,不要被别人利用!
  游行队伍进入天安门广场,他们绕场三圈,最后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集合,向人民英雄纪念碑献花宣誓,在保卫红色政权的口号声中解散,随后化作几十股人流,迅速消失在燕京城的胡同中。
  葛兴国殷柔柔一群人也同样迅速撤离天安门广场,他们向西走去,没多久便到了西单,他们停下来,西单文化广场的南面有一堵灰色的墙,这墙上贴满大字报,葛兴国站在自行车上,将大字报贴上去。
  他的大字报一贴上去,正看大字报的群众迅速围过来,有人大声念着标题:“将偏离的文化大革命道路纠正过来!”
  葛兴国跳下来,在几个同学的掩护下挤出人群。
  “他这是反对中央文革小组!反对毛主席!”
  “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抓起来!抓起来!送公安局!”
  有人便向葛兴国涌来,葛兴国猛然扭头,冲着他们大声叫道:“什么反革命!那么多老干部被打倒,他们都是特务?!都是叛徒?!这不是诬陷和栽赃吗!”
  “打倒走资派!”
  “走资派的狗崽子滚出去!”
  没人和他辩论,葛兴国气得脸色通红,委员急忙拉着他出来,几个人骑上车就跑,众人要追,这时从斜刺里杀来一辆三轮车,三轮车打扮得花枝招展,骑车的小年轻高声叫着:“小心!小心!”
  三轮车一下挡住了众人的追击,小年轻骑歪歪扭扭的,十分艰难,众人焦急的绕过他,可再抬头,葛兴国他们已经跑没影了,再看小年轻,小年轻已经跳下车,正修理着车的链子,神情沮丧无比。
  三轮车上挂着横幅标语,可仔细看,却是一辆收破烂的车,小年轻就是个收破烂的,众人无奈,骂骂咧咧的走了。
  楚明秋悄悄抬头,看看葛兴国,他们已经看不到了,他悄悄松口气,将车链子上好,正准备上车,忽然发现一个老外正小心的翻着他的车。
  “哎!哎!干什么呢!”楚明秋叫道,那老外吃了一惊,连忙松手,楚明秋过去,一点不客气的将他推开,怀疑的打量着他,那目光就像看一个小偷。
  “先生!”那老外居然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楚明秋愣了下,随即皱眉:“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乱翻别人东西!”
  “我,我,你能卖点东西给我吗?!”老外说着从兜里拿出几张纸币,楚明秋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将他推开,转身骑上车,蹬着三轮车走了。
  老外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转身挤进人群中,拿起相机冲着大字报就拍照。  从西单出来,楚明秋转进小胡同,边走还边吆喝:“收破烂了!破铜旧书旧画,换钱了!”
  走进小胡同没多远,从后面一左一右上来两个穿着蓝衣的年青人,左边那人一把抓住车笼头,楚明秋微怔,抬头看着俩人:“干啥!抢东西呀!”
  右边那个看上去年岁稍微大点的年青人问道:“刚才那人说什么?”
  楚明秋愣了下,皱眉问道:“关你啥事?你们什么人?”
  那年青人拿出一本工作本,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们是公安局的,刚才那人说什么?”
  “公安局的,”楚明秋眼尖,一下看到了上面的国徽,立刻跳下车:“警察叔叔,你们好,刚才那人,你们问的是谁?”
  “就是那外国人,他说什么?”
  “哦,那家伙啊,”楚明秋笑了:“他让我卖点东西给他,我没理他,这家伙看上去就象特务,警察叔叔,这些外国人都不是好东西,看着就像特务,叔叔,我看过《特务在行动》,这老外,多半是特务,一定要把他抓住!”
  年青人一直盯着他,楚明秋神情坦然,一点不怵,另一个年青人问道:“他要买什么?”
  楚明秋摇摇头:“我不知道,没问,我这都是破烂,警察叔叔,我阶级警惕性可高了,你看看,我这有什么,都是些破纸烂书,有什么好东西可卖的!我看啊,这家伙没安好心!”
  成熟点的年青人依旧看着他,神情中狐疑越来越浓,另一个年青人则绕到车后,将遮在上面的雨布掀开,楚明秋连忙叫道:“哎,别啊,我来,我来,叔叔,这些东西脏,别弄到您身上。”
  楚明秋正要过去,成熟点的警察拉住他:“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
  楚明秋连忙将兜里的证明拿出来交给他,他心里有点紧张了,心里骂着那老外,这狗日的找谁不好,怎么找到自己身上,妈的,不是说公检法都瘫痪了吗,这些警察怎么还在?!
  趁着成熟警察看着楚明秋的证明,楚明秋赶紧跑过去,帮着年青警察拉开雨布。
  “您看看吧,这都是些破书破画,那还有两个旧铜。”
  年青警察边看边问:“这些都是在那收的?”
  “那都有,”楚明秋说道:“我们这行就是全城走,走一路收一路,今朝,我九点出来的,就在城西这块晃荡,反正就是各个胡同走。”
  年青警察拿起一本书翻了翻,这书很旧,书页都有点黄了,是按竖版印刷的,上面有些字都不认识,他把书扔下,又拿起一轴画展开,这画也同样有点旧,上面画了一株青松,松下有个古袍老人正弹琴,旁边有个小孩呆呆的看着,在空白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印章和字迹,这些字,有的写得工正,有的写得很乱,压根就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年青警察又翻了翻,除了这些旧书旧画,另外在前面还放着两个铜鼎,这铜鼎并不大,他提起来试了试,大约二十来斤的样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在一个角落,又找到三个瓷瓶,两个鼻烟壶。
  查看过后,年青警察冲成熟警察使个眼色,楚明秋连忙将雨布拉过来,重新将废品遮上,成熟警察过来,将证明还给楚明秋,然后对他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楚明秋,以后要再有外国人来找你,你要及时向派出所报告。”
  “毛主席教导我们,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叔叔放心,我受党教育十多年,长这么大,就遇上这一个外国人,请组织上放心,我一定提高警惕,严防阶级....”
  没等他说完,从小胡同里传来叫声:“我们是公公的朋友!我们是公公的朋友!”  楚明秋微怔,马上接着说下去:“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
  他的这动作那瞒得过两个经验丰富的警察,楚明秋说完后,稍稍等了会,见警察没说什么,便问:“叔叔,我可以走了吧?”
  警察点点头,楚明秋骑上车,用力蹬车,成熟警察在后面推了下,楚明秋蹬着车,扭头叫道:“谢谢叔叔!”
  楚明秋蹬车走了段路,拐进旁边的小胡同,迎头便看见两群人,他也不停车,径直骑过去。
  “让让!啊!让让!”
  两群人抬头,正面面对他的那群人,一看到他,顿时露出喜色;背对着他的那群人也露出喜色,一个矮小的身影一下便冲出来。
  “公公,公公,你可算来了!”
  “委员,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楚明秋将车停下,跳下来,在小个子的头上拍了下:“委员,怎么那都有你,今儿,你们声势可够壮的!”
  委员嘿嘿干笑两声,楚明秋又与葛兴国殷柔柔打个招呼,然后看着拦住他们的那群人,一个都不认识,他呵呵笑了笑:“他们都是我朋友,让他们过去吧。”
  “是,是。”
  领头的小子连忙答应,楚明秋看着他问:“你叫什么?”
  “我叫曹鹏,街面上的朋友都叫我锦毛鼠。”领头的小子急忙答道,曹鹏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补疤的蓝色工作服外套,里面套着厚厚的棉衣,头上却戴着顶将校呢的棉帽子。
  楚明秋点点头:“散了吧,散了吧。”
  曹鹏带着人走了,楚明秋和葛兴国他们说着话,两个警察远远的看见这一切,警察一看葛兴国他们的穿着便知道这些孩子都是些什么人,俩人都有些诧异,看着那个蹬着三轮车的小家伙与一群干部子弟谈天说地,居然还很受他们的尊重,而且在胡同里还很有号召力,胡同里的小流氓居然对他很害怕,一句话便将他们吓跑了,这家伙够神秘的。
  但可以却确定,这家伙肯定与那外国人没关系,那家伙是个记者,跑来采访文化大革命,整天在街上晃荡,给他安排的采访对象毫不在意,却经常在街上拦住行人问话,这些外国人够怪的!
  楚明秋压根不知道两个警察跟着他,只顾与葛兴国他们聊天。
  “公公,你上那弄的!这车够沉的!”委员问道。
  “我这行就是走街串巷,”楚明秋慢慢推着车与大家一块走:“委员,还是你小子够朋友,处理给我那么多废品,让我狠赚了一笔,现在你们走,给了造反兵团那帮家伙,那帮家伙都是些葛朗台,见不得咱们穷人吃饱饭。”
  委员嘿嘿笑道:“你丫可不是穷人!这下知道哥们够朋友了吧。”
  殷柔柔悄悄揭开雨布看了看,然后碰碰方慧芸,方慧芸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楚明秋,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楚明秋居然在胡同里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殷柔柔惊动了她,她扭头看去,殷柔柔揭开雨布一角,方慧芸看看那些旧书旧画,有些纳闷,不知这有什么。
  “这家伙在说假话,”殷柔柔低声说道,方慧芸不解:“怎么啦?”
  “这家伙最喜欢这些四旧,你看,这都是四旧,我怀疑这家伙在搞阴谋。”殷柔柔低声说着,随即扬声道:“公公,你这不全是旧书旧画吗!”
  楚明秋回头说道:“当然是了,可这是我跑了半个城北区才收到的,那象人家委员,一下就将那些垃圾全处理给我了,那还用得我走街串巷的到处跑。”
  “哼!”殷柔柔压根不信,可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这当然是假话,楚明秋今天将城北区那个点最后的一些东西收了,便上雍和宫去,雍和宫是城东区最大的抄家物资聚集点,他跑到那去试探,结果人家压根不搭理他。
  “委员,你知道雍和宫吗?”楚明秋问道,委员微怔点头,随即明白过来:“那啊,是城东老红卫兵看着,怎么你盯上那,嗯,也对,雍和宫有不少四旧。”
  委员说着眼珠一转,眉头紧皱:“公公,你丫是不是在转啥歪歪点子吧,满世界收这些四旧。”
  “哼,瞧你那点出息!”楚明秋满是不屑:“得了,看来也指望不上你,我自己想办法吧,不就是贵点吗!”
  “别瞧不上人,不就是雍和宫吗,等着吧,过两天给你信!”委员嘴巴一撇,拍着胸口叫道。
  “噗嗤!”王少钦一下乐了,委员愣眉愣目的看着他,有些不满的问道:“你笑啥!”
  王少钦依旧大笑不止,殷柔柔也乐呵呵的笑起来,方慧芸迷惑不解,看看俩人,不解的问:“你们怎么啦?”
  “这还没看出来,这笨蛋又上当了。”殷柔柔笑道,委员不解的看着她:“我怎么上当了!”
  殷柔柔笑道:“笨蛋,没看出他这是激将法!”
  “啊!”委员愕然叫道,楚明秋笑道:“这你可冤枉我了,小狐狸,别看你聪明,可要论我们这堆人里,交游广阔的,也就数委员了,他要不行,谁都不行。”
  “那不一定,”方慧芸故意刁难道:“猴子不是城东的吗,他估计能认识吧。”
  “猴子?”楚明秋想起来了,左右看看,有些纳闷的问:“怎么没见着他,跑散了?”
  “不知道。”委员有些沮丧:“他爸爸死后,整个人都变了。”
  “他爸爸死了?”楚明秋更加惊讶,一下停住车,走在最后的两个红卫兵差点就撞上。
  葛兴国重重叹口气,对着楚明秋的目光重重点头,猴子的父亲是老红军,参加保卫中央苏区,走过长征,参加过抗战和延安保卫战,可这样一位战功卓著的老同志被逼得自杀,他的死震惊了葛兴国,直接导致他参加了联动。
  “为什么啊!”楚明秋叫道,虽然猴子和他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地,可他对猴子的感觉还不错,比莫顾澹强多了。
  众人都摇摇头,连委员都不知道,楚明秋愣了半响,重重叹口气,苦笑下:“这可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才几个月,你们这些自来红,红五类,就跟我一样了。”
  说到这里,他瞟了葛兴国一眼,正好遇上葛兴国的目光,那目光十分苦涩,也非常茫然。
  “胡说!我们怎么和你一样,你是黑五类,我们是红五类!”
  楚明秋回头看去,是走在最后的一个穿着将校呢的小伙子,这小伙子看上去有些瘦弱,可此刻他的神情十分掘犟,甚至盯着楚明秋的目光很是愤怒。
  楚明秋冲他笑了笑,无所谓的耸耸肩:“你说得对,就这样吧!”
  葛兴国冲那小伙子使个眼色,阻止他进一步辩论,他是深知楚明秋的,楚明秋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与人辩论,上次他试图辩论,楚明秋转身便走,所以,就算这小伙子再激烈点,楚明秋也不会与他辩论。
  正要追上去,楚明秋却忽然停下了,转头对那小伙子说:“我们院子有个老红军,二十年代末参加红军,参加过抗战,参加过解放战争,五九年被划为右倾,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是黑五类,在造反兵团之前,没人认为他们是红五类。”
  那小伙子愣住了,葛兴国也愣住了,俩人都愣住了,可这个愣住了的内容却大不相同,葛兴国是没想到,楚明秋居然会进入辩论模式,那小伙子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俩人都明白楚明秋的意思。
  历史,只是历史。
  历史不是划分红五类或黑五类的标准!
  
  猴子很愤怒,他象一头掉入陷阱老虎,在陷阱里拼命挣扎,可无论他如何挣扎,却都无法跳出陷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匆匆走进屋,在房间里四下看看,有些粗鲁的拉开柜子的门,在柜子里面翻检,弟弟妹妹都呆呆的看着他。
  还记得那个晚上,父亲曾经与他谈话,当时他以为是聊天,父亲告诉他,以后他就是男子汉了,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当时他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十分危险,他满不在乎的便答应,他是哥哥,哥哥自然要照顾弟弟妹妹。
  可他没想到,父亲第二天便被隔离审查,第三天便死了。
  工作组说他是自杀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自杀。
  父亲留了一份遗书给他们,父亲在遗书中告诉他,自己一生是革命的,从来没有反对过毛主席,从来没有反对过党,让他照顾好弟弟妹妹,照顾好母亲。
  母亲,也同样被隔离审查了。
  猴子的母亲不在北京工作,而是在东北,比父亲更早被隔离审查,在父亲自杀后不久,他接到通知,母亲被正式逮捕。
  现在家里的全部重担都落在他身上。
  父亲死后,部里很快便让他们搬出司长楼,搬到大院附近胡同的一个大杂院,在大杂院里分给了一间房,房间不算大,可以住下他们四个和奶奶。
  猴子兄妹共有四个,两个妹妹,最小的是个弟弟,大妹和二妹是一对双胞胎,都在念初二,小弟弟还在念六年级,奶奶没有工作。
  搬进大杂院后,猴子在家里待了整整三天,然后将三个弟妹叫回来,告诉他们,不准再参加任何组织,不准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一律在家念书,为此,他悄悄弄回来整套教科书和参考书,让弟弟妹妹在家读书,除此之外,那都不准去。
  可猴子觉着还是不行,很简单,他没钱了。
  猴子的父母的工资不少,可家里人多,四个孩子加上一个老人,另外,姥姥家的环境也不好,每月都要寄些钱回去,所以,积蓄也不多。
  父亲死后,猴子检查了父亲的遗物,除了那些衣物外,剩下的不多,手表收音机被抄走了,现在在那也不知道,好在父亲的存折还在,不过上面的数字不多,只有三百多块。
  部里虽然将他们迁出了大院,可生活上还是按照国家政策,每月给他们每人十五块钱的生活费,包括七十多岁的奶奶,五个人,每月七十五块钱,还不到以前父亲的四分之一。
  以前,家里人多,父亲的工资够高,加上母亲的工资也有一百多,猴子从没觉着在钱上面有什么难的,这第一个月刚开始,到年底,还差十天,七十五块钱便差不多了,他不得不计算着过日子。
  从抽屉里翻出三十二块钱,猴子眼珠子都要绿了,下意识的看看日历,距离元旦还有十一天,每月九号发工资,他们也是在那天去领生活费,也就是说,现在到领生活费还有二十天,可钱却已经用去一半了。
  正想着,左边的房间里面传来一阵强烈的咳嗽声,他急忙将抽屉关上,他们住的是传统四合院,房间布局同样传统,按照功能分成三个部分,他和弟弟住了一个小点的房间,两个妹妹和奶奶住在大点的房间,中间则是客厅,厨房就在院子的角落,没有卫生间,卫生间在胡同里,上厕所自己去胡同,这一点让他们很不适应。
  奶奶在父亲死后,精神迅速垮了,这段时间都卧床不起。猴子过去,大妹侯小英正给奶奶喂水,奶奶目光浑浊的看着他。
  猴子从大妹手上接过碗,用勺子搅拌下,将浅红色的水舀起来送到奶奶的唇边。
  奶奶勉强喝了两口,然后便不再吃了,猴子知道奶奶的心思,他端着碗看着奶奶:“爸爸走了,丢下我们五个,奶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奶奶,你得帮我。”
  说完他站起来,也不喂药了,起身出门,奶奶躺在炕上,盯着屋顶,眼角淌出一粒浑浊的泪珠。
  “嘿!小肉蛋!”
  猴子从车后,抬头看是同一个院子的家伙,这个大杂院分前后两院,住了七八户人家,各个行业的都有,院子里有七八个小孩,大的有十七八岁,小的和他小弟弟差不多。
  猴子没有理会,继续作自己的事,那小伙子和另一个小伙子走进旁边的家里,那家姓谷,有两个小子,大小子十六七岁,诨名棒槌,小的十三四岁,绰号小棒槌。他们的父亲是建筑队的,母亲则是家庭妇女,日子过得很是困难。
  谷家有两间房子,两个孩子一间,父母和客厅在一间,这个大杂院所有厨房都是私自搭建,煤炭都堆在外面,用遮雨布遮着,可一下雨,满院都是黑水。
  不过,猴子对谷家的两兄弟很警惕,这两兄弟的味不正,有点象是街面上的小流氓,他提醒两个妹妹,千万不要与谷家的两兄弟有什么联系。
  回屋,大妹正坐在椅子上看书,他问了下,奶奶已经吃过药了。
  “哥,奶奶的病吃了不少药,总没见着效,要不再找家医院看看。”大妹小心的说道,自从爸爸走了,哥哥变化很大,变得让她有些害怕,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再找啥医院,”小妹妹侯小羽苦着脸说:“我听说,现在医院看病的都是些护士学校没毕业的学生,那些教授都被隔离审查了,找啥医院都没用。”
  “要不,我去找找领导。”大妹说道,小妹再度不屑的说:“姐,算了,那还不如上医院好。哎,对了,姐,你们班上的,那,那个啥,他妈妈不是解放医院的吗,干脆找他去吧。”
  “他是黑五类,他妈妈五七年就划为右派,现在在医院扫厕所呢!”
  猴子心里一阵烦躁,听着两个妹妹的话,就更加烦躁了:“闹什么闹,我先去看看,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燕京城,就没一家好医院!”
  猴子转身出门,推出他的自行车,古家的门开了,古家的大小子和那俩人出来,猴子停下来,让三人过去,大杂院里杂乱无章,中间的过道只能容下一个人推车过去。
  出门后,猴子蹬车上街,他忽然不知道该上那去,想了一会,决定向海军二零二医院去,这家医院就在城东区,距离这也就三四条街。
  街上还是那样,一会过去一辆宣传车,一会又冒出来一串游街的走资派,现在走资派的成色高多了,一般的处级干部都只能排在后面。
  “...,燕京中学红卫兵总司令朱洪在大会上发言,他说,对那些死不改悔的走资
派,要进行坚决批判,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绝不容资产阶级破坏....”
  清丽雄壮的女音很快过去,猴子站在街边,神情十分冷漠,车上有十几个走资派被扭成喷气式,站在车厢,游街示众! 
  或许是为了回击联动的大游行,今天由华清的井冈山、燕大造反派等大学红卫兵造反派,以及朱洪的中学红卫兵造反兵团,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彻底打倒刘邓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在这个会上,第一次,明确公开的喊出打倒刘少奇、邓小平。
  在会上,有几十个走资派受到批斗,会后,参加大会的造反红卫兵分成十几路,在整个燕京游行。
  
  同样看着游行队伍的还有楚明秋,不过他在另一条街上,今天他依旧骑着车,只是他的车上有个叫不老的小姑娘。
  看到这么多红卫兵,不老很紧张,小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身子缩成一团,尽力往他身后躲,楚明秋明白的拍拍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安慰她。
  等游行队伍过去后,不老的神情才渐渐稳定下来,她小心的问要去哪,这个问题已经问过数次了。
  “去你家里。”楚明秋柔声说道,不老的神情再度紧张起来,她小声的说:“家里,家里,好多人。”
  “别怕,哥哥跟你一块去,要是有坏人,哥哥帮你打他,你知道哥哥很利害的。”楚明秋悄声说道,不老迟疑会,才慢慢松开他的衣服,楚明秋将她抱上车。
  要说警察就是利害,肖科长就用了三天时间便将不老平安的父母查到了,不老平安的母亲是出版社的编辑,父亲是电影厂的编剧,俩人在五七年都被划为右派,九月中旬,俩人同时被专案组带走,至于为什么被捕,肖科长没查出来。
  肖科长查不出来的东西,其中意味着什么,楚明秋心里很清楚,可看到不老和平安,他实在不愿将他们赶出家门,既然已经将他们带回来了,会发生什么,就随他去吧。  不老的家不在大院里,而是在胡同里,不过,这个胡同很漂亮,胡同里的街道很宽大,两边的房屋都是青砖碧瓦,道路上很清洁,胡同口有两株高大的树木。
  “这就是双槐胡同。”楚明秋扭头对不老说,不老小脸绷得紧紧的,目光惶恐不安的四下张望,小手死死的抓着冰冷的车,闻言匆匆点了下头,楚明秋停下车,跳下来,给将围巾给她紧了紧,安慰的揉揉她的脑袋。
  胡同里很安静,没有看到小脚侦缉队,两边的墙上刷着大幅标语,在胡同口有家小杂货铺,杂货铺的门关着,在侧面墙上开了口,不过,现在这个窗口也被布帘遮着。
  楚明秋推着车走进去,到了一处朱红色的大门前将车停下,转身将不老抱下来,问道:“是这里吗?”
  或许是抓着楚明秋有力的臂膀,不老稍稍要平静些,冲楚明秋点点头。
  带着不老走进大门,迎面便是个照壁照壁上也贴着大字报,大字报上面写着:“毛泽东思想引导我们从胜利走向胜利!”
  看到这幅大字报,楚明秋忍不住一笑,这贴大字报的肯定还是妙人。因为他已经看出,大字报很大,几乎将整个照壁贴满,四边贴得很紧,可中间和部分区域却鼓起来了,所以,照壁上多半雕有石雕,贴大字报的人多半是想将这石雕保护起来。
  绕过照壁,是垂花门,楚明秋点点头,看来这个院子是标准的四合院,燕京四合院很多,大多是小院,比如戏痴的院子多是如此,稍微扩大点的,便要分前后院,两院之间以月亮门相连,东西有厢房,正房前有回廊。再大点,便如楚家大院,那就是四合院套四合院,分前院后院,东院西院,夸院书院,花园游廊,等等,整个院子占地极大。  穿过垂花门,便是前院。前院很大,院子里栽有柏树数株,回廊前有花圃,圃中花木早已凋零,只剩下枯干的枝条,地面以方石铺就,十分干净。
  院子很安静,好像没人似的,楚明秋站在青石阶下,不知该往那走,低头看看小不老,小不老向旁边的一个月亮门看去。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伸手将小不老拉着,不老的手在发抖,棉手套都无法掩饰,楚明秋弯下身看着小不老,低声说:“别怕,现在没人。”
  刚说完,东厢房的门开了,一个老人出来,老人打量下他,目光迅速落在不老身上。
  “不老!”老人略微有些动容的叫道,急忙过来:“你上那去了?爷爷找了你几个月了!你都上那去了?”
  不老却没那么高兴,有些躲闪,楚明秋低头看着她:“不老!”
  迟疑下,不老才低声叫道:“蔡爷爷。”
  蔡爷爷看看不老又看看楚明秋,神情疑惑之色慢慢浓起来,楚明秋也不在意,看着他问:“蔡叔叔,不老的爸爸妈妈有消息吗?”
  此话一出,楚明秋明显感到不老很紧张,死死抓住他的手,蔡爷爷依旧很迷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楚明秋问:“平安呢?你是谁?”
  楚明秋笑了下答道:“我叫楚明秋,住在城西区楚家胡同,哦,现在叫兴无胡同,家父楚益和,燕京老人多叫楚六爷,家母岳秀秀。”
  “楚六爷?”蔡爷爷皱眉念道数遍,显然他不清楚这个名字,楚明秋稍稍愣了下,楚六爷名震燕京,燕京人年岁大的,无人不知,这还是他首次遇见不知道的人。
  但蔡爷爷很快反应过来,他看出不老对楚明秋很依恋,也看出不老的畏惧和变化,不解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无声叹口气,蔡爷爷眉头微皱,伸手去拉不老,不老向后缩了缩。
  “不老,这是蔡爷爷。”楚明秋半蹲下身,低头看着不老说道,不老迟疑下小心的伸出手。
  “到爷爷家去。”蔡爷爷说着拉着不老向房间走去,不老迟疑着抬头看看楚明秋,楚明秋含笑点头,和她一块随着蔡爷爷进屋。
  蔡爷爷家很简单,半边屋子都是书,另外半边放了张双人床,床头摆着张写字桌,房间内显得很拥挤,还有些杂乱。
  “她怎么啦?平安呢?”蔡爷爷看着楚明秋问道,虽然不认识楚明秋,可也看出来,楚明秋不像坏人。
  “平安在我家,”楚明秋说:“前几天生了病,现在已经好了,老爷子,你要不放心,啥时候到我家来看看。”
  “这几个月,她们都在那?”蔡爷爷又问,楚明秋眉头微皱,低头含笑对不老说:“不老,哥哥和爷爷说会话,你到院子里玩会,好不好?”
  不老看看外面,小脸紧张的摇摇头,楚明秋笑呵呵的说:“不怕,哥哥在呢,你不要走远了,更不要出去。”
  不老看看外面,又看看楚明秋,小声说:“哥哥,你不会走吧。”
  “小傻瓜。”楚明秋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哥哥怎么会撇下你走呢。”
  不老这才高兴的笑了,拉开门出去了,蔡爷爷看着她出去,楚明秋在门口看着她到院子里,冲她笑了笑,然后才转身。
  “她这是怎么啦?”蔡爷爷沉重的问。
  楚明秋叹口气,将遇见不老姐弟的情况讲了一遍,蔡爷爷听着忍不住唏嘘不已。
  “蔡爷爷,您知道她爸爸妈妈的情况吗?”
  蔡爷爷悲伤的叹口气:“她爸爸已经死了,她妈妈的情况不清楚,据说还在专案组。”
  “究竟是什么事啊!”楚明秋纳闷的问:“她爸爸不过是个编剧,她妈妈不过是出版社的编辑,什么事要专案组?”
  蔡爷爷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听说和江青有关。”
  楚明秋倒吸口凉气,蔡爷爷看着他说:“老萧平时就有些傲气,原来在上海电影厂当编剧,五六年调到燕京电影厂,他与上海的老电影人关系密切。”
  蔡爷爷没再说了,可楚明秋已经明白了,江青在去延安之前,在魔都从事演艺事业,这段历史多半有不少隐秘的,估计萧家就是因此惹祸。
  楚明秋重重叹口气,又问:“他们姐弟失踪后,没人找过吗?”
  蔡爷爷闻言不由重重叹口气:“上那找呀,老朽倒是找过,可上那找,别人,恐怕就更不敢了。”说着,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不老,不老很乖巧的蹲在树下,那都不去。
  忍不住又老泪长流,唏嘘一会,才又说:“也好,小哥,你是好人,不老遇见你,也算她命好。”
  说到这里,他再度抬头看看窗外的不老,小声问:“她这病,能治好吗?”
  楚明秋点点头:“能治倒是能治,可需要时间,而且,这应该是属于心理学范畴,我们国家对这个领域研究很少,慢慢来吧,哎,要是她父母在就好了。”
  蔡爷爷也同样轻轻叹口气,楚明秋站起来:“蔡爷爷,我就告辞了,今儿事还多,要去电影厂,还要去街道。”
  蔡爷爷没有挽留,起身送楚明秋出来,到门口,转身又在房间里翻,可翻了会,也没翻出什么来,再抬头,楚明秋已经带着不老消失了,他跌坐在椅子上,泪水长流。
  不老的家也不大,但比起蔡爷爷来说要大多了,她家独占一个小四合院,小四合院有三间房,正房和偏房并排相连,旁边有个厢房,厢房边上是间厨房,院子里搭着葡萄架,此刻隆冬,葡萄藤都干枯着,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可以想见,在盛夏之时,整个院子绿意盎然。
  不过,这院子也有这个时代的东西,墙上贴着刺目的大字报,葡萄架下挂着几十篇大字报,形成一个小大字报海,张目望去,多是打倒,油炸之类。  
  不老呆呆的看着院子,忽然流下眼泪,转身扑进楚明秋怀里,呜呜的哭起来,楚明秋没有劝,只是安慰的拍拍她的后背。
  好一会,不老才哭够了,楚明秋给她擦干眼泪,从她脖子上取下钥匙,将正房打开,房间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书架上没有书,只有两个花瓶,双人床上杯子被打开了,散乱的堆着。
  楚明秋在房间的柜子抽屉里,居然找到了房产证,房产证上有不老的父亲萧振中的名字,又找到了户口本,上面有不老母亲的名字伊秋莹。
  轻轻叹口气,将这两本证件收进书包里,然后又找到些粮票和其他票据,看看时间,都在今年内,也找到了存折,上面的钱倒是不少,有两千多,可名字却是萧振中的,可没找到萧振中的印鉴,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出来。
  从正房出来,楚明秋又打开不老的房间,这个房间有两张床,一大一小,显然这是不老和平安的,这个房间显然也被抄过,但东西还不少,主要是两个孩子的衣服和用品。
  楚明秋将俩人的衣物收拾两个大包裹,又包了两床被子,家里的被子不多了,现在也没办法添加,先把这些东西拿去用。
  正收拾着,门外传来动静。
  “谁在里面!谁呀!”
  嗓门很大,略带沙哑,,楚明秋推门出去,院子里有两个中年大妈,中年大妈都带着红袖章,看到楚明秋出来,穿着陈旧黄色军装的大妈疑惑的问:“你是谁?”
  楚明秋眉头微蹙:“我叫楚明秋,随不老过来拿点东西。”
  说着话,不老探出头来,一看到两个大妈,立刻缩回去,跑到屋角躲起来,楚明秋心情苦涩之极,转身过去。
  “别怕,哥哥在呢。”
  不老也不说话,拼命摇头,楚明秋低声安慰说:“不老,要勇敢,别怕,哥哥在这,她们不敢怎样。”
  正说着,两个中年大妈进来了,看到楚明秋和不老,陈旧军装的大妈厉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哥,”楚明秋头也不回,依旧低声对不老说:“你看,她们没怎样吧,咱们不老很勇敢,就像草原小姐妹似的,不老,还记得哥哥给你讲的黄继光董存瑞的故事吗。”
  不老犹豫下点点头,大眼睛的恐惧少了些许,楚明秋也不再劝了,转身看着两个中年大妈,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中年妇女微怔,气势稍弱,楚明秋立刻继续加压,声音加重几分:“你们倒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街道治保小组,”陈旧军装说道:“你是什么人?与萧家什么关系?”
  “我是什么人!你上派出所问去!”楚明秋冷笑一声,变得严厉起来:“你们是街道治保小组的,那正好,我们正要上街道,不老和平安这两月的粮票油票还没领呢!”  两个治保小组成员愣了下,楚明秋说着转身将不老抱起来,不老睁大眼睛盯着两个女人,楚明秋一点不客气:“帮忙拿下东西。”
  两个治保小组的女人怔住了,她们还没见过这样牛哄哄的走资派,正要开口,楚明秋已经拉开门出去了,一手抱着不老,一手提着个包裹,房间里还有两个包裹。
  “麻烦快点,今儿,我事情还多!”
  两个治保小组女人没法,只好提着包裹出来,楚明秋依旧抱着不老,不老很乖巧的将头埋在他肩上,楚明秋将包裹放下,拿出钥匙扔给陈旧军装,让她帮忙将门锁上。
  若是换个时候,楚明秋不会采取这样强势的作法,可不老在跟前,他就必须采取这种强势作法,他将这看着是给不老治病,不老不是对这些人恐惧吗,那自己就表现强势,制服这些家伙,让不老消去恐惧之心。
  这法子很有效,不老不再那样恐惧,沿途都很安静,到了街道,虽然还是紧紧抓住他的手,可没再那样恐惧。
  街道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楚明秋进去后,两个治保小组抢先汇报,中年人先看看楚明秋,又看看紧紧靠搂住他胳膊的不老。
  不老依旧有点害怕,街道主任的目光看过来时,她不自觉的躲了下,楚明秋轻轻拍拍她,低声告诉她上外边玩会,不老摇摇头。
  “哥哥有事要办,不老听话,先上外面玩会,哥哥就在这,那都不去。”
  不老抬头看看楚明秋,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又看看中年人,很坚决的摇摇头,楚明秋叹口气,继续劝道:“不老听话,哥哥办事呢,你就在外面好不好。”
  不老还是不走,这时,蔡爷爷推门进来,看到这个情景,笑呵呵对不老说:“不老,随爷爷到外面玩,让哥哥做事,好不好。”
  不老看看蔡爷爷,又抬头看看楚明秋,楚明秋鼓励的冲她点点头,不老这才松开手,一步一回头的随蔡爷爷出去。
  看着她出去后,楚明秋才转身看着中年人,开口便说:“不老受了刺激,她很害怕穿绿军装的人,我遇见她时,她正带着弟弟在饭店外要饭,她们父母被捕了,你们街道怎么不管她们?就算她们父母犯了错,她们有什么错,她们多大,光靠她们自己,活得下去吗!”
  中年人没说话,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递给楚明秋,楚明秋接过来,是一张死亡通知单,他的眼睛闭了下,轻轻叹口气,将通知单收起来。
  “既然你收留了她们,就让她们住在你那吧。”中年人冷静的说道,目光向周围一扫,周围的工作人员纷纷低下头,中年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楚明秋:“你把这张表格填了,以后每月到这来领粮票和油票,她们的生活费,你上电影厂去打听下。”  楚明秋接过表格看看,这是一张监护人表格,他轻轻叹口气,提笔将填上,写完后推到中年人面前:“请教,如何称呼?”
  “桂大刀。”中年人很直率,楚明秋又问:“当过兵?”
  桂大刀略微有点意外,而后微微点头,然后看着楚明秋的表格,看到在证明人上写的肖大柱,职业是警察。
  “这肖大柱是你什么人?”
  “邻居,”楚明秋答道:“这不老的父母,还有住址,都是他查出来的,要不然,今儿我还到不了这。哦,对了,他在城西区公安局治安科工作,职务是科长。”
  桂大刀没说什么,拿出章来,啪的盖上,楚明秋也不说什么,他到街道来就是为这些,票据到手就走,转身正要走,桂大刀又叫住,拿出一叠粮票油票和其他票据递给他。
  楚明秋知道这是姐弟这两个月的票据,这些票据有些还有用,有些就没用了,比如过去两月的肉票蛋票,这些都是当月有效,过期作废的,而粮票布票这些票据有效期是一年,也就是说,再过几天,这些粮票就作废了。
  “谢谢!”楚明秋面无表情,将票据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主任,就这样让他走了?”那陈旧军装有些着急的问道,桂大刀毫不客气的反问道:“那要怎样?要不,你把两个小的领回家。”
  “我,我家那行,”陈旧军装连忙推辞,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楚明秋出来,不老正和蔡爷爷在边上玩,看到楚明秋出来,不老连忙过来,楚明秋笑嘻嘻的揉揉她的小脸,将她衣服整理下,然后拉着蔡爷爷到边上,低声告诉他,不老的父亲已经死了,自己收养了不老姐弟,不老的户口暂时还留在这,如果有什么的话,请他打电话通知自己,同时将家里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
  做完这一切,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又进屋,问不老父亲的尸体在那?
  桂大刀摇头说不知道,让他到派出所或专案组去打听。
  楚明秋只好带着不老上派出所,到了派出所,正有一群人押着一个小年青走进派出所,那小年青脸色发白,双臂被两个壮汉扭到身后,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那女人腰肢纤细,一张狐媚的瓜子脸,嗓门尖细。
  “臧所长,臧所长,这是个现行反革命,你看看,这多反动,他要打倒林副统帅!”
  狐媚脸说着将一张纸拍在桌上,臧所长拿起那张纸,纸上写着打倒两字,旁边还有林副统帅四个字。
  臧所长抖抖大字报问:“这怎么回事?”
  “这还怎么回事!”狐媚脸叫道:“这不是现行反革命,没跑!”
  臧所长没说话,那小年青胆怯的解释说:“我没有,这张大字报是写废了的,我正写大字报呢,有人过来问打倒两字怎么写,我顺手在上面写了,谁知道....”
  楚明秋心里暗叹,这小伙子恐怕是上当了,有人故意给他挖坑呢。
  “嗯,程嫂子,你们先回去,这人我们留下了。”臧所长很沉着的将狐媚脸打发走了,然后看着小年青,小年青蹲在边上嘤嘤的哭起来。
  “哭什么哭,”臧所长说,有些厌恶的瞪了他一眼,小年青不敢出声,旁边一个年青的警察看到楚明秋和不老,便问:“你有什么事?”
  楚明秋赶紧松开不老,在派出所内,不老更加害怕了,死死抓住他的手,不管怎么劝,都不肯放手。
  楚明秋叹口气,只好低下头再劝:“别怕,警察叔叔都是好人,不是坏人,他们不会大声吼,也不会打人,我们不老这么乖,这么听话,怎么会打你呢?”
  屋里几个警察愣住了,都看着不老,不老看着他们的目光紧张之极,也害怕之极,不管楚明秋怎么说,都直摇头,看着臧所长的目光愈发惊恐。
  几个警察非常尴尬,不知道作了什么,让一个小姑娘如此畏惧,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小妹妹,到阿姨这边来,你看,阿姨有糖。”
  一个警察妹妹过去,试图从楚明秋身边将不老诱开,可不老压根没理会那糖果,眼珠子盈满水,看着就要掉下来。
  楚明秋叹口气,也不再劝她离开,走到臧所长跟前,拿笔写起来,臧所长和几个警察疑惑不解,走到他身后看起来,上面写着:“这孩子受到刺激,非常害怕穿绿军装、戴红袖章的和警察,我估计是她父母被抓时,受到的刺激,非常抱歉。
  我是在大街上捡到她和她弟弟,她叫萧不老,弟弟叫萧平安,父亲叫......”
  楚明秋将自己如何捡到她们姐弟,如何找到她们的家,查到她们的父母,今天在街道接到她们父亲的死亡通知,到派出所来的目的,都写清楚了。
  他写得很快,内容很详细,很清楚,臧所长看过后,忍不住哼了声,低低的骂了声妈的!
  “请不要说她父亲死了,我担心她再受刺激!拜托了!谢谢!”
  放下笔,楚明秋抬头看着臧所长,眼中满是期待,不过,他的悄悄落到不老的耳边,内息贯注,随时准备捂住她的耳朵。
  臧所长看到了他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可他没发作:“我们这边不知道,没有通知我们,你把那个给我看看。”
  楚明秋拿出死亡证明交给他,臧所长看过后,略微沉凝便说:“你到电影厂去问问吧,他们,就是专..,他们的举动不会告诉我们。”
  楚明秋站起来,轻轻叹口气:“多谢,唉,怎么会这样。”
  臧所长也沉重的叹口气,他从部队退伍回来,当警察已经五六年了,可从来没遇上这样的事。
  看着楚明秋身边那矮小的身影,自己身上这身警服曾经给他带来很高的荣誉感,可在这孩子的眼中却是一种恐怖的东西,怎么会这样!
  转过头,那小年青还在哭泣,臧所长在心里叹口气,随即板起脸呵斥道:“你过来,把事情经过写下来。”
  小年青畏畏缩缩的过来,臧所长将纸笔递给他,小年青拿起笔在边上写去了,事情很简单,很快便写完了。
  臧所长看过后,严厉的说:“你先回去,不许外出,不许乱说乱动,随叫随到,听候处理!明白吗!”
  小年青愣了下,随即感激的连声说:“是,是,我一定不乱说乱动,一定不外出!”      
  小年青走了,那个女警皱眉说道:“所长,上面....”
  “上面?什么上面!”臧所长不耐的喝道:“这事我负责!屁大点事,就上纲上线!妈的,我看这些人都神经过敏!”
  楚明秋带着不老找到电影厂时,已经是下午了,电影厂里很安静,就像没人在里面似的,厂里到处都是大字报,楚明秋好容易看到一个清洁工,清洁工告诉他,厂里的人都参加批判会去了。
  “咱们电影厂庙小王八多,揪出来的阶级敌人都有上百人了,诺,都在那边劳动改造,几个头头都被押去游街了,小伙子,咱们厂,光专案组就有十几个!”
  清洁工嘴巴有些啐,几下就被楚明秋将话套出来,电影厂是文革重灾区,厂里的演员导演编剧到厂领导,几乎全部落马,与其他厂矿不同的是,电影厂的专案组不少,到现在已经有十来个了。
  楚明秋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便告辞了,带着不老上了办公楼,办公楼前同样贴满大字报,走廊过道,全都是大字报,电影厂过去拍的电影几乎全部被批判,楚明秋从边上走过,几乎看到这几年耳熟能详的好几个名字,电影画报上见过的好几张照片。
  “这个时代的娱乐圈真不好混!”楚明秋在心里自嘲道,文革还没开始,便有好几部电影被批判,这文革一开始,电影厂的人便更是难逃落网,让楚明秋庆幸的是,他的几首歌还没被拿出来批判,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原因,或许是那首现在到处传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发挥了作用,现在这首歌每天都能听到。
  办公楼里同样静悄悄的,电影厂已经被造反派夺权,楚明秋在一间办公室内终于找到一个工作人员,这个工作人员是个年青的女人,这女人相貌平庸,完全不像是电影厂的人。
  女人告诉他,今天厂领导都不在,革委会主任去开会去了,剩下的全去参加批判会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知道。女人说着打量楚明秋和不老,楚明秋看上去气度不凡,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老很小,看上去有些胆小。
  “你们找领导有什么事?”女人小心的问,现在电影厂几乎人人自危,电影厂的几乎所有电影都被批判,参加拍摄的导演演员编剧,甚至剧务灯光,等等全部被批判。
  “是有件大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楚明秋问道,女人摇摇头:“我不太清楚,最快也要四点吧,听说会后还要游行。”
  楚明秋很遗憾,带着不老下楼,楼里很安静,不老就没那么害怕。出来后,楚明秋犹豫下,不知道该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想了会,他问不老累不累,不老摇摇头。
  楚明秋蹲下给她整理下衣服,忽然发现有点异常,从她兜里摸出个信封,打开看是一叠钱。
  “谁给的?”楚明秋问道,不老回答说:“是蔡爷爷,蔡爷爷说回到家再告诉哥哥。”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将信封收起来,拉着不老到一楼大厅里,俩人就在那玩起来,不老玩得很高兴,边玩边笑,她稚嫩的笑声给这沉默的大楼添了几分生气。
  .....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声,不老吓得赶紧躲到楚明秋身边,楚明秋轻轻叹口气,拉着她出来,从厂门外涌进来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遍红旗。
  几十面红旗在办公楼前停下,红旗后面是近百名脖子上挂着木牌的黑五类,这些人头上都戴着高帽,穿着各异,有的穿着长袍马褂,有的穿着古装,有的戴着凤冠霞帔,有的被涂了一张黑脸。这些黑五类全都低着头,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青年壮汉。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人走上台阶,拿着个喇叭,冲着下面高声叫道:“同志们!同志们!今天!我们取得很大胜利!我们向那些隐藏在我们伟大祖国首都的阶级敌人!展示了力量!我们无产阶级是战无不胜的!”
  下面响起一遍掌声,中年人继续说道:“但!我们!不能骄傲!走资派!还在走!我们!就不能停止战斗!我们要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倒底!”
  掌声在再起,有人高呼:“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倒底!”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倒底!”
  “打倒走资派!”
  “打倒走资派!”
  “打倒刘少奇!”
  “打倒刘少奇!”
  “打倒邓小平!”
  “打倒邓小平!”
  很多拳头举起来,那个中年人这才接着叫道:“现在将那些牛鬼蛇神押下去!”
  当山呼海啸的口号响起时,不老十分恐惧,死死的抱住楚明秋的手,直往他怀里钻,楚明秋在心里叹口气,用手遮住她耳朵,好容易散会了。
  可这下他有点犯愁了,不老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他,可要与对方讲的事,他又不愿现在就让她知道,正想着折,旁边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男女过去,其中一个女的看到不老,面露惊诧,低声给同伴说,同伴也扭头看过来。
  楚明秋叹口气,干脆上去打听,问革委会赵主任回来没有,年青人看看他又看看不老,迟疑下点头说回来了,然后便迅速消失。
  楚明秋带着不老上楼,找到赵主任办公室,赵主任便是刚才讲话那中年人。
  “你们什么事?”赵主任神情有些倨傲,端着茶杯,有些不屑的看着楚明秋。
  “这是萧不老,”楚明秋说:“我带她来是想问问她爸爸的事,另外,我想问一下,按照国家规定,萧不老和萧平安每月有十五块钱的生活救济金。”
  赵主任看看他又看看不老,沉凝着说:“萧振中的女儿,按照国家规定,他们姐弟的生活救济金是该电影厂负责,不过这事得上级批准,电影厂是归市宣传部负责,我必须向上级报告,等上级批准了再通知你吧。”
  楚明秋盯着他这张脸,恨不得一拳打烂,这事电影厂完全有权力做主,这家伙是在打坏主意,想踢皮球,可他没办法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他看着赵主任问:“赵主任,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现在斗争形势这样严峻,领导什么时候能批下来,我那知道。”赵主任随意的答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要不这样,电影厂起草个报告,我上宣传部去找领导。”楚明秋说着拿出那张死亡通知单,放在赵主任面前,然后迅速捂住不老的耳朵:“她爸爸已经死了,妈妈被专案组带走,停发了工资,她们姐弟完全没有生活来源,她们的父母有错,可她们有什么错,国家对这个也有规定的,每月十五块生活救济金。”
  赵主任看着死亡通知书,他有点意外,眉头紧皱:“你这是从那来的?”
  “街道给的,你可以给街道打个电话,问一下就清楚了。”楚明秋说道。
  赵主任仔细看了看通知书,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中年人也很意外,问道:“萧振中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楚明秋没有回答,赵主任将通知书递给他,那中年人接过去看后,忍不住摇头:“萧振中是我们厂的人,专案组怎么不通知我们?乱弹琴!”
  “老万!”赵主任不悦的皱眉打断他:“萧振中的案子是专案组在搞,专案组是中央委派的,他们有他们的考虑。”
  楚明秋的手捂住不老的耳朵,不老很是不解,抬头看着楚明秋,楚明秋冲她笑笑,不老也露出笑容,老万叹口气,将死亡通知书交给赵主任,赵主任又扫了眼:“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赵主任,”楚明秋摇头说:“她们姐弟在外流浪了两个多月,我遇见她们时,她们正在外面要饭,她们姐弟,一个九岁,一个五岁,她们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赵主任,从革命的人道主义上讲,厂里都该尽快将她们的生活费。”
  “尽快?”赵主任冷冷的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我问你,你是什么出身?”
  楚明秋微怔:“民族资本人家。”
  “就是资本家嘛!”赵主任冷笑着说:“她们姐弟的生活费,会落在她们身上吗?该不是你想着吧!”
  楚明秋冷笑一声:“赵主任,厂里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随时派人来查看她们的生活状态,我就住在城西区兴无胡同,我叫楚明秋,你们去打听下就知道了。”
  比较起来,楚明秋为林晚感到庆幸,林家变故后,师范大学迅速发放了她的生活救济金,可这他妈的电影厂,居然还推三阻四,比起师范大学来说,差远了!
  市委宣传部,楚明秋忽然想起个人来,纪思平不是在宣传部吗,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出身也不好,该不会也被揪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楚明秋试探着问:“你们认识宣传部的纪思平吗?”
  “纪思平?你认识纪思平纪司令?”赵主任愣了下,楚明秋也愣住了,纪思平居然造反了,还成了纪司令!
  看着楚明秋的样子,老万有些疑惑,楚明秋想了下说:“我和他认识,那时他还是燕京美术学院的学生,不过,你要提楚明秋,他肯定还记得。”
  赵主任打量下他,轻轻哼了声,打起官腔:“不管认识不认识,纪司令也要遵守党的规定。”
  楚明秋笑了下,松开捂住不老耳朵的手,拿起桌上的电话,问道:“我的确等不起,你们在城东区,我在城西区,这来一趟,要穿过整个燕京城,来回挺麻烦的,要不这样,我给纪司令打个电话,让他决定。”
  赵主任愣了下,与老万交换个眼色,老万有些迟疑,赵主任略微思索便露出丝微笑:“电话就算了,革命的人道主义,我们也是要讲的,老万,你的看法呢?”
  老万迟疑下点点头,赵主任拿笔批了个条子,然后说:“你上财务科,萧振中是九月被专案组带走的,这样,几天时间就算了,九、十,十一、十二,四个月,你上财务科,把这四个月的生活救济金领齐。”                   “谢谢领导,谢谢赵主任,谢谢万主任,”楚明秋接过条子,然后又将不老的耳朵捂住:“还有件事,她爸爸的遗体呢?人死了,总得让她们姐弟见一面吧,总得入土为安,这后事总得办。”
  赵主任和万主任俩人同时露出难色,迟疑半响,赵主任说:“这话在理,这样,我给专案组打个电话。”
  说着拿起电话,打给不知那,问了下,然后记下一个号码,再拨。
  “专案组的老李吗?我是电影厂革委会的老赵,我问一下,萧振中是不是死了?哦,明白了,现在有个叫楚,楚明秋的,带着他的女儿来了,要领萧振中的尸体,这...
,哦,明白了,明白了,嗯,17256号,嗯,明白了。”
  放下电话,赵主任对楚明秋说:“专案组的同志说,萧振中的尸体已经烧了,骨灰盒的号码是17256号,你上火葬场去看看。”
  楚明秋什么都没说,记下号码后,带着不老上财务室去了,赵主任和万主任俩人在他们出了办公室后,几乎同时叹口气,万主任非常不满。
  “这专案组在做什么!人死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就把人烧了,让我们擦屁股!”
  赵主任也很不高兴,可还是劝道:“算了,都是为了革命,顾全大局吧。”
  回去的路上,不老很沉默,也不来和楚明秋说话,只是看着两边的街道,楚明秋开始还没察觉,边走边四下打量,他没有到小胡同里去,而是直接回家,今天得到的消息太让人难受了。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路上的行人不多,今天几乎全市在开会,没有多少人按时下班,大都在游行后便直接回家了。
  路上的红卫兵也少了,这得益于两点,一是外地红卫兵快速离京,二是老红卫兵被打垮,少了这个对手,很大部分造反红卫兵不知该做什么,一部分被朱洪组织起来,与大学红卫兵联合行动,另一部分则变得散乱了,就像四十五中一样,他们也不参加造反兵团总司令部的行动,自己关上门玩。
  经过九中时,楚明秋向里看了看,里面还是那样热闹,不少人还在学校里,楚明秋略微迟疑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经过两个街口,看到路边有两个人影,俩人似乎在争吵,楚明秋觉着挺熟悉,注意看了看,原来是林百顺和韦兴财。
  楚明秋略微想想便将车靠过去,俩人吵得挺凶,没有注意到他,楚明秋正要招呼,忽然肩膀被抓住,他扭头一看,不老满脸紧张,他轻轻拍拍她的小手。
  “不要紧,他们是哥哥的朋友,就跟虎子哥狗子哥他们一样。”
  不老闻言稍稍松口气,迟疑下松开他,楚明秋扬头叫道:“林百顺,韦兴财!”
  林百顺和韦兴财转身看见他,俩人微怔,林百顺勉强笑了笑:“公公,你怎么来了?”
  “回家,路过,正好看到你们。”楚明秋轻松的笑道:“百顺听说你串联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两天了,”林百顺答道:“你呢?”
  “我,回来小半个月了。”楚明秋说着,打量下他和韦兴财,微微皱眉:“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林百顺没吭声,韦兴财连忙说:“没什么,”说着伸头向车里看了看,笑道:“怎么今天收入不好。”
  楚明秋佯装沮丧:“唉,谁说不是呢,我说,九中的图书馆啥时候清理,多出来的四旧,千万要照顾照顾我,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你说是吧。”
  韦兴财噗嗤一笑,林百顺看着不老,有些好奇的问:“这小丫头是小静蕾?”
  楚明秋摇摇头:“这是不老,我新收的妹妹,百顺,回来了,也不来报道,勇子虎子他们可想你了,昨儿还说呢,也不知道你回来没有。”
  “嘿,公公!”
  正说着,又有人和他打招呼,楚明秋扭头看看,居然是金刚和傻雀,金刚在前,傻雀在后,这俩人现在也换装了,一身将军呢,头上还戴着毛帽子,跟着他们的七八个小子也同样换装了,整个队伍着装整齐,黄橙橙的一遍。
  “行啊!金刚傻雀,这都换上将军呢了。”楚明秋笑道。
  金刚嘿嘿一笑,抬手将帽子盖在他头上,帽子一落下,差点遮住楚明秋的眼睛,楚明秋摘下来抛回去:“你把这帽子撑这么大,我还戴得了!”
  金刚哈哈大笑,将傻雀的帽子摘下来,盖在楚明秋头上,这顶大小差不多,楚明秋也笑嘻嘻的接受了,傻雀也没半点不高兴,金刚笑着说:“今儿收拾了几个小肉蛋,看他们这身将军呢还不错,咱们就集体换装。”
  “现在小肉蛋可风光不再了,”楚明秋笑眯眯的说,不老趴在他肩上,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们,傻雀看着她,插话问道:“这是小静蕾?”
  “你啥眼光!这是不老,小静蕾在家呢,不老,给你傻雀哥哥打个招呼。”楚明秋拍拍不老的手,不老盯着傻雀,小声的叫声傻雀哥哥。
  金刚好奇的问:“不老,这名取得好,长生不老,这又是你楚家那个侄儿侄女的孩子?”
  说着,金刚又抓下一顶帽子,盖在不老头上,将不老的小脸遮住一半,楚明秋吓了一跳,连忙冲他使眼色,金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那不对了。
  “不老,金刚哥哥是跟你闹着玩呢,不.....!”楚明秋将帽子取下来,居然看到
不老乐了,小脸上露出一个小酒窝,很是兴奋。
  楚明秋心里一喜,忙将帽子又给她盖上,不老咯咯直笑,楚明秋松口气,笑道:“这是金刚哥哥送你的礼物!”
  “谢谢金刚哥哥!”不老稚声稚气的叫道,楚明秋冲金刚笑了笑,金刚依旧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楚明秋冲他使个眼色,金刚只好将疑惑咽下。
  “这些都是今儿的战利品?”楚明秋冲他笑了笑,问道。
  金刚点点头,楚明秋摇摇头:“你们呀,老这样,派出所就上门了。”
  “派出所?!”傻雀笑嘻嘻的说:“那帮小肉蛋够狂的,以为他们老子还在当官呢,你知道吗,昨晚这帮家伙去冲击公安部了,闹腾了半夜,警察现在看到他们就眼中冒火,今儿咱们拦下十几个,你瞧,那还有几身,得了,你给勇子虎子他们带一套回去。”
  说着,傻雀很豪爽的一挥手,身后的一个小子抱了一堆衣服过,还真是将校呢,全套将校呢。
  “公公,干脆,你也换一套,妈的,下次出去收破烂,就穿将校呢!”金刚乐呵呵的叫道。
  楚明秋却没在意这些,衣服往车上一扔,皱眉看着金刚和傻雀:“冲击公安部!真的假的?!这也太过了!”
  金刚此言一出,连林百顺和韦兴财都惊呆了,公安部!国家强力机关,这帮联动说冲便冲了,这....,别说朱洪了,就算红三司也不敢。
  金刚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绝对没错,我问过了。”
  楚明秋眉头微皱,他没怀疑金刚的消息,可.....,这楚诚志不是参加了联动吗,
他昨晚没出去啊,晚上还在院里练武呢。
  “他们疯了?!为什么啊!”林百顺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忍不住叫起来。
  “我也问过了,据说是两个联动红卫兵偷摩托车,被扭送到公安部,他们不服,便冲到公安部里,要放人。”傻雀解释说。
  楚明秋摇摇头,叹道:“这可是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金刚傻雀,你们呢不要管这些,要是他们再冲,你们就去保护公安部!”
  “保护公安部!”金刚愣住了,傻雀张开嘴,看看自己,又看看金刚,再回头看看身后的顽主佛爷们,他们这帮地痞小流氓,警察的天敌,居然要去保护公安部!
  林百顺噗嗤一乐,韦兴财摇摇头,也感到匪夷所思。
  不老不知道为何他们会这样高兴,她也乐呵呵,不住将帽子戴上又拿下来,又将楚明秋的帽子取下来,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自己又套上他的帽子。
  “公公,晚上我上你那去。”林百顺突然说道,楚明秋点头说好,然后告诉金刚,以后要小心点,别落到警察手上,另外要注意联动的动向,迟疑下,他看看韦兴财和林百顺,没再说什么。
  金刚满口答应,现在他们的日子很好过,派出所乱成一团,中央要求警察支左,警察派了一些人去支左,剩下的警力不足,治安上根本无人,现在燕京的天下就是他们的。
  在家门口停车,不老一下车,整个人都轻松兴奋起来,叫着向院子里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跑回来,伸手便去抱衣服,楚明秋笑眯眯的拦住她。
  “去玩吧,这点东西哥哥能拿!去吧!”
  小不老很懂事,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她的年龄,可越是如此,楚明秋心里越痛,她这样的年龄,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可现在,却是受伤的天使。
  不老嘻嘻一笑,重重的点下头,转身跑进院子。
  小赵总管从厨房里出来,看看不老的背影,才问楚明秋。
  楚明秋叹口气,将死亡通知单递给他,小赵总管重重叹口气,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明天,我去火葬场拿她爸爸的骨灰,这事先不要说出去,唉,他们还太小。”
  楚明秋长长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将车停好,抱起那堆衣服进去了。
  小赵总管看着他的背影,同样长长叹口气,转身进厨房,赵婶坐在灶边摘菜,见他进来,什么也没问。
  “老爷子以前常说,小秋心太软,老爷子看得真准。”小赵总管叹息道:“这个家,真难为他了。”
  家里现在人很多,常欣岚一家,林晚,狗子,牛黄豆蔻还时不时要照顾,岳秀秀那每周都要去,还有楚眉,这么大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睡,全压在他身上。
  如果换个时间,小赵总管毫不担心,楚明秋已经证明了他的赚钱能力,可问题是,现在这个时间,根本无路可走,这由不得他不担心。
  小赵总管现在对六爷更加佩服了,事实证明,将楚家交给楚明秋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到目前为止,楚家保存还算完好,虽然楚家人有遭难的,但没能动摇楚家的根基。  除了小赵总管,楚明秋再没和其他人说起不老父母的事,虎子勇子他们问起,他才悄悄告诉他们实情,同时也让他们保守秘密,暂时不要让不老姐弟知道。狗子还是那样没心没肺,楚明秋不敢告诉他,只说事情很顺利。让他有点意外的是,狗子很喜欢小平安,每次闲下来,便带着小平安玩。
  楚诚志回来得比较晚,大家都吃过饭了,他才回来,楚明秋待他吃过之后,才将他叫到房间里。
  “听说你们联动去冲击公安部了,你去没有?”
  尽管楚明秋的话很平静,楚诚志还是很小心,对这个询问,他早有准备,一扬头便答道:“去了,他们乱抓人,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公安部被坏人掌握了,他们违反毛主席的政策,毛主席让他们支左,可他们却去支右。”
  楚明秋微微摇头:“这只是你的看法,毛主席什么不知道,以后,联动的行动不许再参加。”
  楚诚志昂首叫到:“不,你这是打击革命!”
  “放屁!”楚明秋喝道:“革命不革命,不是你说了算!从今天开始,不许出门!”
  “我不!”楚诚志急了,眼珠子都要红了:“我不!”
  “少废话!”楚明秋这次异常强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当场将常欣岚狗子和楚箐叫进来,吩咐他们说:“从明天开始,不许他出门!狗子,具体监督由你负责,他要出去了,你要负责!”
  狗子傻眼了,楚诚志不许出门,那不意味着他也出不去了,他就要开口,楚明秋一瞪眼:“不许讲价!每天跑出去瞎闹,从明天开始,功课加一倍,嫂子,你监督他们,狗子,小志要是想强行出去的话,你给我打断他的腿!”
  狗子嘴巴张得老大,傻了!
  楚诚志被震住了,他知道楚明秋真生气了!
  常欣岚和楚箐都很严肃,楚明秋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他说打断楚诚志的腿可不是说着玩的,那可是真的。
  楚明秋说到做到,当晚便将楚诚志扣押在自己房间里,让他作功课,楚诚志嘟囔着,不情不愿的,可也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作功课。
  百草园的训练都交给虎子了,楚明秋有更多时间来贯注院子里的小孩,他给每个人都设计了功课,包括虎子,他对所有人都讲了,必须完成实际的高中课程,为了给他们布置功课,他甚至开始自学化学,而且自己也开始学高等数学物理学电子学等大学课程。
  对经济学的研究,则暂停下来,原因很简单,找不到资料,以前古震已经将找得到的教材都教了,从去年开始便用国外最新的资料作教材,可现在经济研究所乱了,几乎所有工作都停止了,他实在找不到国外最新的资料,不得不停下来。
  林百顺在晚饭后不久就过来了,看到楚诚志在房间心不甘情不愿的看书,便忍不住摇头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楚明秋瞟了他一眼,接着哼了声,轻蔑的冲楚诚志说:“你别不服气,这是为你好,哼,跑去冲击公安部,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革命,屁的革命!你知道公安部部长是什么人,你知道公安部是干什么!哼,一帮胆大包天的东西,你真以为国家机器是吃素的!”
  楚诚志想要争辩,看看林百顺进来,咕哝道:“哼,我知道,你是黑五类,他们是造反兵团的,是你们黑五类的黑后台!”
  楚明秋气乐了,嘲讽道:“你不是黑五类?你们联动大部分人都是黑五类。”
  楚诚志很不高兴,一下跳起来:“我不是!我爸爸是革命干部!”
  “你那革命干部的爸爸正被隔离审查呢,要不了多久就得上秦城监狱了。”楚明秋继续嘲讽道。
  楚诚志眼珠在眼眶里直转,高声叫着我不是,撒腿就往外跑,跑过楚明秋身边被他一把抓住,楚诚志边哭边叫,楚明秋一点都不客气,拖着他回来,摁在凳子上。
  楚明秋也吭声,就让他坐在那哭,林百顺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的劝道:“算了,何必非要刺激他呢!”
  “刺激他?”楚明秋冷冷的说:“响鼓重捶,更何况,他还不是响鼓,哼,他不过是个笨蛋,就知道傻不溜秋的向前冲,什么时候掉坑里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叫什么革命,他知道什么是革命!你知道什么是革命!其实,我们都不知道!”
  林百顺不由低下头,苦笑下,楚诚志哭了阵,不再哭了,楚明秋深深叹口气,看着他说:“你现在不过十六岁,百顺,你呢,十八还是十七?现在就把未来赌出去?以前我就说过,这场文化大革命是中央上层的斗争,咱们就不能冒冒失失冲进去,你看看联动们,七八月时,他们多傲气,楚诚志,当时你不是一口一句江青阿姨,叫得多亲切,警察叔叔对你们多温柔,你们那帮人跑来抄家,打人,赵叔被打断腿,瓷痴被打死,林晚的爸爸被打死,妈妈自杀,警察都不管,那时候,你们多爱警察,高呼警察叔叔万岁!怎么着,现在不支持你们了,就叫打倒了,你们打得倒吗!”
  林百顺无言以对,想想看,今天这些老红卫兵的境况好像与楚明秋有密切关系,当初就是小赵总管和岳秀秀的遭遇,逼出了楚明秋,简单几下,整个局势便被扭转了。
  “听你叔爷的,没错!”林百顺对楚诚志温言说道,楚诚志眼一翻,轻蔑的瞪了他一眼,掉头看书。
  楚明秋又哼了声:“楚诚志,你别得意,以为你们多强大似的,我告诉你,最多两个月,你们联动就完蛋了,你当警察都是吃素的!一帮傻瓜!”
  楚诚志也不吭声,只是低头看书,楚明秋拉了林百顺一下,俩人到了院子里,一阵寒风吹来,林百顺忍不住哆嗦下。
  “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楚明秋也不管这么多,径直问道。
  林百顺也没要进屋,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要在院子里,此刻听楚明秋问起,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会,叹口气才说:“公公,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看不懂洪哥了。”
  楚明秋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林百顺迟疑半响才接着说:“洪哥越来越听不得别人意见了,而且...,今天我和他吵起来了,就为了一篇宣传文章,我不赞成他提的中央
还有资产阶级的代表,我觉着这很可能被人利用,说是影射总理,另外,我也不赞成与红三司走得太近,这容易让我们丧失独立性,我们应该还是走自己的路;这本来没什么,有不同意见,大家平心静气的讨论嘛,可他不,以势压人,说我破坏革命,胆怯害怕,是逃跑主义,非常危险,操,我当场和他吵起来,说实话,我真不想去了,可....。”
  “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楚明秋微微一笑,林百顺沉默的点点头,楚明秋略微想了想问:“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呢?”
  “差不多吧,高二的审时其和高一的朱小梅上次也被他当众呵斥,俩人都很不服气,另外,还有几个,八中和四中的,都有意见....”
  “唐刚是什么态度?”楚明秋问道,林百顺不满的哼了声:“他!他现在可是造反兵团的二把手,朱洪很看重他,他比朱洪还激进,那篇文章便出自他的手笔,哦,对了,昨天,朱洪去了人民大会堂,回来告诉我们,说要成立一个全市的中学红卫兵组织,实现中学红卫兵大联合。”
  “谁接见他的?”楚明秋沉着的问,林百顺苦笑下:“就是你刚才说的公安部的谢部长,他是代表中央文革小组。”
  楚明秋点点头,长长舒口气,然后才说道:“百顺,我们是好朋友,我也愿意给你说说,不过,你不要告诉朱洪,也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林百顺点点头,沉声道:“好,我保证!”
  楚明秋沉默了会,理顺了思路,然后才开口说道:“朱洪能有今天不容易,有他自己的奋斗,有兄弟们的帮助,以前,目标明确,打垮老红卫兵,现在老红卫兵基本倒了,联动不过是他们最后的垂死挣扎,朱洪想必已经看清了这点,运动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有个发展问题。
  中学红卫兵运动下一步该如何发展,想必朱洪没与你们谈,但我感觉,他下一步是要将整个燕京的造反兵团整合起来,现在,听朱洪的,有城西区,城北区,淀海区,城南区。但这些区,还有少部分学校不听他的,还有,城东区,以及各县的中学红卫兵,这个整合难度很大。
  此外,与大学红卫兵的关系也是他要考虑的,百顺,大学红卫兵可不是中学红卫兵,这些大学红卫兵,即便名震燕京的五大红卫兵司令,在各个学校都有反对派,现在大学红卫兵分成两派,五大红卫兵领袖之间也不团结,中央文革小组支持谁,也不清楚,所以,他的压力也很大。
  如果说,前一段时间,是时势造英雄,现在朱洪要领导时势,可我觉着他迷茫了,不知该如何去走,在如何发展上,我倒是支持你,稳一点,不要太急,现在的形势很复杂,中央恐怕对红卫兵运动该如何发展也不清楚,只能看,百顺,我倒觉着五七学校倒是可以研究下,对了,朱洪对五七学校是怎么看的?”
  “谁知道,当初非要抢,现在又不闻不问。”林百顺十分气恼,长长叹口气。
  “你们不是建了第二个吗?”楚明秋有些纳闷,林百顺苦笑下:“建是建了,在八达岭长城那边,是中央文革小组帮忙联系的,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对了,山里呢?”
  楚明秋摇摇头:“回来后还没进山,过年后再去吧。”
  山里那个五七学校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楚明秋毫不担心,这个时候,学校的学员恐怕正放假休息呢,大雪封山,外面的人也不会想到进去;最主要的是,现在正是作生意的好时机,不把燕京的那些四旧全弄到手里,他是不会进山的。
  燕京冬天的夜,很冷,可也抵不上俩人心里的冷意,林百顺觉着楚明秋说得有几分道理,可那是大道理,可没能解决他心里的疑窦,他觉着朱洪正渐渐远去,原来那个博学坚韧仗义的朱洪渐渐消失了。
  楚明秋心里有点惭愧,现在还不到放弃朱洪的时候,林百顺带来的消息表明,上面要整顿红卫兵了,这里面恐怕有很多原因,这里面原因恐怕很多,但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红卫兵运动渐渐失去控制,或许,这里面还有中央内部的权力斗争。
  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文化大革命到现在不过才半年,势头还远没过去,老百姓依旧在狂热中,未来不知还有什么变化,所以,朱洪现在还有用,必须支持他。
  但在他心里还是有一些愧疚,因而不想让林百顺再陷进去,所以委婉的提醒他,抽身出来,专注在五七学校上,在他看来,这个学校可比其他那些东西重要多了,也有前途多了。
  林百顺的郁闷很快在百草园消散了,看到虎子狗子在沙包中穿梭,他也忍不住见猎心喜的冲进去,结果自然是很悲惨,没多久便被撞得晕头转向。
  虎子狗子明子他们哈哈大笑,林百顺很不服气,再度冲进去,于是悲惨再度上演。  林百顺摇头出来,他很不解,看着虎子狗子在里面龙腾虎跃,很轻松的样子,便问起楚明秋能打几个,楚明秋简单的笑了笑,咸鱼干在边上帮腔,指着旁边的2.0版沙包
,告诉他,这里面就楚明秋可以打全部十二个。
  林百顺说什么也不信,非要楚明秋进去表演下,楚明秋无奈只能进去玩了一把,把林百顺都看傻了,动若狡兔,快若鬼魅,巧拨千斤,重若泰山,每每看到将要被撞上,又每每被闪开或打走。
  林百顺看出一身汗,楚明秋从里面出来,只是额头微微冒汗,略微调息,呼吸便恢复正常。
  风雷激荡平息了好一会,林百顺才回过神来,看着楚明秋叹道:“原来就知道你能打,从没见过,今天算是见识了,难怪,难怪,....”
  难怪后面没说明的,金刚勇子虎子,那么多能打的,对楚明秋服服帖帖,不是没有原因。
  “说什么呢,”楚明秋笑了下,打断他说:“不过是锻炼身体,有人总以为能打就行,其实,我一向认为最强大的是头脑,你能打,打得过手枪吗?所以呢,我一直要他们多读书,”
  说到这里,他盯着狗子和虎子,狗子掉头便跑,跑了一半,转身将咸鱼干拉走,虎子嘿嘿干笑,悄悄后退两步,明子也乐呵呵的,向外走了几步,而小八则没有动,依旧安静的站在那,串联回来后,小八便一改对习武无兴趣的态度,转而积极参加习武,也不到学校去,每天两练,一场不落,与虎子狗子不同的是,每次依旧在家里读书。
  只有不老,依旧笑嘻嘻的站在他身边,目光中满是崇拜。
  不老今天有点怪,以往晚上她都和平安在一起,要么是在娟子那,要么和林晚楚箐在一起,可今天,她却一步不离楚明秋,即便平安被送到小赵总管那,她依旧不肯离开。
  林百顺对百草园的东西愈发有兴趣来,他挨个尝试了一遍,他的体能还不错,很快跨过体能关,只是在蛙跳时,显得略微有些吃力,随后便尝试打沙包,这次是从两个开始,很快便在三个上卡住,无论怎样,都过不去,这让他很是沮丧。
  林百顺玩到十点才走,楚明秋将他送走后,才注意到不老还在身边,有点意外,带着她到小赵总管院子里,平安已经沉沉的睡着了,平安的病好以后,便转住到小赵总管的院子里,楚明秋没有反对,他的房间秘密太多。
  小赵总管和赵婶还没睡,赵婶正纳鞋底,小赵总管则沉默的抽烟,收音机里放着样板戏。
  “叔,婶,还没睡,早点休息。”楚明秋笑呵呵的打招呼,小赵总管抬头看着他,又看看小不老,轻轻叹口气,起身去灶上提下水壶。
  “叔,我来吧。”楚明秋连忙过去接过来,小赵总管的也没坚持,让他接过去,楚明秋边给不老洗脸边和小赵总管聊天,不老洗过后,楚明秋带着她到房间里,她和平安的房间就在正房边上,以前小八也住在这。
  楚明秋给她脱去外衣,不老扬着头,眨巴着眼睛问道:“哥哥,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楚明秋愣了下,随即笑了笑,在她头上揉了揉:“傻瓜,能出什么事,唉,就是被隔离审查,我们看不到罢了。”
  不老望着他,良久才露出笑容,专身爬上床,楚明秋给她掖掖棉被,又检查了下土暖气,看到这个土暖气,他又一次皱眉,将窗户开了条缝,让冷空气进来些。
  从院子出来,夜已经很晚了,他在后院走了一圈,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睡下了,这也是习惯,原来他不在意这个,可小赵总管和岳秀秀坚持,岳秀秀入狱,小赵总管负伤,楚明秋开始这样作了。
  走了一圈回来,他走到杂物房,从里面提出两个麻袋,将麻袋提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将门关上,用力蹬开下面的石板,露出一个洞口,楚明秋打开手电,提着麻袋下去。  洞里已经被占据大半,只剩下一小部分,楚明秋拉过一条凳子,站在凳子上,将两个麻袋扔到最上面,然后用力向里面推,看看已经稳固,不会落下,才跳下来,抬头看看洞内越来越小的空间,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他已经快没办法了,戏痴的那所院子已经装满了,那主要是铜器,那所院子算是全毁了,原来满院的菊花现在彻底没了,除了原来的房间,他还自己动手,搭建了几个简易的棚屋,这里面也装满了。
  除了这个院子,楚明秋不得不考虑动用另外几个院子,这几天,他要抽空去走一趟。
  第二天,楚明秋再次叮嘱,不准楚诚志出去,让狗子盯死他,楚箐和小八在边上协助。狗子盯着楚诚志的眼神就像要喷出火来,那意思很明显,你小子别连累我!
  楚明秋上火葬场领出了不老爸爸的骨灰盒,还好,骨灰盒上写着萧振中的名字,楚明秋想了想,将名字用纸贴上,然后放在三轮车的最里面,用一张帆布遮住。
  从火葬场出来,他也没去那些抄家物资聚集点,就在大街小巷里转悠,现在收破烂的比较少,原因很简单,各个废品收购站都处于半休息阶段,废品收购站也是没办法,收购站的仓库都堆满了,上级没时间来拉,大家都造反去了,物资公司的几个头头全被隔离审查了,工作完全陷入停滞,除了这一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钱,废品收购站收了四旧后,总得付钱,收了物资的交不上去,资金就回来不了,回来不了,就没钱再付,所以,现在废品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也不积极,你把东西送去,他恐怕还不高兴。
  在街上混到中午,楚明秋回头看看半车废品,这半车大部分都是真正的废品,小部分也价值也不大,觉着这样下去不行,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经过前期的风暴,还敢藏四旧的不多了,这些人家要么将四旧藏起来了,要么有坚强的保护伞,而且手上的四旧肯定不多,这样无目的的跑下去,不但浪费时间,也浪费金钱。
  说到钱上面,楚明秋现在有十五块钱的生活救济金,这笔钱能拿多久,他不清楚,不过,现在既然给了,当然就笑纳了,这笔钱可以缓解他在资金上的紧张,至少节约点,可以让他活下去。
  想明白了,他在路边给楚宽远打了个电话,可楚宽远不在家,想了想,他又给老刀打了个电话,还好老刀在学校,楚明秋告诉他,让他帮忙查一下城南的抄家物资点,老刀自然满口答应。
  不过,城南区是老燕京的贫民区,能弄到多少,他也拿不定主意,城西区的被他收完了,而他知道的城北区的三个点,全部被收了,若还有漏网的,再收也没问题,大不了让楚宽远去把看守抢过来。
  问题严重的是淀海区和城东区,这两个区,他暂时还没办法,特别是城东区,他就知道一个雍和宫,其他的呢?
  在路上,他顺道去了菜店,冬天的燕京菜的品种很少,主要是大白菜和萝卜,有时候有少量的胡萝卜和大葱,或者从南方运来部分芹菜。
  冬天来临时,楚明秋已经储藏了部分大白菜和萝卜,但这是不够的,楚家吃饭的人太多,今天有芹菜和胡萝卜,楚明秋将这月剩下的素菜买了一半,路过肉店时,店里居然有肉,楚明秋赶紧过去买了些,这个月肉店来肉的次数可不多,剩下的肉票很多。
  他把肉挂在车把手上,这玩意不敢放在身后,稍不留意便被偷了。
  沿途与人打招呼,现在街坊们也不害怕,红卫兵很少上胡同来,他们也渐渐恢复到原来那样。
  袁婶看到把手上的肉,赶紧提了个篮子跑肉店去了,楚明秋问了下金猴子,现在定牛奶还行不行?
  一提起牛奶,金猴子忍不住便骂起来,他终于结婚了,媳妇在两个月前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把他给乐得,可媳妇的身子弱,奶水不足,便定了牛奶,可牛奶总不按点来,有时有,有时没有,幸亏现在是冬天,要不然,他儿子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问清在那定后,楚明秋便回家了,到家便感到气氛不对,楚箐看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狗子和小八都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楚明秋皱眉问道,楚箐不敢回答,林晚迟疑下正要回答,常欣岚急匆匆的出来,看到他便着急的说:“他小叔,小志跑了,也不知道上那去了!”
  楚明秋微微顿了下,低头看着楚箐,楚箐撅起嘴,有些委屈的说:“不是我放的!他,...”
  “不怪她,”林晚半搂着她,替她说道:“小志犯浑,把小箐绑起来了,你看看,她的手。”
  说着举起楚箐的手,手腕上有两道明显的痕迹,楚明秋叹口气过去,将楚箐拉过来,仔细看看她的手腕,还好,除了两道痕迹外,没有其他伤害。
  “他打你没有?”楚明秋沉声问道,楚箐害怕的摇摇头,楚明秋哼了声,生气的说:“这小子越来越混了!”
  说着抬头看着林晚问:“狗子和小八呢?”
  “狗子哥和八哥去找他去了。”小树林大声说道。
  “行了,都进去吧,找?找什么找,肚子饿了,自然就回来了。”楚明秋冷冷的说,手掌却活动起来,林晚很是担心,秀眉微蹙:“他回来,你别动手,批评一下就行了。”
  楚明秋哼了声,余光看到楚箐和常欣岚,俩人都十分担心,这样的事,在楚家大院还是头一遭,连楚宽元都没干过,当年他逃出燕京,也是在老爷子帮助下才逃出去的。  “行了,都进去吧,该作什么就作什么,”楚明秋拍拍楚箐,看着常欣岚笑了笑说:“嫂子,没事,回来我再好好教育他,哼,这小子!”
  常欣岚勉强露出丝笑容,楚明秋说得轻松,可她心里依旧不安,当年楚宽元跑出去,十几年不知生死,可那时,楚宽元也有十八岁了,这楚诚志才十六岁,这大冬天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将来她如何给儿子交代。
  楚明秋看出她的顾忌,便笑了下:“嫂子,你不用担心,小志这小子肯定与联动那帮小子混到一块去了,放心吧,饿不着他。”
  楚明秋估计楚诚志是跑到联动同伴那去了,可具体在那,他也不清楚,但这正是他心里担心,今天,他沿途看到不少联动的大字报,感觉联动越来越疯狂了,在冲击公安部后,他们四下活动,到处张贴大字报,到处冲击红三司的群众集会,要求与红三司辩论,可红三司人多势众,上面又有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那将人单力薄的联动放在眼里,从来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傍晚,狗子和小八回来了,俩人都没找到楚诚志,狗子开始还有点担心楚明秋责备,后来见他没说什么,渐渐也就放心了,虎子提议让黑皮和王五他们帮忙找一找。
  “找什么找!不找!”楚明秋淡淡的说:“大家该做什么就作什么,都别找了。”  虎子狗子知道楚明秋真生气了,俩人和小八交换个眼色,各自开始作准备动作活动,现在小八也要习武了,楚明秋转身进院,不老正拿了本小人书给平安讲故事。
  林晚不在屋里,她和楚箐娟子菁子在琴房玩乐器,菁子现在经常到后院来,她有些羡慕娟子住在琴房里,这房间这样大,即便娟子搬出来,家里依旧很紧,她和顺子住一个房间,睡在一张炕上,小的时候还无所谓,现在渐渐长大了,也只能在炕上拉了个布帘隔开,可即便这样也很有多不便。所以,看到娟子可以一个人住一间,让她很羡慕,可她也拉不下脸来,开口求楚明秋让她也可以住到后院来。
  菁子在文革开始后,也受到冲击,她父亲是右派,她自然是黑五类子女,在学校受到批判,娟子有照片保护,她没有,不过,造反兵团起来后,她便解放了,并很快加入造反兵团,向老红卫兵进行激烈斗争,可在串联回来后,她一反常态,再不参加任何红卫兵活动,除非不得已,绝不上学校,变成了逍遥派。
  白天,几个女生便在一块弹琴唱歌,楚箐学戏也学了二胡,菁子是手风琴好手,娟子自然不说了,林晚除了跳舞外,她的钢琴弹得也好,娟子勤奋学了这么多年,依旧赶不上她。
  晚上,几个女生要么在一块听歌,要么学着织毛线,这几个女生没一个会织毛线,便跟着豆蔻和赵婶学。
  不老听见动静,抬头看冲楚明秋一笑,便低头继续给平安讲故事,楚明秋也冲她微微一笑,也不打断她们,在边上看了会,不老讲故事的能力还不错,平安听得津津有味。
  看到两姐弟,楚明秋想起那个骨灰盒,心里又是一痛,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十年之后再告诉他们。
  心里郁闷,在房间待了会,他又到百草园,进去打了一通,出了一身汗,心里才略微舒服。
  让楚明秋有点意外的是,楚诚志一直没消息,楚明秋知道小八和虎子都在悄悄找,虎子还找到黑皮,让黑皮也帮着找,常欣岚和楚箐也渐渐不安起来,每次看到他,楚箐都欲言又止,显然想替楚诚志求情。
  几天后,联动再度冲击公安部,也再度被挫败,楚明秋也有些不安,他上八中找到殷柔柔,可殷柔柔告诉他,没有看到楚诚志,并答应一旦发现楚诚志,一定通知他。
  “多谢,”楚明秋看着从不时从旁边的小径经过的红卫兵,迟疑下才说:“殷柔柔,咱们关系不错,我挺喜欢你和你哥,听我一句好吗。”
  殷柔柔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她笑起来很秀气,也透着丝精明。楚明秋再度犹豫,才压低声音说:“不要再参加联动了,你们斗不过中央文革小组的。”
  殷柔柔点点头,正色道:“我们知道,我们是斗不过中央文革小组,但我们要让中央文革小组知道我们的决心,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楚明秋叹口气,知道再劝无益,推车走了。
  殷柔柔看着他出了校门才转身进去,现在八中的这个点成了联动的重要联络点,联动是个比较松散的组织,骨干是原各区红卫兵师的老红卫兵,整个中学红卫兵的纠察队在十二月中旬被通令解散,特别是城西区的红卫兵师纠察队,被中央点名批评,红卫兵师设在六中的监狱被中央严令取缔,所有犯人全部释放,红卫兵师受到沉重打击。
  各区红卫兵师骨干因此组成了联动,但声势却不如以前了,也没有形成严密的组织,各区指定了联络员,有事时,通过联络员召集成员。
  八中是联动的一个重要联络点,每天都有人在这值班,有什么事也都是在这作。
  殷柔柔转身进去,方慧芸和炮姐正在印传单,看到她进来,便问楚明秋什么事。殷柔柔回答说没什么,就是他侄孙从家里跑出来了,让帮忙找找。
  “这黑五类,就是想搞破坏。”炮姐非常不满的说,炮姐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父亲被隔离审查,母亲被批判,不过,她的头发又长起来了。
  “他侄孙是我们的人?”炮姐忽然反应过来,纳闷的问。
  殷柔柔点点头,随意的说:“他有个侄儿在淀海当副书记,三八年参加八路军,是老同志。”
  炮姐没再说话,党内这种情况不少,一点不出奇,就像她母亲就是出身上海资本家家庭,前段时间,姥姥在上海被斗得不行了,跑到燕京来避难,可家里也没办法,勉强留了她大半个月,最后还是只能送她回上海。
  “他侄孙是不是就是那天那个叫楚诚志。”方慧芸思索着问,前几天冲击公安部的行动中,有个小个子男生挺勇敢,从负责保卫的解放军战士的身上爬进去了,当时她们这些女生在队伍后面,对他的壮举大声叫好。
  方慧芸还记得殷柔柔当时就笑骂道楚家的人都是些狼崽子,殷柔柔认识的人中称得上狼崽子,又姓楚的,只有楚明秋。
  殷柔柔点点头,提笔开始在白纸上写起来,写了几个字,她放下笔,抬头说道:“不行,这小子从未这样,看来这事对他挺要紧,慧芸,我出去下。”
  说完殷柔柔转身出去,林红兵提着笔在后面叫道:“这还没写完呢,有这么着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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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
冰上芭蕾  

  石头是被路人送进医院的,在医院醒过来时,头上已经缝了六针,医生告诉他,他有较严重的脑震荡,必须观察几天才能出院,同时催促他赶紧交医药费。
  医院同时报警,警察来了,问了送他进院的路人,将此事定为打架斗殴,盘问石头,石头还是与往常一样,什么都不肯说,警察也没办法,再说这事也不大,问不出便草草收场。    
  待警察走后,石头给楚宽远打了电话,连换三个号码才找到楚宽远,楚宽远立刻带人赶到医院,将钱交了便把石头接出医院,石头要回家,楚宽远不同意,而是将他送到城北区的医院,派了两个人在边上照顾,自己出来便带着人上城东区去了,在城东区各大院门口守候,一定要将那几个家伙找出来。
  楚宽远和石头都犯了个错误,石头是在城东区被打的,所以他们以为韩信便是城东区大院的,没有想到韩信是城北区的,他们在城北区找了七八天,而韩信也知道石头,事发之后便躲起来了,他们自然找不到。
  石头在医院住了三天,出来便揣着刀上城东区去了,整天在城东区各大院门口寻摸,可怎么也找不到韩信。
  七八天下来没找到,自然知道韩信躲起来了,再留在城北区,也是白浪费功夫。
  楚宽远和石头带着人悻悻而回,不过楚宽远多了个心思,顾三阳他们已经去联系机器设备了,等工厂开起来,销售便是大问题,此外,山里的物资开始丰富起来,他的销售网络还只是局限在城北区和淀海区的,他想将网络扩展到城东区。
  于是,他打着找韩信的名义去拜会几个城东区的顽主,其中便有猴子。
  猴子上街后,在最短时间内被街面同化,身上的那股大院气息迅速淡化,他很快学会了抽烟,学会了顽主的穿着,学会拔份,学会了黑话,学会了拔份,加上他的狠辣,迅速在城东区冒出头。
  “猴爷,找到这个韩信,我城北区的兄弟将非常感激,以后你有什么事,我城北区的兄弟定全力相助。”楚宽远很坦然,直率的请猴子帮忙。
  猴子嘴里叼着烟嘴,这烟嘴还是他父亲留下的,当年他父亲在大别山奋战,缴获的战利品,后来跟着他从大别山出来,经历过硝烟,染过鲜血。
  猴子没有立刻答话,他当然知道韩信是谁,但他毕竟上街不久,还不清楚楚宽远在燕京地下世界的份量,也不清楚楚宽远这话的份量。
  “成啊,不过,找到了上那找你去。”猴子吐出个烟圈,懒洋洋的答道,楚宽远一眼便清楚他想作什么,淡淡的笑道:“我听说你原来是九中的老红卫兵,想必知道这韩信的下落,我不会逼你,可你若知道韩信的下落,我楚宽远一定厚报。”
  猴子抬眼打量下楚宽远,眉头微蹙:“你盘过道?”
  “都在街面上混,要盘道很容易。”楚宽远神情轻松,身后的来旺和崩豆却露出不满之色,现在来旺和崩豆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这些年跟着楚宽远走南闯北,增长不少见识,现在他们也已经升级为顽主了,俩人收下都各有五六个佛爷,再不用登车出货,过上了比较安稳的日子。
  猴子看到他们的神情,却象没看见似的,可身后的顽主却不干了,猴子现在也有两个顽主跟在身后,这俩人是新投靠他的,全是高中学生,年龄比他还大点,一个叫周大顺,绰号槐头,另一个叫贵生,他的脸上有块红色胎记,因而得了个绰号:鬼脸。
  槐头和鬼脸瞪着来旺和崩豆,全都将手伸进书包里,场中顿时有了几分火药味。
  楚宽远好像没有察觉,猴子的神情同样轻松,楚宽远接着说道:“这四九城并不大,谁都会碰上难事,你说是不。”
  “街面上规矩,难事自己扛。”猴子不咸不淡的答道,楚宽远点点头,抱拳说道:“好,我明白了,四九城不大,咱们早晚会碰上,告辞。”
  楚宽远转身就走,猴子在身后也大声叫道:“好,不送!”
  出去老远,来旺在楚宽远身后说道:“远爷,这小子挺狂,妈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就是,老子真想插他狗日的。”崩豆也忿忿不满的叫道。
  “行了,这家伙叫猴子,原来是肉蛋,呵,落难太子,跟咱们不一样,”楚宽远叫住俩人,这几天,城北区的兄弟们人人身上带刀,他也带了把刀,这刀同样是蒙古刀,是石头从张家口给他带回来的。
  “不就是个落难太子,有什么大不了。”来旺语气轻蔑,这些年,他跟在楚宽远身边,看着城北区的顽主一个个臣服在楚宽远的刀下,在他的感觉中,楚宽远无所不能,今天,能和猴子心平气和的聊聊,已经够给他面子了,这小子居然不识相,不知好歹。  “别小看这小子,”楚宽远提醒道:“人家上街不过十来天,三战三捷,风头很劲,是个角色。”
  来旺轻蔑的笑了笑,城北区多少狠辣的顽主都被楚宽远收拾了,一个猴子算个屁。  同样,在猴子身边,鬼脸也不满的嘀咕着:“这姓楚的以为咱们是吓大的,求人办事还这样傲气。”
  “这姓楚的在城北区可是大大的有名,与石头并称大哥。”猴子淡淡的说,自从上街后,他便刻意留意街面的情况,很快便了解到燕京现在地下世界的情况。
  燕京四大老城区,城北区是唯一被统一的地区,其他三区,都还比较分散,只是程度不同,城东区是最散的,城西和城南都有明显超过其他势力的力量,城南是老刀刀疤,城西是黑皮王五,这两个区的三股力量是最强的,之所以是三股力量,城南的老刀刀疤只能算一股,而黑皮王五俩人虽然合作无间,但下面却很清楚,各有人马。
  至于,让老兵们心惊胆颤的金刚勇子等人,则压根没上街。
  “你们这姓楚的来历吗?”猴子扭头问道,他现在虽然不是红卫兵中一员了,可让他出卖红卫兵,还是不愿。
  楚宽远盘了他的道,他也想盘盘楚宽远的道。
  “我知道,我以前跟过丁爷,知道些城北的情况。”槐头说道,猴子冲他微微点头,这槐头以前跟过城北区的丁爷,这丁爷进去后,便放单了,开始自己走,经常被人欺负,猴子出来后,找到他,他觉着猴子还不错,便跟了他。
  “这楚宽远是城西区老字号楚家药房的大少爷的儿子,出身是资本家,他妈是楚家大少爷的小老婆,...”
  “你是说这楚宽远是城西区楚家胡同楚家大院的?!!!”猴子蓦然转身,盯着槐头。
  槐头点点头:“对,其实,道上传言,这楚宽远还不是最麻烦的,最利害的是他那小叔,他那小叔据说年岁不大,比他还小,可手上着实硬,据说城南的老刀刀疤曾经与他较量过,没过三招,城北的兄弟也听石头身边的人说过,石头和楚宽远联手都打不过他那小叔。”
  猴子非常惊讶,他上街不过十来天,这槐头愿意跟他,他也答应,可实际上,对槐头并不是很了解,没成想,这家伙对燕京道上如此了解。
  “你怎么知道的?”鬼脸也同样好奇,没等猴子开口,便已经抢在前面问起来。
  “那是你不知道,我可是在道上混了七八年了,以前跟着丁爷满四九城转悠,那不知道。”槐头有些得意的自吹自擂。
  “你见过他那小叔吗?”猴子问道,槐头摇摇头:“我只是听说,没见过,不过,城西区道上的兄弟都这么说。”
  猴子笑了笑,又拿了根香烟装上烟嘴,依旧吊在车架上,眯眼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在外玩了几天,殷柔柔有些心灰意冷,她不得不承认,联动覆灭了,熟悉的朋友大多数进了看守所,剩下的一部分躲起来,只有少数人还在坚持,可就算这少数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从认识苏子青后,苏子青和左雁倒是经常过来,这两女似乎也没什么好玩,每天上冰场,苏子青以她的泼辣大胆很快在冰场上出名了,不管胡同里的小子还是大院里的老兵,都不敢惹她。
  老兵本就是拍婆子好玩,真敢动的极少,胡同里的小子曾经想动粗,可苏子青却拔出把匕首来,将几个小子给吓跑了。
  殷柔柔和方慧芸也逐渐喜欢上滑冰了,俩人跑去买冰鞋,殷柔柔没钱,方慧芸要替她出钱,可殷柔柔不愿,她回家将母亲的一对镯子拿去寄卖行卖了。
  四女很快成了冰场上一道风景线,殷柔柔和方慧芸也很快领教了苏子青的辣度,她把那些试图来拍她们的男生全赶跑了。
  殷柔柔和方慧芸不会滑冰,苏子青和左雁充当起老师,不过,这两老师水平都不怎么样,时常丢下她们,自己跑去过瘾去了,俩人相偕相扶,在冰面上艰难行动。
  “哎哟!”
  殷柔柔稍微用力,一下坐在冰面上,方慧芸被他一带,也坐下了。
  “哟,殷柔柔,还真是你呀,我老远看见,觉着好像是你,结果还真是你。”
  一道身影在她们身边急停,笑呵呵的说道,殷柔柔抬头看,却是瘦猴。
  “怎么是你这猴崽子。”殷柔柔没好气的试图爬起来,可刚起身,脚下一滑,又再度跌坐下。
  瘦猴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呵呵,我说小狐狸,这狐狸过冰面,爪子不行啊。”
  “去你的,少在那胡说八道,哎,我问你,那臭公公在干啥?”殷柔柔一听到这小狐狸,便气不打一处出来,咬牙要找楚明秋算账。
  “他呀,还不是那样,整天想着收破烂,满城跑。”瘦猴说着叹口气,他感到很遗憾,皮箱店给关了,要不然现在一定是在卖皮箱,在春节后,他试图窜缀大柱再把皮箱店办起来,可田婶不肯,以前有执照,是合法营业,现在没执照了,那就是非法的,田婶不许。
  “哼,这狗崽子,是应该好好改造!”殷柔柔气哼哼的站起来,方慧芸也小心的站起来,俩人慢慢的挪到岸边,瘦猴跟着过去,路上还回头朝看了眼,远处几个小子正乐呵呵的瞧着他。
  “你哥呢?是不是进局子了?”瘦猴笑呵呵的问道,殷柔柔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瘦猴正要开口,苏子青和左雁滑过来,苏子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方慧芸认识瘦猴,正要开口介绍,殷柔柔肘部轻轻撞了一下,方慧芸立刻闭口。
  苏子青盯着瘦猴,瘦猴也吊儿郎当的看着她,苏子青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呵,小朋友,作什么呢?”
  瘦猴细长的脖子甩了甩,笑嘻嘻的说:“我知道你,母大虫苏子青,别这样,我和殷柔柔是老朋友了,别一见男生过来,就赶紧来护犊子。”
  殷柔柔和方慧芸笑倒,左雁也笑弯了腰,苏子青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叫道:“你说谁呢?!!!”
  “别!别!”瘦猴佯装害怕:“别动刀啊!我说女侠,咱们都是无产阶级兄弟,有什么好说,刀是对付阶级敌人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兄弟姐妹的,你说是吧?”
  “阶级敌人?我看你就是阶级敌人!”苏子青冷冷的说,手却已经伸进袖笼中。
  “别驾,”瘦猴连连摆手:“我说母大虫,....”
  “你再说一遍!”苏子青大怒,殷柔柔和方慧芸咯咯直笑,左雁也笑眯眯的,她已经发现不对了,殷柔柔和方慧芸看上去好像一点不害怕着急。
  苏子青哭笑不得,母大虫,谁取的!!!
  “母大虫!这名字太形象了!古有顾大嫂,今有苏子青。”方慧芸扶着殷柔柔,笑弯了腰。
  苏子青一脸寒霜,左雁有些担心的看看她,秀眉微蹙的看着瘦猴,又看看殷柔柔和方慧芸,感到有些蹊跷,仔细打量瘦猴,觉着这人有点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那见过。  “你是谁呀,在这胡说八道。”左雁问道,尽管她努力装着很严肃,可语气还是挺柔和。
  “左雁,老朋友都不认识了,虽说我不如公公英俊潇洒,没虎子黑,可咱们毕竟算是老朋友,怎么连我都不认识,我可是一下就认出你了,这才忙不迭的过来请安。”瘦猴佯装委屈,他那还记得左雁,若是左晋北还有点印象,这不过是刚才那帮朋友告诉,他才想起来的。
  “你,楚家大院的?不对,你不是楚家大院的。”左雁很肯定的说道。
  “你就记得楚家大院的,”瘦猴更加不满更加委屈了:“唉,我们这些苦哈哈,就没在你们眼里。”
  左雁知道遇上楚家大院的旧人了,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人是谁了。
  “你还苦哈哈,”殷柔柔刚说一句,入口处又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很多,有十多个,这些人进来后,其中有几个便兴奋的大呼小叫,而正滑冰的人中,有些便向那边滑去。
  瘦猴顺着殷柔柔的目光看去,他迅速看清来人,略微有些意外:“咦,他们也来了,今儿不是不来吗。”
  说着瘦猴便转身向那边滑去,苏子青的脸色铁青,看着他背影恨恨问道:“这混蛋是谁?”
  “是啊,他是谁啊?柔柔,以前楚家大院没这人啊!”左雁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瘦猴,你忘了,”殷柔柔笑道:“勇子的兄弟,以前经常上楚家大院来,公公的朋友。”
  “啊,是瘦猴啊!”左雁这才想起来,忍不住叫起来,脑海里浮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脸上偶尔还挂着鼻涕的男生的形象,她噗嗤一下乐了:“比以前干净了不少。”
  “哈!”殷柔柔笑了声,目光注意到新来的那群人,瘦猴很快滑过去,与那群人混在一起,殷柔柔认出是那些人了,不由笑了:“刚才还说楚家大院,这不,大院的人来了,瞧,那不是勇子,那是狗子,娟子,嗯,还有小八,虎子,带红围巾的那是楚箐,白围巾的应该是林晚,哦,那是公公的女朋友,嗯,怎么没看见公公。”
  当说道公公女朋友时,左雁脸色阴了下,苏子青反应过来时,转头去看左雁,她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了。
  “咱们过去打个招呼吧。”方慧芸说道,苏子青眉头微皱,若楚明秋在的话,自然该过去打招呼,可现在他不是不在吗,其他人又不认识。
  “行啊,”殷柔柔眼珠一转,起身招呼说:“走,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说着,便小心的向那边过去,方慧芸也跟着过去,苏子青和左雁迟疑下,也跟了上去,俩人追上殷柔柔和方慧芸,扶着她们向那边走去。
  “你小心点!”
  刚靠近狗子他们,便听见一小女孩细声细气的提醒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小心翼翼的走着,小女孩则很随意的滑着。
  小男孩小心的移动着,似乎很不服气。
  “不老,看着树林一点。”
  叫不老的小女孩应了声,那叫树林的小男孩不服气的叫道:“不用,你自己滑,我能行。”
  说话间,一分心,身体的平衡便无法保持了,脚下一滑,便摔在冰面上,不老连忙过去扶,小树林掘犟的不让,自己从冰面上爬起来,依旧歪歪扭扭的向前走,小不老没有生气,依旧小心的在边上看着。
  小不老和小树林同时开始学滑冰,可小不老对滑冰很有兴趣,每天都要在池塘里滑上一次,很快便学会了,小树林开始几天还行,可很快便不感兴趣了,跑胡同里玩去了,现在,小不老已经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娟子和林晚手拉手在冰面上滑动,没走出去多远,迎面便撞到殷柔柔她们,几个女生立时热络起来,殷柔柔给她们作了介绍,娟子这才认出左雁来,她还记得当初左晋北欺负她和顺子,楚明秋跑来给她们姐弟解围,将左晋北摁在花坛上。
  可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估计左雁已经不记得了,便笑呵呵的与左雁打招呼,可很快便注意到,左雁的目光多停留在林晚身上。
  林晚也小心的打量着左雁和苏子青,也很快察觉左雁在打量她,她有点不明白,也就好奇的看着左雁。
  看着林晚,左雁都忍不住有点妒忌了,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依旧可以看到苗条的身段,白色的围巾围娇媚的面容,就象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
  “怎么没看见公公?”
  聊了几句,殷柔柔好奇的问道,娟子笑眯眯的答道:“怎么没来,咱们这么多人,都是他开车送的,诺,那不是。”
  殷柔柔看过去,一群男生中间,似乎是有个人影,可那群人都传得差不多,一圈黄橙橙的将校呢,头上都带着相同的帽子,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今天我们是全院出动,都来了。”娟子笑道,边说边介绍:“喏,那是狗子,那是小八,虎子,勇子,大渣子,那个黑黑的叫金刚,那边那个是黑皮,建军明子大小武,那是我弟弟顺子。”
  “呵呵,这个真是群丑大聚。”殷柔柔笑嘻嘻的,看着人群,正与各色人等打招呼,聊天的人,他的身影在人群中不住游走,冰场上不时有人过来招呼,整个冰场滑冰的人立时少了三成。
  楚明秋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过来寒暄,来的人有些是熟悉的,有些则是这些熟悉的人带来的,全都一一过来招呼。
  就这样寒暄了大半个小时,人群才渐渐散去,他才有机会抬头看看四周,特别是那几个小的。
  小不老已经和小树林分开了,小不老自己在冰面上滑动,自从学会滑冰后,这小丫头每天都滑冰,进步奇快,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些动作,不过,池塘小,她有点滑不开。  现在到了这块湖上,终于可以让她施展开了,小不老滑得很开心,她追求不是速度,这湖面虽大,滑冰的人也多,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
  楚明秋又找到了小树林和小静蕾,小静蕾摔了几跤后,对滑冰的兴趣便不大了,这次来也不过是凑热闹,换上冰鞋后便与叶冰雪和翠儿在边上玩,也不往里面凑热闹。
  小树林还在坚持,不过,比起刚才好多了,虽然摇摇晃晃,可还算能站稳,摔跤少多了。
  他很快看到娟子林晚和几个女生在一块聊天,看她们的状况,显然是熟人,他一时也没认出那几个女生是谁。
  甩开步子滑起来,两圈下来,觉着不过瘾,看看四周,小不老滑到场中间去了,在那跳起来舞来,开始还没引起人的注意,可她越跳越高兴,花样越来越多,渐渐的在四周围上了一圈人。
  小丫头没注意,依旧自己跳自己的,她把林晚教她的舞蹈动作都用上了,玩得快乐无比。
  “好!”“好!”
  小丫头完成一个连续三次大跳,四周响起爆炸般的叫好声和雷鸣般的掌声,把小丫头吓了一跳,抬头四下看看,发现这么多人围在四周,顿时花容失色,张皇失措的四下张望,看到人群中的楚明秋,连忙向他滑去。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
  四周的人们热烈的叫着,小不老更加害怕了,身子趔趄,差点失去平衡,楚明秋赶快迎上去,小不老一下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大衣里。
  “别怕,大家都在为你叫好呢。”楚明秋蹲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小不老抬眼迅速看看四周,随即又躲到他怀里,楚明秋笑嘻嘻的低声说:“哥哥在这呢,大家都在,别怕,不老,哥哥想看你再跳一次,好吗?跳一个给哥哥看。”
  小不老抬头看着他,好一会,才低声说:“哥哥喜欢?”
  楚明秋郑重的点点头:“喜欢,不老妹妹跳得好,哥哥喜欢。”
  小不老左右看看,人群依旧还没散,她看着楚明秋笑了,使劲点点头,转身要走,忽然转过头来说:“哥哥就在这行吗?”
  楚明秋点点头,小不老才滑过去,楚明秋滑出来,冲四周做个手势,四周顿时安静下来,然后转身看着小不老。
  小不老歪着头,双脚交叉,然后慢慢开始滑,慢慢的,她哼起了茉莉花,这是妈妈教她的,是妈妈家乡的歌谣。
  她越滑越快,象一只精灵在冰面上穿梭,时而如鲜花盛开,时而如小鹿,在山林里欢快奔跑跳跃。
  四周静悄悄的,小不老跳得并不完美,甚至有时候还有点不合拍,可在这个文艺匮乏的时代,所有人都好长时间没看到这样的表演了,所有人都被深深的吸引。  
  楚明秋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随着不老的身影转动,他没有欣赏她的舞姿,可他相信,经过今天,不老的病就好了大半,看着她跳得高兴,楚明秋脱下手套,开始鼓掌,渐渐的掌声越来越大。
  小不老完全沉浸在茉莉花中,她欢快的跃动着,奔跑着,跳跃着,渐渐的眼中再没有其他人,只有广阔的原野,洁白的冰面,冰刀划破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她觉着这响声是如此美妙,如此动听。
  “哗!”
  掌声响起,小不老微微一震,她首先抬头看的是楚明秋方向,看到楚明秋正用力的鼓掌,冲他嫣然一笑,更加兴奋了。
  她用力蹬着冰面,吐出的气息化着一团团白雾,将她包裹,随着她在冰上舞动。
  “这小姑娘滑得真好,是花样滑冰队的吧,也是院里的?”
  人群中,殷柔柔方慧芸她们也在看,方慧芸略微羡慕的问道,娟子点点头:“她叫不老,是公公捡回来的,唉,跟你们差不了多少,父母都被抓走了,姐弟俩在街上流浪了几个月,公公见到,便把她们捡回来了。”
  “捡回来的?”殷柔柔忽然想起楚诚志说的,楚明秋捡了两个小孩回来,轻轻叹口气。
  苏子青也叹口气,左雁时不时偷偷的看看林晚,现在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滑冰上了,也不在不老的舞蹈上,而是在林晚身上,林晚没有留意,她全副心思都在小不老和那边站着的那个人身上,她知道他在做什么,看着小不老兴奋的神情,她由衷的感到高兴。
  小不老跳完了,掌声叫好声响彻一遍,她有些胆怯,不知该怎么办,楚明秋过去将她抱起来,举上肩头,不老笑嘻嘻的,四周再度响起掌声和叫好声。
  “行啊!不老,今儿你可拔份了!”狗子过去乐呵呵的叫道。
  小不老快活的笑着,楚明秋将她放下来,小八和叶冰雪也滑过来,叶冰雪也叫道:“不老,好样的!真棒!谁教你的!”
  小不老笑嘻嘻的看着她没说话,楚明秋揉揉她脑袋:“咱们不老是天才,自己学的!怎么样,比你强吧!”
  “嗯,”叶冰雪点点头:“是比我强,不老,好好练,以后咱们在全国比赛,拿个冠军!”
  “这个想法不错,不老,咱们以后就练花样滑冰,以后拿世界冠军!”楚明秋看着她鼓励道,不老重重的点头:“好!”
  不老的小脸还有些红,气息有些急促,楚明秋给她擦擦额头的汗珠,对大家伙说:“好了,咱们不老要休息了,大家都散了。”
  众人都散去,楚明秋牵着不老向岸边滑去,半道上,殷柔柔一瘸一拐的过去。
  “嘿,你是小不老。”殷柔柔问道。
  小不老睁大眼睛望着她,又回头看看楚明秋,楚明秋笑眯眯的说:“这是殷柔柔姐姐,叫小狐狸姐姐。”
  “胡说!叫姐姐。”
  小不老看看楚明秋又看看殷柔柔,调皮的笑了笑:“小狐狸姐姐!”
  娟子和林晚同时笑出声来,左雁和苏子青也同时乐了,殷柔柔气结,小不老叫完便躲到楚明秋身后去了。
  “公公,你个混蛋!”殷柔柔气急,差点就冲楚明秋大骂,小不老躲在楚明秋身后,探出脑袋看着殷柔柔,殷柔柔冲她瞪眼:“你就是这臭公公的小应声虫!”
  小不老也不答话,冲她做个鬼脸,然后又躲到楚明秋身后。
  楚明秋笑嘻嘻的看着殷柔柔和方慧芸,叹息的摇头:“你们居然漏网了,真是令人遗憾,小狐狸倒底是小狐狸,狡猾,大大的。”
  “我呸,”殷柔柔哭笑不得,这里恐怕就苏子青和方慧芸还不熟悉他的说话方式,想骂,可看到他那张痞赖的脸,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可依旧还是要骂:“你这狗崽子,整天躲在阴暗的角落,向我们无产阶级.....”
  “打住,打住,”楚明秋一手牵着小不老,另一支手举起来:“还忘了件事,”说着松开小不老,伸出双手:“欢迎加入狗崽子队伍!”
  左雁噗嗤笑出声来,苏子青瞪眼,方慧芸先是呆了呆,随后咬着嘴唇,尽力憋着,殷柔柔看着他,叹口气:“你这狗崽子,唉,老天不开眼啊,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这狗崽子揪出来。”
  “时辰不到,时辰一到,老天必报,你别着急呀,再等等,啊,别急。”楚明秋安慰道,神态十分诚恳。
  左雁再也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苏子青摇头叹息:“你这脸皮啊,真是,比前门楼子还厚,干将莫邪都劈不开。”
  “承蒙夸奖,多谢多谢。”楚明秋拱手致谢,林晚笑嘻嘻的说:“你们啊,还不知道他,他呀,就是痞!”
  “晚儿,这你就不知道了,亦正亦邪,痞行人间,乃人生一大境界,那种正气凛然,实则非人类,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是有私心的,没私心的人,这世上少有。”
  几女无言,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转眼便到了岸边,楚明秋让不老坐下休息,几个人则站在栏杆边闲聊。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附近,不时看看他们,犹豫半响还是过来,他没有去楚明秋他们那,而是到了小不老跟前。
  “小朋友,刚才滑得很好啊,学滑冰几年了?”
  小不老抬头看看他,有些紧张的向边上挪动下,中年男人上前又问道:“小朋友,...”
  “哥哥,哥哥!”小不老有点着急,也有点害怕,转头冲楚明秋叫道,楚明秋转身看到中年男人,眉头微皱,不悦的说:“哎,你谁呀?有什么事跟我说。”
  那中年男人连忙过来,从棉衣里拿出工作证:“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是市花样滑冰队的教练,我就想问一下她的情况。”
  楚明秋翻开他的证件,眉头依旧微皱,拿着那证件翻来覆去的看,问道:“你问吧,花样滑冰队还没解散?”
  “没呢,”中年男人苦笑下,自从文革开始后,别说花样滑冰队了,几乎所有体育队都停摆了,队员不训练,多数教练被批判,体委领导被批斗,可尽管如此,编制还在。
  “她叫什么?以前在那训练的?”中年男人一下就抛出两个问题。
  “她叫萧不老,没受过专业训练,学滑冰还不到一个月,不老,告诉叔叔,几天了?”
  小不老略微想了想,笑嘻嘻的答道:“十一天了。”   
  中年男人惊呆了,象看个怪物似的看着小不老,才十一天!十一天就到了这个程度!这,这,天才,天才,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楚明秋见他的样子,不知他怎么啦,连忙叫他,中年男人醒悟过来,两眼放光,盯着小不老急切的问:“小朋友,愿意到花样滑冰队来吗?我教你滑冰,跳比刚才更好更美的舞。”
  不老想都没想便摇头,中年男人微愣,随即浮出一个笑容:“你喜欢滑冰吗?”
  小不老同样想都没想便点点头,楚明秋将工作证还给他:“黄立忠教练,你觉着她行?”
  “十一天,就已经达到这个程度,老实说,我执教花样滑冰三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黄立忠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他在小不老跟前蹲下,正要伸手,忽然想起来,抬头问楚明秋:“我可以看看她的腿吗?”
  楚明秋略微思索便过去,坐在小不老的身边,温言道:“不老,让叔叔看看你的腿,好不好。”
  不老靠在椅背上,点点头,中年男人将不老的腿抬起来,不老穿着厚厚的棉裤,他从裤脚伸手进去,捏了捏不老的小腿,又让不老站起来,作一个深蹲动作,然后看着楚明秋问:“你是她哥哥,我可以和她父母谈谈吗?”
  楚明秋眉头微皱,略微想了想便说:“有什么,你和我谈,我可以做主。”     中年男人有点意外,正要追问,楚明秋给他使个眼色,他立刻明白了,轻轻叹口气:“我希望你能同意,让她到市花样滑冰队训练。”
  楚明秋想了会,低头问道:“不老,想去学花样滑冰吗?”
  不老想了下,低声问道:“哥哥,我可以去吗?”
  楚明秋抬头问:“黄教练,花样滑冰队还能维持正常训练吗?”
  黄立忠苦笑下摇头,随即说道:“不过,花样滑冰训练并不只有冰上训练,大多数训练是在陆地上进行的,不老现在年龄小,还有大量基础训练要进行,再说了,现在,我可以对她进行单独训练。”
  楚明秋明白他的意思,他看看不老,不老笑眯眯的看着溜冰场,眼中那种渴望毫不掩饰。
  “黄教练,”楚明秋迟疑下问道:“我对花样滑冰一无所知,您教多少年了?”
  黄立忠苦笑下:“我以前是在加拿大当花样滑冰教练的,五二年回国,先是在哈尔滨当花样滑冰教练,五六年调到燕京当花样滑冰教练。”
  “您是从加拿大回国的?”楚明秋纳闷又好奇,现在这个时代,有海外背景的无一不被审查,多数被打成特务,最少也受到冲击,这黄立忠居然没事,不能不让他感到好奇。
  黄立忠点点头:“我十五岁到加拿大,十八岁拿到了加拿大男子花样滑冰青年组冠军,二十一岁,我受伤退役,改作教练,新中国成立后,我就回国了,一直担任花样滑冰教练,在哈尔滨,我培养出了第一个全国花样滑冰队,五九年,全国冬季运动会,我带的队员获得花样滑冰冠军。”  
  “那敢情好,公公,有这样的明师,还不赶紧。”殷柔柔笑眯眯的说道,楚明秋抬头瞪了她一眼,殷柔柔吓了一跳,这一眼好凶,充满杀气,让她惊讶万分,这是怎么啦?以前,不管和他怎么闹,楚明秋从未这样生气。
  “我们到那边聊一会,不老,乖乖在这,哥哥和叔叔过去说会话,你别乱跑,好吗?”
  不老看看楚明秋又看看黄立忠,乖巧的点点头,楚明秋松口气,起身与黄立忠到边上说话去了。
  “这公公真是的,这样的好事,还想什么。”方慧芸不解的看着他们,娟子连忙岔开话题:“他做事就这样,对了,你们怎么逃过无产阶级铁拳的,你们联动大多进局子了?”
  “那天,我们正好没去学校,而是到淀海串联去了,淀海红卫兵掩护我们逃走的。”方慧芸解释说,殷柔柔依旧看着楚明秋和黄立忠,神情中若有所思,转头又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不老,不老双腿吊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
  “左雁,你呢?”娟子又问。
  “我和子青一直都是逍遥派,联动与我们无关。”左雁笑呵呵的答道。
  殷柔柔忽然蹲在不老面前,温言问道:“不老,你爸爸妈妈呢?”
  娟子神情一变,不老的小脸上忽然变得恐惧起来,娟子一把将殷柔柔拉开,林晚过去,将不老搂在怀里,温言说:“不老,你觉着哥哥好吗?”
  不老慢慢平静下来,轻轻的嗯了声。娟子的突然举动,让左雁很是惊讶,随后林晚的举动让她有些明白了,方慧芸和苏子青也明白了点,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神情中满是疑虑。
  林晚搂着小不老,冲三女微微摇头,低声问不老:“不老,学花样滑冰很苦的,弄不好天天摔跤,你怕吗?”
  “不怕。”不老脱口而出,随后说道:“哥哥说滑冰也要摔跤,可我没觉着有什么。”
  “不老,不老,你看,我可以滑了。”小树林在不远处冲不老叫着,很得意的滑出个弧线,站住时,趔趄了下,可好歹没摔倒,然后得意的看着不老。
  不老冲他做个鬼脸,神情颇有些轻蔑,又有几分跃跃欲动,林晚拍拍她的肩膀:“去吧,去玩会,不要跑远了。”
  最后这几个字完全是顺口而出,这冰场就这么大,能跑到哪去。
  不老跳下来,脚下微动,便滑过去了,小树林赶紧跟上去,林晚看着她滑进人群中,然后才收回目光,扭头看着苏子青左雁和方慧芸,然后叹息着把她的经历说了一遍。  “公公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她的病治好,刚才,公公干嘛非要站出来,鼓励在大庭广众下表演,其实也是为了给她治病。”
  林晚说完,苏子青和左雁几乎同时叹口气,方慧芸也不由叹口气,苏子青叹口气:“唉,这场运动,唉,怎么能这样。”
  “什么事不会发生,不就是你们这些红五类干的吗,”娟子平静的说道:“就说林晚吧,她爸爸是燕师大的教授,红八月时,被红卫兵打死了,妈妈自杀了,这些都是你们这些红五类欠下的债。”
  “那是,那是,”方慧芸叹息着,软弱的反驳道:“那,那不是我们作的,我们,我们没打过人,我们,我们是新九中公社的。”
  娟子很生气,她瞪着殷柔柔:“就你聪明,他好不容易才将不老治好,你要再给她弄翻了,他绝不会绕你。”
  殷柔柔有点不服气,可又无力反驳,娟子刚才的举动也将她吓着了,在印象中,娟子从未生气过,永远都是,逆来顺受,好像不知道生气为何物,可刚才娟子却生气了,一点礼貌都不讲,一把将她推开。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柔柔也是不知道,”左雁搂住娟子,冲殷柔柔使个眼色,殷柔柔苦笑下:“对不起,娟子,林晚,我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也不会....”
  “柔柔,”娟子正要反驳,话到一半,又叹口气,改口说:“柔柔,公公说你小狐狸,其实是夸你聪明,可,我觉着,有时候吧,你也太聪明了,要小心。”
  “是,是,我检讨。”殷柔柔姿态放得极低,搂住娟子,带着三分撒娇:“好了,娟子,别生我气了,以后我决不再冒动了。”
  娟子这才松口气,方慧芸看着楚明秋:“想不到这公公还挺有善心的。”
  “他这人就这样。”林晚也看着楚明秋,有几分骄傲,刚才娟子提到她的父母,那瞬间,她的心情很是悲伤,不过,现在她也缓过来了。
  “他们在说什么?”左雁纳闷的问,苏子青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娟子也摇头,林晚却说:“多半是在问那老师的情况,要不然便是在问花样滑冰队的情况。”
  “为什么啊?”左雁还是没听懂,林晚解释说:“要让不老去花样滑冰队,他不得了解下队里的情况,再说了,现在学校都停课了,工厂也停工了,花样滑冰队还能坚持训练?这些不问清楚,他不会同意的。”
  苏子青点点头:“对,这公公还挺有责任心的。”
  楚明秋正如林晚所言,在了解花样滑冰队训练和黄立忠的情况,他不可能在不了解情况的情况下,将不老交给这个黄立忠教练。
  黄立忠也很坦率,告诉楚明秋,队里的训练已经停下来了,他很惋惜不老的天分,但不是不在队里便不可以进行训练,不老完全可以先进行地上训练,队里的训练总要恢复的,到时候再招她入队。
  至于他自己,他虽然是加拿大归国,可一直在体育战线上,从事基层教练工作,文革开始之初,也曾受到冲击,不过,他很快过关了,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群众评议时,大家几乎一致同意,他便解放了。
  “你打算如何训练她呢?”柳寒又问道。
  “首先是体能,其次是腿部力量,第三是艺术修养,”黄立忠还解释说:“花样滑冰其实是芭蕾舞在冰面的延续,没有好的艺术修养,不可能有好的花滑表演。将这方面基础打好后,以后慢慢提升动作难度,这个,就比较困难了,只能在冬天作,唉,花滑队的冰场,已经被占用。”
  楚明秋点点头,看着在冰面上滑动的不老,慢慢点头,这对不老也是件好事,她喜欢,又不至于荒废时日。
  把不老叫过来,问她愿不愿意随黄教练学花样滑冰,不老抬头望着他:“哥哥,你说行吗?”
  楚明秋点头,不老低头想了下,也点点头:“我听哥哥的。”
  “这样好不好,黄教练,以后你每天到楚家大院来,给不老上课,反正训练场现在也进不去,家里也有些训练用的东西,你也看看,看看行不行。”
  黄立忠点头答应,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方面外面挺乱,就算想训练也没办法;另一方面,不老的病还没完全好,先在在楚家大院,让她能接受他,然后再带她去队里训练。
  “不老,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训练很苦,要能吃苦,知道吗?”楚明秋叮嘱道,不老边听边点头。
  “我们不老能吃苦。”林晚过来抱住不老,不老笑嘻嘻的点头。
  几个人闲聊,黄立忠便开始训练了,他让不老在冰上滑行,作上几个动作,这几个动作看上去并不复杂,可不老偏偏就做不好,连摔两跤,这让她很困惑,爬起来不解的看着黄立忠,黄立忠过去纠正她动作的缺点。
  楚明秋和殷柔柔她们便在边上闲聊,苏子青对他愈加好奇了,殷柔柔却有点不服气,开口便调侃:“我说公公,今儿没去收破烂,这损失可不小。”
  “可不是嘛,”楚明秋顺口应道,目光依旧落在黄立忠和不老身上:“我听说你爸妈也进牛棚了,每个月十五块钱,估计也不够吧,干脆跟我一块收破烂得了。”
  “行啊,不过,咱们得五五分账。”殷柔柔说道。
  “那可不行,你现在只能算学徒工,我是熟练工,没满师之前,你只能拿学徒工资。”
  “呵呵,不就是废纸废铜,有什么了不起的,欺负本姑娘不懂似的。”
  楚明秋扭头看看她,随口说道:“废纸分两种,还有鸡毛鸭毛,分三等,废铜分三种,你会认不,说给我听听。”
  殷柔柔张口结舌,左雁瞧着直乐,林晚微微摇头:“柔柔,别理会他,越说他越得意。”
  楚明秋耸耸肩,一脸无奈:“三十六行,行行有诀窍,行行有状元,不过呢,最近生意不好,这燕京城,唉,最近也不知怎么啦,生意少了好多。”
  殷柔柔噗嗤一笑,嘲讽道:“看不出来,你胃口蛮大的,好像这四九城,就装不下你了似的。”
  “哈,”楚明秋干笑一声:“老实说吧,前段时间,收破烂是最赚钱的买卖,可现在,这买卖不怎么赚钱,我正想辙呢,是不是该转行了。”
  “哦,你要转行作什么,带上我们行不行?”苏子青也同样以调侃的语气说道。
  楚明秋耸耸肩:“先看看吧,至于转行作什么,再说吧。”
  众女一阵娇笑,楚明秋只是摇头叹息,这些人啊,都把真话当假话听了,这段时间,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将废品收购站和造纸厂的四旧弄到手,可这里面有个麻烦,他不可能每个废品收购站去清,思索再三,他必须等所有东西都送到造纸厂去后,再上造纸厂弄。
  可怎么上造纸厂弄呢?而且还必须不能引起别人怀疑,还要能顺利将东西弄回来。  这里面环节很多,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问题,整个行动都要失败。
  把这个弄到手后,他就不打算再收破烂了,这工作只能作掩护,以后挣钱的方式得变一下。
  想来想去,他也把目光放在了拉杆箱上,他打算作个拉杆箱作坊,每月也不生产多了,就生产五六个,挣个百八十块,就足够生活了。
  在冰场玩了两个多小时,楚明秋才将大家叫回来,出来后,殷柔柔发现门口居然停了辆卡车,勇子瘦猴他们纷纷上车,楚明秋则带着小不老和小八要上驾驶室。
  “你们那来的车?”殷柔柔纳闷之极,好奇的问道。
  楚明秋正准备胡说八道,林晚瞪他一眼,便笑了笑:“这是区里支持四十五中红星纵队的,游行时摆个锣鼓什么的,平时没事呢,我就借来用用,主要呢,是教教这帮小子,目的呢是让他们有点事作,别一天到晚四下惹是生非。”
  殷柔柔打量着这卡车,这车四周还挂着红旗,车上还摆着面大鼓,看上去就像辆宣传车,小静蕾趴在车上,满脸不高兴,她想坐驾驶室,车厢上多冷,林晚在边上看着他们说话。
  “你们平时在府里都玩些什么?”苏子青问道,刚停课时,大家很兴奋,可经过大半年,她越来越觉着这日子没意思,也想找点事作。
  “也没什么,读书,锻炼,学车,反正嘛,学点东西没错,”楚明秋说着,忽然明白苏子青的意思,他笑了下:“你们要觉着无聊,也找点事作。”
  “是啊,是该找点事作了。”苏子青叹口气,神情中有几分落寂,玩了这么久,还真没什么意思,迟疑下,她又说:“听说又可以出去串联,你想不想出去串联?”
  楚明秋摇摇头:“我没听说,没有官方正式发布的消息,最好别出去,我觉着这消息多半不准,去年大串联,多乱,再说了,没中央指示,各地不管食宿,这开销就是一大笔钱,而且还不安全,你说是吧。”
  春节之后,各地又流传出要串联,楚明秋也听说了,大院里也有人在串联准备出去,可中央迟迟没表态,楚明秋让他们等等,等中央有了明确的政策后再走不迟,可中央的政策迟迟没有出台,他估计这是个假消息。
  黄立忠第二天便到楚家大院来了,楚明秋特地留下看看他是怎么训练的,把小静蕾也交给他训练,而且还收拾出一间院子,让他们专心在里面训练。
  黄立忠很意外,接着便很兴奋,楚家大院居然如此之大,完全可以建一个小训练馆,他让楚明秋给不老和小静蕾买了训练服,同时提出将院子改建下,特别是地面,一定要平整。
  楚明秋闻言苦笑不已,这投资得多大,再说了,这地板上那去买,他完全不知道,但他也没完全拒绝,骑车在市面上转悠,好容易找到个建材商店,进去问了下,商店的人告诉他,有木地板,但没人装,他只能自己找人装。
  楚明秋想了半天,只好问祁三叔,村里有没有人会装木地板的,祁三叔觉着这不过小事一桩。
  “鲁大昌就会,他会做木匠,这不过就是木匠活,我把他叫来,两天时间就够。”  祁三叔回去后,第二天鲁大昌便带着工具来了,他把房间量了下,觉着最好将房间改造下,将里外两间个房间打通。
  “这打通了,地方宽敞,装木地板也方便。”
  “成,鲁叔,就交给你了。”楚明秋很爽快,这院子是他那大姐的儿子的房间,他大姐是在三十年代结婚的,姐夫是黄埔军校三期还是四期,南征北战的,还在楚家放了十来年,四九年才离开。
  “鲁叔,我看那还有大理石地板,到时候,你把这院子砌上大理石地板,把厢房也整理下,弄个火炕,这房间呢,砌个壁炉。你看行不行。”
  鲁大昌四下看看,点点头:“行,怎么不行,不过,我得找几个人来。”
  “其他的我不管了,就交给你了。”楚明秋将整个工程包给鲁大昌,连材料都包给他。
  当天,他开车送鲁大昌回去,又到鲁家去看了看,鲁家现在比以前稍微好了些,大小子鲁天锷已经上三年级了,不过,现在学校停课,整天在家里帮忙,喂猪喂鸡,家里又养了一只羊,这些都忙完了,有空闲还要下自留地干活。
  二小子鲁风烈还记得楚明秋,看到他来,很是兴奋,他现在也八岁了,念一年级,农村的孩子读书晚,他和闻讯而来的牛娃拉着他在家里四下看。
  小丫头鲁宛如已经三岁了,只是依旧很瘦,抱着很轻,小脸上依旧脏兮兮的,她当然不记得楚明秋,楚明秋很快便与她混熟了,抱着她在家里四下转悠。
  当初种下的几株果树已经成熟,现在是依旧隆冬季节,树枝光秃秃的,猪圈里有三头猪,这三头猪还小,鲁天锷告诉他,这有两头是公社的,剩下的一头才是他们家的。  “这两头,我们交给公社,我们自己可以留下半头。”鲁天锷的脸上带着兴奋的喜悦。
  “过年家里没杀猪吗?”楚明秋问道。
  “怎么没杀,杀了的,爸爸卖了,赚了一百多块。”鲁天锷兴奋之极,楚明秋没说什么,扭头问牛娃。
  “我家也有三头,过年前,杀了一头,卖了两头,现在又养了三头,有两头是公社的。”牛娃也答道,他同样兴奋,他家卖得少些,留了大约四分之一头猪肉作成咸肉。  农村养猪有规定,每家只准养一头,多出来的两头是为公社养的,但农民也可以留下半头,这个政策还是楚宽元在八年前制定的,如今依旧让淀海区农民受惠。
  鸡笼里养了十二只鸡,鲁天锷说这十二只鸡里有八只已经可以下蛋了,每天可以收八个蛋,说到这里,他眉飞色舞的,十分兴奋,这八个鸡蛋是他和弟弟的学费。
  “你家呢?”楚明秋扭头问牛娃,牛娃点点头,他家也一样,养了十二只鸡,他家还多养了三只鸭,只是没养羊,鲁家养的这羊是只母羊,现在可以产奶了,羊奶给了鲁宛如。
  鲁宛如很是乖巧,在楚明秋怀里一点不闹腾,鲁天锷拿出枣子请楚明秋吃,这是去年摘的,春节前,鲁大昌来楚家时,还给楚明秋带了不少。
  楚明秋没有推辞,几个人在院子里吃枣聊天,没有多久,鲁大昌带了四五个人过来,牛娃听说要去楚家,立刻蹦起来要跟着一块去,鲁天锷也想跟着去,可刚提出,便被鲁大昌否决了,鲁大昌要他留下看屋,同时还要喂猪喂鸡喂羊,鲁天锷看看家里,垂头丧气的服从了,鲁风烈小心的提出要跟着去,鲁大昌也不许,让他在家照顾妹妹。
  “大昌叔,我看,让风烈去吧,把小宛如带上,一块去,算认路,以后,进城也到家里玩。”楚明秋拍拍小风烈的脑袋,小风烈顿时高兴起来,期待的看着鲁大昌。
  鲁大昌迟疑下,祁老三在边上劝道:“他叔,就他们去吧,去玩几天,干完活就回来。”
  鲁大昌这才同意,鲁风烈兴奋的爬上卡车,鲁大昌则抱着小宛如坐进驾驶室,其他人都上了车厢,大家伙都知道鲁家和楚明秋的渊源,一路议论着,感慨鲁家的好运气。  在学生支农走后,鲁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虽然还是穷,可比起以前来,已经大为好转,至少那个家象个家了。
  这些人都是村里的人,也都知道楚家的身份,在这个政治气氛高压的时代,他们最初也有顾虑,可鲁大昌和祁三叔压根不管这些,说服了他们,在前次干活后,这次他们就基本没顾虑了,而且上次的收入让他们很满意。
  回到楚家大院时,天色已经擦黑,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回来了,狗子一眼便看到牛娃,立刻上前搂住牛娃,拉着他就进院子,楚明秋把他叫住,把鲁风烈介绍给他。
  “你就是天锷的弟弟啊,你哥哥呢?他怎么没来?”狗子热切的问道,在楚明秋看来,狗子从来没有身份认知,待朋友很真诚,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天锷要看家呢,家里的活还要人作,那象你,整天就知道瞎玩。”楚明秋语带责备,狗子冲他做个鬼脸,一手拉着牛娃,一手拉着鲁风烈,就朝院子里跑,牛娃熟门熟路,头也不回的跟着走了,鲁风烈还有些胆怯,边走边回头,楚明秋冲他笑了笑,他这才放心的跟着走了。
  “晚儿,不老,这是小宛如妹妹,交给你们了。”楚明秋从鲁大昌手里接过小宛如,交给林晚楚箐她们,小静蕾看着宛如,仰头不解的问:“妹妹怎么这么脏啊。”
  “那你还不赶紧烧水,给她洗澡,另外把你小时候的衣服拿两件出来,给她换上,好不好?”楚明秋弯腰问道。
  小静蕾点点头,转身就进院子了,鲁大昌听见了,苦笑不已,农村孩子那有城里这样讲究,宛如出门时,还洗了脸,只是忘记换衣服了。
  这天晚上,府里又热闹起来,狗子他们依旧训练,牛娃也跟着练,上次来后,他回家也坚持练,只是时日还短,依旧跟不上小树林的节奏,鲁风烈先是看了会,然后跟着练,他自然更是不肖,可依旧十分兴奋。
  林晚楚箐给宛如洗过澡后,将楚诚意以前的衣服给她换上,小静蕾也从家里拿了两套衣服过,可小宛如实在太小了,穿上他们的衣服都大了,豆蔻拿了套衣服去改,只是现在还没改好,小宛如只能暂时穿着参衣服。
  晚饭后,林晚她们照例聚在娟子的琴房里,大家聊天唱歌,偶尔还跳舞,小宛如听着高兴,也跟着唱唱跳跳。
  小赵总管看着他们,回到房里,忍不住叹息:“小秋现在越来越象老爷子了,唉!”
  赵婶也点点头,同样叹息道:“是啊,那气度,说话的语气,都是越来越像了。”  当年老爷子交游广阔,上有官场,下有豪杰乞丐,可不管与什么人交往,都是倾心相交,从不讲什么身份地位,可谓朋友满四九城,让楚家药房在乱世中屹立不倒,无人敢犯。
  在这院里,恐怕也就小赵总管知道,朋友众多的好处,即便岳秀秀和赵婶,恐怕都不清楚。
  属于不老独有的训练室很快开始动工,需要的材料,楚明秋便开车出去买,鲁风烈经过短短一晚便与狗子混熟了,每天狗子做完功课后便带着他和牛娃溜出去玩,楚明秋很是担心,让虎子跟着,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反倒是鲁大昌,一点都不担心,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改造房子上了。
  不得不说,鲁大昌还是很有能力,他将两间房打通,在整体结构不变的情况下,加固了屋顶,修的壁炉,用几个烟道在屋里循环,然后从屋顶出去,使热量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这个构思十分巧妙。
  “鲁叔,我看你们的手艺,干嘛不弄个建筑队呢?以你们的手艺,完全可以弄个建筑队,出去承包工程,比种地强多了。”楚明秋好奇的问道,整个工程只花了五天时间便完成了,其中多数时间都用在房屋改造上了。
  改造之后的房屋就是个排练大厅,地面是实木地板,光滑整洁,四面墙壁重新粉刷,按照黄立忠的意见,还在四周墙上安放了一圈把杆,对面的墙面上则是一面巨大的镜面。
  “唉,公社不准,”鲁大昌叹口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出去了,十年前,我在淀海区第二施工队作临时工,一个月有三十六块钱。”
  说到这里时,楚明秋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骄傲,可楚明秋却在心里深深叹息,这鲁大昌要是在几十年后,绝对可以靠建筑发财,不说房地产了,就是搞装修也能发大财。
  牛娃和鲁风烈小宛如在楚家玩得很高兴,离开之时,依依不舍,小宛如眼珠子一颗颗往下掉,楚明秋送给她好些件衣服,这些衣服都由豆蔻改过了,今后两年都用不着再添衣服了。
  把鲁大昌他们送回去,回来便拉着林晚娟子不老,还有楚箐到新建好的训练室,到院子门口便让女生们震惊了,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是大理石地板,地上干干净净的,看不到一片落叶,花坛也重新装修过,同样用大理石包裹起来,院子四面的墙面也清扫过,杂草全部清除,只留下蔓藤,而这些蔓藤也恰到好处的给院子增添了一丝绿意。
  推开门,女生们更加震惊了,房间里那巨大的镜子,木地板光滑整洁,墙面干净洁白。
  “真漂亮!”林晚滑进房间,轻盈的转了一圈。
  “哥哥,这是给我的吗?”不老抬头看着房间,楚明秋揉揉她的脑袋:“是的,这是给你们的,以后,你和林晚姐姐就可以在这练舞了,喜欢吗?”
  “嗯。”小不老重重点头,掩饰不住她的欢喜。
  楚箐有些不高兴,撅起嘴:“叔爷,你好偏心,给不老和林晚姐姐修这么漂亮的训练室。”
  “你也可以用啊,”楚明秋脱鞋进去,到柜子前,将留声机打开,凤霞优美的唱腔立刻在厅里回荡,楚箐顿时兴奋的跑过去,楚明秋将下面的柜门打开:“这里面有各种唱片,楚箐,戏剧在第三层,不老,你的在第一层,晚儿,你的在第二层。”
  林晚惊喜的过来,柜子里全是唱片,而且全是高质量的黑胶唱片,她一张张的翻看。
  “你上那弄的?”娟子纳闷的问道,在破四旧时,这些唱片全被划为四旧,红卫兵一查到便当场捣毁。
  楚明秋笑了下:“你忘了,我是收破烂的,这些唱片都是从破烂中搜出来的,四旧嘛,好多人将这些胶片扔了,我看到就捡回来了。”
  娟子一笑,正要开口,门砰的被推开,狗子一阵风似的卷进来,进门就大叫:“好漂亮!哥,好漂亮!”
  “出去!”楚明秋喝斥道,狗子似乎没听见,依旧四下张望,看到那面巨大的镜子,就冲过去,楚明秋一把将他抓住,拖着他向外走。
  “哥,哥,怎么啦?又怎么啦?”狗子很不满,又有些委屈。
  楚明秋把跟着他过来的小八虎子小树林等人全赶到院子里,然后松开狗子:“这院子以后就是她们排练的地方,你们不许随便来打扰,要进去可以,所有人都必须脱鞋,院子里不许乱扔纸屑,不许随地吐痰,乱扔烟头。”
  楚箐在他身后,非常得意的冲狗子作鬼脸,狗子不满的冲她咧咧嘴。
  “行,行。”小八答应着推开楚明秋,脱了鞋进去,站在空空的房间中间,十分陶醉的深呼吸,狗子也进来,一下便跑到镜子面前,冲着里面的自己作鬼脸,小树林也过来,学着他的样子,挤眉弄眼的。
  “这里是练舞的训练室,大家可以买一双鞋,放在门前的鞋柜里,以后进来就换鞋。”楚明秋坐在椅子上说道,房间里也备有几把折叠椅:“晚儿,不老,小箐,这房间和院子就由你们负责打扫。”
  林晚点点头,不老没那么激动,她安静的坐在楚明秋身边,她没有坐椅子,而是坐在地上,靠着楚明秋的腿。
  “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娟子用力嗅了嗅,不解的问道。
  “这刚粉刷完,木料也是刚弄好,要除味,嗯,这房间暂时还不能用,必须除味,一个月吧,不老,以后每天开窗,一个月以后就可以进来了。”
  不老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点头。
  “哥,我们可以过来练舞吗?”狗子在镜子前大声问道,他开始作起街舞动作来,可他已经好长时间没练舞了,动作有些不协调,看上去怪莫怪样的。
  “当然可以,不老,小箐,林晚,你们负责制定个使用守则,凡是要进入这房间的,都必须遵守纪律,违反纪律的,一律不准进来,嗯,由楚箐负责监督执行。”
  “好!”楚箐高兴的大声叫好,楚明秋没有选择林晚,主要就是因为狗子,以她的脾气,压根就管不住狗子他们,只有楚箐能行。
  小静蕾也跑来了,刚要进屋。
  “脱鞋!”
  把小静蕾吓了一跳,大家伙一看,居然是不老,不老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张的盯着小静蕾。
  小静蕾张望一下,看到大家都脱了鞋,她也把鞋脱了,跑进来,站在屋里,看着那面巨大的镜子,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顿了几分钟后,才欢呼一声扑过去。
  小不老趴在楚明秋的腿上,笑眯眯的看着整个房间,楚明秋拍拍她,示意她起来,带着她出来,打开旁边的厢房,厢房同样修理了,同样修了个壁炉,原来是想修一个土炕的,可鲁大昌觉着还不如修个壁炉,壁炉比土炕更漂亮,对热量的利用更好,也更安全。
  楚明秋很好奇,以鲁大昌的见识,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鲁大昌告诉这是建筑队的一个右派工程师告诉他的,那工程师在五七年被划成右派,与他在一个工棚住了几年,一直到六二年,建筑队清理临时工才分开,这些都是他讲的。
  房间同样是新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家具都搬走了,楚明秋带着不老进来。
  “不老,喜欢吗?”
  不老四下张望,然后看着楚明秋点点头,楚明秋说:“以后你就住在这,好吗?”  不老看看房间,低声问:“弟弟也住这里吗?”
  楚明秋微怔,摇摇头:“平安还小,暂时住在赵爷爷那,不老是大姑娘了,可以一个人住了,平安还不行。”
  不老低着头言声,楚明秋看着她,想了下,觉着暂时不住这也行,便笑着说:“那好,这房间先给你留着,等过上几年,再说,那时,平安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房间了。”
  不老这才轻轻的嗯了声,抬头看着楚明秋,小声说:“哥哥,不会生我气吧?”
  楚明秋揉揉她的脑袋:“哥怎么生你的气呢,别多想。”
  回到厅里,大家伙还在里面聊着,在镜子面前张牙舞爪,楚明秋笑了笑,从唱片里挑出《蓝色的多瑙河》,放进唱机里,低沉美妙的音乐响起。
  楚明秋走到林晚面前,施了个欧式礼,林晚有点张皇失措,楚明秋冲她笑了笑,她迟疑下,同样笑着回了个欧式礼,楚明秋起身扶着她的腰,俩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众人开始都被震住了,随后便兴奋的看着俩人在屋里盘旋,在文革之前,交际舞并不少见,有时青年宫文化宫还举办交际舞会,有些厂矿和大院,也举办舞会,但他们却从未见过,除了在电影里。
  林晚开始还有些紧张,可渐渐的,她沉浸在优美的音乐和舞蹈中。俩人也很长时间没跳舞了,开始还有些生涩,慢慢的就越来越熟练,跳出许多花样。
  俩人双目相视,不约而同的想起当年在文化宫时的情景,曾经熟悉的心灵之约,好像又重新回来,俩人配合越来越熟,花样也就越来越多,舞姿也越来越漂亮,众人慢慢的被吸引,不知是谁开始鼓掌,渐渐的掌声大作。
  一曲跳毕,狗子首先跳出来,大声叫道:“哥,教教我!我也要学!”
  “公公,这是什么舞?”小八问道。
  “这叫华尔兹。”叶冰雪解释说:“乡村女教师上有。”
  “怎么跳的?”小八急切的问道,叶冰雪也不会,只好转头看楚明秋,楚明秋耸耸肩:“这可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你们这些红五类就算了吧。”
  “我啥时候成红五类了,你丫少胡说啊!”小八不满的叫道。
  楚明秋呵呵笑起来,看着他直摇头:“你呀,还真成不了红五类,这还没上老虎凳竹签子,一个舞便让你投降了。”
  叶冰雪噗嗤一笑,众人大笑,小八当胸给他一拳,楚明秋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然后正色的说:“这个舞呢,现在不让跳了,大家也别学了,学了美好处。”
  众人齐齐冲他竖起中指,几个女孩不知这什么意思,叶冰雪很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意思?小八笑而不语。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林晚反倒冲楚明秋瞪眼:“别管他们,我教你们。”    楚明秋耸耸肩,摇头说:“晚儿,不是不教他们,交际舞现在定性为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他们学会,在这跳舞,这一个不小心,传出去就成了什么,再套上政治,进局子都够了。”
  众人一下沉默了,楚明秋接着说:“我看还是教点别的吧,晚儿,你要会民族舞,对了,忠字舞,教教大家跳忠字舞,他们跳得太差了!”
  “耶!”
  众人齐刷刷的又竖起中指,但也没人再提学交际舞的事了。         
  训练室成为楚家大院的新明星,每个兄弟到大院来,都要过来看看,在里面闹上一阵,特别是那面镜子,每个人都要在那面前舞动一番,翠儿叶儿她们闻讯过来,也一定要到训练室看看,跟着林晚学几个舞蹈动作。
  训练室大门的钥匙只有林晚楚箐不老有,楚箐很是积极,当晚便起草了一个排练室守则,上面列出十大禁令,八大注意事项,违反后的处罚。
  这张告示就贴在训练室大门前,所有要进去的人都必须看,门口还摆了个垃圾筐,所有垃圾都放在这。
  不过训练室还是没有立刻启用,而是要等一个月之后,清除里面的有害物质,楚箐每天去开窗通风。
  黄立忠很是惊讶,他来看了训练室后非常满意,花样滑冰和艺术体操一样,一个优秀的花滑运动员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和深厚的舞蹈功底,另外还要经过形体训练,等等,这都需要一个专业的排练室。
  但这只是一个训练室,还需要一些专业设备,黄立忠犹豫后,试探着问楚明秋,楚明秋想了后,告诉他,有些东西现在可以弄,有些就不行了,要等一段时间。
  “不老现在还小,慢慢来吧,设备总能凑齐。”楚明秋说道,黄立忠觉着他说得不错,修这训练厅就花了不少钱,那些训练设备也要不少钱,楚家现在还有这么多钱吗?  说来除了黄立忠想到了钱的事,其他人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事,在他们脑海中,楚明秋压根就不缺钱,就这训练室,再大一倍也没什么要紧的。
  
  军训队入校
          
  进入三月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虽然还没解冻,楚明秋已经下令,府内的池塘不准再滑冰,黄立忠立刻赞同,在外面的湖面水面滑冰最大的风险便是不清楚冰面的厚薄,厚的地方还可以滑,可薄的地方就危险了。
  黄立忠的训练改为陆地,训练的量却并不很大,楚明秋坚决反对把全部时间用在训练上,他很干脆的告诉黄立忠,文化学习必须在训练之前,文化学习没有完成之前,不能进行训练。
  对此,黄立忠倒是很赞成,到楚家大院不久,便如同其他人那样,很快便被这院子吸引,喜欢上这大院,也喜欢上大院的人,尽管大部分都还是些半大的孩子。
  但楚明秋发现他对院子里的这些孩子们的控制力越来越弱,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出去,学车也无法限制他们了,狗子和小八最先满师,俩人都可以开车上路了,小八现在是堂而皇之的开车出去,狗子年龄太小,还只能躲着警察,偷偷的开上一段。  进入三月后,虎子也可以开车上路了,随后勇子瘦猴金刚,都能开车上路了,可驾驶学习班的人却不见少,黑皮王五,甚至楚宽远听说后,也不怕远,跑来学开车,而且还把石头带来了。
  楚宽远和石头在城东区没找到韩信,俩人也就不找了,反正在四九城,总能找到这家伙,三月初时,楚宽远去看岳秀秀,在监狱门口遇见楚明秋,看到他居然开了辆吉普车,而且居然还是狗子开车,完全被震住了,问清楚之后,立刻表示要学开车,而且随即明白这对他的生意帮助有多大。
  简单的说吧,警察和小脚老太会查三轮车,可绝对不会查卡车,这个时代,卡车都属于单位,单位都是公家的,所以,卡车就是最好的掩护,于是他就拉着石头加入了驾驶班。
  楚明秋依旧每天蹬车上街,在城里逛悠,现在他想的是能收多少收多少,能找到几件算几件,他的目光就盯着每个废品收购站,可收购站的运送又停下了,不过,他在街上看到通州造纸厂的游行队伍,这让他稍稍感到安慰,至少造纸厂还没有恢复正常工作。
  有时候运气也不错,可以收到一些瓷瓶或铜像,有时候甚至可以在垃圾堆中发现不知是谁丢的名画,特别是西方绘画,他就捡到过毕加索和高更的画,这些西方画的数量当然远远不如东方画。
  蹬着车,吹着口哨,逍逍遥遥的往回走,路过穿过一条小巷,便上了公路,远远的看见几个人在边走边闹,他老远便认出是瘦猴和傻雀,正要上前招呼。
  “公公。”
  楚明秋回头看是彭哲从后面追上来,身后还有两个人,都认识,一个是女生陈小婉,另一个则是秦淑娴。
  “怎么是你们,没去游行吗?”楚明秋随口问道,燕京大街上,每天都有游行,不看旗帜,压根不知道是那来的,不听口号,根本不清楚为什么。
  “游什么行。”彭哲淡淡的说:“现在我们不游行了,我们直接冲市委市政府。”  “呵呵,口气挺大,这新市委刚成立,你们又要冲!好大的胆子。”楚明秋笑道,在进入六七年后,文化大革命在继续发展,造反派将目标对准了各级政府组织,在上海一月夺权后,各地造反派纷纷起来夺权,小的夺了厂矿的领导权,大的夺了区县市党委和政府的权。
  在燕京,不但市委市政府被造反派占领,去年才接任燕京市市委书记的李书记被调离燕京,新的燕京市市委书记为原公安部部长谢富治。 
  “哈哈!”彭哲得意的大笑,陈小婉也抿嘴一乐,她朝车厢里看了眼:“哟,公公,今儿收成不好啊!”
  车厢里面只有半车东西,在彭哲他们看来都是废品,在楚明秋看来有一半左右是价值不菲的四旧,包括六个花瓶和两幅西方油画,一幅是毕加索的《猫眼》,另一幅是高更的《洗衣的少女》,剩下的则是中国各个时期的画和书,另外还有七八件铜器,这些铜器都不大,有春秋时期的,也有唐代的。
  “唉,没办法,现在不比以前了,那些四旧都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被封存了,哎,你们什么时候把这图书馆给抄了,这破四旧不彻底啊!”
  “想得美,抄了图书馆,卖给你,你发财,美得你!”不等彭哲开口,陈小婉已经笑骂起来。
  燕京图书馆在文革开始之后便停馆了,在破四旧高潮时,国务院宣布,图书馆不在破四旧之列,在春节之后,全市的图书馆,包括大中学校的图书馆都还关闭着,但燕京图书馆宣布开馆,这是这个城市唯一可以看书的地方,不过只能在馆内看,不能借出。  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跑去看书,这些看书的都是逍遥派。
  “革命不彻底啊!”楚明秋没有在意陈小婉的调侃,耸耸肩叹道。
  彭哲笑了笑说:“你知道吗,咱们要军训了。”
  楚明秋佯装意外,扭头问道:“哦,军训!上那军训?只是你们学校,还是所有学校?”
  看着楚明秋羡慕的样子,彭哲却一点没有高兴的样子,眉头微蹙说:“应该是全市中学吧,据说,下周,军训队就要进校,都是燕京卫戍区抽调的解放军干部。”
  “好事啊!当初,学校搞暑期军训,朱洪他们没能参加,还好大的意见,你不是也有意见吗,现在好了,可以近距离向解放军学习了。”楚明秋在最后忍不住加上了点调侃。
  其实,楚明秋已经注意到军训,还在一月时,中央文革便宣布要对部分中学试行军训,他便关注这个动向了。       中央文革选定了城东区的第二中学和二十五中作试点,这两所学校都是城东区的重点中学,也是干部子弟集中的学校,自然也是联动分子较多的学校。 
  看上去,这好像针对的是联动分子,但他觉着这可能是文化大革命的新趋势,因为毛主席是绝对相信这支由他一手缔造的军队,而且,军人在全国人民中享有很高的地位,特别是这些热情的中学生。
  不过,楚明秋还是看不懂,为什么要让军队进入学校?而且还是如此大规模。
  中学是有一定的混乱,但这主要是联动造成的,现在联动覆灭了,全市造反兵团总司令部成立了,中学红卫兵运动渐渐变得有序了,反倒是大学红卫兵比较混乱。
  这个疑问一直在他心中,所以,他还在观察,不知道会不会大规模在全国推广。
  今天,彭哲的话,证实了他的担忧,但没有解释他的疑虑。
  “我有点担心,军训队到学校后,会不回偏向联动。”彭哲担忧的说。
  随着彭哲的话,他感到陈小婉和秦淑娴同样紧张,他略微迟疑便摇摇头:“不会,联动已经定性了,大小联动分子都在局子里呢,解放军支持他们,不怕犯错误!”
  “不是,”陈小婉急忙插话:“我们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支持干部子弟?”
  干部子弟并不是全都参加了联动,就象葛兴国的新九中公社一样,有些干部子弟也反对对联,从一开始便与红卫兵师不同立场,并于红卫兵师多次公开辩论,由于他们红五类的身份,老红卫兵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但这批干部子弟同样对造反兵团不满,认为造反兵团冲击老干部是激进,是左倾盲动,所以,他们也反对造反兵团,但朱洪的声望太高,造反兵团势力庞大,老红卫兵师与造反兵团数次冲突都遭到惨败,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造反兵团势力高涨,这些红卫兵为了自保,便走上了大学红卫兵联合的道路,他们与红二司的联系非常紧密,红二司也有部分大学生加入了他们的组织。
  “解放军入校搞军训,那说明是毛主席的决定,中央文革小组那几个人是指挥不动解放军的。”楚明秋笑呵呵的说道:“到时候,你们要积极配合解放军,搞好军训。”  彭哲没有答话,这不过是废话和套话,军训队到学校,谁还敢不配合不服从!
  “可要是他们屁股坐歪了怎么办?”陈小婉插话道。
  楚明秋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下秦淑娴,笑道:“不对吧,人家还没到,就说人家屁股坐歪了,我说你们是不是担心过度,放心吧,我相信人民解放军绝对会执行毛主席的政策,支持左派,反对右派。”
  彭哲三人没有开口,走了一段路,楚明秋问道:“对了,军训队什么时候到校?”  “明天。”彭哲答道,然后用力蹬车:“我们先颠了。”
  说着三人飞车而去,楚明秋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口气,说实话,彭哲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军队与那些老干部有天然的联系,老干部们半辈子都在军队中,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在军中有无数旧部,干部子弟们大多有在军营生活的经验,军队进入学校,很难说他们会一碗水端平。
  回到家里,狗子他们果然不在,连林晚叶冰雪也不在,只有小不老和楚箐在家,小不老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在百草园里看着小平安骑车。
  自从有了小车,小平安算是找到乐趣了,每天在院子里骑车,嘴里还不住嘟囔:“驾!驾!嘟嘟,嘟嘟!”
  也不知道他是骑马还是在开车。
  “嘟~~~~~嘟!”
  三轮车直接冲到楚明秋面前,楚明秋单掌竖起,作了个停车的收拾,小平安依旧闯到他面前,楚明秋只好抓住车龙头。
  “你这家伙,不懂交通规则,我不是已经作了停车的手势了吗!交通违章,罚款,扣分!”
  楚明秋佯装生气,在小平安鼻头上刮了下,小平安笑呵呵的望着他,小不老和楚箐都过来,楚明秋已经将小平安的车调了个头,小平安又高速奔驰起来。
  小不老很乖巧的帮着楚明秋卸车,楚箐则跑去追小平安了,楚明秋边卸车边问小不老的训练,小不老老老实实的回答,进入三月后,冰上训练全面停止,只能进行地面训练。
  黄立忠每天来训练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都是基础训练,主要拉伸训练和腿部力量训练,花滑对腿上力量要求很高,小不老每天都要进行蛙跳训练,另外还要跑步,现在每天一千米,一年以后要达到每天三千米,此外还有柔韧性训练,等等。
  快吃晚饭时,狗子他们回来了,很显然,狗子今天的功课没做完,他很快吃过饭便一溜烟溜回屋,快要开始训练时才出现在百草园。
  楚明秋让他把功课拿出来,吃过晚饭后,楚明秋要检查所有人的功课,狗子小树林楚箐小不老,甚至包括林晚虎子,所有人都必须将功课交给他看过后才行,凡是没完成功课的,男生晚上不准参加训练,女生在第二天不准进排练厅练功。
  这条规矩到现在已经成为楚家的家规,晚饭后,每个人都拿着功课到他房间里,让他检查。
  “这题错了。”楚明秋指着作业本上的题目对狗子说:“这是你对三角函数变换,没有理解,这题要重做,多看看三角函数。”
  狗子嘟囔着嘴,倒也没辩解,因为无数次经验告诉他,争论压根没用,最后还得老老实实的听。
  另一个有点不习惯的是楚箐,楚箐在戏剧学校读书,对文化学习一向不怎么重视,楚明秋检查她功课后,让她从初一开始补起,这让她有些不满,但楚明秋态度强硬,告诉她,照目前运动的发展,她以后要想以唱戏为职业,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好好学习文化知识,以后才有立身之本。
  半年多没有上课,楚明秋一再告诉他的兄弟们,一定要坚持读书,坚持学习,勇子小八已经到高三了,算是完整接受了十二年中等教育,可狗子他们只有初级中学教育的水准,特别是楚箐,才初中一年级,这点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勇子虎子他们已经到了,但都在百草园里聊天,虎子更是不愿进屋,楚明秋对他也一样,必须作功课,没有完成便停练,可虎子毕竟年龄较大,楚明秋管得也就松点,但他却是不愿念书的,所以,是能躲则躲,绝不主动靠近。
  “行了,都散了吧。”楚明秋将楚诚意的功课本合上,总算说出大家伙都期盼的一句话,众人一轰而散。
  “勇子,虎子,小八,你们进来。”楚明秋冲外面叫道:“狗子,你也留下。”
  已经跑到门口的狗子只得停下来,小树林冲他嘻嘻一笑,便从他身边跑过去,狗子转身看着楚明秋困惑不解的叫道:“哥,还有啥事?”
  “有事。”楚明秋说道,狗子看看他的脸色,确定与读书无关,立刻跑进屋,勇子虎子小八他们也进来了,每天准时到的叶冰雪也跟着进来了。
  “把你们叫来,是要问你们一件事,”楚明秋看着他们说道:“我听说军训队要进校了,你们得到通知没有?”
  狗子顿时松口气,乐呵呵的叫道:“通知了!叶青山说明天军训队进校,对了,哥,明天我要去学校,这功课....”
  楚明秋思索下点点头:“行,先看看军训队都搞些什么,学校若是没复课,那功课还是得继续。”
  狗子刚高兴点,随即丧气的低下头,勇子笑了下在他肩上拍拍:“我们也接到通知了,不过,我们是下周一到。”
  楚明秋抬头看着小八,小八点点头:“我也听说了,明天我得回学校去看看。”
  “若是必须得在学校留几天,到时候打电话。”楚明秋提醒道,小八点点头。
  楚明秋想了下,开口说道:“军训是一个新动向,上面估计是觉着中学红卫兵太乱,这可能与几次公开武斗有关,不过,不管军训队来不来,勇子,四十五中的权力要掌握在手中,但要注意,不管军训队作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要与军训队发生正面冲突,明白吗?”
  勇子显然还没明白,先是点点头,随即有些纳闷:“军训队是来支持我们的,能出啥问题,支持联动,反了他们!”
  “我就担心这点。”楚明秋刚开口,小八已经插话道:“勇子,公公的担心的是,军训队应该不会支持联动,但会不会支持干部子弟呢?比如晋西北他们,勇子,你要小心这点。”
  “晋西北?”勇子怀疑的看着他,在四十五中,并不是只有红星纵队一个红卫兵组织,还有几个小红卫兵组织,比如晋西北的坚持毛泽东思想战斗队。
  晋西北在红卫兵运动初期,是四十五中红卫兵的头领,可在八一八之后,晋西北迅速转变了态度,开始反对对联,态度还很坚决,在人民剧场大辩论中,上台与单倥他们进行了公开辩论,随后便与红卫兵师渐行渐远,他与一些与他观点相同的大院子弟成立了一个坚持毛泽东思想战斗队。
  晋西北反对对联,可也不与红星纵队走在一起,没有参加造反兵团,而且还反对造反兵团,特别是冲击老干部的行动。
  不过,勇子一向没把晋西北放在眼里,他的战斗队也就十来个人,与红星纵队压根不能比,不管是人数还是武力。
  “不是没这种可能,”楚明秋说道:“勇子,你是红星纵队的一号服务员,红星纵队成员有学校的九成的学生,军训队领导势必要找你谈话,到时候,你的姿态要低点,明白没有?”
  “行,”勇子点头答应,楚明秋又对虎子说:“虎子,你一向稳重,我就不多说了,记住,千万不要与军训队发生正面冲突,要尽量博得军训队的好感。”
  “没问题,他们要来了,我们给他开个欢迎会,敲锣打鼓,欢迎!”虎子笑道,小八也笑道:“对,这招好!就这样,军训队要来,你们组织些人,敲锣打鼓,欢迎!”  “小八的提议好,你们最好组织一个欢迎会,勇子,你要讲话,嗯,我给你起草讲话稿,你背下来,在家多练习,到时候要表现得象临时讲话似的。”楚明秋说道。
  “成!就这样。”勇子满口答应,在他们的意识中,楚明秋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大脑,无数事实证明,楚明秋的脑子就是比他们好,按他说的办,准没错。
  “好,我回去给我哥说说,也这样办。”叶冰雪也叫道,她现在也明白了这帮人做事办法,很简单,楚明秋拿主意,定原则,最初发现这点时,她很纳闷,曾经问过小八,这是为什么?小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让她看看以后再说,这几年下来,她终于承认,形成这个情况是有道理的。
  百草园里很快又热闹起来,楚明秋花了十几分钟便草拟了一份演讲稿,叶冰雪进来让他再写一份,楚明秋于是又写了一份,叶冰雪拿着便跑回家了。
  第二天,十一中学校大前,挂满彩旗,几乎全校师生都聚集在校门口前,叶青山穿着洗得有点发白的旧军装站在大门口前,这军装还是他那书痴老爸旧年陈货。
  时间到九点,一辆军用吉普车在校门口停下,两个穿着军装的年青人下车,叶青山立刻迎上去,热情的问道:“解放军同志,你们是军训队的吗?”
  “是,你是?”军人看着他问道,叶青山立刻转身,冲着群众叫道:“同学们,军训队的同志到了,欢迎军训队!”
  “欢迎军训队!”
  “向解放军同志学习!”
  “向解放军同志学习!”
  “向解放军致敬!”
  “向解放军致敬!”
  锣鼓敲起来,口号震天,两个解放军在师生们夹道欢迎下走进学校,边走边举起红宝书,向两边的红卫兵小将致敬。
  到了操场上,两个军人才发现,全校师生都在操场上等着。
  “解放军同志,我们十一中造反兵团支部全体成员欢迎军训队到校指导,我是支部一号勤务员叶青山。”
  “叶青山同学,你好,你好!”解放军伸出手与叶青山热烈握手。
  “解放军同志,叶青山同学还是校文革的一号勤务员,”旁边一个中年老师笑呵呵的补充道,叶青山也顺势介绍:“王老师是学校毛泽东思想战斗队的一号勤务员,也是校文革的领导同志。”
  “王老师,你好,你好。”解放军又与王老师热烈握手。
  “向解放军学习!”王老师热情的说道:“接到上级指示后,我们全校师生坚决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立刻行动起来,今天一大早,全校师生便到校,欢迎军训队进校。”
  “谢谢大家,谢谢十一中革命师生,”解放军感激的说道:“我叫鹄为国,这是我的战友,曾大正。”
  曾大正利落的给大家敬礼,却没有多话,鹄为国笑道:“我负责高中的军训,曾大正负责初中的训练,还请大家支持我们的工作。”
  “一定,一定,我代表造反兵团表态,一定支持军训队的工作。”叶青山立刻答道。
  王老师也答道:“请鹄同志放心,我们毛泽东思想战斗队一定全力配合军训。”
  鹄为国放心的笑了,一行人说着走上主席台,叶青山率先走上前,拿起大喇叭,大声说道:“十一中全体师生注意了,立正!~~,稍息。”
  “今天,军训队到我们学校,指导我们军训工作,军训是毛主席和中央文革制定的政策,是文化大革命发展的新方向,我们十一中是红色的十一中,坚决执行毛主席的政策方针路线,全力配合解放军的军训工作,我们要通过军训学习解放军优良的战斗作风,学习解放军艰苦奋斗的精神,学习解放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振奋我们的精神,夺取文化大革命的胜利!”
  “向解放军学习!”
  早就部属好的人立刻振臂高呼!
  “向解放军学习!”
  操场上齐刷刷的举起手臂,林晚也跟着举起手臂,俏目不住打量主席台上的两个解放军,鹄为国和曾大正都穿着崭新的军装,军帽上的红五星闪闪发亮,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
  “向解放军致敬!”
  “向解放军致敬!”
  “夺取文化大革命新胜利!”
  “夺取文化大革命新胜利!”
  .......
  “下面请解放军同志讲话!”                   
  鹄为国上前,拿起喇叭,声音洪亮的大声说:“十一中的全体同志们,红卫兵小将们,我是鹄为国,奉命到十一中执行军训计划,军训是毛主席制定的政策,由燕京卫戍区具体执行,全市所有大中学校都要进行军训,军训的目的,一是贯彻毛主席的政策方针,二是向红卫兵小将学习,红卫兵小将是文化大革命的闯将,你们战天斗地,发动群众,夺取了文化大革命一个又一个胜利。向红卫兵小将学习!”
  他身后的曾大正举起手臂,高呼口号;叶青山立刻振臂高呼:“向解放军致敬!向解放军学习!”
  “向解放军致敬!向解放军学习!”
  .......
  口号声响彻整个校园,台上台下气氛热烈。
  同样的场景在九中复现,中央下令对全市中学中专和部分大学进行军训,卫戍区为此组织了数千军官,九中是造反兵团的总部,上级显然更重视,派来的军人都经过挑选,九中同样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会,欢迎到校的军训队,军训队也同样只有两个人。
  与十一中不一样的是,朱洪没有参加对军训队的欢迎,主持欢迎的是唐刚,也没有将全校同学集合起来,有部分学生去参加红三司组织的批判大会去了,朱洪自己则去参加中学红代会筹备会去了。
  但学校的气氛依旧很热烈,唐刚讲了话,军训队的解放军也同样讲了话,在讲话中,他高度评价了九中造反兵团和朱洪本人,引起在场的九中造反兵团小将们热烈响应。  傍晚,朱洪从市里回来,立刻来见军训队的解放军。
  “对不起,对不起,”朱洪很客气,见面先道歉:“市里要组织一个红代会,江青同志推荐我代表中学造反兵团参加,没赶上欢迎解放军同志。”
  “那里,那里!”军训队的解放军爽快的笑道:“我可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朱司令的大名早已响彻燕京,我们还要向你多学习。”
  朱洪心里有几分得意,说话却很谦虚:“那里,那里,全国人民学解放军,我也要向解放军学习。”
  唐刚插话道:“朱洪,这是军训队的张建民同志,这位是蔡进步同志。”
  “张同志,蔡同志,”朱洪连忙改了称呼。
  寒暄客气一阵,几个人各自坐下,朱洪看看桌上的文件,便笑道:“倒底是解放军,这刚下车,也不休息下,就开始工作了。”
  “毛主席说的,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张建民笑道,他一直在观察朱洪,卫戍区这次抽调了上千干部到各校,在此之前,卫戍区也对部分学校摸底,这九中就是重点,领导特地将他调到九中军训队,还特地与他谈话,将九中的情况作了介绍,特别点出朱洪。
  “九中是造反兵团总司令部,朱洪是造反兵团司令,也是中央文革小组的红人,你到九中后,要争取朱洪的支持,以便打开局面。”
  朱洪从露面到现在,表现出的态度很好,这让张建民很满意,半真半假的开了个玩笑,张建民开始说正事。
  “朱洪同学,对军训,我们有个初步想法,”张建民边说边观察朱洪的神情,朱洪神情专注,听得很认真:“军训首先要在党的领导下进行,所以,我的意见首先组建一个军训领导小组,这个小组由我,蔡进步同志,你,唐刚同学,还有张向东老师组成,对这人选,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张建民有几分河南口音,听着费劲,可朱洪还是听明白了,他略微沉凝便答道:“人选很合适,不过,张同志,我建议增加一个原校党委副书记,也是我们校文革的领导之一章新民,我给您介绍下章新民同志,他是1939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在延安抗大学习过,后来到太行山,参加过反围剿,后来到晋察冀,四五年去东北,参加了解放战争,建国后,1956年调到燕京,在我们九中担任校副书记。”
  张建民有点意外:“这是老同志啊,他...,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朱洪点点头,这张建民反应停快,立刻意识到章新民有问题。
  “在文革之初,原红卫兵师认为章新民走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对他进行了批判斗争,我们造反兵团夺权后,对校领导进行群众评议,本来章新民没什么问题了,可有群众揭发,说他曾经参加过国民党蓝衣社,抗战开始后混进了党内,为此,我们派人进行了外调,幸好,我们找到证人,章新民在1934年参加过一个叫觉醒的组织,这个组织不是蓝衣社的外围组织,而是我党领导的外围组织,只是出于斗争需要,才披上灰色外衣,组织的核心成员都是我党党员。
  经过外调后,章新民也洗澡上岸,被结合到校文革委员会,是我校文革的领导成员之一,之所以建议加入他,是因为他是老干部,中央提出三结合,让章新民进军训领导层,正是响应中央号召。”            
  张建民边听边想,心里对朱洪很是赞赏,果然不愧是造反兵团司令,说话条理清楚,有理有据,等朱洪一说完,他边转头问:“你们怎么看?”
  唐刚首先赞成,张老师也赞同,曾大正也赞同,于是,张建民点头说:“成,就这样,那张老师,您去请章新民书记过来开会。”
  张老师立刻起身出去,张建民说道:“我们等等他们,等他们来了,我们再进行下一个议题。”
  “好。”朱洪点头答应,张建民看着他笑道:“听说你们建了个五七学校?”
  “对,这个学校是探索性质,目前看来还有些问题,最主要的是,管理上有问题,”朱洪苦笑下,叹口气说:“这所学校设在遵化的坪塔公社,可这距离我们太远,我们很难管理,后勤支持上很困难,我向市委报告了,市委指示,让我们暂时停办,现在这个学校已经停了。”
  朱洪没有讲山里的五七学校,说的是他设的那所五七学校,他很清楚,山里那所五七学校,他压根就管不了,楚明秋一开始便明确告诉他,这所五七学校是保护楚家朋友的,以他对楚明秋的了解,这所学校恐怕以疗养居多。
  其实,朱洪也没完全说实话,设在遵化的五七学校最大的困难是,没人愿去。
  最初设五七学校时,学校设在山脚下,山是荒秃秃的,没有电,吃水要走七八里路去挑,派去的人没有待足两周的,纷纷以各种理由跑回来了,其中最主要的理由便是后勤。
  学校的一切物资都要从燕京拉过去,学校没有多少地,农民不愿将地让给学校,所以,他们只能开荒,可满山都是石头,没有泥土,开垦土地艰难无比,而且即便开垦出来,粮食产量也极低,完全不能自给,必须到外面买。
  为了维持学校的后勤,朱洪是绞尽脑汁,可效果很差,在春节前,学校居然断粮了,告急电话打到九中来,还是唐刚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全部回来过春节,春节过后再回学校。
  这个主意暂时避免了缺粮的问题,春节后,朱洪向市委求援,市委正焦头烂额,也没理会,新任的市委谢书记告诉他,这个五七学校可以暂时停止。
  自己亲自抓的五七学校失败了,山里的五七学校依旧无声无息,四十五中从未有人来抱怨过,他从侧面打听过,勇子压根就没管过学校,看来这所学校是楚明秋亲自在管。
  想到这些,朱洪忍不住有些羡慕楚明秋,也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快与他疏远。
  张建民微微点头,以一个中学办五七学校,当然非常吃力,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  等了一会,张老师和章新民来了,张建民起身,他立刻注意到,朱洪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一直坐着,而其他人都站起来,他却依旧没有动。
  “章书记,朱洪推荐您参加军训领导,实现九中三结合。”张建民说得很慢,边说边打量章新民,章新民看上去有些苍老,头发花白,带着一副眼镜,神情有些木讷。
  “谢谢,谢谢,”章新民满脸感激:“我一定配合解放军同志和校革委会,搞好军训工作,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张建民正要开口,朱洪已经插话了:“坐吧,大家都坐下,现在开会,请军训队张建民同志讲话。”
  张建民稍稍愣了下,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而是顺势请大家坐下,然后才开口说:“军训就要按照军队的编制和作息制度,我想,以后每天上午八点开始军训,到十一点,下午则从两点开始,到四点。大家有什么意见?”
  说完后,他也没看别人就盯着朱洪。
  朱洪却没有开口,而是看着唐刚,唐刚想都没想便摇头:“张同志,这不行,我们造反兵团还有很多工作,军训工作虽然重要,其他革命工作也同样重要,这样全天都在搞军训,其他工作就不要了?”
  张建民笑了笑:“这个问题我考虑到了,军训当然不能耽误文化大革命,有游行或者批判大会,当天军训可以暂停,全校师生都参加游行或批判会。”
  唐刚没再说什么,朱洪想了下说:“行,我同意。”
  张老师和章新民也点头同意,张建民又提出下一项议题:“毛主席教导我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所以,要制定出军训纪律。”
  “对,现在有些同学太散漫了,不通知便不到学校参加运动,每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唐刚提起那些逍遥派便生气,他认为这些是在逃避运动,精神颓废,应该严肃处理。
  “我赞成,向解放军学习,首先便是学习解放军严格的纪律,只有有了严格的纪律,才有战无不胜的军队。”朱洪说着站起来,这已经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军训首先要将纪律灌输到每个红卫兵脑海中,对了,张同志,我也有个建议,我们现在是按照年级班级分的,我建议按照解放军的编制,改为团营连排班。”
  “我支持!”唐刚首先响应,张老师和章新民也立刻表示支持。
  “团营连排班?”张建民喃喃自语,扭头看着曾大正,曾大正也皱眉思索,见张建民看着他,曾大正说道:“全校编为一个团,高中部初中部,各一个营,每个年级一个连,每个班一个排,....,我看可以。”
  “好,通过。”张建民在短短时间里便想清楚了,这个提议好,可以更迅速的让同学们接受军事化教育。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三个人,朱洪一看全认识,都是九中学生,前面的叫何浚,后面的是魏北上君巧巧,朱洪一看到三人,忍不住皱皱眉。
  何浚三人在最初是追随工作组反对红卫兵,工作组失败后,三人最初加入了葛兴国的新九中公社,可不久,何浚首先退出了,在串联回来后,魏北上和君巧巧也先后退出了新九中公社,在去年十一月组建了一个新燕京评论的小组织,这个组织以他们三人为核心,在学校也就十三四个人。
  不过,这新燕京评论人数虽少,可活动能量颇大,他们与四中八中,甚至与华清附中,红二司都有联系,在联动覆灭后,不少漏网联动分子加入新燕京评论,势力迅速扩大。
  即便如此,朱洪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这新燕京评论成立后,没有什么动作,最大的动作便是出了一个小刊物,就叫新燕京评论,这还引起韦兴财的嘲讽,除此以外,新燕京评论没有强硬挑战或争夺九中的领导权,可以说,一直无害的在九中存在。
  可朱洪万万没想到,他们今天居然闯进会议室来了,这让他非常惊讶。
  “你们有什么事?”张建民看到朱洪脸色微变,便抢在他前面开口问道。
  “我们是新燕京评论,”领头的何浚说道:“解放军同志,我们知道这里在开什么会,我们认为,我们新燕京评论有权力参加这个会。”
  “荒唐!”朱洪拍案而起,厉声喝斥道:“你们不是校文革小组成员,有什么资格参加军训会议!”
  何浚冷冷的哼了声:“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军训不仅仅是你们造反兵团的事,也是我们新燕京评论的事,我们新燕京评论从来没有参加过你们造反兵团的活动,也从来不是你们造反兵团的下属组织。”
  朱洪愣了下,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唐刚已经站起来:“这是校文革小组与军训队的会议,你们冲击会议,你们要承担所有后果!”
  “冲击会议?”何浚很敏锐,立刻抓住其中的要害,冷冷的反驳道:“这帽子好大,可惜盖不到我们头上,朱洪唐刚,今天我们是来向军训队反映问题的,不是来参加会议的!”
  张建民一直在观察,何浚和朱洪唐刚争论时,张老师和章新民在边上一言不发,特别是章新民,目光躲躲闪闪的,不过,他对何浚的出现有几分满意,至少,这九中还不是铁板一块!
  唐刚与何浚激烈辩论,朱洪开始冷静下来,他已经感觉到阴谋,何浚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的,他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对新燕京评论太掉以轻心了。
  “如果你们坚持,”何浚使出杀手锏:“我们新燕京评论将拒绝参加你们制定的军训计划,我们将单独成立军训队。”
  “你们.....!”唐刚心中暗喜,正要扣上一顶大大的帽子,张建民却站起来了,
温和的说道:“不要激动,何浚同学,军训是党中央毛主席制定的,不参加军训是非常错误的。”
  “解放军同志,我们没有不参加军训,我的意思是,我们将自己组织军训!”何浚一点不担心,神情十分坚定。
  朱洪看看张建民又看看何浚,他忽然明白了,何浚以不参加军训相威胁,不是威胁造反兵团和校革委,而是在威胁张建民。他迅速判断,必须将这个威胁打下去,否则后患无穷。
  可事情在这瞬间,脱离了他的掌控,张建民已经开口了,既然他开口了,事情便按照他的思路发展下去。
  “这是我们的疏忽,”张建民略微沉凝便开口问朱洪:“我们学校有多少个红卫兵组织?”
  朱洪心中暗叫不好,造反兵团虽然势力庞大,可也没在九中一手遮天,九中学生有六成参加了造反兵团,剩下的有六成参加了红卫兵师或联动,其余的则组成了五六个红卫兵小组,还有些则是逍遥派,比如,他的初中同学监工,从运动一开始,她便是逍遥派,这些逍遥派好点的隔个两三天到学校来看看,没事转身就走;差点的春节后还见过人影,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正式的红卫兵组织有七八个,另外教工中还有三个,此外,还有不少逍遥派。”朱洪迟疑下,还是老实的答道,可随即意识到,他这样显得软弱,便立刻强硬的大声道:“但,不管是那个组织,都必须执行毛主席的路线方针政策,必须服从校文革小组的领导,张同志,我认为这里面有阴谋。”
  何浚没开口,只是冷笑着看着他,张建民笑了笑,他是从基层出来的,战士班长副指导员指导员到营教导员,基层工作经验丰富,那看不出何浚的目的。
  造反兵团势大,何浚他们这些天忍气吞声,一直在寻找机会,现在军训队来了,他们岂不趁机发动,引起军训队的注意,虽然不至于推翻造反兵团,可也能挤入权力中心。
  “有什么阴谋都不可怕,是阴谋也总有暴露的一天,这不可怕。”张建民轻松的笑了笑,胸有成竹的说:“这样吧,今天的会议暂停,明天,各个红卫兵小组都推荐人,造反兵团三人,其他红卫兵小组一人,教工造反派每个组织一人,加上章副书记,咱们召开一个大联合大会,在这个会上,选出军训领导成员。”
  “好!”何浚一口答应,并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的转身就走。
  朱洪很是无奈,张建民是军训队天然的领导人,造反兵团看上去有三个人参加,可也没到参加会议的一半,简单的说,会议将不在他掌握下进行。
  他抬头看着张建民,张建民神情平静,正与曾大正低声说着什么。
  他想了想便说:“张同志,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张建民抬头看了看他,笑道:“我知道你想谈什么,这样吧,晚上,我来找你。”  朱洪略微迟疑,点头答应。
  会议就此散会,朱洪和唐刚出了办公室,俩人都心情沉重,一路上都不开口,韦兴财一直在外等着,看见何浚他们闯进去,此刻见到俩人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追问。
  唐刚将事情简单说了,韦兴财不以为然:“没什么了不起,明天,我带纠察队在外面守着,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就冲进去,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什么一拍两散,少胡说。”朱洪有点不高兴,连忙喝止。
  唐刚眼前一亮:“对,财主,明天你带人在外面维持秩序,朱洪,明天若问题不大则罢了,若是问题大,我们便要扩大,开扩大会议,财主,你注意下,要是听见我们提出开扩大会议,你就带人冲进来。”
  “这,这不好吧。”朱洪有点意外,他有点担心,这样一闹,会给军训队留下不好印象。
  “有什么不好的,洪哥,别婆婆妈妈的,就这样办。”韦兴财当即说道:“我去找百顺,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说完,韦兴财转身便跑了,朱洪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口气,又回过头,看看楼上,其实他们已经下了一层楼,什么都看不到。
  朱洪忽然有个感觉,自己辛苦奋斗得来的一切,就要从手上溜走,曾经的辉煌,就象建立在沙滩上的草屋,风一吹便坍塌了。
             

  第一章 红卫兵运动的一个小拐弯

  韦兴财四下找林百顺,可无论学校还是家里都没找到,最后,他灵机一动,跑到楚家大院来,林百顺果然在这里,正帮着楚明秋收拾今天的成果,今天楚明秋又在淀海找到一个物资收集点,很轻松的让那些红卫兵将四旧卖给他了,不过,这个物资收集点比较偏僻,有价值的东西比较少。
  林百顺是驾驶班的一员,在驾驶班中,他与金刚傻雀他们一组,驾驶班的学员中,第一组学员,也就是小八狗子虎子勇子水生这一组,他们已经可以开车上路了,小八勇子虎子可以大胆开车上路,狗子却不行,只能在郊外偷偷的开。
  这几个家伙现在没事就把那吉普车开出去,让楚明秋担心不已,前世那些新手可出了不少事,现在街上的车比较少,可自行车更多,更容易出事,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过上两天,军训队就要进校了,这些家伙就有人管了。
  让他有点烦的是,他的朋友太多,导致驾驶班越开越大,楚宽远不但把石头带来了,还带来了几个小兄弟,他们也搞到部卡车,只是现在不敢开。
  “我想你就在这,果然没错。”韦兴财很高兴,这段时间里,他也隐隐感到朱洪和楚明秋之间出了问题,可这问题出在那,究竟是什么问题,他也摸不清,俩人偶尔遇上,态度还很亲热,楚明秋还是那样风趣幽默,只是朱洪变得严肃了些。
  “出什么事了?”林百顺看着满头大汗的韦兴财,眉头微皱,这段时间,他对参加红卫兵活动愈发没有兴趣,每天上学校看看,然后便跑到四十五中学车,现在小八虎子和勇子都会开车了,他们现在是楚明秋的助教,楚明秋不在时,他们便负责教学,只是,他们的水平稍差,有些地方还是模模糊糊的。
  “军训队来了,你小子也是,欢迎军训队都不参加。”韦兴财责备道,近一年的停课,让这些在校学生完全散漫了,林百顺还好些,过上两天到学校来一趟,好些学生长时间不到学校来,学校也没人管。
  “来就来吧,有什么要紧的,”林百顺语气平静却冷淡,顺手将一本书扔进麻袋里。
  “你看看,这可是毛主席定的,你这态度可不对。”韦兴财立刻感到他的冷淡,心里叹息,勉强调侃道:“公公,你说是不是。”
  楚明秋正翻看一本发黄的画,这幅画上面满是印章,看落款是元代王蒙的,这让他一阵惊喜,因而没有听见,林百顺瞟了他一眼,冷淡的答道:“不就是个军训,人家每年都军训,有什么大不了的,有这样兴奋吗。”
  “你这人,”韦兴财有些无奈,摇摇头:“你这人啊,以前闹着要军训,现在军训队都进校了,怎么是这态度,你这态度可不对。”
  说着他凑到楚明秋面前,正要开口,一辆小三轮车风驰电掣般驶出来,到了林百顺面前才刹住,林百顺起身把小平安抓起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
  “小家伙,乱开车,该罚!”
  小平安笑嘻嘻的,从他手上挣下来,又骑上车,嘟嘟叫着骑到楚明秋面前,楚明秋还在看那幅画,小平安有点不满,推着车向前,轻轻触碰下他。
  楚明秋抬头看见他,笑了笑问道:“今儿的书念了没有?”
  小平安点点头,他现在每天也要念书,每天要背两首诗,学十个字,同时还要扎马步半个小时,上午还要绕着百草园跑十圈。
  “背给我听听。”楚明秋说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小平安背到
,楚明秋点点头,依旧看着他,他迟疑下又说:“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知道什么意思吗?”楚明秋又问,小平安崛起嘴摇摇头,楚明秋正要解释,小平安调转车头,叫道:“又来了!”
  看着他蹬车跑了,林百顺噗嗤一笑:“你这个套路,他们现在都知道了。”
  楚明秋苦笑着摇头,说来他已经带了好几个小孩了,这后院小孩几乎都是他带出来的,现在每个小家伙都躲着他,因为每次见面便要问功课。
  “我就担心耽误了他们的功课,小平安,小不老,将来他们父母回来,我也能有个交代。”楚明秋苦涩的叹口气,转头问韦兴财:“财主,今儿什么事?看你着急得。”  韦兴财嘿嘿干笑两声,将学校的事说了一遍:“新燕京评论其实就是联动的漏网分子,这些家伙看到军训队进校,便想趁机向我们发动进攻,我们必须打退他们的进攻。”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的?”楚明秋又问,林百顺眉头微皱,神情淡然冷漠。
  “他们的目的是要进校军训小组,我们不能同意。”韦兴财随后将张建民的提议讲述一遍,然后说:“明天要开会,选举军训领导小组成员,可我们只有三个人参加,其他人都不是我们的人,若洪哥不能进军训领导小组,我们就准备要求召开扩大会议,公公,你觉着这个办法怎么样?”
  楚明秋略微想了下,皱眉说:“此举有可能引起军训队的不满,我倒不认为朱洪会落选,不过,九中现在校革委会中全是造反兵团的人,这不好,以前我就告诉过朱洪,要团结,要联合其他红卫兵组织,唉,可惜了,葛兴国,不过,这次是个机会,何浚他们原来是新九中公社的,没有参加联动,也反对对联,我看是可以联合的。”
  说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活,拍拍手起身说:“军训队入校,代表文化大革命进入一个新阶段,特别是中学红卫兵运动,进入一个新阶段,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前段时间里,毛主席和中央对红卫兵运动的发展有所不满意,可这不满意是什么呢?这是我们要思考的。
  为什么我不赞成你们冲击军训会议呢?原因很简单,军训队刚刚进校,上面一定会支持军训队,而现在就冲击军训队,上面一定不会支持你们,这第一炮要没打响,后面就困难了。
  再说了,毛主席一再提要实现大联合,而你们此举也就会被认为是反对大联合,所以,不要去冲击军训会议。”
  韦兴财皱眉,感到有些担心,他微微摇头:“可何浚他们要是进了军训领导层呢?”
  “那就进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保证造反兵团的人在军训领导层占多数就行,不过,你们要注意的是,与解放军的关系,要争取他们的支持,但也不用怕他们,朱洪背后有文革小组的支持,明白没有?”
  韦兴财感到左右为难,他觉着楚明秋说得不错,可就这样让何浚他们进入校军训队,又有些心有不甘。
  “有什么好说的,回去给洪哥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林百顺有点不耐,烦躁的说。
  韦兴财苦涩的摇摇头,楚明秋也摇摇头:“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财主,朱洪肯定会入选,只是造反兵团进入校军训领导小组的多少而已,其实,在我看来,也就是何浚他们有资格,其他红卫兵组织都没这个名气和领导力,三五个人,七八条枪,算什么。”
  “好吧。”韦兴财只好点头,他已经察觉,楚明秋对林百顺的影响越来越大,现在几乎楚明秋说的,他都不会反对,现在事情已经决定了,可就这样走了,他又觉着不好,于是没话找话的说道:“公公,这都是上那弄的,还真不少。”
  “唉,最近生意不好,这都是在淀海区弄到的,哎,我说财主,九中的图书馆什么时候卖啊,我记得有好几万册书呢,够我赚上几十块的。”
  “你丫就做梦吧,”韦兴财笑道:“谁说那图书馆要卖了。”
  “看看,看看,这革命不彻底了吧,干脆这样,我听说图书馆里有些是解放前的书,把这些书卖给我,我给你,...,给你,七分钱一斤,够哥们了吧。”
  “拉倒吧,你这奸商!人家都是九分钱!”韦兴财笑骂道。
  “拉倒吧,那些解放前的书,纸都发黄了,你看看这个,”楚明秋顺手拿起一本发黄的书,这本书纸张都有点脆了:“这样的,废品站都不收,我还得跟人家说好话,这样的书,一斤才九分钱,平时我们收都是五分钱,不信,你看看,这是价格表,”说着将价格表拿出来,丢给韦兴财:“咱们做生意,童叟无欺,绝对公道。”
  韦兴财压根就没看,随手扔回来,笑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你丫就是个奸商。”
  “成见,成见,绝对是成见。”楚明秋不满的叫道,俩人说笑着,林百顺则很沉默,慢慢的清理着那些东西。
  “这么多年了,咱们还没给百顺取个绰号,这可是个重大失误,得补上,你说给他取个什么好?”楚明秋笑呵呵的对韦兴财说道。
  韦兴财看看林百顺,林百顺不满的嘀咕道:“别把我拉上,你们聊你们的。”
  “我看就叫不高兴吧。”韦兴财没有理会,笑道。
  “不高兴?”楚明秋摇头:“不好,这名字太随意了,你看他那身匪气,我看就叫土匪吧。”
  “土匪?这名倒不错。”韦兴财喃喃自语,林百顺生气了,将书一扔,叫道:“少拉扯我啊!”
  “瞧瞧,怎么就急了!”楚明秋笑着将他拉住:“这年头谁没个绰号呢,你们给我取的绰号,我不也不喜欢吗,你们不是一样叫开了,没啥!”
  韦兴财也笑呵呵的过去,将他拉住:“瞧你这脾气,不就是跟土匪一样,公公这名取得好。”
  “你们!”林百顺压根就没挣扎,他知道这没用,被楚明秋抓住了,以他的本事,压根就没用。
  “毛主席教导我们,人民群众是最伟大的创造者,咱们什么事都得听人民群众的,你说是吧。”楚明秋将他摁在凳子上,笑呵呵的说道。
  “你丫一黑五类,算什么人民!”林百顺咬牙切齿的骂道,知道这土匪算是被安上。
  “这人民啊,就是由黑五类和红五类组成的,我是黑五类,财主是红五类,正好够,你说是不,财主!”
  韦兴财大笑,林百顺哭笑不得,三人闹腾一阵后,韦兴财见天色已晚,这才告辞,林百顺想了想也要与他一块走,楚明秋却叫住他,韦兴财开始还打算等等他,随即明白,这楚明秋恐怕正是要与林百顺私下聊,于是便向林百顺招呼一声,自己便先走了。
  “你和朱洪倒底怎么啦?”楚明秋这次没再与他闲聊,径直问道。
  林百顺低着头不作声,楚明秋叹口气:“你们是发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不容易,朱洪别看他风光,其实他很危险,现在,他也退不下来,你要多支持他。”
  “他现在还需要我的支持吗,”林百顺有些生气的说:“不说别的,就说葛兴国吧,我也觉着葛兴国不错,虽然是干部子弟,可没那么讨厌,我就告诉他,可以团结葛兴国,他不听,反倒说我立场动摇,还有上次游行,算了,我就不说了。
  公公,你看着吧,这造反兵团要不了多久,就得分裂,他把什么权力都一把抓,其他人早就不满了,只是迫于他的声势,这才忍气吞声,你看吧,军训队入校,好些人便会觉着机会来了,这些人不但有其他红卫兵组织的,也有造反兵团内部的。”
  楚明秋心里微惊,矛盾居然如此严重了!林百顺将朱洪的种种不是,都发泄似的倾吐出来,楚明秋的眉头越皱越紧,拧成一个川字。
  良久,他才轻轻叹口气:“百顺,不管怎么,从朋友的角度,从道义上,我们都该支持他,另外,有机会,我也会和他聊聊,劝劝他。”
  “他不会听你的。”林百顺当即反驳:“我看还是算了,他这人,刚愎自用!”
  “朋友是什么,什么是朋友!”楚明秋摇摇头:“百顺,这朋友,朋友有错时,要给他谏言,朋友做得好,要为他高兴,看到危险,要提醒他,在他困苦时,要不离不弃,这才是真正的朋友;那种喝酒吃肉,有难时便落井下石,只能共患难的,不是朋友。  百顺,你要站在朱洪的立场去考虑,他现在是首都造反兵团的司令,有十几万追随者,看上去声势浩大,可实际上,中央有斗争,也波及到他,他若出了问题,那十几万红卫兵怎么办?”
  林百顺耷拉着脑袋,神情依旧还有几分不忿,不过,比起刚才来,已经和缓多了。  “朱洪是朋友,朋友之间难免有碰撞,难免有争执,甚至还可能动手打架,可若是真朋友,绝不会因为矛盾就远离朋友,百顺,朱洪现在虽然有些问题,可这不能成为离开他的理由。”
  林百顺抬起头,深深看着楚明秋,半响才问:“你不是一样疏远了他吗。”
  楚明秋摇摇头:“你错了,我没有疏远他,作为朋友,我知道他的难处,百顺,你要了解你的朋友,朱洪的性格,坚强,自尊,另外还有点自卑,所以,我理解他的行为,还是把他当朋友,只要他需要,我随时可以为他出力。”
  林百顺想了半响,终于点头:“我明白了。”
  “对了,有件事要提醒他,不,一定要提醒他,”楚明秋神情严肃,林百顺茫然不解,楚明秋说:“最近我发现一股动向,有一些红卫兵组织,借批判二月逆流之机,把矛头对准了周总理,对这件事,你们一定要警惕,一定要批判,态度要坚决,旗帜要鲜明!”
  对二月逆流的反击一直在持续,可最近楚明秋在大字报中发现有人将二月逆流的后台指向周总理,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后来干脆直接点名,这些大字报是零零散散,在各个学校都有出现,写大字报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直接落上自己的名字,这让楚明秋很是警惕,在文革中,敢把矛头对准总理这一级的人,背后恐怕都有人。
  “我知道这事,”林百顺皱眉说:“贴点大字报,这没什么吧。”
  楚明秋摇摇头:“不是没什么,是非常严重,文化大革命说穿了,是中央路线斗争,这里面穿插了权力斗争,这些人将目标对准了总理,总理深受全国人民爱戴,可他们却敢将目标对准总理,这是他们自己的主张,还是背后有人放出来的试探气球?你回去要告诉朱洪,对这股思潮要警惕!”  
  林百顺点点头,他没有多想,这半年多,在楚明秋的指导下,造反兵团发展顺利,在他看来,这里面固然有朱洪的努力,可造反兵团的发展路线,政策,方针,都是楚明秋制定的,这一点没几个人知道,可他和韦兴财是清楚的。
  楚明秋扭头看看四周,幸好附近没人,他压低声音说:“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们,文化大革命中,有三个人不能碰,毛主席,周总理,林副统帅,其他都可以批,甚至江青都可以骂,但这三人绝对不能碰!”
  以前楚明秋的确说过这个话,在文革刚开始时,说批判周总理,恐怕话刚出口,便会被打成反革命,可这十个月下来,看惯了太多赫赫声名的老帅老将被押上批斗台,接受群众的批判。林百顺渐渐就将这话忘记了,他就亲耳听到有人说过红卫兵师和联动的黑后台是周总理,二月逆流的黑后台也是周总理,当时他虽然惊讶,可也没当一回事。  国家主席,批斗了!
  市委市政府,冲击了!
  解放军,冲击了!
  国务院,冲击了!没什么事嘛!
  “有没有人说过反对总理的话?”楚明秋很敏感,立刻察觉林百顺神情的变化,马上就追问道。
  林百顺没有隐瞒,说道:“这我倒没听说过,不过,学校倒是在争论,说文革初期的红卫兵运动应该全面否认,可有些同学不同意,认为还是有积极作用的,公公,你对这事怎么看?”
  楚明秋已经看到这些大字报,不知怎么时候开始的,中学突然出现一股如何评价早期红卫兵运动的论战,一派认为应该全面否定,另一派认为,老兵们虽然犯错了,可对推动文化大革命发展,还是有积极作用的,两派为此争论不休。
  听到林百顺也这样问,楚明秋笑了笑:“这事有什么好说的,全面否定一个人或一件事,当然是错误的,可老兵们在红卫兵运动初期的行为,抄家,打人,宣扬血统论,导致无政府主义泛滥,差点将文化大革命引向错误的方向,所以,他们的功罪,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事,你说该如何评价!百顺,任何一件事,都不是绝对的坏事,举个简单的例子吧,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杀了无数共产党员,你说这事有好的方面吗?”
  林百顺摇摇头,这当然是坏事,楚明秋笑了笑说:“这当然是件坏事,可这里面也有好的方面,好的方面是,让全国人民认清了蒋介石的真面目,打破了一些人的幻象,从此,我党走上了武装革命的道路,类似的例子还有,左倾冒险主义,左倾盲动,等等,从方面看,这些错误,最后促使中国革命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林百顺轻轻哦了声,楚明秋接着说:“所以,任何事,要看他的主要方面,文革之初的红卫兵运动,就象王明的左倾冒险主义,还夹杂着无政府主义,他们对文革的破坏,搞乱了人民的思想,所以,早期红卫兵运动应该被否定。”
  在楚明秋看来,别说老兵了,整个红卫兵运动,整个文化大革命,都应该全面否定,他们对国家和人民没有任何好处,最大的好处恐怕是,让中国人都知道了,玩弄意识形态没有意义,持续不断的发展,才是硬道理。
  晚饭后,勇子他们过来了,楚明秋依旧先检查孩子们的功课,小不老首次受罚,自从有了排练厅后,这个地方便成了女生们的最爱,女生们每天都聚在排练厅,听歌,练舞,练形体,林晚成了她们的老师。
  这个排练厅不但吸引了后院的女生,前院的菁子,外面的叶冰雪,翠儿叶儿,勇子的准婆子大丫,几乎每天都过来,白天后院就莺歌燕舞,晚上就换成男生们龙腾虎跃了。
  大丫以前还不好意思,可现在也正大光明的与勇子走在一块了,勇子暗地里被虎子他们“嘲笑”好几次,勇子开始还害羞,后来也皮了,俩人现在公开了彼此关系。
  小不老花在练舞上的时间太多了,功课难免受到影响,首次受罚,当然也不是体罚,而是罚站一小时,小不老眼眶红红的,林晚在边上求情,楚明秋却一点面子不给。
  “不行!功课没完成,都要受罚!”楚明秋厉声说道:“男生打手掌,女生罚站!这是规矩!谁也不能坏!”
  林晚撅起嘴,楚明秋却没放过她:“还有你,楚箐,何静蕾,每天都在排练厅,功课都坏了,看看,错了这么多!从明天开始,上午不许进排练厅,下午三点以后才行。”
  “啊!叔爷!”楚箐叫起来,楚明秋凶狠的瞪了她一眼,楚箐撅着嘴,不满的拉长了脸,林晚也有点不好受,楚明秋没给她留一点情面。
  “舅舅,我不念书!”小静蕾叫道,她好像一点不怕他生气:“我要排练厅。”
  “不行!”楚明秋态度坚决,盯着小静蕾:“你要再不认真念书,以后都不准你进排练厅!”
  小静蕾都要哭了,看看林晚,又看看楚箐,可惜俩人都不开口,只好低下头,不住骂道:“坏舅舅!坏舅舅!坏蛋!舅舅就是坏蛋!”
  楚明秋不理她,检查了狗子和小树林的功课,狗子和小树林很得意,今天俩人都得到表扬,俩人很得意,小树林不住冲小静蕾作鬼脸,小静蕾不服,反过来冲他扬起小拳头。
  小静蕾在家,甚至在后院,都是有特权的,不说牛黄豆蔻了,就算小赵总管到水生虎子楚明秋,都宠着她,她是后院大家的小妹妹。
  检查完功课,楚明秋将狗子留下,让小树林出把勇子虎子水生和小八他们叫进来,虎子他们进来后,楚明秋先把今天九中出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勇子,四十五中有几个红卫兵组织?
  勇子想了想,看着虎子说:“就晋西北弄了个,其他好像没有吧。”
  “还有两个,”虎子补充说:“不过,都不大,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人,不过,教工组织了个造反派,领头就是陆中信,他是校革委会成员。”
  四十五中的文化大革命一直是楚明秋在指导,勇子虎子具体执行,校革委会尽量实行大联合,除了勇子虎子外,还有原校领导叶书痴,教工造反派领导人,在学校推行的政策比较柔软,现在四十五中的所有牛鬼蛇神都解除了监督劳动。
  晋西北在文革之初曾经很活跃,但很快被打下去,在学校监督劳动了一段时间,大串联前,楚明秋让勇子解除了所有人的监督劳动,他自然也解除了,但大串联后,晋西北却组织了一个红卫兵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几乎全是大院子弟,只是他们的活动很低调,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嗯,那就好,如果有人跳出来,你们也不要采取强硬措施,嗯,最好采取群众评议,让群众来解决,比如,实行差额选举,把我们的人和他们推荐的人,让群众来投票推荐,但在投票过程中,不许串联,每个班投票。”
  虎子勇子点点头,这个很好理解,用人多压死他们。
  造反兵团占四十五中九成的学生,有绝对优势,这是朱洪的九中比不了的,九中的干部子弟太多了,朱洪虽然用尽全力,也只吸收了大约六成同学,其他的四成分成三派,红卫兵师,新九中公社和逍遥派。
  红卫兵师和新九中公社解散后,大部分加入了联动,少部分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就象何浚他们,成立了新组织;另一部分则变成逍遥派,整日在大街上玩。现在大部分联动被捕,少部分漏网的则变成逍遥派,极少部分不服气的则加入了新组织。朱洪能够控制和影响的造反兵团始终没有超过六成。
  楚明秋接着又看水生和小八:“你们呢?”
  水生苦笑下:“我们没接到军训的通知。”
  “没有?不可能吧。”狗子叫道,其他人也满脸不信,水生叹口气:“真的没有,我特意回学校问过,真的没有通知。”
  楚明秋闻言也大为不解,水生他们这所伙夫学校,虽然垃圾,可也是所学校,怎么会没接到通知呢?
  面对众人的惊讶,水生很是无奈,自从知道要军训后,他特意回校问过,还真没上级通知。
  众人议论纷纷,楚明秋想到一种可能性,水生他们学校其实可以算作南翔那样的技工学校,这种学校诞生于大跃进,学校的影响也不大,学生绝大部分算得上垃圾,这样的学校自然入不了上级的法眼,军训可能要延后。
  “没有也没什么,小八,你们呢?”
  小八猛吸口烟,将烟屁股丢下,他坐在门边,他知道楚明秋不喜欢抽烟,因此坐得比较远,听到问他,便笑了下说:“下周一,军训队下周一进校,人家九中是重点,我们学校自然要排在后面。放心吧,我们学校比较好,敢咋刺的,早就收拾了。”
  楚明秋凝视着他,半响才点头:“那就好,告诉弟兄们,在最近不要与军训队发生冲突,不管发生什么,咱们后发制人,不要冲在前头,冲在前头的,多半不是英雄,是烈士,咱们不想当英雄,也不要去当烈士。”
  众人都笑了,这话,楚明秋已经说过多次,后发制人,绝不当出头的椽子!
  楚明秋也笑了笑,然后严肃的说:“今天把大家找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最近我看大字报,有人贴出大字报,把二月逆流的黑后台指向周总理,你们当中有没有人与他们有联系?有没有人说类似的话?”
  众人先是愣了下,互相看看,狗子首先摇头,这家伙很少看大字报,现在每天就围着车转悠,每天都要开着在学校转上几圈,这才心满意足,要么便是在胡同里与一帮小子胡闹,他也不知道闹什么,反正每天都很兴奋。
  勇子从来不去联系其他学校的红卫兵,倒是有不少红卫兵来四十五中联络,多半是联络他们出去打架,楚明秋见众人都不作声,稍稍松口气。
  “我刚得到消息,九中有人在散布这样的观点,说联动的黑后台是周总理,”楚明秋说:“这非常危险,他们太冒失了,十分危险,中央现在没收拾他们,不代表以后不会收拾他们,所以,你们回去后,要坚决反对这样的观点,待会我写几张大字报,你们拿回去抄写一份,然后贴出去,西单,各大学,都要贴。”
  “这,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虎子纳闷的问:“我们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也没与这样的人联系过,将来若有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是啊,公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事还你说了,我才知道。”勇子纳闷的说道。
  小八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楚明秋叹口气:“或许我是惊弓之鸟,谨慎过头了,可我很担心,你们都是各校的头头,下面有没有人与这些人联系过?恐怕你们也不知道,对不对?”
  众人都不开口,半响,小八皱眉,试探着问道:“这不要紧吧。”
  楚明秋摇摇头:“你们想想过去十几年的所有政治运动,那一次不是深挖,只要稍微沾点边的,都要被牵连,这些人攻击周总理,这是个重大政治事件,这些人是单独行动还是有人指使,谁都说不清楚,所以,你们要亮明观点,坚决与他们划清界限。”
  众人点点头,虎子忍不住骂道:“这些家伙倒底想作什么,连周总理都反对!”
  “这事很要紧?”小八问道,楚明秋看着他点点头:“非常要紧!这段时间,你们对内部要加强控制,还有,尽量少与不明不白的红卫兵组织联系。”
  众人没有多想,再度答应,楚明秋是他们的大脑,这点,谁都没明说,可他的话,他的决定,谁都不会反对,他就是他们的核心。  
  楚明秋看看众人,说:“好了,大家去训练吧,我写几篇大字报,你们待会来拿,明天就贴出去,注意,那人多贴那!”
  众人都出去了,百草园里很快便有了动静,楚明秋提笔开始写大字报,写着写着,他停下笔,眉头渐渐皱紧。
    
  就在楚明秋着急众兄弟商议时,朱洪依旧在学校里,自从成为造反兵团的一号勤务员后,因为太忙,朱洪回家的时间少了,晚上工作晚了,就在办公室里睡,办公室就在教学楼,这原是教师可见休息的房间,在两边靠窗户的角落摆了张行军床,那就是他和唐刚的床铺。
  张建民来办公室的时间比较晚,朱洪已经将唐刚送走了,唐刚也同样住校,不过他是学校住读生,在宿舍楼有床位,朱洪则不是。
  张建民很随和,他是从基层指导员一步一步走上来的,现在已经是卫戍区政治部的干事,工作经验非常丰富。
  对于朱洪,张建民很有信心,来之前,上级领导便给他介绍过朱洪,可毕竟这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年青人,就算能将毛主席语录背下来,又能怎样,所以,他很有信心说服朱洪,按照他的计划展开军训。
  到办公室后,张建民一眼便看出这里刚才有很多人,他没有问,随意的与朱洪聊了几句,朱洪显得很严肃,导致看上去有点紧张,这让张建民更有信心。
  “朱洪同学,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来,”张建民严肃的说道:“朱洪同学,我想知道,你对校军训小组的意见。”
  张建民的低调让朱洪精神一振,他立刻说道:“张同志,我先介绍下九中的文化大革命形势。”
  张建民含笑点头,其实,他刚才便已经与章新民张向东谈过,张向东原是学校电工,属于工人阶级,章新民则是老干部,这两人都向他介绍过九中的情况,俩人对朱洪和造反兵团的看法都不错,比较而言,他更相信张向东,章新民太小心谨慎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们九中最初是红卫兵师为主,他们支持鬼见愁对联,我们造反兵团反对鬼见愁对联,红卫兵师试图将文化大革命引向错误的道路,我们与他们展开了坚决斗争,夺取了学校文革的领导权。
  在掌握学校文革领导权后,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制止抄家,反对对联,对牛鬼蛇神进行群众评议,成立校文革领导小组,将工人和经过群众评议过关的老干部,联合进校革委会,实现了群众大联合。
  不过,红卫兵师并不死心,疯狂的向我们进攻,我们依靠广大群众,与他们进行了坚决斗争,在中央文革小组燕京市委的支持的支持下,我们打退了红卫兵师的进攻,随后,我们按照毛主席的指示,走出校园,发动群众,实行群众大联合,我们成立了城西区造反兵团总司令部.....。”
  朱洪间过去半年造反兵团的发展详细向张建民介绍了一遍,最后说:“何浚他们其实是红卫兵师的残余分子,对他们,我们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在朱洪的这番说辞,张建民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听了,张向东和章新民都说过,张向东对老红卫兵们没有丝毫好感,对朱洪的评价很好,认为朱洪比单倥强多了;章新民则委婉得多,他对朱洪的评价同样很高,不过,对何浚的评价也同样很不错,认为新九中公社曾经是九中一缕清风,可惜的是,后来他们大部分人都加入了联动,不过,何浚他们还是代表了一些不赞成联动,同样也不赞成造反兵团的同学。
  俩人之间,张建民相对更相信张向东,章新民这样的老干部现在都小心翼翼,谁都不敢得罪,而且,老红卫兵师将他打成牛鬼蛇神,还给他栽上个特务的帽子,相反朱洪却通过细致的内查外调,清洗了他的特务帽子,将他解放出来,还进了校革委会,所以,章新民在说话间便不落痕迹的贬低红卫兵师,抬高造反兵团。
  张建民略微沉凝便有了主意,笑道:“对联动,我们要坚决斗争,但毛主席也说过,对那些只是犯了错误的同志,要予以挽救,再说了,何浚他们并不是联动分子,没有参加联动,而且,新九中公社以前也反对血统论反对鬼见愁对联,在这点上,与你们造反兵团的立场是一致的,你说对不对?”
  朱洪沉默下来,张建民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朱洪才点点头,可还是分辩说:“我们当然可以团结他们,但并不等于要让他们进入校军训领导小组,我认为,他还需要在运动中接受锻炼,提高认识。”
  “这话,我只能同意一半,”张建民笑道:“朱洪同学,毛主席说要实现群众大联合,何浚他们也是群众一员,把他们联合进来,正是践行毛主席指示的机会。”
  若是楚明秋的话,立刻就明白张建民的用意,张建民是一定要让何浚入领导小组的,否则领导小组就几乎全是朱洪的人,就象校革委会一样,那倒底是他张建军在领导军训小组,还是朱洪在领导军训小组。
  可惜,朱洪是真正的小伙子,即便这段时间他风光无限,可他的政治经验依旧稚嫩,那里看得出张建民的用意。
  所以,朱洪依旧坚持:“新燕京评论只有二十来人,他们不具备广泛的代表性,我们可以团结他们,可以安排他们担任排连长,但进入校军训领导小组,我认为不合适。”
  张建民有些生气,今天从下车开始,他便马不停蹄的展开工作,忙得连气都没多喘一口,自己降尊纡贵,苦口婆心劝说,朱洪居然油盐不进,依旧坚持己见。
  这要换个人,张建民恐怕就不会理会他,可面对朱洪,还有他身后的力量,张建民不得不多几分耐心。
  “校军训领导小组,目前已经确定的成员是你,唐刚,章书记,张向东同志,从群众组织来说,章书记是老干部代表,张向东同志是教工造反派的代表,你和唐刚是造反兵团代表,造反兵团成员在九中有大约六成不到的同学,其他还有四成没有代表,朱洪同学,我们不能把这四成关在门外,领导小组里,应该有他们的代表。”
  朱洪掘犟的咬着嘴唇,他实在不想让何浚他们进入领导小组,可他不清楚该如何反驳张建民,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张建民,他知道现在要与张建民搞好关系,可....,他难以接受这个提议。
  何浚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身份,他是干部子弟,而他无法相信干部子弟。
  正要开口,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砰地被推开了,韦兴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朱洪眉头微皱,韦兴财擦了把汗,看到张建民,他略微尴尬的招呼:“张同志也在啊!”
  “你是?”张建民含笑问道,韦兴财略微平息下气息,才自我介绍说:“我叫韦兴财,他们都叫我财主,其实我家是工人,祖上三代都没有出过一个财主。”
  张建民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乐了,韦兴财笑呵呵的说:“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谈工作,张同志,还是要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张建军心里微怔,这小家伙怎么进门就赶人,随即就明白,这韦兴财恐怕是朱洪的心腹,他们之间有事要商量,想了想,觉着与朱洪的谈话已经谈不下去了,先暂停下也行,于是便起身说:“朱洪同学,我们都再想想,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再谈。”  朱洪正要挽留,可看到韦兴财的眼色,便没有开口挽留,起身相送:“好吧,张同志,早点休息。”
  俩人将张建民送到楼下这才回来,刚进屋,韦兴财就将门关上,将朱洪拉到窗户边,这里距离门最远。
  朱洪有些不解,可知道韦兴财此举肯定有用意,便随他到窗户边。
  “洪哥,今儿我去找百顺,他跑公公那玩去了,”韦兴财随后将楚明秋对军训的判断,对军训领导小组的建议都详细讲述了一遍,最后说:“公公的意思是,可以接受何浚进入军训领导小组,只要咱们造反兵团在领导小组中占多数就行。”
  俩人站在窗前,背对着灯光,韦兴财没有注意到朱洪的脸色,当听到可以接受何浚进入军训领导小组后,朱洪的脸色铁青。
  “这是退却,”朱洪冷冷的说,声音中带着愤怒,韦兴财不解的看着他,朱洪尽量压抑自己的愤怒:“不能什么事都听他的,我们要有自己的主张,何浚是什么!新燕京评论又是什么!他们全是联动的残渣余孽,让他们进校军训领导小组,就是退缩,就是我们与他们的斗争是长期的,是你死我活的!财主,这事就这样,不管他!”
  朱洪说完便转身,一眼便看见林百顺,林百顺站在门口,门半开着,他呆呆的看着他们,显然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谈话。
  “百顺,你...”朱洪有些尴尬,随即恢复正常:“你来了,咱们正好商议下明天
的事。”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林百顺很沮丧,失望至极的应道,本来他是来提醒朱洪的,可现在,他就想转身就走,可一想到刚才楚明秋的话,又不好就这样走了,只能冷冷的应道。
  韦兴财也很失望,可看到林百顺的样子,他勉强笑了笑,过来将林百顺拉到桌边坐下,又殷勤的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笑道:“洪哥刚才还说起你,咱们商议下,明天该怎么干。”
  林百顺沉默了会,然后抬头看着朱洪,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朱洪试图缓和气氛,勉强笑了下说:“我的打算是明天,咱们多推几个代表参加军训会议,若他们一定要让何浚进校军训领导小组,我们就反对。”
  “这是公开冲突。”林百顺说道:“军训是中央定的,解放军进校,是上级的命令,也是毛主席的方针,洪哥,公公说,解放军进校进行军训,说明毛主席对前段时间的红卫兵运动发展有意见,毛主席为什么有意见?这是我们该好好想想的,洪哥,公公说我们要支持你,财主也把他的意见讲了,听不听在你,其他我就不多说了。”
  房间里沉默下来,朱洪脸色也有些不好,韦兴财见状连忙说:“就照洪哥说的,咱们多推几个参加会议,咱们人多,何浚要想进军训领导小组,那是做梦。”
  “行,那就这样吧,我回去了。”林百顺站起来就要走,韦兴财连忙拉住他,笑呵呵的说:“既然来了,那就多聊聊,百顺,咱们可是发小,有什么不好说的。”
  林百顺叹口气,看看朱洪,朱洪也看着他,他无声的叹口气,转身对朱洪说:“虽然你觉着公公的意见不重要,可公公却始终想着你,他让我告诉你,让你找机会与唐刚谈谈,他最近的言行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了?”朱洪一听又是楚明秋的意见,心里忍不住又要发火,可看着林百顺,他将火气压了压,尽量用和缓的口气问道。
  “你没注意他最近的言论吗,”林百顺也在强压怒气,闷声闷的说道:“我都听见了,他说二月逆流的黑后台是周总理,他的言论中有很多针对周总理。”
  朱洪闻言不由松口气,笑了笑说:“原来是这个,那有什么。”
  “有什么!”林百顺大为惊讶,朱洪点点头,端起水杯喝了口,林百顺沉声说道:“公公以前就说过,有三个人不能碰,毛主席周总理林副统帅!唐刚将矛头对准周总理,这很危险!”
  “大鸣大放大字报,能有什么问题,周总理还说过,除了毛主席和林副统帅,其他人都可以怀疑。”朱洪显得有些轻松,似乎还有些得意。
  林百顺看着,慢慢的皱起眉头,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朱洪矜持的笑了笑,然后说:“中央现在的斗争很激烈,二月逆流便是走资派的反扑,李先念谭震林他们有没有后台,后台是谁?同志们,这都值得我们好好思考。”
  林百顺脸色唰的白了,他惊疑不定的望着有几分得意的朱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也同意这个观点?!!!”
  韦兴财也惊呆了,他也望着朱洪,半响才试探着问:“洪哥,你是什么观点?”
  “我,自然不赞同,”朱洪坦然说道,他朝门外看看,过去将门关上,低声说道:“这话是中央文革小组领导说的,我没作声,李先念谭震林,谁有资格当他们的后台!除了毛主席林副统帅周总理外,谁有资格当他们的后台,我又不是傻子,可是,我也不敢反对,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和唐刚说过这事,可他不听,你们总认为我在造反兵团独裁,其实,有些人是不听我的,我也管不了他们。”
  听到这里,林百顺和韦兴财松口气,这真要是朱洪的主张,林百顺恐怕就要当场发飙了,此刻听到朱洪的心里话,他觉着自己冤枉朱洪,有些歉意的说:“是我太激动了,洪哥,是唐刚吗?”
  这声洪哥,让朱洪感到非常亲切,俩人之间的心结顿时消散,他沉默的点点头,林百顺恨恨的说:“这家伙,是不是找死啊!活得不耐烦了。”
  朱洪叹口气,有些话,他不好给两位兄弟讲,造反兵团其实分成几个部分,朱洪在初中和高一年级影响很大,绝大多数支持他,可唐刚在文革前便是学校的名人,在高二和高三年级学生中影响很大。
  在造反兵团成立之初,朱洪是一面旗帜,面对红卫兵师的威胁,大家同心协力,共同战斗,可联动覆灭后,形势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唐刚获得支持越来越多,朱洪为了维护造反兵团的团结不时作出让步,此举又让唐刚的势力变得越来越大。
  不过,唐刚还算谨慎,在公开场合都维护朱洪的形象和权威,所以,外人看不出来,朱洪出于面子也不愿挑明,所以林百顺和韦兴财并不知道,今天,他好不容易才说出来。
  “唉,你们觉着我激进了,其实,唐刚才激进,”朱洪苦笑下:“就说那个何浚吧,以前他是高干子弟不假,可现在,他也是黑五类,他父亲是煤炭部的司长,现在被揪出来了,他妈也被揪出来了,据说,他父亲已经成立专案组,他妈在外贸部也被隔离审查,现在他是地地道道的黑五类。”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说:“其实,这个何浚才激进,你们看没看他们那新燕京评论,....”
  正说到这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不大,可在安静的教学楼里很清晰,朱洪连忙住嘴,三人都看着门口,门被推开了,唐刚和萧槐出现在门口。
  俩人进门就遇见三道目光,俩人不由都愣住了,朱洪眉头微皱,不解的看着唐刚和萧槐,萧槐是校纠察队队长,也是唐刚的好朋友,号称造反兵团第一战将。
  “朱洪,我们想与你谈谈。”唐刚率先开口,目光却看着韦兴财和林百顺,林百顺淡淡的说:“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让我们知道?”
  “百顺,吃枪药了,怎么说话的!”朱洪连忙劝阻,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唐刚说:“林百顺是校纠察队的副队长,韦兴财也是我们联络部的副部长,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唐刚没有在意林百顺的话,略微沉凝便说道:“刚才张同志和何浚同学与我谈了,我觉着可以结合新燕京评论到军训领导小组。”
  朱洪神情凝重,惊讶不已的看着唐刚,唐刚也同样郑重的看着他,朱洪沉声问道:“为什么?”
  “何浚与单倥不同,新燕京评论与红卫兵师和新九中公社也不一样,我们应该团结他们。”唐刚说道。
  萧槐也说道:“毛主席说要实现群众大联合,联合新燕京评论,可以在九中实现群众大联合,对于军训和下一阶段的运动发展都有很大意义。”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张同志的意见?”朱洪沉声问道。
  “是我们的想法。”唐刚脸色有些苍白,他身材比朱洪要高些,可更瘦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额头还有道伤痕,这道伤痕是红八月留下的印记,他的嘴角向下弯曲,给的他神情平添几分坚毅。
  朱洪沉默下来,韦兴财眉头紧皱,林百顺则疑惑的打量他和萧槐,在红八月时,他与萧槐并肩战斗,俩人关系很不错,可串联回来后,他很少到学校来,偶尔来一次,也只是随便看看,最近更是少来,俩人便渐渐疏远了。
  朱洪听懂了唐刚话里的意思,这个我们可不只是他和萧槐,看着唐刚坚毅的神情,他不仅怀疑起来,这唐刚与何浚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可下午,何浚闯进来时,他没有什么表示啊!
  “何浚是和单倥不一样,新燕京评论也与红卫兵师不一样,”朱洪说道:“可,你也知道,何浚他们在红八月中的表现,我认为他们还需要在群众中接受考验,现在就让他们进入校军训领导小组不合适。”
  唐刚眉头微皱,晚饭后,张建民就找过他,与他谈了,他同意作朱洪的工作,让何浚进入军训领导小组,另外,他也看过何浚他们的文章,新燕京评论出版了一个油印小报,他赞同他们的一些观点,俩人私下里曾经谈过,交换过彼此的观点,俩人惊讶的发现,他们的观点极其相近,于是俩人暗地里开始来往,唐刚也在暗地里以笔名燕赵剑客向新燕京评论投稿。
  他支持何浚进入军训领导小组,其中还有另一层意思,他觉着朱洪被权力腐蚀了,丧失了斗志,不敢将红卫兵运动向更深层次推进,而只是想守成,这与那些走资派只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他要肩负起领导九中,甚至燕京中学红卫兵运动的历史使命。
  但要扳倒朱洪这面旗帜很不容易,在过去大半年,朱洪成功将自己塑造成了红卫兵领袖,受到毛主席接见和称赞,与中央文革小组关系密切,在九中造反兵团内部,支持朱洪的也比他多,所以,他必须一步一步来。
  “红八月的事,是单倥他们红卫兵师干的,”唐刚说道:“何浚他们是反对的,朱洪,我觉着我们应该联合他们,组成新的统一战线,共同推进红卫兵运动向深层次发展!”
  林百顺心中大为警惕,向深层次发展,想起楚明秋的话,他立刻插话问道:“向深层次发展?如何向深层次发展?”
  朱洪也随即警惕起来,他也看着唐刚,唐刚严肃的说:“二月逆流便是那些反对毛主席,反对林副统帅的走资派的反扑,他们的力量很强大,虽然暂时被打下去了,但我们要保持高度警惕,至于向深层次推进,这要按照毛主席党中央的部署,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团结更多的群众!”
  “我同意,但何浚不同,”朱洪严肃的说道:“唐刚,萧槐,从文化大革命到现在,红卫兵师和联动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他们在红八月的盲动,还公然喊出反对中央文革小组,反对江青同志的口号,对他们,我们要彻底清算,决不能让他们蒙混过关!”
  “红卫兵师和联动与何浚有什么关系,”唐刚反驳道:“他没有参与过抄家打人,在文革初期,他们发动群众,对文革的发展是有功的!”
  “有功!”朱洪很惊讶,唐刚在文革之初差点被打死,现在居然说这帮家伙有功!  “他们和单倥是一丘之貉!”林百顺冷冷的插话道:“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也不相信这些小肉蛋!”韦兴财也插话道:“不过,结合进来,我倒是同意,洪哥,开个会吧,在校革委会讨论下。”
  朱洪看看唐刚又看看林百顺和韦兴财,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但他心里很不痛快。  “好,那我就走了。”
  唐刚和萧槐转身走了,韦兴财见朱洪阴沉着脸,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宽慰他说:“洪哥,让何浚进军训小组也没什么,咱们还是人多,张向东和章新民都是支持咱们的,你和唐刚也在,有什么事,还是咱们说了算。”
  朱洪叹口气,没有作声,刚才唐刚的话让很是警惕,联动覆灭后,对红卫兵运动的发展出现反思,一些红卫兵认为,应该全面否定文革初期的红卫兵运动;另一部分认为,文革初期的红卫兵运动对推动文化大革命的发展产生过积极作用,不应该全部否定。  开始,两边还只是在小范围内争论,现在参加争论的人越来越多,引起的关注也越来越大,大字报也越贴越多。
  朱洪是赞成前者的,他认为应该全面否定早期的红卫兵运动,那是一小撮人试图将文化大革命引向错误方向,只有全面否定这段历史,才能保证文化大革命沿着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前进。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唐刚居然会支持后者,要知道,唐刚在文革初期是差点被单倥他们打死,可他却认为初期红卫兵运动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这简直是背叛!
  现在这事已经不再是让不让何浚进入校军训领导小组的事了!
  “就是,”林百顺顺口就要将楚明秋抬出来,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便改口说:“还是咱们人多,洪哥,我看就这样吧。”
  朱洪摇头说:“不能这样轻易让步,财主,百顺,现在有股思想,说单倥们在文革初期的作为,对文革的发展有积极作用,我看他们是脑子发晕了!”
  “不是发晕,是资产阶级的妥协性又回来了,”韦兴财嘲讽道:“唐刚出身小资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小知识分子,妥协性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不行,我得写篇大字报,批判这种观点!”
  朱洪说着转身坐下,提笔开始写文章,林百顺刚与楚明秋谈过这事,可他也觉着这事有点不可思议,唐刚怎么会赞同这样的观点,要知道,若不是造反兵团兴起,他现在恐怕还在学校监督劳动。
  “对,必须批判,”林百顺说:“任何事情都有两方面,如果照他们那样说,王明左倾冒险主义,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都要肯定了?!这不混蛋吗!”
  “对!”韦兴财也振臂叫道:“不能一叶障目,任何事情都有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不能只是看到次要方面。”
  朱洪边听边下笔如飞,很快一篇文章便写就,然后推给韦兴财和林百顺说:“你们看看,怎么样。”
  韦兴财接过来细看,林百顺也凑过去,整篇文章先是讲述了文革之初的种种乱象,特别是对联所起的破坏性作用,随后又分析了背后的原因,然后反驳了那些认为老红卫兵对发动群众有利的作用:
  “....,
  有人认为早期红卫兵起到发动群众的作用,对开展文化大革命产生巨大作用,这种观点是片面的,也是与事实不符。
  众所周知,在文革之初,参加红卫兵有个条件,那就是,父母的官职必须是十三级干部以上,战友们,同志们,这是在发动群众吗?
  不,这不是,这赵老爷在限制阿Q革命!
  城西区红卫兵司令部发出的十多个命令就是明证!
  在另一方面,他大肆鼓动所为鬼见愁对联,一边窃取文化大革命的领导权,一边搞乱了人民群众的思想,在社会上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
  朱洪的文笔一如既往的犀利,读来令人身心畅快,可林百顺却觉着好像差一点,在说理上差了点,但一想到...,算了,这样也行。
  韦兴财念,朱洪抄写,林百顺百无聊赖,便向俩人告辞,他也没回家,到宿舍楼随便找了张床铺睡了,现在宿舍楼的床很多,联动份子都住校。
  第二天,或许是知道造反兵团要开会,张建民将军训领导小组筹备会挪到下午,上午依旧在四下找人谈话,下午才召开全校所有红卫兵和造反派组织负责人开会,朱洪唐刚和孙小琳参加会议,让张建民很意外的是,一切都很顺利,甚至在推选军训领导小组成员时,也没出现什么意外,朱洪只是讲了几句,提醒大家要注意推选成员时,要检查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一贯表现。
  军训领导小组成员很快便被推举出来,除了两个解放军,张向东和章新民外,朱洪唐刚和孙小琳都入选了,另外还增加了何浚和彭哲。
  何浚是张建民提名,彭哲则是朱洪提名。
  彭哲的小红卫兵组织名义上服从造反兵团的领导,可实际上却是个独立的组织,彭哲本人也不是校革委会的成员,朱洪之所以提名他,原因很简单,彭哲的观点与他一致。
  朱洪的配合让张建民很高兴,随后他召开了第一次军训会议,在会上通过军训纪律,这军训纪律很简单,就是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个提议自然没有人反对。
  “现在,咱们军训领导小组组成了,”张建民微笑的看着大家,笔记本就摊在面前,他接着说:“按照上级规定,军训内容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政治学习,另一部分是军事训练,我的想法是上午进行政治学习,下午搞军事训练,大家有什么意见?”
  “同意!”
  “同意!”
  .....
  张建民的提议很快通过,他翻开笔记本一页,看了眼又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要实现群众大联合,我们九中要走在前面,大家说说该如何实现群众大联合?”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朱洪身上,朱洪一手拿着钢笔,略微思索便说:“实现群众大联合,我们造反兵团以前也作了很多努力,群众大联合首先是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联合,有些人的脑袋就象毛主席说的,是花岗石脑袋,顽冥不化,坚持走错误的道路,比如那些联动分子,对这些人,我们只有坚决斗争!”
  “说得对!”唐刚立刻赞同道,在反联动上,他们还是一致的:“我认为,要在九中实现群众大联合,必须团结在校革委会周围,支持校革委会的工作。”
  “支持校革委会的工作?你们校革委会的路线就是正确的?”何浚开始发难了,朱洪面色平静,何浚却盯着他说:“我认为,要实现群众大联合,首先要检讨九中的文化大革命路线,我们是不是走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
  面对何浚的质问,朱洪很聪明的没有开口,唐刚立刻明白,这是在无声的告诉他,你不是要让何浚进军训领导小组吗,现在他跳出来反对我们,就由你来处理。
  唐刚心里笑了笑,这个问题他与何浚交流多次,虽然没有能说服他,可也让他哑口无言,不过,今天他竟然敢提出来,说不定有新的论述。
  “九中文化大革命的道路是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指导下进行的,中央文革小组执行的是毛主席的路线,这点无可置疑,”唐刚缓缓说道,张向东点点头,自从朱洪受到毛主席接见后,与中央文革小组联系紧密,中央文革小组数次来人具体指导九中的运动。
  中央文革小组的指导,让造反兵团拥有了天然的合法性。
  张向东和章新民闻言也点点头,唐刚接着说:“造反兵团自从成立,朱洪同志数次受到毛主席的接见,毛主席充分肯定了他的工作,这些都说明,我们造反兵团的道路是正确的。”
  何浚神情平静显得胸有成竹:“不错,朱洪是受到毛主席的接见,但那是去年,这并不能说明你们现在的路线是正确的,相反,你们最近出现的盲动,正是你们的路线有错误。”
  “盲动?我们那里盲动了!”唐刚质问道。
  “你们与红三司联系,冲击总参谋部,打着揪军内一小撮的旗号,冲击总后,以反击二月逆流的名义,在工人体育场揪斗军中老帅,这些行动,搞乱了军队。”何浚说道。
  唐刚眉头微皱,淡淡一笑说道:“揪军内一小撮,是中央文革提出的口号,在工人体育场举行的批判大会,是中央文革召开的,参加会议的有陈伯达同志,江青同志,难道他们执行的路线也是错误的!”
  “就是,难道江青同志陈伯达同志也是在盲动,何浚同学,你恐怕搞错了。”张向东插话道。
  “搞错了?”何浚微微摇头:“就算这些都是,那么五七学校呢?五七学校现在停办了,可四十五中的五七学校却干得很好,这是为什么?”
  “五七学校停办是市委的决定,是谢书记的指示。”唐刚说道。
  俩人言辞都不客气,张建民冷眼旁观,何浚虽然咄咄逼人,可唐刚的辩解也很有道理,但他很快发现,唐刚只是分辩却没有反击,他觉着这里面有些蹊跷。
  眼见俩人的辩论进入漫长的马拉松,张建民清清嗓子打断俩人,说道:“同学们,以前的问题都放下,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如何实现九中的群众大联合。”
  众人都不开口,没有人愿意解散队伍,加入其他人的队伍中。沉默了会,张建民笑了笑说:“我提议,解散所有红卫兵组织,然后我们成立一个新的红卫兵,所有人都加入这个新的红卫兵组织,如此群众大联合便实现了,大家看,这个主意如何?”
  众人都傻了,面面相觑,半响,何浚才坚决的叫道:“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朱洪严肃的看着张建民说道:“张同志,造反兵团是中央文革点名的左派,而且,造反兵团是个全市性的组织,不是我们九中说解散就解散的。”
  “对,张同志,我也不同意!”唐刚也不同意解散,觉着这张建民简直荒唐,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解散所有红卫兵组织,群众大联合就实现了?!荒唐!
  “群众大联合不是都解散了,再成立一个新组织,大家都加入这个组织,就是群众大联合了,这...,”唐刚本想说曲解了毛主席关于群众大联合的指示,话到嘴边觉着
这样说有点犯忌,这个时代不能随便说人违背了毛主席指示,那是一顶大得没边的帽子,严重到可以立刻关押。
  “这,这是形式主义,不是真正的群众大联合。”唐刚说道。
  “对!”彭哲也附和道,他坐在边上一直没开口,看着唐刚与何浚辩论,对于这什么军训,他其实一点没兴趣,他的这个红卫兵小组名义上是造反兵团下属,实际上自成体系,偶尔参加造反兵团的行动罢了。
  “解散所有红卫兵组织,就实现了群众大联合了?”彭哲反问道:“张同志,我认为这想法想当然了,如果说这样有效,那些隐藏在群众中的联动分子,也就混进来了,文化大革命就是要纯洁我们的党!把那些隐藏在组织内的走资派通通揪出来!所以,我不同意这样作!”
  “我也不同意。”张向东诚恳的看着张建民说:“朱洪唐刚说得对,这是形式主义,张同志,这个方法,我无法说服下面的同志。”
  张建民没想到自己的主意居然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他预料到朱洪会反对,可没想到何浚和彭哲也反对,连张向东都不赞成,他是从基层奋斗上来的,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主张,但也不会就这样强制推行。
  “这样吧,”张建民看看大家,决定暂时让不一步:“如何实现群众大联合,咱们先与同学们谈谈,我们也都再想想。”
  张建民随即翻看下一页,看了眼后,抬头说:“军训从下周一开始,明天是周日,我知道有些同学很长时间没到学校来了,他们可能不知道下周一要开始军训,所以,这两天要通知到每个同学,九中的学生来自全市,要通知每个人,这个工作量很大,大家说说,怎么在两天,不,一天半之内,通知每个同学?”
  “这事简单,我们有每个排排长的联系方式,我们负责通知他们,由他们负责通知下面的同学。”孙小琳说道,她是校革委会的联络部部长,手上有所有排长的联络方式和住址。
  这排便是以前的班,排长便是班长。
  “好,就这么定了,大家行动吧。”张建民很干脆,将笔记本合起来,起身宣布散会。
  待众人走后,办公室内就剩下他和蔡进步,他才轻轻叹口气:“这九中还真够复杂的。”
  军训在全市展开,卫戍区派了几千名指战员到中学和大学实行军训,要想在这几千人中脱颖而出,不作出点实实在在的成绩,非常困难,九中是个好平台,造反兵团全市有名,朱洪受过毛主席接见,如果能在这作出成绩,就一定能在几千人中脱颖而出。
  蔡进步正收拾房间,闻言后抬头看着他说:“解散所有红卫兵组织,这需要耐心,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这很正常,咱们再做做工作,相信他们会理解的。”
  听到这话,张建民稍稍安心,转念一想,也对,实现群众大联合,那有那么容易,自己是太着急了。
  通知所有同学,看上去是个简单的事,可具体执行起来,才发现其中很困难,原因在于,很多人完全不知道上那去了,甚至大多数排长都不知去向。
  朱洪得到消息后,感到有些不好办,在文革前,九中在班干部的任用上,一向是干部子弟优先,班干部中干部子弟占绝大多数,文革开始,干部子弟大多数参加了红卫兵师,随后又参加了联动,朱洪估计大部分排长都在拘留所。
  “让我们的人顶上去。”朱洪对孙小琳说,造反兵团在每个排都有负责人,负责联络排里所有的造反兵团成员。
  “我问过了,他们不知道住址。”孙小琳很为难的说,孙小琳是个眉目清秀的女生,看上去有些瘦弱,可就是这个瘦弱的女生在九中大战中,勇敢的保护校党委的印章,战后,朱洪就让她担任了造反兵团的联络部长。
  “一时半会没来齐,也没什么,”林百顺的语气很随意:“那些小肉蛋都住在大院里,这四九城有这么多大院,谁知道他们猫在那个犄角旮旯,他们总得到学校来看看吧。”
  “是这个理。”朱洪点点头:“能通知的尽量通知,实在没办法的,就算了,等他们来了,再说。”
  孙小琳答应下来,朱洪转念一想,刚才给张建民打了包票,现在却是这个样子,还是得通知他一声,于是便起身到军训小组办公室向张建民报告。
  “情况是这样啊。”张建民眉头紧皱,朱洪说道:“找不到的多半是干部子弟,他们住在大院里,他们多数参加了联动。另外,还有小部分同学出去串联了。”  
  张建民明白了,这个问题不大,但这是不是一个机会呢?略微思考,张建民决定放弃这个机会,造反兵团在九中学生中占了六成,与朱洪搞得太僵,对开展工作不利。
  去年,串联结束时,中央用诗一般的语言说,明天春暖花开时节再来,现在虽然还有寒气,可有些同学已经等不及了,头头跑出去串联去了,朱洪就知道,九中就有三十多人跑出去串联去了。  
  一天半的时间里,朱洪和造反兵团的战友尽了最大力量,九中一千多学生中也只通知到五百多人,每个排都有三成左右的人找不到。  
  
  第二章 另辟蹊径

  朱洪在找人,楚明秋则很清闲,他对军训虽然还有疑惑,可这能将那帮小子管起来,冲这点,他便会支持。
  每天在大街上跑,他明显感到社会越来越乱了,最明显的标志便是,佛爷顽主越来越多,他非常担心瘦猴大渣子他们滑到这个行列中,有了军训,估计他们可以安定会。  
  对军训的困惑是包老爷子为他解除的,他现在太忙,一周只去老爷子那一次,他把自己对军训的思考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承认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
  “红卫兵运动虽然将文化大革命发展起来了,可整个社会也乱了,去年红八月的打砸抢,大串联带来的混乱,特别是随之而起的无政府主义思潮,军训,嘿嘿,不过是整顿中学红卫兵罢了,不过,此举有技穷之感。”
  面对太祖,老爷子也不敢胡言乱语。
  楚明秋松口气,随后又将发现的那些攻击总理的大字报,以及自己的安排,老爷子听后大为赞赏。
  “其实,在高层,若谁还有点力量制约太祖的话,宰相是唯一一个,他与太子不一样,太子的根基还是太浅,远远比不上宰相,你看看他的履历就知道,党内军内有大批他亲手提拔的高级干部,除了这点,最为重要的是,康熙需要宰相,若前段时间对宰相有所批评,那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真要废除,康熙也得思量思量。”
  对老爷子的这番评论,楚明秋深以为然,老爷子对他的警觉很满意。
  “那些攻击宰相的人,迟早会被清算,”老爷子继续说道:“以现在的形势,估计又要牵连不少人,尽早与他们划清界限最好。”
  楚明秋这下安心了,看来自己不是多虑了,老爷子满意的看着他,这位得意弟子在这场混乱的革命中,混得风生水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收破烂还在收吗?”老爷子喝口茶后问道。
  楚明秋苦笑下,将自己面临的困难说了一遍:“要去造纸厂将那些东西搜检出来,很难。”
  老爷子眉头微皱,想了想说:“我最近才知道一个情况,中央文革小组的戚本禹,几个月前召开一次会议,专门针对抄出的旧书旧画,参加这次会议的就有造纸总厂,图书店,博物馆,文物局,故宫,在这个会上,决定不准烧书,要保护。”
  “还有这样的事?!”楚明秋很惊讶,这事他一点不知道,忍不住问:“这可能吗,前几天我才找到一个抄家物资点,他们将所有旧书旧画卖给我了,他们没接到通知?”
  老爷子想了想便点点头:“这便是官僚主义作祟,再加上这个时期,各级政府推行政策的力度和速度都受到影响,而且,很可能这个政策推行不下去,原因嘛,很简单,谁都不想惹麻烦。”
  楚明秋明白了,谁出面保护这些古籍古画,谁就可能被人扣上保护四旧的帽子,甚至被打上走资派的烙印。
  “你可以从这方面想点办法,”老爷子说道:“嗯,参加这个会议应该没有物资总公司,这里面恐怕没有办法,博物馆或文物局的牌子,这最好,难办。”
  俩人沉默下来,楚明秋忽然想起一个人,他试探的问道:“宣传部的牌子可以吗?”
  “宣传部?”老爷子大有兴趣的问:“你还认识宣传部的人?”
  楚明秋点点头:“认识一个,现在他是宣传部造反派的一个头头。”
  老爷子想了想,摇头说:“这里面没有宣传部的事。”
  楚明秋沉默的叹口气,他很想将这些东西弄到手,老爷子笑了笑说:“你也别太贪心了,已经收了那么多,别贪多冒失。”
  楚明秋摇摇头:“倒不是贪心,老实说,我弄到的东西,将来若是卖了,够活三辈子了,我是担心,正如你说的,官僚主义加上政治气候,这个文件有没有下传,接到的人敢不敢执行,说句实话,什么都说不准,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老爷子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随后又笑了笑问“将来打算以此为生?”
  楚明秋微怔,笑着摇头,老爷子笑眯眯的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楚明秋叹口气:“若是这样,那不是丢老师和老爸的脸吗,我学了这么多东西,老爷子,将来若是只能靠卖这些东西为生,那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
  老爷子哈哈大笑,笑声在夜色里穿得很远,楚明秋耸耸肩,觉着自己说的是实话。  “老爷子,别笑了,”楚明秋说道:“我有个想法,想将那皮箱厂重新办起来,您觉着如何?”
  “这还用问我。”老爷子躺在凉椅上:“你这小鬼头,心里门清,还用问我。”
  楚明秋叹口气:“说句实话,我是左右为难,既想办,又觉着犯不着,可不办呢,又不知道作些什么好。老实说,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将来这帮家伙会怎样,还不清楚,我得为他们作点准备。”
  老爷子微微皱眉:“你看到什么?”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我总觉着这帮红卫兵的结果不会好,现在勇子小八瘦猴他们就该毕业了,明年,虎子他们也该毕业了,可这学校还没复课....。”
  “想那么多做什么?”老爷子仰头看着满天星光,慢悠悠的说:“他们毕业了,就进工厂,拿工资,命比你好。”
  楚明秋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我感觉很不好,再说了,我有点担心他们上街,有件事拴住他们也好。”
  “这件事要计划好,别让人抓住。”老爷子慢悠悠的说道。
  楚明秋现在越来越喜欢这老爷子了,亦正亦邪,没有那么多规矩,这事要是岳秀秀或吴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岳秀秀一定会说,犯不着,直接给钱就行了。
  吴锋肯定反对,因为他要开的一定是地下工厂,这不合法,这军统特工,现在居然成了守法模范,令人浩叹。
  楚明秋正要起身告辞,老爷子忽然开口道:“用图书馆的名义恐怕可以。”
  “图书馆?”楚明秋眉头微皱,苦笑下,他手上可没有图书馆的介绍信。
  “我在图书馆有几个老朋友,可以给你个临时身份,”老爷子话一出口,楚明秋顿时大喜,老爷子却提醒他说:“不过,不能吃独食,要交部分上去。”             
  “这个你放心吧。”楚明秋拍胸脯保证,对他来说,这事太容易解决了,找一批价值小的交给图书馆就行了。
  “将来,有钱了,我就办个私人博物馆,老师,到时候,就请你当馆长,可以随便看书,不过没工资啊。”楚明秋笑嘻嘻的憧憬道。
  “呵呵,志向远大,不错,不错,只要你能办起来,老夫就算不要工资,也干。”老爷子不以为意的笑道。
  老爷子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几十年后,楚明秋真办起了博物馆,可惜那时,老爷子已经老了,无法出任馆长了。
  楚明秋忽然皱眉,摇头说:“不妥,现在各个单位都是造反派掌权,您认识的都是老人,估计不是靠边站,就是被批判对象,另外,要是他们也要派人来,岂不是麻烦了。”
  老爷子沉凝下,笑道:“怎么,还是想吃独食?”
  楚明秋摇头说:“无利不起早,分他们一部分,倒没什么,可问题是我怕把事情弄大了,搞不好,满城风雨,那就不好了。”
  老爷子想了下点头承认:“这倒是个危险,怎么,你有办法?”
  “有一条路,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楚明秋思索着说:“这样吧,我先试试,若是行不通,再由您来处置,老爷子,到时候,恐怕还是要您出面。”
  “行,你先试试吧,若不行,再说吧。”老爷子无所谓的应道。      
  楚明秋从老爷子家里出来,夜已经比较深了,路灯照亮地面,穿过两条街,正要驶入胡同,从斜刺里冲出两道人影,差点撞到他身上,俩人慌张的跑了,后面传来抓贼的叫声,一个中年女人追着冲出来,看到楚明秋便问看见两个小偷没有,楚明秋随手指了个方向,女人急匆匆的追去。
  楚明秋耸耸肩蹬车走了,虽然刚才就那么一下,可他已经看清俩人的样子,也认出了俩人,其中一个有点象小学同学鸡窝;另外一个也认识,是这片的佛爷,叫山羊。
  他边蹬车边想,这鸡窝怎么上街了?他们俩人怎么走在一起了?
  轻轻叹口气,鸡窝家里条件并不差,至少用不着上街,父母都是工人,只是家里人口多,四个孩子,生活比较紧张,可也没到上街面的程度。
  这个混乱没有规矩的时代!
  到家时,百草园已经安静下来,一个小身影从屋角出来,是不老。
  不老跑到他身前,笑嘻嘻的看着他,楚明秋将车停好,揉揉她的脑袋:“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没看到哥哥,睡不着。”不老低声说道,楚明秋微怔,这才想起来,每天晚上,不老都要到他的房间里来转一圈才回屋睡觉。
  心里一酸,拉着她手进屋,给她倒上杯水,然后才说:“哥哥不会离开你们的,有时候,哥哥会出去,晚上或许不回来,你就不睡觉了?”
  不老低头想了想,抬头看着楚明秋说:“哥哥不是没出去吗。”
  “万一将来出去了呢?”
  不老低下头没说话,楚明秋沉默了会,拉起她的手,将她送回房间,小平安已经睡着了,小家伙睡觉停安静,不像狗子那样张牙舞爪的,静静的睡着。
  “好了,睡觉吧,”楚明秋将不老的外衣脱下,不老爬上床,给他们将毯子盖上,才出门,将门轻轻拉上。
  房间里,不老两眼看着屋顶,一眨不眨的想着心事。
  看到不老,楚明秋才想起,这中学开展军训,小学呢?说不定也有动作,这不老的学校在城东区,还得给她办个转学,可这又有户口问题,唉,真是麻烦事。
  军训队已经进驻九中十一中这样的重点学校,小八今天就没回来,晚饭前打电话说要在学校住,应该是在讨论军训问题。
  十一中的军训队有两个人,狗子回来说没出什么事,只是将班改为排了,其他一切照旧。
  看来十一中没有发生什么事,九中发生的事在第一时间,林百顺就告诉了他,他觉着事情不大,不过,他提醒林百顺告诉朱洪,要注意内部团结,只要内部不出事,就什么都不怕。
  他照例在院子里巡视一遍,各个房间都熄灯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特意到林晚和楚箐的院子看了看,两个女生早已经睡下了,十一中开始军训,林晚也回校了,他特意问了问,林晚的反应还挺好,看上去挺平静。
  林晚与叶冰雪现在成了好朋友,叶冰雪还特意调了班,与林晚在同一个班里,俩人现在在学校几乎形影不离,而十一中是控制在叶青山手上,叶青山也是楚明秋的朋友,在学校对林晚很是照顾。
  十一中的老红卫兵最初是以陶三勇和徐清为代表,这俩人被彻底打倒后,十一中的老红卫兵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大串联回来之后,十一中冒起来一个叫海志军的,海志军是地质部大院的,父亲据说是个处长,这家伙在文革前不显山不露水,这时候却冒出来,不过,海志军手下的人却远比当初陶三勇和徐清少,原来的那些老红卫兵大部分加入了联动。
  海志军很聪明的没有与叶青山他们发生冲突,叶青山开始想清理他们,可楚明秋不让动,他告诉叶青山,只要这海志军不乱来,就不用理会。
  第二天,楚明秋没有出去收破烂,而是悄悄跑到四十五中去了,混在人群中看军训队入校,勇子虎子同样组织了全校师生欢迎军训队,从校门口一路排到操场,沿途锣鼓喧天,口号不断,将两个解放军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让楚明秋非常意外的是,来的解放军中有一人是认识的,居然是原附一中的胡自强,这家伙不是去空军的吗,怎么跑卫戍区来了,楚明秋知道,这次来的解放军都是从卫戍区来的。
  在操场上,胡自强居然还是军训队的负责人,他的讲话全是这个时代的套路,不过说完之后,依旧得到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会后,胡自强也照例与校革委会召开会议,组成校军训领导小组,这个会议很顺利,很快便组成了校军训领导小组,这个领导小组其实就是校革委会成员加上他胡自强和姜大伟。
  楚明秋没有去和胡自强打招呼,在欢迎大会结束后便离开了,蹬车去了市委。
  到市委是为了找纪思平,自从得知纪思平的消息后,他便暗暗留意纪思平的动向,纪思平是宣传部一个造反派的司令。
  燕京市宣传部是文革的重灾区,原因很简单,燕京市的几大报纸都是宣传部掌管,可燕山夜话这样的文章居然在燕京晚报上连载数年,所以,文革一开始,燕京宣传部便成了重点,宣传部的几个头头全部被隔离审查。
  纪思平在文革前一直很低调,可文革开始后,他也受到冲击,原因很简单,他的出身不好,可他既不是当权派,也没有什么事,一直专心作画,所以,他很快过关,随后,他便起来造反,组建了一个叫反倒底的造反派组织。
  燕京市宣传部的造反派组织有四个,除了纪思平的反倒底,还有三个造反派,这四个造反派的实力相差无几,人数也差不多,不过,纪思平受到新任燕京市委副书记的支持,与宣传部的另一个派别高举毛泽东旗帜派相差无几,这一派受到新任燕京市委的谢书记的支持,剩下两派也在中央各有支持,大家相持不下,谁也吃不掉谁。
  门卫看看楚明秋的着装便让他进去了,楚明秋今天穿着一身绿军装,看上去很象一个红卫兵,于是便想当然的认为是来联系的红卫兵。
  很容易的便打听到纪思平的办公室,其实他没有办公室,在文革之初,他的职务很低,虽然他的活动能力挺强,可因为出身的原因,到文革开始时,还只靠时间混到个副科长,干的还是普通职工的活。造反起家后,他抢占了一间办公室充当他的司令部。
  宣传部的人都是搞文艺的,写文章提笔就来,楚明秋在院子里转了,不由大为叹服,大字报各种各样,有长篇大论的,有诗歌的,甚至还有漫画,大楼内外,贴满了大字报,广播里不知是那家的战斗檄文。
  看看时间,差不多快中午了,楚明秋施施然走到纪思平的办公室门前,燕京市宣传部是在城东区台基厂,原是满清朝廷的皇室宗庙祭祀的庙宇,宣传部占了一片,房间全是四合院。
  房间里还有几个人,显然他们在商量事,说话声音很大,楚明秋迟疑下没有敲门,而是站在门外看附近的大字报,也没去听他们讨论什么,以他的六识敏感,那怕声音再小点,也能轻易听见。
  看了一遍,里面的人还没出来,楚明秋有点不耐烦了,想去敲门,这时从外面进来三个人,前面俩人边走边说,三人都没注意到他,楚明秋却一眼便认出了,前面那人正是纪思平。
  “对这种行为,我们要进行坚决斗争。”纪思平说完,又转头对另一人说:“张帆的问题,要尽快查清楚,必要时,就派人外调。”
  “是,纪司令。”那人应声道,三人推门而入,里面的讨论更加热烈了,楚明秋忍不住叹口气,这帮人怎么这么模范,这都到饭点了,怎么还不吃饭,下午,自己还得赶回去,驾驶班还要上课。
  过了十几分钟,屋里的人陆续出来,楚明秋瞧了瞧,没有看见纪思平,估计他还在里面,他过去敲门,里面叫进。
  楚明秋推门进去,纪思平背对着他正收拾东西,也没转身便问:“什么事?”
  “纪司令挺忙啊。”楚明秋笑嘻嘻的说道,大概是声音比较陌生,纪思平转身看着他,先是皱眉,随即一笑:“原来是你,小秋,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
  “我有大把时间,随时可以上你这来。”楚明秋笑道。
  纪思平微怔,随即笑道:“那是,现在不上课了,你的时间倒是多。最近怎么样?”
  “挺好,”楚明秋笑嘻嘻的说道:“倒是你,变化挺大,现在是司令了。”
  纪思平朝外面瞧了瞧,略微沉凝,便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成。”楚明秋也不想在这聊,立马答应。
  纪思平放下手里的活,俩人出来,纪思平在前,楚明秋跟在后面,沿途不断有人与纪思平招呼,纪思平含笑回应,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宣传部大院,纪思平略微思索,便向东边走去,拐过一个街口,进入一个院子。
  “怎么就这么害怕?”楚明秋进去后略微打量,便含笑问道。
  “你小子来,不可能有什么好事,再说了,我也有些事要请教你。”纪思平笑道,这里很空旷,四周十分安静,站在这里说话,没人可以偷听。
  “我是有事找你,你现在如此风光,还有事找我,”楚明秋依旧是笑呵呵的,语气中带上三分调侃,纪思平苦笑下,楚明秋叹口气说:“好吧,还是先说你的事吧。”
  “风光,”纪思平自嘲的笑了笑:“我要不造反,草他妈的,我恐怕已经成了劳改队的一员了,我这是逼上梁山,不得不造反。”
  楚明秋没有开口,纪思平接着说:“最初,我觉着这运动与往年差不多,所以,我躲,可没想到,有人却把我踢出来,说我是什么邓拓的黑干将,妈的,我总共见过邓拓三次,我一个小科员,算得上干将,就为这,我被批斗了三次,最后虽然过关了,可还是留了个尾巴,解放那天,我就想,怎样才能平安渡过这个运动,最后,我发现除非造反,否则没办法。”
  “嗯,估计是你得罪了什么人,造反,这个倒是没什么,”楚明秋说道:“不过,你得想好退路,这场运动说穿了是中央高层的权力斗争,幸亏你丫出身差,人家不敢用你,所以,你的麻烦还不算大。”
  “我知道是谁,本来,我爱人不是在南京吗,我好容易说通了王副书记,答应去年将我爱人调到燕京来,不过,每年部里有三个名额,我爱人是占了其中之一,有人妒忌嘛。”纪思平也不是傻子,早已经将自己的事查清楚了。
  “收拾了吗?”楚明秋问道,纪思平苦笑下摇头:“那小子机灵,参加了高举派,我现在拿他也没办法。”
  楚明秋想了下说:“这个人可以慢慢收拾,不过,这造反派,当几年就行了,当年我们合作过,楚眉把你帮她的事都告诉我了,我的意思是这次,咱们也可以继续合作。”
  纪思平苦笑下,拿出一支烟,迟疑下递给楚明秋,楚明秋摇摇头,纪思平自己点上,深吸口才缓缓说:“老实说,我不喜欢政治,对政治也不敏感,鬼才想造反。”
  早在五七年时,纪思平就被吓坏了,国风方怡的遭遇吓坏了他,从那时起,他便躲着运动走,可偏偏又无法躲开,还不得不参加四清,现在还被逼得起来造反。
  “嗯,你有这个认识,那就好说。”楚明秋说道,纪思平看着他,苦笑着摇头,显然他很担忧,楚明秋看着他说:“我的意思是,既然知道这碗饭不好吃,又不得不吃,那就少吃点,纪哥,我给你个建议,手下留情。”
  “什么意思?”纪思平皱眉问道,由于有楚眉那事在前,他们之间有了信任度,可以把话说明白些。
  “很简单,宣传部或市委其他领导,都可能受批判,你要作的是,在批判他们时,将烈度降低,另外,暗地里,给他们照顾,比如通点消息,他们被隔离审查,极其希望知道家里人和外界的消息,你悄悄传递给他们,对他们家人尽量照顾。
  造反,这条船,可以坐,但不能一直坐,中央文革小组,可以跟,但不能跟得太紧,也不能一直跟,中间要找机会下船,这下船是有讲究的,不要急于下船,嗯,毛主席说群众大联合,在大联合中找机会,还有,对老领导老干部,要尽量保,对现在在台上的,不要得罪,但也不要与他们关系太紧。”
  纪思平微感惊讶,楚明秋摇头叹口气:“这些老干部,树大根深,只要不死,早晚会重新起用,另外,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嗯,以后你们单位有什么变化,晚上给我打电话,记住,秘密的。”
  纪思平深吸口烟,然后才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走资派还可能重新出来?”
  楚明秋点点头:“那些走资派,都是经过长期考验的,党的干部,而且,这次运动,牵涉的人那么多,这是一场党内斗争,谁胜谁败,还远未决定,而且,我不看好造反派会赢。”
  纪思平倒吸口凉气,楚明秋看他惊讶的样子,不由再度摇头:“我建议你看看二十四史,里面的权谋宫斗,多了去了,康熙废太子还废了两次,为什么?纪哥,你家里没靠山,自己出身也不好,所以,凡事就要留有余地,这场斗争,还长着呢。”
  这话也就包老爷子和楚宽元听说过,可楚明秋却对纪思平这样说了,一点不担心他告密。
  对纪思平,楚明秋作的是长远生意,在来之前,他悄悄查过纪思平的所作所为,这家伙还是有些手段的,虽然造反,在宣传部的四大造反派中,算是比较温和的,不过,他的反倒底只是受到市委副书记的支持,而对手高举派则受到中央文革的支持,比较而言,反倒底比较势弱。
  燕京市委改组,楚明秋与老爷子讨论过新任燕京市委的几个头头,对他们有所了解,俩人都看好市委副书记吴德,这人是从吉林调来的,老爷子认为他是康熙的人,是康熙在燕京市委安的沙子,纪思平能与他搭上关系,说明纪思平还是有能力的。
  “是啊,还长着呢。”纪思平喃喃自语,按照官方的说法,文化大革命也就几个月时间,可现在已经快一年了,还看不到运动结束的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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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
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运动的时间短不了。
  纪思平很想象以前那样,躲在一边,置身事外,可现在他不得不冲上最前面,这让他既激动又胆怯。
  “还是那句话,胆大心细,”楚明秋说道:“游行什么的,声音大点,宣传的方向,可以左一点,但在揪斗干部,这样的事情,能少干就少干,能不干就不干。”
  纪思平又点上一支烟,沉默的点点头,过了会,他才问:“你有什么事?”
  楚明秋想了下才说:“最近我发现废品收购站收购了不少古籍古画,这些东西被送到造纸厂,准备融化成纸浆,你是知道的,这些东西都是有价值的,我想将这些东西弄出来,可我需要一个身份。”
  纪思平闻言不由连连摇头:“破四旧!妈的,好东西都成四旧了,你知道吗,我都捡到几幅齐白石和徐悲鸿的画,大街上捡到的,唉!”
  “那你可得藏好了。”楚明秋笑道,纪思平摇头说:“我压根没敢拿回来,立马到邮局寄到南京岳父岳母那去了,他们是工人阶级,没事。”
  楚明秋点点头:“帮我想想办法,弄个身份,我去把那些东西弄回来。”
  纪思平怦然心动,宣传部主要主管宣传工作,下属的单位不少,可多是报社杂志等等,与古籍古画回收搭不上边。
  “你们下属单位中,有没有与...,对了,物资总公司与你们有没有联系?”楚明
秋问道,他有废品收购站的工作证和介绍信,可要到造纸厂去,这就不行了。
  纪思平想了下说:“有倒是有,可要弄身份,怎么也得有个介绍信工作证吧,我上那给你弄这个?”
  楚明秋不想要文物局博物馆这类单位的证明,这些单位的人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自己忙活一场,这些家都拉走,一点好都落不下,自己那不成傻子了。
  纪思平喃喃自语:“燕京日报,晚报,杂志社,印刷厂,出版社,这些都搭不上,你要是要记者证,倒是很容易。”
  楚明秋笑了下:“那就一块弄,你给我弄个空白的记者证,还有介绍信,哦,文化局是归你们管吧?”
  纪思平点点头,楚明秋想了下:“你给我弄个文化局的工作证和介绍信,要是查个证据,怎么样?”
  “行倒是行,可你这样能弄回来一两件,行吗?”纪思平摇头说,楚明秋低下头,觉着这是个问题,这要弄个没有后患的计划,实在太难了。
  良久,纪思平突然想起一个单位:“对了,燕京政协下面有个文史资料委员会,....”
  没等他说完,楚明秋比那摇头:“不行,不行,那文史资料委员会,就漏网室,我师父吴锋就在里面。”
  纪思平叹口气,神情有些沮丧,俩人都没再说话,凝眉苦思,院子外传来高亢的声音,楚明秋听着,忽然有了个想法,扭头对纪思平说:“你说,你们宣传部办一个破四旧展览如何?”
  纪思平轻轻的啊了声,随即明白,眉头渐渐展开,思索片刻,点头道:“行,这个主意不错,破四旧展览,可若他们追上来要看,咱们应付?”
  “很容易啊,那就真办一个,”楚明秋就这一会时间,便将整件事想清楚了,他紧走两步,热切的说:“咱们这么干,你给我开个介绍信,办几个工作证,嗯,至少五个,最多十二个,我自己贴照片。”
  “这没问题,到时候,我把钢印给你,”纪思平神情平静的说道。
  “然后,我去造纸厂查,”楚明秋接着说:“现在有几个问题,第一,造纸厂的人会不会相信,如果不信,他们会不会打电话来查证,所以,到时候,你要守在电话机旁;第二,展览会的事,造纸厂的人若要看展览会,没事,咱们就弄一个,到时候,我给你部分东西,包括文章,照片,图片,我保证给你弄个漂亮的展览。”
  纪思平想了想,肯定的点头:“成!这事就这样干,到时候,你到我这来拿介绍信和工作证。”
  楚明秋摇摇头,笑道:“这可不行,你那人来人往的,太碍眼,咱们这事得悄悄的,打枪的不要,还是你把东西弄齐整了,就给我送来,哦,对了,我家的电话还记得吧,先打个电话,我在家等你。”
  “成,就这样。”纪思平很干脆,事情有着落了,心情顿时轻松起来,看着楚明秋问道:“我听说学校要开始军训了,你们九中什么时候开始军训?”
  “我早毕业了,”楚明秋笑道:“我现在是废品收购站临时工。”
  “你,你,”纪思平吓了一跳,楚明秋的本事,他可是清楚,七岁画的画,就不比他这个大学毕业生差,现在居然是废品收购站外勤!!!
  “不用大晋小怪,”楚明秋依旧笑嘻嘻的:“你是赶上好时候,我就没这运气,唉,认命吧,这是个讲究出身的时代,我出身不好,只能认命。”
  “这,”纪思平结巴一会,然后才皱眉问道:“这外勤是什么?”
  “外勤,这是官方说法,民间通俗的说法是,收破烂的。”楚明秋依旧笑嘻嘻的。  纪思平悲哀的看着他,良久才重重叹口气,想了会才说:“要不,到我们宣传部来,我帮你弄个临时工。”
  楚明秋皱眉想了会,摇头说:“暂时不需要,先把造纸厂的事办妥,反正我不着急,我才十七岁,有的是时间,再说了,这工作虽然不咋地,不过胜在自由,这样我也有时间干点自己的事。”
  纪思平叹口气摇头:“也对,以你的天分,楚家的财富,暂时没有工作也无所谓,可以专心作画,唉,我那点,唉,对不起老师啊!”
  楚明秋略微迟疑便笑道:“我看你该改行了,先把画的事放下,学点经济,学点政治,将来从政好了。”
  “从政?这个时候可不是从政的时候。”纪思平摇头说,老实说,要不是出身差,他不会分到市宣传部,当初学校分配时,最好的是留校,剩下的是各个画院,少有分去搞宣传的,同学们都不愿到宣传部,这才落到他身上,可在楚明秋看来,他这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前世大学若是有这样一个名额,不知要抢成什么样。
  楚明秋压根没想过另外找个工作,他对现在的状态比较满意,钱少点没什么,工作低贱,也没什么,本来就是黑五类了,社会地位已经够低的了,再计较就没意思了。
  卑微的地位,可以让很多人轻视你,进而忽略你,这会让他安全得多。
  当然,这是建立在对未来的信心上,可这个世界,有谁比他更了解未来呢!!!
  问题解决了,楚明秋感到很轻松,他请纪思平出去吃饭,纪思平拒绝了,告诉他,若他下馆子,被人看见了,会被举报批判生活腐化,若再加上他的出身,一个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帽子跑不掉。
  在回去的路上,楚明秋胡乱买了两个馒头吃了,到了四十五中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驾驶班已经在操场上集合,楚明秋从来不管他们是不是来上课,可从来没人缺课,相反他若有事没来,会受到所有学员的“谴责”。
  今儿是楚宽远石头他们这一组上课,不过,狗子虎子勇子,包括明子他们都在,明子和建军有点苦恼,他们学校比较远,军训开始后,要保证每天来练车很困难,俩人现在抓紧时间练车。
  其实,按照进度,狗子明子他们已经可以开车了,只是明子建军还不能独立开车上路,而狗子勇子他们已经可以独立开车上路了,勇子虎子他们就偷偷开车出去过,楚明秋只是要求他们不要超速,开始时宁可慢点,千万不要开快车。
  楚明秋先检查楚宽远和石头他们上节课的内容,一个一个来,由他考核,没有记住的,一律补课,这样就过去了一个小时,然后才上车,让他们开车围着操场转圈。    四十五中的学生老师都知道他们在这学车,胡自强站在操场外面,很是惊讶的看着这帮学生,居然有两台车供他们练习,一帮子人围着卡车,显然在听某个人讲课,另外一帮子则围着吉普车,每个人上去开上三圈,然后就换人,不过,很显然,他们是在练车,因为操场上画有明显的白线和竖着竹竿,车速也不快。
  “他们上那弄的车?”胡自强忍不住问,叶书记心里苦笑,现在这学校可不是他在当家,当家的正在操场上练车呢,而且,他儿子也在里面学呢。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区里支援的。”叶书记解释道:“主要是游行时,宣传用。” 
  叶书记心里说,宣传是辅助功能,主要功能是教学。
  在发现他们在学车后,叶书记不敢明着阻止,可暗地里与楚明秋聊过,被楚明秋说服了,这帮家伙有件事给拴住,总好过让他们到街面上鬼混,这开车好歹还是件生存技能。
  “那人是谁?”胡自强问道,叶书记顺着目光望去,小心的答道:“哦,他叫楚明秋。”
  胡自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叶书记心里更加不安了,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楚明秋,这家伙不是四十五中的学生,出身还差,可,...,却是这帮孩子的头。
  “是不是原来十小的那个楚明秋?他也是四十五中的学生?”胡自强问道,叶书记闻言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这楚明秋原来是十小学生?微微嗯了声。
  胡自强没有认出楚宽远,现在的楚宽远与学校那会相差甚大,而且混在一群将校呢中,压根不显眼,倒是楚明秋,一直穿着件陈旧的军服,被几个人围着,倒是很显眼。  看了一会,胡自强沉凝一下没有过去,依旧在操场边与叶书记闲聊,了解更多的关于四十五中的情况。
  胡自强不是政治干部而是军事干部,这次卫戍区要派出的人太多了,政治干部不够,只好用部分军事干部代替,他和姜大伟都是军事干部。
  在来之前,卫戍区政治部召开了所有军训干部大会,在会上作了严格规定,要求他们作到“三不两支”,不准私下吃请,不准与学校师生恋爱;这主要是针对大学和老师;不准打骂学生;要支持左派,反对右派;要支持革命群众大联合,反对孤立分裂。
  卫戍区司令员和政委都在这个会上讲话,政委强调这次军训是中央对解放军的要求,是三支两军的具体实践,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战斗,所有参战官兵都要严格执行纪律,加强认识,胜利完成党中央毛主席下达的任务。
  在到校之前,胡自强对军训倒不担心,他是从燕京学校出去的,知道学校学生对军训的态度,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支左,与部队其他人相比,他对燕京红卫兵了解更多,对文化大革命的形势更了解,他同样不懂,为何那么多老将老帅被揪斗被批判!!!他本能的对所谓的左派有些反感。
  正想着,他看见姜大伟朝那边走去,他眉头微皱,正想着要不要过去,转念一想,他有停下了,他想看看,这楚明秋倒底如何应付姜大伟的盘查。
  “停下!”姜大伟先叫吉普车,正在开车的狗子熟练的刹车,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姜大伟,神情迷惑不解。
  “下来!”姜大伟命令道,狗子更加迷惑不解,但还是开门下来。
  “这车那来的?”姜大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缓,可依旧透着股军人的严厉。  狗子困惑不解的挠挠后脑勺,姜大伟打量下他,显然这孩子还很小,神情中掩饰不住稚嫩,狗子左右瞧瞧,或蹲或坐在一边的虎子勇子等人也都面面相觑,场中变得安静下来。
  若是换个人,这些家伙恐怕压根不理会,敢拦车,狗子下车恐怕就该动拳头了,可面对解放军,大家都不敢说话。
  “车是那来的?”姜大伟再度问道,狗子见躲不开,嘻嘻一笑说:“是我们学校的。”
  这车可不是十一中的,而是九中的,是林百顺弄来的。
  “姜同志,”勇子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过来,笑呵呵的解释说:“这是我们借来的,从十一中借来的,大家学学车,没有什么的。”
  姜大伟深深盯了他一眼,转身将正开过来的卡车拦下,楚明秋已经看到他将吉普车拦下,已经让石头停车。
  “怎么啦?”楚明秋下车后便问道。
  姜大伟打量他一下,以为他也是四十五中的学生,便问道:“这卡车是那来的?”  “是中药厂支援的,主要是宣传用。”楚明秋答道,指下车身,上面还有标语,这是楚明秋故意让留下的。
  “你们这样开,谁同意的?”姜大伟又追问道,楚明秋一笑,抬手指着勇子说:“他!”
  勇子一愣,众人轰的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下来,狗子叫道:“对,对,就是他,他叫陈少勇,是红星纵队的一号勤务员,又称陈司令。”
  勇子见状连忙挥手,让大家安静,姜大伟微愣,这才想起勇子还是校革委会主任,于是皱眉问道:“你们这样随便开车,这油从那来?”
  “姜同志,这油要是没了,就上加油站加呗,”楚明秋抢在勇子前面说道。
  “你们这是在占国家的便宜!”姜大伟说道,此时他依旧在尽量保持平静,可语气中可以听出生气。
  楚明秋摇头说:“姜同志,这话我不赞成,我们这是练杀敌本领,你看过钢铁运输线没有,未来,我们与苏修美帝的战斗中,我们就开卡车运送弹药,可这要是不会开车,怎么送弹药!咱们这是练杀敌本领呢!”
  “胡说!”姜大伟心底的火苗腾地冒起来,严厉的扫了众人一眼,有几个学生低下头,可大多数学生却依旧迎着他的目光,姜大伟心里微微诧异,他知道的,他原来是连长,目光很凶,不少战士,特别是新兵,压根不敢与他对视。
  “汽油是国家的!你们擅自开车,这不是浪费国家财产吗!等同贪污!”
  这话一出口,姜大伟注意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的脸色更加阴郁。
  “姜同志,你这就偏颇了。”楚明秋一本正经的答道:“您说,我们长大后,是不是为祖国服务?”
  姜大伟盯着他,楚明秋毫不含糊的与他对视,姜大伟沉声问道:“你是谁?”
  “我叫楚明秋。”楚明秋答道,姜大伟沉声道:“小嘴还挺能白活,我看你....”  “得了,老姜,”身后传来胡自强的声音,他扭头看,胡自强已经过来了,经过楚明秋时,顺手拍拍楚明秋的肩膀,楚明秋微微一闪,他的手落空了。
  胡自强微怔,笑道:“反应够灵敏的啊!”
  “胡哥,你这手太重,我可受不起。”楚明秋笑道。
  胡自强点点头:“功夫又长了,不错,不错。”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胡自强这一拍用上了八成力道,而且在过来时,他放慢了脚步,可以说做到了出其不意,原本十拿九稳的一拍,楚明秋却躲过了,这说明他的修为增长了。  
  “得了吧,那年的事,还记着。”楚明秋耸耸肩,依旧是笑眯眯的。
  胡自强扫了眼,看到楚宽远时,微微怔了下,招呼道:“楚宽远,你也在?”
  楚宽远这会认出了胡自强,他眉头微皱,他当然清楚这胡自强与军子小文他们的关系,可以这样说,军子在学校要有怕的人,那就非胡自强莫属。
  “胡自强,是你。”石头见楚宽远没开口,便将话接过去,他也认识胡自强,俩人还打过,他输得挺惨,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可不怕这人。
  “你是,”胡自强回忆着,眼前一亮:“对了,你是石头,楚宽远的铁哥们。”
  石头随意的点点头,略微挑衅的看着胡自强。
  “胡哥,你怎么跑这来了,”楚明秋佯装刚知道的样子,笑嘻嘻插话问道,同时迅速给楚宽远和石头递了个眼色:“你不是上空军吗!这身象是陆军,怎么飞机掉下来了?”
  “去你的,说什么呢!”胡自强佯装生气,瞟了眼姜大伟:“这事说来太长,以后咱们慢慢聊,老姜,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的小朋友,叫楚明秋,你可别小瞧他,身手厉害着呢,我恐怕都难拿下。”
  姜大伟已经看出来了,这楚明秋与胡自强很熟,关系不一般,此刻听胡自强介绍,心里更加肯定,他眉头依旧紧皱,目光中露出些许不满。
  不过,与胡自强同事几年,知道这位高干子弟的性情,心高气傲,普通人压根就看不上眼,照理这样的人在军中人员关系应该很差,可实际上,这胡自强很讲义气,也有担当,利用他高干子弟的身份帮了不少同事的忙,而且在军事技能上非常出色,普通战士两三个无法近身,等等,刚才他说这楚明秋连他都难拿下。
  姜大伟看楚明秋的目光便有点变了,可神情依旧严肃,胡自强看出来了,转身对众人说道:“今儿就到这里,大家散了吧,楚明秋,咱们聊聊。”
  胡自强说了后,众人却没有走,全都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稍稍思索便笑道:“行,大家散了吧,今儿就到这里,狗子,记着别乱跑,回去看书。”
  “啊!”狗子叫起来,随即便要造反,可楚明秋一瞪眼,又不由泄气的耷拉下脑袋。
  胡自强和姜大伟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待众人走后,楚明秋问胡自强会不会开车,胡自强点头,楚明秋将钥匙扔给他,俩人将车挪到操场的一角,这样可以不影响即将进行的军训。
  姜大伟站在原地,看着俩人将车挪走,他心里涌出无数个问号。
  

  将车停好后,楚明秋四下看看,回头正好与胡自强的目光相遇,胡自强笑了下随意的坐在石阶上,柳寒见状也随意的坐在边上,胡自强拿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支递给楚明秋,楚明秋摇头。
  “不会,你自个抽吧,”楚明秋随口说道:“对了,你不是在空军吗?那次在老莫,你不是说你选飞成了吗,怎么还是陆军?”
  “唉,这事,”胡自强叹口气,随口道:“别提了,唉,体检没过。”
  “体检没过!”楚明秋有点惊讶,看看胡自强,尽管有军装的遮掩,可依旧可以看出那强壮的肌肉,他纳闷的问:“就你这身子,精钢似的,还体检没过,这要过了的,合金作的?”
  胡自强噗嗤一笑:“那有那么神!算了,别说了,还是说说你吧,怎么,在这学校上学?”
  “那儿呢,”楚明秋看着远处的勇子虎子,他们没有走远,还在操场的另一头,楚宽远和石头也在,他们都看着这边,楚明秋冲他们扬扬手,那意思很明显,胡自强也注意到了,笑了下说:
  “都是你的朋友?挺关心你的。”
  “都是我发小。”楚明秋说,勇子他们看见了,散了一些人,依旧有几个留在那,不过,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没有再看这边了。
  “发小?不是同学?”胡自强纳闷的扭头看着他,问道。
  楚明秋点头:“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干收破烂的活计。”
  “收破烂?”
  就象纪思平一样,胡自强非常惊讶的看着他,楚明秋点点头:“我这出身,能有个收破烂的活就不错了,对了,军子和小安,这两家伙也在部队?”
  胡自强还是不信,不说远了,若楚明秋能参军入伍到部队,恐怕各部队都要抢着要,单以搏击论,自己都不一定能拿下他,要知道,自己在三年前的全军大比武中,在卫戍区可是拿到第二名。
  楚明秋指了角落不远处的三轮车:“喏,那是我的车,唉,知足吧,这收破烂,总比下乡插队强吧。”
  看着花花绿绿的三轮车,胡自强真的有点傻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忽然觉着不对,他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下,皱眉说道:“也不对啊,按你的年龄,现在,你最多也就读高三,怎么就毕业,还下乡插队。”
  “你呀,”楚明秋摇头:“你们这些太子啊,哪知道我们劳动人民的辛苦。”
  “你丫算什么劳动人民!资本家的儿子,黑五类,算什么劳动人民!说实话!休得隐瞒!”
  这句话一出口,楚明秋顿时乐了,这胡自强还是那样,当了几年兵,身上的习性还是没脱完!
  楚明秋笑了笑:“我这出身,上大学过不了政审,招工,人家不要,下乡插队,我妈不准,只好收破烂,其实这工作不错,挺锻炼人的,现在我每天汗流浃背,走街串巷,辛勤工作,胡哥,我现在绝对是劳动人民一员。”
  “你小子!”胡自强忍不住乐了,在他肩上锤了一拳,楚明秋身子一动不动,就这样受下来,胡自强看着他,微微摇头,他知道楚明秋没说实话,但也不全是假话,这家伙骄傲无比,当初在老莫,沈子帆就稍稍迟疑,这家伙就立刻翻脸,以他的性格,不会向自己吐苦水。
  “你这车是怎么回事?”胡自强又问。
  “能有什么事,就是教教他们学车,唉,这文化大革命,啥都好,可这停课也停得太久了吧,这一停课,这帮家伙闲得,老话不是说,闲则生事,我担心他们生事,教他们学车,有件事把他们拴住,省得上街。”  
  胡自强看着空荡荡的校园,篮球场上有几个学生在打篮球,教学楼前有几个学生在玩,想想装甲兵大院里的孩子,忍不住也叹口气,卫戍区的孩子们现在也放羊了,不少人现在就待在看守所,剩下的每天不是在大街上闲逛就是寻衅斗殴,看得他直摇头,更不要说那些家长了。
  “这法子倒是不错。”胡自强象是对楚明秋说,又象是在喃喃自语,他忽然明白楚明秋的用心,这些胡同小子,要是闲得没事,上街出货,那就真麻烦了。
  在车这事上,楚明秋压根没打算瞒胡自强,而且还想得到他的支持,让教车继续下去,当然,胡自强如果不配合,那也没什么,换个地方教就行了。
  “对了,军子和小安,这两家伙上哪去了?”楚明秋将话题岔开,他不想聊自己的事。
  “哦,他们也参军了,小安去了甘肃,军子在云南。”胡自强随口答道。
  “怎么分开了?”楚明秋有些纳闷,也有几分好奇,胡自强笑了笑,这小子看来还是不知道军队,军子和小安都考上了云南步校,三年毕业后,小安的军事技能要差些,便分到甘肃的部队去了,军子则加入了云南部队,这支部队比较神秘,他也只是知道名字,其他情况都不清楚。
  “有空到我这来玩,”胡自强起身拍拍屁股,他已经看见姜大伟快步过来,他在旁边已经看了很久,看到他们俩人就这样随意的聊天,心里不满更盛,终于摁奈不住过来了。
  “老胡,我对你有意见!”姜大伟很简单的打断了胡自强,胡自强微怔,不解的看着他,楚明秋也很纳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挑战胡自强,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姜大伟。
  姜大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胡志强看了楚明秋,眉头微皱,心里大约知道这姜大伟要说什么,有些不高兴的说:“嗯,有什么意见待会再说吧,小秋,我送你。”
  楚明秋立时就明白了,胡自强的反应很强硬,他用这个动作告诉姜大伟,你那什么意见,老子压根不在乎。
  楚明秋眼珠转了转便接受了,推着他那花花绿绿的车,与胡自强边走边聊。
  勇子虎子和楚宽远石头一直在操场的另一边,即便楚明秋让他们走,他们也没走,虎子低声向楚宽远打听,楚宽远也没隐瞒,将胡自强的来历说了一遍,他认为楚明秋应该没啥事,虽然在附一中时,军子小安他们欺负过他,可他还是觉着这几个人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相反相当直率,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可没想到,勇子虎子一听,这家伙居然是附一中的一号人物,还和楚明秋有一战之约,全都忍不住跃跃欲试,差点就过去以武会友了。
  看到俩人的神情,楚宽远忍不住摇头,这胡自强可不是军子小安,手上功夫更厉害,更何况人家还有个身份,解放军,还是现役,全国人民学解放军,现在敢向解放军动手,只能是找死。
  正低声议论着,楚明秋和胡自强过来了,楚明秋让胡自强等会,他过来和勇子虎子交代两句,然后叫上楚宽远和石头与他一块走。
  “楚宽远,现在在做什么?”胡自强刚才没问楚明秋关于楚宽远的事,现在却开口问出来,楚明秋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骄傲。
  “没什么,混日子。”楚宽远神情有几分冷淡,胡自强也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快,便不再问了。
  楚明秋见状笑嘻嘻的插话道:“对了,胡哥,什么时候招兵?我可告诉你,勇子虎子,都习武有十年了,身手绝对比普通学生强,他们出身都是红五类,政治上没有半点问题。”
  “习武十年?”胡自强笑了笑,饶有兴趣的打量勇子和虎子,虎子比较沉默,只是憨憨的笑了笑,勇子则跃跃欲试,不住打量胡自强。
  胡自强接着往下说,话题一转说道:“招兵都在秋季,去年没有招兵,今年,嘿嘿,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有机会,我会给你们争取,小秋,他们的身手与你相比如何?”
  “嘿嘿,”楚明秋笑了下,虎子忽然插话道:“我们联手,最多可以和他走三招,胡同志,你能不能把他招进部队?”
  胡自强微怔,看了眼虎子,虎子十分期待的看着他,他略微沉凝,楚明秋笑了下:“虎子哥,我这身份,政审就过不了,我有自知之明,再说了,我要去参军了,家里怎么办,就这样吧。”
  胡自强眉头微皱,看了楚明秋一眼,楚明秋神情自若,他听出来了,这是婉拒了参军的提议,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军队在他心中是神圣的,到现在为止,还从未有人表露出不愿参军的想法,可....,看了楚明秋一眼后,他在心里又叹口气,人家说的也是实情,楚明秋要参加,政审肯定过不了。
  这话之后,大家有点沉默,到了校门口,胡自强和大家告别,临别之时,他叫住楚宽远,楚宽远不知他要做什么,石头很警惕,就要跟着过去,楚明秋冲他摇摇头,石头站住了,疑惑不解的看着楚宽远。
  过了会,楚宽远回来了,石头低声问他什么事,楚宽远摇摇头没有回答,楚明秋冲他笑了笑,随后又轻轻叹口气,然后与俩人告辞,和虎子勇子往家走了。
  “倒底什么事?”
  待楚明秋三人走后,石头便着急的问起来,楚宽远摇摇头:“真没事,要说事,也就是以前学校的事,没什么。”
  石头稍稍松口气,他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胡自强,今天的胡自强与以前相比,沉稳多了;沉稳了,也就变得更强大了。
  俩人蹬车回家,走了一段路,从路边出来一队红卫兵,这队红卫兵显然是大学红卫兵,打的旗帜是燕师井冈山的旗帜,游行队伍占据了车道,俩人停下车在边上观看。
  游行队伍高举红旗,敲锣打鼓,拉着横幅,不住高呼口号,楚宽远和石头一点兴趣都没有,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俩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抽烟。
  俩人都没注意到,有几个男女站在边上,同样冷漠的看着游行队伍,其中一个女生不住打量俩人,好容易才试探的叫道:“楚宽远?”
  楚宽远回头,女生顿时轻松下来,冲他笑了下问:“怎么,不认识了?”
  石头也回头,打量了下女生,笑了笑说:“舒曼!你怎么在这,怎么没参加游行?这不是你们燕师大的吗?”
  舒曼苦笑下不屑的看了眼游行队伍,旁边一个女生哼了声,恨恨的说:“这是他们井冈山的游行,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楚宽远和石头均愣了下,楚宽远眉头微皱,现在他对舒曼的观感好了很多,原因是楚明秋将舒曼帮他将林晚父亲从牛棚里接出来的事都告诉了他。
  “出什么事了?”楚宽远问道。
  舒曼摇摇头没有回答,在去年八月时,红卫兵师夺占了师院的领导权,可随后井冈山展开反击,井冈山的领导人兰厚棠向中央文革求救,中央文革在观望一段时间后,开始直接插手师院的文化大革命,派人在师院召开大会,宣布井冈山是左派,兰厚棠是中央文革承认的学生领袖,师院的革委会应该以兰厚棠为核心。
  中央文革的表态让红卫兵师师生分崩离析,第二天便有大批成员宣布退出红卫兵师,井冈山公社轻松夺回师院的领导权,随后兰厚棠对红卫兵师进行追杀,依旧留在红卫兵师的成员还是在坚持,他们的人数已经大为减少,连原来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只剩下不到百人,坚持到十月中旬,大部分成员都出去串联,等串联回来,井冈山公社的进攻更加猛烈。
  到十二月时,孙友文感到不太对了,红卫兵师的很多成员与中学红卫兵有联系,不少参加了联动,当联动打出反对中央文革的旗帜后,孙友文感到不对了,她立刻召集红卫兵师剩下的成员开会,在会上作出红卫兵师停止活动,整个组织解散的决定。
  但在私下里,她召集核心成员,又成立了一个新组织,叫造反团,这个造反团只有三十多人,经过三个多月的发展,现在有六十多人,他们的活动转入地下。
  在师院,红卫兵师解散后,并不是所有成员都加入了井冈山公社,有的成立了新组织,有的成了逍遥派,有的加入了湘江红那样的教工造反组织,师院便有了十多个红卫兵和造反组织,兰厚棠开始推动在师院实行大联合,经过三个月的工作,师院的大联合总算实现了,组成了新的师院革委会。
  “楚宽远,你现在在做什么?”
  看到楚宽远,舒曼的心情依旧十分复杂,这个曾经吸引了她的男生现在浑身痞性,原来的那股纯真掘犟,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孤傲,或者说是玩世不恭,他这些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家庭在这场革命中受到冲击了吗?
  舒曼心中有很多疑问,实际上,她的家庭已经受到冲击,她父亲被打成特务,母亲被隔离审查,现在住在牛棚里,姐姐在工厂里也受到冲击,弟弟被学校红卫兵组织开除,但她受到的影响比较小,这得益于她与孙友文的良好关系,以及造反团内部的团结。  按照学制,舒曼今年该毕业了,这个时期的学制都是五年制,今年她就该毕业了,可现在学校停课,去年的毕业生还在学校,更别说她们了。
  石头看她们的神情,知道其中必有不愿说的缘故,他也不再问,与楚宽远默默的站在道边,待游行队伍过去后,俩人上车准备走,舒曼过来问他们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楚宽远纳闷的点点头,舒曼说有时间找你聊聊,说完也不等楚宽远开口,转身追孙友文她们去了,今天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这妞怎么回事?”石头纳闷的问,他每天和楚宽远在一起,知道楚宽远绝对没与她在一起,可今天这事让他不由好奇起来:“是不是旧情难忘?”
  “扯犊子吧!”楚宽远哼了声,目光就盯着前面:“她和咱们不是一路的。”
  石头闻言不由叹口气,当初楚宽远拒绝了舒曼,就是知道,他们不会走到一起,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胡自强送走楚明秋后,回到办公室,姜大伟已经在办公室里,胡自强喝了几口水后,才坐下来,看着他说:“说吧,有什么事要谈?”
  姜大伟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他看着胡自强说:“我认为今天你的处理是不恰当的,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
  “那你说说,我错在那?”胡自强同样平静,这姜大伟是政治部的,而他是作战参谋,双方隶属不同,不过都知道点对方,胡自强是卫戍区的大练兵标兵,而这姜大伟则是政治部竖起的学习毛泽东著作标兵,最有名的一次是,他将毛主席像章别在胸膛上,刺穿了胸肌,胡自强自从听说与他搭档,就知道俩人之间迟早要发生冲突。
  “他们用的是国家的车,这是盗用国家物资,”姜大伟神情严肃:“这是无组织无纪律,另外,那个楚明秋,我打听了,他出身资本家家庭,是黑五类,胡自强同志,你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要注意你的言行!”
  “呵,”胡自强冷笑一声,起身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了,楚明秋出身黑五类,十年前我就知道了,党的政策是有成分不唯成分,再说了,他家是民族资本家,是统战对象。”
  “黑五类就是黑五类,他们与我们是不同的!”姜大伟的神情依旧严肃,声音忍不住提高了点:“再说了,他们的汽车是从哪来的?”
  “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一辆是十一中的,另外一辆是中药厂支持的,”胡自强淡淡的说:“你不了解燕京,燕京是首都,这里厂矿多,车多,文化大革命,红卫兵要辆车还不容易,咱们军区不就支援了红卫兵好几辆车,有什么奇怪的。”
  姜大伟有点哑口无言,在红卫兵运动初起时,卫戍区支援了红卫兵老几辆车,而且还是军人在开车,除了车以外,还提供物资,什么军装,纸张,卫戍区的印刷厂还帮着印传单。
  “你呀,只看到这点,”胡自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家伙到那都这样,好像就自己正确,别人都是错误的,今天遇上我,想爬在我头上,没那么容易,他走到窗前,看着还在篮球场的学生:“你过来看看。”
  姜大伟过来,看着窗外,有些纳闷,没有看出什么来,胡自强望着窗外,轻轻叹口气:“从去年六月开始停课,到现在快一年了,这些学生有一年没上课了,早就养成自由散漫的习惯,我是燕京人,我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上街,打架,当佛爷,拍婆子,毛主席党中央让咱们来军训,目的就是将他们管制起来,加强纪律,为下一步复课作准备。”
  “既然要加强纪律,那为何还要让他们随意动国家的车?!”姜大伟很生气,觉着这胡自强真是高干子弟,一辆车居然觉着没什么,要知道,在他家乡,好多人还没见过汽车。
  “这车是四十五中红星纵队去借的,也是中药厂支援的,由四十五中红星纵队管理,我们是来搞军训的,”胡自强平静的答道:“明白吗!”
  姜大伟愣了下,随即醒悟,他皱起眉头,不甘心的叫道:“我们,我们必须制止这种行为!”
  “我们刚到四十五中,红星纵队是学校最大的红卫兵组织,若我们一来就与他们发生冲突,同志,我们还能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吗!”胡自强心里有点不耐烦,可还不得不多一点耐心来解释,这家伙怎么是榆木脑袋,勇子他们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把这事继续下去,管得了吗?压根就管不了。
  姜大伟愣住了,胡自强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手表,拿起饭盒招呼一声,上食堂吃饭去了,姜大伟愣了半天才不甘心的拿起饭盒。
  
第三章 小佛爷顺子

  楚明秋压根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拿学车说事,正如胡自强想的那样,他有一百种法子将这事继续下去,回到家里,将三轮车上的东西胡乱弄进小库房里,这些东西全是真正的破烂,今天是少有的没有任何收入的一天,看着堆了半间房的破烂,他深深的叹口气,这门生意看来快到头了。
  说句实话,他倒底收了多少四旧,他自己都不清楚,反正这大半年,他的银行存款急剧减少,从十来万到现在只剩下三万多,当然,岳秀秀手上还有八万多,不过,这笔钱动不了,存折都被红卫兵抄走了,存款也被冻结了,现在他能动的资金也就这三万多,可造纸厂和炼铜厂,需要花多少钱,他也不清楚。
  必须想办法赚钱了!
  可弄怎么赚钱呢?皮箱厂?这倒是现成的,楚宽远他们还不得不去买设备,他倒没这麻烦,田婶他们的工具还封存在院子里,只是原材料比较难搞。
  以往每天都是不老首先来迎接他,可自从有了排练厅后,首先来迎接他的便是横冲直撞的小平安,骑着童车,叫着驾驾,撞到他跟前,楚明秋只好将抓出来,问了下今天的学习,小平安随口应付着,不断挣扎着下地。
  楚明秋大慨要将自己童年的苦难复制到小平安身上,现在小平安每天的生活就跟他以前差不多,每天蹲马步,背书,早晚两次训练,有点时间他便骑上最爱的小童车,在院子里疯狂漂移。
  现在作饭的事大部分归给了赵婶,赵婶负责买菜买米,负责摘菜,如果楚明秋回来得早,便下厨做饭,晚了,便由赵婶作,楚明秋觉着自己可以开饭店了,他现在可以作的菜品有几十种了,另外还有前世的经验,好些菜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比如酸菜鱼麻辣鱼梁山鸡等等,他还作了次四川火锅,把全院人都给辣翻了,可过后,每个人都期待下一次,可楚明秋却没有再作第二次,实在太麻烦了。
  赵婶看着他和小平安玩耍,没有多久小静蕾悄悄从外面进来,她看到楚明秋,没有言声,躲躲闪闪的要从边上溜走。
  “上那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小静蕾笑嘻嘻的连忙解释:“舅舅,你回来了,我就在胡同里玩了会,没走远,是和琼瑶姐姐一块的。”
  小静蕾比小平安还小几个月,小平安是八月份的,她是四月份的,马上即要满六岁了,明年即该上学了,小丫头比较幸运的是,她的户口落在燕京,这还是肖科长帮的忙。
  要按照正规程序,她的户口该随豆蔻,也就是说应该落在河南,可豆蔻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河南,最后牛黄找到肖科长,肖科长正好管这一块,这才将这事给办下来。
  “今儿的书看了吗?”楚明秋问道,小静蕾撅起嘴,满脸不高兴,可也不敢违扭,老老实实的答道:“已经背了,柳宗元捕蛇者说,舅舅,你烦不烦啊,我不懂什么意思,林姐姐没说。”
  “那好,晚上我给你讲。”楚明秋微笑着说,小静蕾有点傻了,无奈的点头答应,也照例骂几句坏舅舅。可没办法,这念书,无论牛黄还是豆蔻,还是豆蔻都不会帮他,这夫妻俩识字不多,对读书有天然的向往,更主要的是,他们都是看着楚明秋长大的,知道楚明秋什么时候开始念书的,他们很简单的将楚明秋的“出息”归功于念书,小静蕾要不念书,首先不答应的便是这夫妻,牛黄再疼她,在这上面也坚决不让步。
  小静蕾看小平安被楚明秋逮着问书,悄悄将小平安的车骑走了,小平安发现后,挣脱楚明秋的掌控追出去,院子里响起两个小屁孩的争吵声。
  “你去吧,不用你帮忙。”
  楚明秋想帮赵婶摘菜,赵婶却将他赶出来,楚明秋也没坚持,出来洗了手便回屋,经过百草园时,将小静蕾抓进房间,开始给她讲书。
  小静蕾很无奈,只好耐心的听着,这篇文章不长,楚明秋见了大约半个小时便讲完,小静蕾长长的吁口气,轻松的转身就要走,楚明秋又把她叫住,小丫头一张小脸愁的都要哭出来了。
  “你把昨天我给你讲的《醉翁亭记》给我讲一遍。”
  小丫头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舅舅你真烦耶。”
  “快讲吧,否则,今晚就要罚站了。”楚明秋一点不理会,小丫头没办法边回忆边讲,讲到一半时,小不老进来了,她在门外看到小静蕾在讲书,便没有进来打搅,安静的在院子里坐下,没一会,林晚也来了,看到小不老坐在石桌边,她到门边看了看便退回去坐在小不老身边。
  好容易小静蕾讲完了,楚明秋这才放她出去,小静蕾这下高兴了,这时候却不再跑了,就在楚明秋房间里玩起来,楚明秋刚才就看见不老和林晚,他出门看见两女都安静的坐在丁香树下,也不说话,就这样坐着。
  “怎么坐在这,屋里坐。”楚明秋将两女叫进屋,不老蹦蹦跳跳的进来,自从有了排练厅,不老变得活跃多了,也不再害怕外人了。
  不过,楚明秋从来不问她练得怎样,但每天都要检查她的文化课,与小静蕾不一样的是,小不老和小平安的底子很扎实,在学习上很自觉,楚明秋布置的功课都按时完成。
  林晚曾经笑过他,觉着他现在象老师,楚明秋也觉着自己有些象,有心不管吧,可看着他们瞎混,心里又不舒服,只好管起来,其实不说这几个小的,连大的勇子虎子树林都被他逼着念书。
  自从上海之后,林晚与他的关系更进了一步,除了最后一关外,其他基本都干过了,楚明秋对迈出最后一步有些期待,可林晚却不愿,觉着没有结婚就这样不好,这丫头接受的都是正统的传统教育,在这方面比普通人还保守。
  在另一方面,林晚也把自己看着楚家的媳妇,每天在家带孩子,她不常去学校,除非不得已,就象今天,学校开始军训了,她才去,不过早早的就回来了。
  “怎么啦?”楚明秋有些纳闷,不解的看着她,林晚回答道:“现在是上午军训,下午政治学习,我觉着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
  “没人查吗?”楚明秋更加纳闷了,他和老爷子讨论的结果是,这军训的目的就是要把学生的心给收拢下回来,这一年多,学生的心彻底跑野了,要把他们重新关进学校,十分困难。
  林晚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全班有三分之一都不在。”
  “这么多人?”楚明秋很纳闷,林晚笑了笑:“都是那些肉蛋,听说参加了联动,现在都关在拘留所里。”
  说到这里,她带着几分撒娇的说道:“再说了,好些同学都走了,又不是我一个。”
  这一点,楚明秋绝对相信,要不是很多人溜号,以林晚的性子,绝对不会溜号,更进一步猜测,很可能是叶冰雪那丫头窜缀的。
  “没事就好。”楚明秋也觉着无所谓,只要军训队不说什么,学校老师压根不会有任何意见,经过这场文化大革命,至少在这批学生中,老师已经没有丝毫威信。
  小不老和小静蕾在边上玩橡皮筋,楚明秋悄悄的握住林晚的手,林晚脸色绯红,轻轻挣了下,没有挣脱,秀目瞪了他一眼,楚明秋轻轻笑了笑,依旧握着,林晚没办法,只好任由他握着。
  在屋里待会了,赵婶过来叫吃饭了,楚明秋有些纳闷,怎么没看见狗子,也没有看见楚箐,他不由皱起眉头。
  “他们可能有事。”林晚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开口化解。
  楚明秋拍拍她的手,叫上两个小丫头,到了厨房,果然,楚箐和狗子都不在,楚诚意和常欣岚已经在桌边坐下,小平安坐在桌边,不安分的拿着两根筷子在敲碗,看到楚明秋进来,他立刻安静下来。
  “怎么还没回来?”小赵总管纳闷的问道。
  “给他们留点菜,我们先吃。”楚明秋说道,赵婶拿了几个碗,每样菜夹了些,放在锅里温上,然后招呼大家吃饭。
  楚家吃饭讲究饭无语,绝大多数时候,吃饭时都静悄悄的,只有碗筷的碰撞声,和偶尔常欣岚低声劝诱楚诚意的话声。
  楚明秋心中疑窦重重,狗子偶尔还有这样的事,可楚箐是乖乖女,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今儿怎么了?难不成学校出事了?他可从来没想过楚箐会在街上出事,这城西区,谁敢惹楚家大院的人。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吃完,放下碗便站起来,林晚秀眉微蹙,低声劝道:“不要着急,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现在这个时候,你上那去找他们。”
  “没事,我就在门口,你们慢慢吃。”楚明秋说着便出来了,饭厅便在厨房不远的地方,房间不大,若楚家全家都在的话,这个房间便显得有些拥挤,但现在刚刚好。
  楚明秋也没去找狗子和楚箐,找也找不到,他就站在大门口,眉头紧皱,过了会,林晚也出来了。
  “还没回来?别着急,小箐不会惹事的。”
  “小箐不会惹事不假,可问题是,架不住人家惹她。”楚明秋叹口气,文化大革命以来,社会治安越来越差了,女孩单独上街总有小地痞小流氓来拍。
  可,问题是楚箐不该,以楚明秋对街面上小地痞小流氓的了解,只要不搭理他们就行了,那种很恶性的案件,现在还是很少。
  林晚轻轻叹口气,可她觉着不会出什么事,老红卫兵已经垮了,胡同里的小子谁敢惹楚明秋,她曾经在路上就碰见过胡同里的小子,有人刚开口搭讪,就被边上的人制止,那些小地痞小流氓对她都是点头哈腰的,压根不敢惹她。
  又等了一会,常欣岚他们吃过饭了,林晚忙进去帮忙洗碗收拾,今天轮到她值日,不过小不老也在边上帮忙。
  后院的事都有规定,以往是佣人作,现在家里没有佣人了,楚明秋早就作了规定,除了小平安小静蕾和常欣岚外,其他人每个都要帮厨,每人一天,也不要他们作很多,就是洗碗扫地。
  至于清洁卫生,楚明秋也作了规定,自己住的院子和房间,自己打扫,换洗衣服自己洗,不过,家里有洗衣机,这个是公开的,洗衣机放在洗衣房里,钥匙在小赵总管那,谁都可以用,也幸亏是放在洗衣房,才没有被红卫兵抄走。
  百草园这样的公共用地,大家一起打扫,每周一次,谁都不准缺席请假,包括勇子猛子虎子来子他们,只要住在后院,就必须参加。
  这是楚明秋性格的一个重大转变,在前世,他住的房间,虽然不脏,可乱得跟鸡窝的头发有一比,可经过老爷子和吴锋十多年的教育,在这方面彻底改变了。
  整齐,清洁,不是给别人看的,是让自己爽的!
  没有多久,虎子和来子过来了,看到楚明秋站在门口,虎子禁不住有些纳闷,连忙问出什么事了,楚明秋说狗子和楚箐还没回来,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怎么还没回来!”虎子不由大急,转身就要去找,楚明秋叫住他:“现在你上那去找,等着吧,没出事的话,就没事,若出事,那已经出事了。”
  正说着,娟子急匆匆过来,看到楚明秋张嘴就问:“公公,你看见我家顺子没有?”
  楚明秋微怔,顺子怎么会在这,摇摇头:“怎么啦?他没在家?”
  娟子摇头,着急的说:“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上那去了。”
  楚明秋叹口气,虎子依旧很着急:“狗子和小箐也没回来,这...,我去找找。”
  说完虎子便推车就走,楚明秋在后面叫都叫不住,没一会便不见了人影,娟子也急着要去,楚明秋叹口气,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国家进行了数次严打,无数顽主佛爷被捕,社会治安一度非常好,可文化大革命这半年,社会治安迅速下滑,最主要的便是这些学生。
  在渡过了最初那段时间的狂热后,学生迅速走出校门,走上社会,他们很快学会了抽烟打架,学会了拍婆子,其中一部分则与漏网的顽主佛爷混在一起,迅速滑向佛爷;相对另一面,负责治安的治保小组迅速崩溃,警察受到冲击,对这些小地痞小流氓的打击大为削弱,于是,社会治安迅速崩溃。
  楚明秋安慰了娟子几句,林晚做完事后也过来了,小赵总管晃悠悠的过来,看到他们在这,微微摇头。
  “能有啥事,狗子多半打架去了,小箐多半有什么事绊住了,嗯,说不定是她妈的事,别等了,有什么事,回来就知道了。”
  说完老头慢悠悠的进去了,楚明秋忍不住苦笑,若只是狗子,他一点不担心,这家伙就算有什么事,也绝对能处理,这附近这一片,谁不知道狗子的大名,他担心的是楚箐。
  在焦急中,胡同口传来自行车的声音,隐隐的还有人说话,楚明秋顿时轻松了几分,脸随即拉长了,他已经听出这是狗子和楚箐的声音。
  娟子和林晚还没听见,过了会,两女才听见,林晚也轻松了几分,娟子的眉头依旧有些阴郁,林晚看到楚明秋的脸色,便拉着他的手,低声劝道:“别生气,这不是回来了吗。”
  楚明秋拍拍她的手,没有答话。
  转眼,两辆自行车在门口停下,狗子和楚箐胆怯的看着楚明秋,狗子嘿嘿笑了两声:“哥,回来晚了。”
  “想好理由没有?”楚明秋冷冷的问道,狗子嘿嘿干笑,四下张望,显然在找救兵,以往闯祸,要么岳秀秀,要么小赵总管,总会出来救他,楚明秋也就顺水推舟,可今天,楚明秋的脸色很不正常,语气难以捉摸。
  “嘿嘿,嘿嘿,”狗子干笑着,眼珠子四下乱转,正想着是不是向林晚求救,娟子急匆匆的开口:“你们看到我家顺子没有?”
  楚箐的脸色有点不高兴,哼了声,狗子连忙笑道:“他回去了,刚才随我们一块回来的。”
  娟子顿时放心下来,随即有些纳闷,正要问,林晚却已经问道:“你们遇见虎子没有?他出去找你们去了。”
  “啊,没有遇见。”楚箐更加不满,瞪了狗子一眼,狗子为难的回头看看,挠挠后脑勺,困惑的望着胡同口,现在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胡同口的路灯已经照亮,空荡荡的没有人,这条胡同只有楚家,平时都很安静。
  “快去吃饭吧,温在灶上的。”林晚说着拉着楚明秋让出路来,狗子急忙推车进去,将车放在门口,钻进去厨房洗过手便端出饭菜来。
  “吃饭先不着急。”楚明秋进来,淡淡的说道,狗子和楚箐都愣住了,楚明秋从来没有用过饥饿惩罚法,不管什么错,都不会不让吃饭。
  “狗子哥,你们上哪去了?”小不老突然从后面探出头来,纳闷的问道:“哥哥很担心你们,连饭都没吃饱。”
  狗子低着头不吭言声,楚明秋看着楚箐,楚箐也同样低着头,两手交织在一起,也不说话,楚明秋冷笑一声:“好,好啊,开始学会隐瞒了,那好吧,我陪着你们,晚儿,把这些收起来,告诉他们,该做什么就作什么,你们就在这站着吧,我陪着你们。”  林晚迟疑下,没有动,楚明秋有些生气了,厉声叫道:“收起来!不说清楚,不许吃饭!”
  狗子脑袋垂得更低,楚箐抬头迅速看了眼楚明秋,然后又迅速低下,林晚无奈,将饭菜收起来,依旧温在锅里。
  房间里,狗子和楚箐都低着头,楚明秋阴沉着脸,盯着俩人,林晚不言声,犹豫要不要上前劝,娟子却拉拉她,示意出去,小不老也悄没声的随着俩女退出去了。
  “这行吗!”林晚出去才低声说道,娟子微微摇头:“你不知道,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小的,怕他们出去闯祸,唉,这次严一点,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林晚轻轻哦了声,抬头看着屋里,神情依旧有些担忧。
  娟子拉拉她,低声说:“走吧。”
  小不老看看房门,她秀眉微蹙,有些担心,也有些不高兴,任凭娟子拉着她回去。  “想好了没有,倒底是说还是不说?”楚明秋冷冷的说道,楚箐再度抬头看看他又看看狗子,然后低下头,楚明秋也不言语,只是盯着狗子。
  狗子迟疑半响才,讨饶道:“哥,真没什么!”
  “倒底什么事?你上那去了,下午,我早早就叫你回来,让你回来看书,你上那去了?”楚明秋压抑自己的生气,连连问道。
  狗子抬头看着他,正要开口,门外传来脚步声,虎子推门进来,看到楚箐和狗子,总算松口气,随即又责备起来:“狗子,你上那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又惹啥祸事了?”
  随后又看着楚箐,关切的问:“小箐,你没事吧?”
  楚箐摇摇头,小脸发愁,狗子抬头看看楚明秋和虎子,俩人神情都很生气,楚明秋神情平静,目光却透着冷厉;虎子跑得很急,头上满是汗,看着他的目光也很是不快。  两个哥哥都生气了,而且是真生气了,狗子心里有点慌,再不敢隐瞒,将今天下午的事说了。
  下午从四十五中出来后,他便准备回家,可在路上遇见叶青山,叶青山告诉他,军训队在找他,于是他便回学校了,军训队领导找他,让他担任初中部的代表,负责领训,平时负责协助军训队的工作,他自然满口答应。
  离开学校时,已经比较晚了,他为了赶路,决定从小胡同里过来,可半道上,他撞见了顺子,顺子被人扒光了,赤条条的躲在小胡同里不敢出来。
  他给顺子找了条裤子,问清事情后,原来顺子上车出货,被一个顽主盯上,今天他被顽主给打劫了,将他的钱给洗了,临了还恶作剧的将他扒光了。
  狗子听后大怒,便带上顺子去找那小子,半道上遇见正回家的楚箐,楚箐看出他们有事,便跟着他们一块去了,剩下的就简单了,狗子找到那小子,那小子一看是狗子,当时就吓傻了,赶紧将钱还给顺子,狗子又让他将衣服裤子脱了,那小子忍不住,与狗子动手了,结果自然很惨,要不是楚箐在边上拦着,狗子恐怕要将那小子废了。
  听完后,楚明秋忍不住气乐了:“行啊!行啊!真长本事了,知道在外面当大哥了。”
  “哥,我没有,顺子不是娟子姐的弟弟吗,再说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咱们楚家大院的人,轮不到别人来欺负。”狗子连忙分辩道。
  “楚家大院也有佛爷了,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楚明秋气坏了,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自己千防万防,结果还是没防住:“虎子,去告诉娟子,把顺子叫来。”  “我警告过你,不许掺和街面的事,不许掺和,啊,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但涉入街面,还把小箐也带去了,你,你真行啊....”
  “那不是顺子吗.....。”狗子分辩道。
  “顺子又怎样!”楚明秋厉声打断他,喝斥:“他上街当佛爷,是他自己的事!佛爷都有大哥,你是他大哥吗!啊,你每周收他多少钱!”
  狗子不敢在争辩,低着头,半响才弱弱的分辩道:“哥,你不是也为黑皮出过头吗,他不是顽主佛爷?”
  楚明秋被拿住要害,微怔后,更加生气:“这是一样吗!黑皮与顺子是一样吗!还有,你不教他学好,还帮他出头,将来他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你这次替他出头了,下次呢?还替他出头!他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混!坏的是你的名声!”
  狗子低下头,不敢再争辩,楚明秋气恼之极,转头看着楚箐,开口训斥起来:
  “你的胆子也不小,居然还敢跟着去!为什么不回来告诉我!还替他瞒着!你以为这是在帮他,你是在害他!知道吗!你这是在害他!街面上的事有这样简单吗!”
  “叔爷!”楚箐低低的叫了声:“我劝了的,可他不听!我怕他出事!”
  “怕他出事?说得好,他要出了事,你能帮啥忙!你说!”楚明秋愈发严厉,虎子有些不安,频频给她使眼色,楚明秋声色俱厉的喝斥道:“我一直告诉你们,不管什么事,要做到知己知彼,他要输了,你帮得上忙吗!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哼,这次人家是跟你单挑,要是人家不玩单挑,用人多把他困住,转过来把你挟持绑架了,你说,该怎么办!”
  楚箐狗子开始都觉着有点委屈,听到这里,无论俩人还是虎子脸色都变了,虎子脸色变得煞白,狗子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想想后怕不已。
  狗子诚心诚意的向楚明秋认错,楚箐却觉着楚明秋小看了她,她也是学过武生的,拳脚也会两下子,可无论楚明秋虎子还是狗子对此都不屑一顾。               
  “去吧顺子叫来,快去!”楚明秋再次吩咐虎子,今天楚明秋是真生气了,这么多年了,虎子还很少见他这样生气,担心他一怒之下,处罚太严厉,所以才一直没走。   虎子给狗子和楚箐使个眼色,他才出去,到了百草园,看到林晚和娟子她们还在,小不老在边上和小平安玩耍。
  “娟子,帮个忙,把你家顺子叫来,公公找他有事。”虎子对娟子说道,娟子愣了下:“他找我弟弟作什么?”
  “你去把他叫来吧,到时候就知道了。”虎子说道,娟子迟疑下,看看虎子的脸色,虎子神色很是不愉,沉默了会,还是转身回去。
  待她走后,林晚小声的问出什么事了,干嘛要叫顺子,虎子脸色很是不快,没有答话,只是盯着娟子离去的月亮门,半响才低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娟子才领着顺子过来,顺子躲躲闪闪的躲在娟子身后,看到虎子更加害怕,娟子看着虎子说:“我把他带来了,可你得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虎子冷冷的盯着顺子,顺子不敢看他,低着头,下意识的向娟子身后躲,虎子冷冷的说:“跟我来吧,你很快就知道啥事了。”
  娟子将信将疑,伸手去拉顺子,顺子拉着她,哀求道:“姐,我们回吧,我们回去吧。”
  “顺子,躲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虎子冷冷的说道:“你这辈子不可能就躲在你姐身后吧。”
  顺子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哀求的看着娟子,娟子有些着急了:“你倒底在外面作了啥!你给姐说!”
  “走吧,公公正等你呢!”虎子说着过来,揪着顺子的耳朵就走,顺子哎哟哎哟的叫着,不住叫姐,娟子又气又急,急忙追上去,林晚迟疑下也跟着过去,走了两步,转头告诉不老,就在院子里玩,不要出去,不老嗯了声,她没有追过去看热闹,只是和弟弟玩着。
  娟子追进来,楚明秋已经站在院子里,虎子将顺子放下,让他过去,顺子迟疑着不敢,虎子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娟子赶紧过来。
  “公公,我弟他怎么啦?”
  楚明秋没有理她,背着手,盯着顺子,沉声说:“手伸出来。”
  顺子迟疑下伸出右手,楚明秋厉声道:“两只!”
  顺子伸出两只手,楚明秋上前一步,问道:“你蹬车出货了?”
  顺子脸色刷白,娟子和林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看看楚明秋又看看虎子,俩人的神情严肃,娟子正要问,眼前一闪,就听啪的一声,顺子捧着手惨叫。
  “你..,你,”娟子急了,楚明秋手里拿着一根戒尺,戒尺带着风声落在顺子手上。
  “你干嘛打他,出货?出什么货?”娟子一把拉过顺子,拿起他的手,手上有一根深深的印子,她心疼的给他吹,边吹边问:“你出什么货了?快说啊!”
  顺子泪珠子直落,却没有回答,楚明秋喝道:“娟子,你闪开!今儿必须好好教育他!把手伸出来!”
  顺子躲着不敢伸手,娟子还要护着他,虎子将她拉过来,娟子急了,虎子低声在她耳边解释了蹬车出货是什么意思,娟子傻了,呆呆的盯着顺子。
  “伸出来!怎么,要我来动手!”楚明秋厉声喝道。
  顺子左右看看,凄惨的看着娟子:“姐!姐!”
  “你别叫我姐,你,你,你怎么作这样的事!姐白疼你了,你,你,。”娟子眼泪都下来了,哭泣着转身跑了,林晚叹息着追出去。
  顺子更加害怕,忍不住哭起来,这要换个人,甚至是他爸妈,他敢转身就跑,可在楚明秋面前,他压根就没这个念头,他知道,只要还在这四九城,楚明秋就能把他挖出来。
  “手伸出来!”
  顺子哭丧着脸,胆怯的将手伸出来。
  “啪!”
  “啊!”顺子又惨叫一声,楚明秋厉声喝道:“不许哭!敢伸手!就不要怕挨揍!伸出来!”
  顺子跳起来,双手不住交互抚摸,眼泪一串串淌下来,柳寒也不理会,依旧怒气冲冲,屋里的狗子和楚箐吓得,他们从来没见过楚明秋如此失态,狗子到楚家大院十多年了,除了那次对付左晋北外,从来没见他这样操起板子揍人。
  顺子哭哭泣泣的又伸出手来,啪,啪,连续两板,顺子被打麻木了,没有人为他求情,他只能承受了。
  “你大哥是谁?”
  “啪!”“啪!”
  又是连续两板,顺子哭泣着交代,是麻子,这麻子楚明秋听说过,是文革后新冒起来的一个顽主,是铁附二中的学生,也是胡同子弟,在最近冒起来的顽主算是狠角色。  这比较合理,附近的顽主谁不知道楚家大院住了那些人,谁敢收顺子?谁敢让顺子去出货!
  楚家胡同,或者说城西区,所有顽主,楚明秋通过黑皮王五都知道,下面的佛爷,他不管。这几个月,胡同里冒出不少顽主,这些顽主与文革前的顽主不同,更凶狠,更没有江湖规矩,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更胆怯更懦弱。
  楚箐小脸发愁,狗子脸色苍白,俩人食之无味,匆匆吃了饭,俩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出去,这个时候正是楚明秋暴怒之时,而对他们的惩罚还没作,现在这个时候出去,处罚有可能加重。
  “都怪你!”楚箐小声责备道,狗子罕见的没有分辩,只是长长的叹口气,耷拉着脑袋不言声。
  “以后,还出不出货?!”
  门外传来楚明秋的喝问。
  “不,不了!”顺子哭泣着细声答道。
  “你要敢再出货,我就把你手给砍了!”楚明秋喝道,顺子抽泣着答应下来,楚明秋不理会他,扭头冲屋里叫道:“你们两个吃完了就出来!”
  楚箐和狗子小心翼翼的出来,楚明秋看着他们,俩人都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楚明秋冷冷的说:“狗子,禁足一个月!这一个月放学就回家,不许出门!”
  “可,可,我要学车!”狗子小心的争辩了一句。
  “停了!”楚明秋断喝道:“楚箐,同样禁足一个月。另外,你们两个罚作公公区域清洁一个月!”
  楚箐没有分辩,低沉的嗯了声,狗子无奈,也只有答应下来。
  顺子就觉着手上火辣辣的,泪眼蒙蒙的看着双手,两手的手掌上都留下了深色痕迹,无助且恐惧的看着楚明秋,不知道楚明秋还要怎么处理他。
  可楚明秋却没有再动他,只是让楚箐带他去洗脸,然后就走了,到百草园内,林晚正安慰娟子,娟子坐在石凳上无声抽泣,楚明秋轻轻叹口气。
  “好了,别哭了,现在他陷得还不深,还能挽救回来,”楚明秋压低声音说:“以后管紧点,你妈对他太溺爱了,这才是问题的要害。”
  娟子点点头,泪眼婆娑的说:“回去,我告诉我爸,让爸爸收拾他。”
  “这事就这样,谁都不要往外传,都烂在肚子里,”楚明秋叹口气:“人活一张脸,他还这样小,真要...,唉,娟子,以后,你要多费点心,嗯,你就用这事威胁他,
拿住他的痛处,若他再作什么出格的事,你就收拾他,若他不听话,你就告诉他,你要告诉我,让我收拾他,哼,他是个怕硬不怕软的人。”
  娟子感激的点点头,楚明秋叹口气,这顺子一向顽劣,他妈有宠溺无比,没人管得了。
  又安慰了娟子几句,虎子他们过来了,楚明秋将他们叫在一起,告诉他们,顺子的事不要往外说,给他改正的机会,不过以后对他要严,在外面看见胡作非为,一定要管。
  虎子和狗子都点头答应,楚箐带着顺子过来,顺子看到楚明秋,吓得一哆嗦,就要躲,楚明秋将他叫过去,厉声吩咐,让他以后多听娟子的管,若娟子管他,他却不听的话,自己要出面收拾他。
  顺子胆怯的答应下来,娟子目光恶狠狠的盯着他,楚明秋又说:“另外,你要禁足一个月,每天放学后就回家,不准在外面玩,如果我们发现你在外面玩,看见一次打一次,听清楚没有!”
  顺子知道今天没有任何人为他求情,抬头看了姐姐一眼,姐姐低头在哭,剩下的便一圈恶狠狠的目光,后脑勺挨了下,回头看是狗子正凶狠的盯着他,他连忙答应。
  楚明秋冷冷的盯着他,顺子愈发恐惧,连声保证,一定听姐姐的话,楚明秋严厉的说:“你小子记住,你要不听你姐姐的,我就替她管!”
  顺子连忙摇头:“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定听姐姐的,向毛主席保证。”
  楚明秋脸色这才和缓点,抓着他到屋里,顺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忍不住有些发抖,楚明秋边走边说:“麻子那,我会去找他,告诉他不准找你,不过,你小子要再蹬车出货,我就把你手打断,让你再也不能出手,听清楚了吗!”
  顺子连忙答应,保证不再出货,楚明秋哼了声,从柜子里翻出药膏,这药膏是他自己配的,原来六爷配的药膏这些年已经用完了。
  将药膏抹在顺子手上,顺子就有股凉凉的感觉,手掌上的疼痛顿时缓解许多。
  顺子盯着药膏,张嘴问道:“你这是啥药膏?”
  “消炎去淤的药,两个小时后,你这手就没事了。”楚明秋说着拍拍他的脑袋,顺子不过念小学五年级,若是没停课的话,他今年该小学毕业念初中了。
  “你为什么要去蹬车出货?”楚明秋换了个温和的语气问道。
  顺子低下头不答话,楚明秋坐在,让他站在身边:“是不是觉着混街面很威风?”  顺子想了想点点头,楚明秋叹口气:“那威风是假的,就象冬天的雪,太阳一出来便化了。”
  顺子迷惑不解的抬头看着他,楚明秋再度叹口气:“你现在已经蹬车出货了,觉着威风了吗?”
  顺子想了想,摇摇头,真要威风了,怎么可能会被人扒了个精光,躲在小胡同里不敢露面,要不是狗子,今晚他就得光着屁股回家。
  “这说明蹬车出货压根就没威风,”楚明秋说道,顺子温顺的点点头,楚明秋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可他也只能这样:“你要记住,做人,首先要行得正,站得直,光明磊落,不要让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明白吗?”
  顺子还是点点头,他忽然觉着楚明秋好像没那么可怕,楚明秋也不管他听懂没有,拍拍他的头,让他出去。
  看着顺子的背影,楚明秋微微摇头,轻轻叹口气,寒门养娇子,这他妈什么事!
  勇子他们陆续来到,百草园里慢慢热闹起来,楚明秋将药膏收起来,狗子今晚停练,留在自己房间里学习功课,楚箐也一样,今晚不能进排练厅,更不准听曲唱戏。
  勇子他们不知道今晚风波,在他们来之前,娟子便带着顺子到她房间去了,楚明秋照例检查了各人的功课,然后才让众人去练功,现在不但狗子小树林的功课归他管,就连猛子来子他们的功课都由他管,这帮小子也在院里练功。
  百草园里热闹起来,事情就象没发生过一样,知道的人再没提这事,娟子也没给父母讲,只是将顺子带到自己的房间里,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楚明秋看着院子里的小子们,他们多数都在基础阶段,包括来子,这些年,虎子一直对他进行体能训练,可这种训练是时断时续,来子同样有些偷懒,遇上刮风下雨就不肯出来,后来虎子也灰心了,就没有再理他了,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训练。
  小学依旧在停课,这帮孩子依旧象脱缰的野马,没有管束,他们当中有几个会象顺子那样,蹬车出货呢?
  楚明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管住这些孩子,能管多久,他们当中谁会成为下一个顺子呢?
  这狗日的革命!
  楚明秋在心里暗骂,闪身冲进沙包中,沙包顿时就象陷入风暴中的小舟,疯狂的晃动起来,众人就看到一道鬼魅在风暴中心闪动,压根就看不清他的动作。
  众人不由暗暗乍舌,勇子虎子的震憾更大,他们从小就与楚明秋在一起,知道当年,原来他们还可以和楚明秋过上几招,可现在,看到这种情景,他们居然连动手的念头都兴不起。
  楚明秋希望军训可以持续下去,最好全天训练,将小学也算进去,也搞军训,把这些小家伙全都关在学校里。林晚大概是最能猜到他心思的,当晚,她没有去排练厅,而是陪着楚明秋,低声宽慰他。
  “你呀,就是瞎操心,他们都有兄长,也有父母,自然有人管,”林晚听他说了后,忍不住摇头,笑眯眯的在他额头轻戳下:“你呀,你不是常说,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怎么现在觉着离了你就转不了了。”
  楚明秋微怔,随即笑了,说得不错,来子猛子,他们自有父母兄长,自然有人管束,不用他来操心。
  放下这个担子,楚明秋还真轻松许多,与林晚温存一会,每每看到她那欲拒还迎的样子,他心里就痒痒忍不住食欲大振,可最后那道防线始终不忍突破,这让他觉着自己完全变了,彻底脱胎换骨了。
  这要在前世,他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来等待,可现在,他却愿意等待,而且发现这种等待很是美好。
  难怪有人说,贾宝玉是天下第一情圣,西门庆不过皮肤烂淫之徒。
  看来老子也快成情圣了!  
  
  第四章 夺宝  
  
  军训很快在各个中学展开,连以为会被遗忘的厨子学校也有军训队进驻,楚明秋不放心,特意到学校去看了看,他没有到四十五中去,他觉着胡自强的友谊有点不太牢靠,过早支付这个友谊,会有透支之感,倒不如先放着,以后到关键时再用。
  看过几个学校后,楚明秋觉着这军训没有特别之处,与前世的军训相差无几,甚至更加简单,就是个队列训练,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教教匍匐前进,实弹射击什么的,随即他便判断,实弹射击估计不会搞,全国搞军训,实弹射击要消耗几千万甚至上亿粒子弹,现在这个国家可不是前世那个GDP排名世界第二的国家,而且还承担着支援世界革
命的任务,这上亿粒子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看了两天后,他总算放心了,但小学还是没有动静,似乎军训与他们无关,中央文革也把他们忘了,这让他十分担心,可又没办法,只好将院子里的那几个孩子管得更紧,不准他们到街面去,以免重蹈顺子的覆辙。
  趁着这个空闲时间,他又上楚家各房走了一圈,楚宽光楚宽敏家还是那样,考究了下楚诚雄的学习,这小子的成绩还不错,脑袋也够聪明,或许是楚家的基因不错,不过,楚明秋觉着他有些沉闷,不问绝不说话,问他些什么,回答也很简单,眉宇间有浓浓的阴郁。
  在楚宽光和楚宽敏之间,楚明秋对楚宽光家关注多一点,原因很简单,楚宽光死了,楚诚雄母子困苦无依,他们母子又是黑五类,处境比楚宽敏还差。
  惩处了顺子后,楚明秋对楚宽远更担心了,特意到城北区看楚宽远,楚宽远和石头同住,俩人没事就在城里闲逛,开春之后,山里的产出渐渐多了,楚宽远的销售网开始运转,重建的销售网络最初还有点不适应,经过半个月的磨合,这个网络更加顺畅。
  楚宽远将运销都交给手下,他自己则四下寻找办工厂的地址,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石头压根没觉着开工厂有什么好玩,可闲来无事,开个工厂也不错。
  可石头关注的却是工人上那找,手下那些顽主佛爷,蹬车出货,打架拍婆子,可以;若是踩缝纫机,那就另当别论了;至于那些圈子,跟着吃喝玩乐可以,让她们出力就别期望了。
  “这些事都好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你们是不是真心想作这个,象你们这样懒懒散散的,就算给你们三年时间,恐怕也建不起这个厂。”
  楚明秋详细问了下两个的情况,忍不住摇头叹息。
  尽管楚明秋一直在给他们意外,可听到他这样说,楚宽远和石头还是感到惊讶。
  “好解决?”石头苦笑下:“小叔,你说说容易,那有这么容易的。”
  楚明秋叹口气:“你们那校办工厂的想法不是很好吗,这主意很好,我建议你们在淀海区找个生产队或公社,嗯,最好是生产队,私下里与他们商议,每年给五百到一千,挂个名号。有了这个名号,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我在淀海有个院子,院子呢,房间不多,地方够大,你们去修一下,然后在门口挂块牌子,就可以正大光明生产了。
  至于工人,那就更简单了,你们手下有不少顽主佛爷,能走上这条路的,多半是家庭困难,靠什么糊火柴盒,纺点腊光线,挣钱吃饭;如果,你们能让他们一个月挣七八十,甚至一百,他们肯定愿意干,还有,你们自己也可以干啊。
  你知道田婶他们那皮箱店有几个人,一个月收入多少?七个人,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收入可以达到六千,那还是每个皮箱卖二十六,我在上海看到,每个皮箱卖六十,你们就算不用牛皮,只要保证,每个能赚十五到二十,十个人,每人每月怎么也能挣两百左右,赶得上少将的工资了。
  除了皮箱以外,你们还可以生产双肩包,这双肩包的市场更大,销售前景更大,双肩包适合野外工作人员,也适用出差旅行,还有中小学生,军队解放军战士,这些人全都是双肩包的顾客人群。
  不过,最要紧的是,这个校办工厂,在事后要销声匿迹,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们选的那所中学,没有任何字面上的东西存在,简单的说,学校里,除了你们的那小兄弟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有这家校办工厂。
  你们的目光不要只停留在燕京市,要把眼光放大点,天津,也是你们的市场,天津有海员,唐山有矿工,他们都是高工资人群,有消费能力,再向北,沈阳,向南,保定,石家庄,郑州,武汉,这些全是你们的市场。”
  随着楚明秋的话,一幅广阔的画面在楚宽远和石头眼前展开,俩人再度有种奇怪的感觉,楚明秋总能鼓起他们的热情,让他们心潮澎湃的投入到工作中。
  楚明秋说的,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部分,这厂要隐身,隐身当然不是看不见,而是没人怀疑,简单的说吧,工业中学出证明,这个必须是真实的,生产队出证明,这也是真的,但无论工业中学还是生产队,都找不到关于这个厂的半点记录,所以,在学校和生产队,这个厂是不存在的,可若在这个厂里,则是清楚记录着这个厂与学校和生产队的关系。
  “当然,你们最好还是再建立一层保护伞,就是将厂设在你们能控制的地区,简单的说吧,这个区域的街道办主任和治保主任都是你们能控制的。”
  这话也很好理解,街道和治保主任都控制他们手上,谁都不会来查这家厂,上级来调查,街道和治保小组还能给他们通风报信,不要小看街道和治保小组,燕京治安一向是警民合作,走群众路线,要查什么多数会跟街道合作。
  可惜的是,楚宽远和石头在去年最混乱时,没有抓住机会,不像他,趁机将廖八婆扶上位,楚家胡同这一带被他牢牢控制,街道办和治保小组,全换成了他兄弟的父母或爷爷奶奶。
  不过,楚宽远和石头有自己的方法,混街面的,自然有街面的手段,楚宽远立刻想到他在淀海的那处房子,将墙拆一点,门口变大,可以进出卡车,就是一个小型工厂,正适合校办工厂的规模。
  楚明秋走后,俩人很兴奋的聊了半宿,第二天便跑到淀海去看,俩人都很满意,随后便去找到花豹,直接让他出个文件,办一个校办工厂,然后俩人就拿着这个文件到淀海,找到街道办事处,装着是来联系工作的,当然,将介绍信和工作证给他们看了,街道自然没有难为他们,也不敢难为他们,半年多以前的情景,还让这些街道工作人员心有余悸,哪敢得罪这些红卫兵,立刻给他们办了手续。
  过了街道这一关后,楚宽远和石头立刻开始动作,带着一帮小兄弟将大门给拆了,然后另外修了个大门,在大门口挂上一个牌子,这校办工厂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又把院子平整下,把那些花花草草铲平了,将土地平整起来,又达了几个架子,弄了些油毛毡盖在上面,一个小的工棚便出现了。
  作这些时,工业民中的军训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这所学校的学生从来没到齐过,对军训的热情也远不如其他学校,连个欢迎仪式都没有,就花豹几个校革委会的人在门口迎接了下,军训的解放军向校领导了解情况,脑袋登时大了,没想到这所学校是如此复杂,心也就懒了,可很快,他们也找到吸引学生的法子,就是教军体拳。
  于是乎,每天队列训练后,两个教官都教上一段军体拳,无论男女都在操场练。  
  到四月二日,纪思平终于来楚家大院,他是在晚上悄悄来的,楚明秋也没让他进院子,而是在院子外商量,纪思平给他带来了宣传部准备开破四旧展览的文件,介绍信,还有空白工作证。
  楚明秋拿到这些东西后,第二天便到城北区找楚宽远和石头,但没有找到,这俩人正在淀海修房子呢,他给楚宽远留了个条,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蹬车在街上转悠。
  街上的红卫兵比平时少了些,可依旧很吵闹,大喇叭里依旧在不断播出各地的好消息,燕京每天都可以看到游行,小的三五十人,大的几千人,每周都有一次大规模的群众集会,更主要的是,现在游行的多数是工人。
  楚明秋蹬车在胡同里逛悠,偶尔收点废品,今天运气还不错,没走多久,便碰上一个同行,这同行年岁很大了,挑着担子,晃悠悠的边走边叫,楚明秋在他筐里发现一叠捆得好好的国债,楚明秋将他叫住,在他筐里翻了一下,便提出以以一毛的价格收购部分废品,包括十多张国画,六本古籍,还有两个小香炉,另外便是那叠国债。
  老头眨巴下眼睛,打量下楚明秋,楚明秋神态平静,但神情坚决,想了下,老头还价一毛一,楚明秋笑了下:
  “你这人,一分钱还计较,我这拉到废品站也就一毛二,你总得给我留点吧。”
  “一毛一,要,你就拿去,不要就算了。”老头很固执,也很精明,楚明秋也实在太肆无忌惮了,早早的暴露了目标,这老头显然吃定了他。
  楚明秋也没觉着后悔,没有再计较便答应了,俩人很快清点东西结清账目,老头套楚明秋的话,问他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楚明秋自然不会告诉他目的,随意搪塞过去。
  在街面上转悠一圈,再回来,楚宽远还是没回家,楚明秋只好往回走,他依旧从胡同里穿过去,边走边叫嚷。
  过了几个胡同,迎面两个警察推着自行车过来,楚明秋将车停在路边,擦了把汗水,扭头看了眼边上的小伙子,小伙子二十来岁,低着头,蹲在地上系鞋带,看上去很正常,可楚明秋却觉着有点异样。
  这人蹲下的姿势不对,身子有点向左倾,右腿半跪,再仔细看,左边的腰间胀鼓鼓的,显然左腰间有东西,这个姿态很适合拔出腰间的东西。
  这人不对,楚明秋脑子里面立刻作出判断,正要继续观察,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扭头凶狠的瞪了他一眼,楚明秋冲他笑了笑,张口叫道:“收破烂嘞!废纸废铜拿来卖嘞!”
  那人微滞,楚明秋掉头,蹬车慢慢行走,到了胡同口,干脆将车停下,扯着喉咙叫卖,两个警察过去后,那人迅速站起来,小心的慢慢移动,待警察走远后,他立刻加快脚步,经过楚明秋的身边,闪进小胡同里。
  楚明秋盯着他的背影,那人快步过去,没成想,从胡同对面过来几个小子,这几个小子边走边打闹,最前面的小子穿着将校呢,头上带着顶鸭舌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楚明秋认识这家伙,正是松鼠。
  松鼠没有注意过来的年青人,边走边与身边的小子比划着,手指间还夹着根烟,不知道说句什么,几个小子轰然大笑,十分放肆。
  楚明秋注意到,年青人身形微顿,然后低下头,自然下垂的手抬起来,伸进怀里,楚明秋在身后看得真真的,虽然没有看见年青人的手是不是伸进怀里,但他可以断定,年青人应该认识松鼠。
  年青人走了几步便站住了,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松鼠他们,胡同本就不宽,并行三人还有些勉强,他这一站便阻了半个胡同。
  楚明秋想了想,将车推到胡同口,停在那,慢慢过来,松鼠依旧没有注意那年青人,可身后的小子抬头看见了,但依旧没有在意,继续向这边走来,终于快到年青人面前。
  “唉,哥们,别挡路。”松鼠旁边的小子首先开口,松鼠这才注意到年青人,抬头仔细打量年青人,随即脸色大变。
  “丁爷!”松鼠低呼一声,伸手将正准备上去的小子拦住,他有些紧张,可随即看见楚明秋在丁爷身后,他不由松口气。
  “松鼠,”丁爷冷冷的说:“你知道石头在哪吗?”
  松鼠沉默了下,摇摇头:“我不清楚,丁爷,石爷已经好些天没见着了。”松鼠依旧还是有些紧张,丁爷察觉身后有人,扭头看见楚明秋。
  “是你!你是什么人?”丁爷冷冷的问道,他一个人站在胡同里,却丝毫不惧。
  “我叫楚明秋,朋友们都叫我公公,松鼠是我朋友,楚宽远是我侄儿,所以,石头也是我朋友,”楚明秋看着年青人,语气十分平静。
  丁爷在街面上混了多年,经验十分丰富,立刻感受到楚明秋的威胁,怀里的手抓紧刀把,紧盯着楚明秋。
  松鼠大为兴奋,传说楚明秋很厉害,可倒底有多厉害,谁也没见过,只知道附一中的军子小安都败在他手上,这俩人当初是胡同小子们的噩梦。
  松鼠看着丁爷,心里很是纳闷,这丁爷在六五年的严打中被捕,已经判了八年,据说被送到青海劳改去了,怎么又出现在燕京。
  “你和石头有过节?”楚明秋没有在意的问道,丁爷冷笑一笑:“这本来与你无关,既然你是石头的朋友,那就先拿你开刀吧。”
  说着,拔刀而出,一道寒风直奔楚明秋的胸口,楚明秋眉头微皱,似乎被吓傻了,不解盯着丁爷,丁爷神情狰狞,两眼冷漠,就象在荒野里的孤狼。
  刀光划出一道弧线,看着便到了楚明秋的胸口,丁爷神情变得有几分兴奋,嘴角露出噬血的残忍,盯着楚明秋的眼光就象盯着一只在野狼锋利的牙齿下的小白兔。
  松鼠有点傻了,没想到丁爷说动手便动手,他忽然明白,这丁爷是来杀人的,可楚明秋就象被吓傻了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眼看着刀光就要落在楚明秋身上,这时,楚明秋动了,松鼠就觉着身形一晃就不见,再看清时,楚明秋又回到原地,只是手上多了一把刀。
  再看丁爷,这位爷已经傻了,捂住右手,目瞪口呆的看着楚明秋。
  松鼠就算再傻也知道楚明秋赢了,顿时大喜,身边的几个小子目瞪口呆,都快傻了。
  丁爷愣愣的盯着楚明秋,盯着他手里的刀,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刀,突然落空,还没等他作出反应,手腕便是一阵巨痛,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等勉强站稳,楚明秋又站在他面前。
  “你!你!”丁爷明白了,眼前这小绵羊的似的小子实际是头猛虎,自己压根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自己落在他手上......
  丁爷冷汗落下来,他强提勇气,双拳紧握,全神贯注的盯着楚明秋,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楚明秋以两根手指拎着匕首,目光冷淡的看着丁爷,也不开口,想了想,抬手将匕首扔出,匕首带起一道白光,擦着丁爷的脸深深的插入墙壁。
  丁爷心一寒,楚明秋看着他说:“给你两条路,一条是到公安局自首;”丁爷心里一寒,凶狠的看着楚明秋。
  “第二条路,有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能回燕京。”楚明秋说道。
  丁爷依旧没有开口,不过神情稍稍和缓,楚明秋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
  丁爷沉默着,他是从青海劳改场所越狱出来的,在路上连偷带抢,才弄到回燕京的路费,到燕京,他要找石头算账。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两条路都不选,那我就帮你选,我送你去派出所。”楚明秋的语气越发冷淡。
  丁爷犹豫了,在心里盘算,自己绝对不是楚明秋的对手,那就只有逃了,可逃得过他吗?还有旁边的这几个小子,丁爷用眼角扫了眼松鼠他们,松鼠他们已经拔出刺刀,兴奋的盯着他。
  在文革以前,丁爷在城北区有名的顽主,以手硬,凶狠,敢玩命闻名,楚宽远和石头在冒起过程中,都小心的避开他,可石头却因为一个女人与他发生冲突,俩人在文革前冲突数次,这事楚宽远都不知道,石头在最后一次冲突中,将他刺伤,他在住院时,被警察逮捕,随后被送到青海劳改。
  这次他回燕京,本就是来拼命的,可没想到,没找到石头却遇上楚明秋,刚才这次交手,竟然让他生出不敢对战的心思。
  楚明秋有点不耐了,低声喝道:“给你三十秒,如果你不选,我替你选!”
  “你说话算数?!”丁爷沉声问道,楚明秋点点头:“我说话当然算数,不过,你也要算数!”
  “好,我走!”丁爷很干脆,楚明秋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的还是一时权宜之计,丁爷有点紧张。
  楚明秋点点头,冲松鼠他们说道:“你们送送他,今天就必须离开燕京,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松鼠点头:“公公放心,我们送他走。”
  丁爷面无表情,心中忿忿不平,可技不如人,只能任凭宰割。
  楚明秋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回去推车,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到了楚宽远家门口,楚宽远依旧没有回来,他无奈的苦笑,只能在门外等着。
  天色将黑时,楚宽远和石头回来了,看到楚明秋,俩人都很意外,连忙将他引入家里,楚明秋问他去了那,楚宽远解释说去翻建工厂,说着便将自己在淀海作的准备讲了一遍。
  楚明秋听后点点头,让楚宽远将校办工厂的文件拿来他看看,楚宽远将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楚明秋看后很满意,点点头说:“宽远,石头,你们现在要以工厂经营者的心态来作这事,不要觉着这不过是临时性的,所以,你们要考虑周全,这份文件很重要,给你们部分合法性,宽远,石头,你们说说,有了这份文件,你们这个工厂的合法性还差那些?”
  楚宽远和石头从未想过这个,俩人交换下眼色,想了想,同时摇头,楚明秋轻轻叹口气:“还差上级的批准文件,这个上级,是区教育局和市教委,另外还有工商的批准文件,还有银行户头,还有交税的税务文件,你们都缺,明白吗。”
  楚宽远和石头同时苦笑,办一个厂居然需要这么多文件,石头摇头说:“妈的,还要这么多,我说小叔,要能弄到这么多文件,我,我们这不成了国家正式职工了,怎么可能。”
  石头说到最后不由笑了,到今年,他们毕业已经五年了,俩人都快二十五了,按说,街道该安排工作了,实际上,街道也安排了工作,可工作实在太差,一个搬运工,一个是清洁工,而且还都是临时工,俩人都没去,至于下乡插队,那就更不可能了。
  楚明秋沉凝下看着他们,虽然才二十多岁,俩人的脸上都有几分沧桑了,独自在社会上闯荡,数次逃亡,都在他们身上刻下了印记。
  “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想法?”楚明秋问道。
  “没有。”俩人几乎同时答道,楚明秋一愣,楚宽远苦笑下,低下头,石头则随意的说:“我觉着是茶淀吧,再不然就是团河,也许青海新疆北大荒都有可能。”
  楚宽远轻轻叹口气,楚明秋沉默了,混街面的,最后都去了这几个地方,没有一个例外,石头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上次严打得到楚明秋的情报,他逃脱了,没有得到消息的顽主佛爷们现在绝大部分不是在团河茶淀,就是在青海新疆。
  或许就是因为绝望,俩人对什么都无所谓,好勇斗狠,别看他们在街面上很得意,可实际上,他们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物,生活朝不保夕。
  “对未来要抱有希望,”楚明秋轻轻的说:“我一直对未来有希望,也一直认为,社会不会永远这样,总有一天,国家会回到量才用人的道路上来。”
  俩人笑了笑,没有答话,显然不相信,楚明秋轻轻叹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那份文件说道:“咱们接着说吧,对未来有希望,就能想远点,这个厂,现在是不合法的,将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是不合法的,所以,你们就要想得远点,简单的说,就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嗯,”楚宽远点了支烟:“小叔,你就说该怎么办吧。”
  楚明秋摇摇头:“唉,你们啊,你们一定要想想未来该怎么办,”看看俩人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叹口气:“你们啊,唉,知道了自己的弱点,就要想到该怎么对付。
  这厂是不合法的,是地下工厂,所以,首先要维持一个较小的规模,其次在销售上,坚持零售,你们没有银行账号,就算卖给友谊商店,人家也不可能给你们现金,其次,若有机会合法,则一定要抓住,
  还有,要设立预警系统,若派出所或工商要来查你们,他们会怎么作?首先要到学校去,还要去街道,所以,在这两个地方,都要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
  其次,账本,还是那句话,一百块的罪,和一万块是有区别的。
  第三,你们的钱,要收好,万一那天翻船,警察上门了,势必要抄家,所以,你们的钱,要收好,是不是存银行,你们要想好。
  第四,工人的问题,工人一定要找嘴巴紧的,所以,在招工人时,你们一定要先审查,绝对不能要那种张嘴就乱说的人,宁可少一点也行,记住,安全第一,就算最后被发现,也要推迟被发现的几率。”
  楚宽远和石头几乎同时郑重的点点头,从开始投机倒把开始,楚明秋就一直给他们强调安全,每见过几次后,他便强调一次。
  “嗯,你放心吧,这方面我们已经注意到了。”楚宽远说道。
  楚明秋摇摇头,扬扬手中的文件:“你还是粗心了,这份文件随随便便就放在抽屉里,你除了工厂,还有投机倒把,万一那天,查投机倒把,在你家里搜出这份文件,工厂也就完了。”
  楚宽远微怔,随即摇头,叹口气,石头将文件接过来:“放我家去,要不,刨个坑,给埋了。”
  楚明秋噗嗤一下乐了,这话好长时间没听见了,石头也乐了,楚明秋摇头说:“这个文件应该放在工厂里,对了,这份文件有瑕疵,应该改为试办,对,试办,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没有上工商登记,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没有银行账号。”
  楚宽远眼前一亮,醒悟过来,这两个字虽然简单,可内容却十分丰富,可以解释好多事,虽然还是地下工厂,但可以抵挡好调查责难。
  “还有,外面不要有什么明显的标志,比如,不要挂牌,外面的墙壁上最好写上几句标语,什么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什么的。”
  楚明秋将想到的点一一告诉他们,楚宽远干脆拿出笔来,把这些一一记下来,                     看看时间比较晚了,楚宽远要去厨房下面,石头一把拉住他,说还是出去吃,楚明秋摇头说还是不要,就在家里随便吃点就行了,楚宽远又不肯了,提了个菜篮就出去了。
  楚明秋始终没有问石头,他与丁爷倒底有什么事,此刻家里就剩下他们俩人,楚明秋才问起这事。
  石头笑了笑:“几年前的事了,小叔,你问这做什么?”
  “今儿下午我遇见他了,”楚明秋说,石头脸色顿变,眉头忍不住拧成一团:“不对吧,他已经被抓了,据说判了十年,正在青海劳改呢。”
  “可能是逃出来的。”楚明秋说:“当时松鼠也在,我让松鼠送他离开燕京了。”  石头想了想,摇头说:“小叔,还是不对,这丁钢可是个亡命徒,松鼠不一定送得走他。”
  “晚上就知道了,我让松鼠晚上来找你,这段时间,你要小心点,不落单了。”楚明秋提醒道。
  石头对这个的重视显然超过了工厂,神情十分郑重。
  “松鼠他们对付不了丁钢,”石头神情中闪过一丝狠辣,决然道:“这样也好,他敢出现在燕京,就别怪我了。”
  楚明秋点点头:“若松鼠他们出了意外,就通知我,这事,我既然插手了,就不能不管。”
  石头笑了笑:“小叔,这事,我们来做就行了,这丁爷,嘿嘿,没什么了不起。”  楚明秋看着他,又看看院子里挂着的沙包,问道:“你能打几个?”
  石头看了眼沙包,笑道:“现在能打五个了。”
  楚明秋出来走到沙包前,伸手打了一拳,沙包轻轻动了下,这不过1.0版本的沙包
,五个,比明子稍差,楚明秋指点他该如何留力,如何调整呼吸,教了他一套呼吸口诀,这套呼吸方法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
  “搏击,其实就一个,看身体敏捷程度,而身体的敏捷在于力量掌控,只有掌控好力量,才能对对方的攻击作出反应。”
  石头没有一点怀疑,全盘照收,楚明秋让他接着练,石头思索了一会,便闪身进去,开始还能记着楚明秋的吩咐,可后面就忘记了,楚明秋让他多练,只是一定要记住。  楚宽远提着食盒回来,看到他们在练,楚明秋问他能打几个,楚宽远说八个,楚明秋点点头,将口诀也告诉了他。
  三人边吃边聊,石头问楚明秋今天有什么事。
  “嗯,”楚明秋略微沉凝便说:“是有件大事,我知道有很多四旧,被送到造纸厂和炼铜厂,我想把这些东西弄到手。”
  楚宽远不由苦笑,他当然知道那些四旧的价值,楚明书留给他的古董现在都在楚明秋那,楚明秋四下收四旧,他也知道是在为什么,可他万万没想到,楚明秋居然将主意打到造纸厂和炼铜厂上了。
  “小叔,干嘛弄这个,你要是需要钱,这玩意现在也卖不上钱,干脆,你来当头,我们跟着你干。”楚宽远说道。
  要说现在楚宽远的事业已经很不错了,山里和周围七八个生产队社员的自留地产物都是他在收,城里有二十多个食堂由他在供货,弟兄们每月的收入都在五十左右,他和石头顾三阳他们每月有一百多的收入,这还不包括那些顽主佛爷的上供,若加上这个,他和石头每月有接近五百块的收入,这赶得上毛主席了。
  石头早就忘记了楚明秋的话,可楚宽远还记得,他将这些钱分成三部分,小部分留在自己手上,每月大约七八十,另一部分则藏在家里,而大部分则交给楚明秋,让楚明秋给他保管,而且明言,将来他若出事,这笔钱就给他买个棺材,把他埋在他妈身边。  “这就是我和你们的区别了,”楚明秋笑道:“你们对未来绝望,觉着没有出路,可我对未来充满希望,这些东西在现在是四旧,若拥有他们,就是有罪,可未来呢?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值大钱了,一幅唐伯虎的画,现在恐怕也就一两分钱,可未来呢?我告诉你们,没有十万,别想拿走,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越值钱,等到我们六十岁时,没有百万,压根就不要想。”
  这又是老调重弹,石头和楚宽远以前都听说过,当时俩人都只是笑了笑,可今天,俩人的反应却不同,石头依旧只是笑了笑,楚宽远却微微点头,露出思索之色。
  “这两天,你们就在家,等我,我准备好了,咱们就上通州。”楚明秋说道。
  “就咱们三?”石头面露难色,就算没去过通州造纸厂,他也能猜到造纸厂内那堆积如山的废纸,靠他们三个人,要检查如此多的废纸,想想就头皮发麻。
  “是啊,光靠咱们三,肯定不行,这次我虽然搞到介绍信,算是合法,但是灰色的,必须得快,整个行动时间不能超过三天。”楚明秋叹口气:“光靠咱们三,肯定不行。”
  “要不,我多叫几个人。”石头试探着说道,楚宽远摇摇头,很显然,楚明秋不是没有人,在城西区,楚明秋若是要人,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上百人,所以,显然不是没有人的问题。
  果然,楚明秋摇头说:“这事不能随便找人,要的人必须嘴严,还得有空,我至少需要大约十个人,才能在三天之内将事情干完。”
  十个,楚宽远和石头苦笑下,很显然,在城北区,楚明秋只相信他们俩,下面的小弟不能用,可下面的小弟不能用,又上那找人呢?
  “勇子,虎子,水生,大柱,小八,狗子,”楚明秋算着,加上这三人,总共九个人,可楚明秋摇摇头:“勇子和虎子只能去一个,四十五中还需要人盯着,这就只有八个人,小树林太小。唉,就这样吧,先就这样,八个就八个吧。”
  “这样吧,我把来旺带上,这小子嘴巴紧,不会出事。”楚宽远试探着说。
  “那我把茶壶带上。”石头说道,茶壶跟他好几年了,按照正常年龄,茶壶该毕业了,可这小子留级两次,现在才念到高三,能从高中毕业已经算他祖上烧高香了。
  楚明秋想了下点头说:“行,不过,目的不要告诉他们,就让他们干活就行了。”  “明白。”楚宽远和石头点头。
  事情说完,楚明秋就走了,楚宽远和石头将他送到胡同口,楚明秋走了两步又回来,再次提醒石头,这段时间不要落单,若有丁爷回到燕京的消息,一定要通知他。
  “丁钢回来了?”楚宽远很是惊讶,石头没说话,楚明秋点点头,正要解释,石头推了他一把:“你先走吧,待会我给他说。”
  楚明秋点点头,转身蹬车走了,石头拉着楚宽远回去,到家后,将事情向楚宽远解释了一遍,楚宽远沉凝下起身到自己房间,从角落的一个箱子里面拿出一把蒙古刀,这把蒙古刀是上次出去逃亡时,在张家口弄到的。
  “远子,这事让我来。”石头在身后说道。
  楚宽远拔出刀,刀保存很好,刀刃透着寒气,在灯光下发亮。
  “这是我们兄弟的事。”楚宽远说道,石头吐出口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楚宽远虽然上街面,可很少带刀,带刀的倒是石头,不过,这几年,他们动手的机会倒是极少了。
  楚宽远将刀放在桌上,俩人出来开始例行训练,照例是先进行体能训练,他们的体能训练并不是出去跑步,而是在院子里,他们从学校弄来石锁,杠铃,还有铁沙衣,穿着十公斤的铁砂衣在院子里作各种训练。
  天渐渐黑下来,门外传来敲门声,俩人停下训练,互相看一眼,楚宽远冲外面问道:“谁呀?”
  “远爷,是我,锛头。”
  楚宽远微微皱眉,这锛头是松鼠手下,楚宽远和石头俩人联手几乎将城北区的顽主一网打尽,可松鼠却不是他们手下,原因很简单,松鼠与楚明秋有关系,当时,松鼠告诉他们,自己是楚明秋的朋友,后来楚明秋也证实了此事,俩人便没有对松鼠下手。
  楚宽远打开门,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小子满脸都是汗,看着楚宽远的神情有些慌乱,楚宽远眉头微皱:“怎么啦?”
  “那丁爷跑了,鼠爷带人在找,让我来告诉石爷,这丁爷没走,要小心。”
  楚宽远点点头,石头过来问:“松鼠有没有事?”
  “没什么,就是挨了一下,他也没讨好,鼠爷插了他一刀。”
  石头点点头:“回去告诉松鼠,这段时间要小心,这钢子在街面少数几个敢玩命的,千万别落单,哼,让我来会会他。”
  锛头走了,石头和楚宽远几乎同时叹口气,这事真不巧,这么大个四九城,要把这家伙刨出来,要花不少时间,可现在楚明秋那又有事,还真不好办。
  楚明秋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从城北过来,骑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到家已经有点晚了,虎子告诉他有电话找他,楚明秋心中暗叫不好,连忙问是谁?
  “他说他叫松鼠,让我转告你,姓丁的颠了。”虎子说着紧盯着他,楚明秋沉默了下,点点头:“我知道了。”
  楚明秋向屋里走去,虎子迟疑追上来,低声问:“要紧吗?”
  楚明秋摇摇头:“没事,待会你和狗子水生一块过来,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虎子沉沉的注视着他:“好。”
  房间里灯亮着,楚明秋推门进去,小不老正坐在桌前看书,看到他进来,小不老高兴的放下书快步过来,楚明秋将外套脱下来,小不老伸手接过去,挂在门后,楚明秋房间里现在家具少得可怜,原本有个衣架,现在只能挂在门后。
  楚明秋洗了把脸,端着水出去倒在花坛里,回来小不老还站在那。
  “怎么还没休息?”楚明秋坐在凳子上,小不老给提起茶壶给他倒水,这时林晚从里间出来,笑道:“她呀,没看见你,整个晚上就象丢魂似的,非要在这等你,我怎么说,她都不听。”
  林晚手里拿着本书,笑盈盈的,楚明秋弯腰看着小不老,小不老拿着作业本给楚明秋,低声说:“哥哥还没检查功课呢。”
  楚明秋接过课本:“不老,哥哥给你说过的,有时候哥会回来得很晚,你不用每天都在这的。”
  不老掘犟的低着头不说话,林晚过来抱着她,将她拉到边上,不老依偎在她怀里,看着楚明秋。
  楚明秋检查了下她的功课,小不老很刻苦,功课做得很好,楚明秋很快检查完,将功课本还给她:“好,做得好,嗯,你要想不老这样听话就好了。”
  林晚嘴巴撅起,不满的说:“哼,好像你多了不起似的,我可是高二,你才初三。”
  “拉倒吧,你那高二,也就高一的水准,”楚明秋笑道,双腿伸直,懒洋洋的靠在桌上:“我学历虽然是初中,可要论真真的学问,那就比你高了,你说是不是,小不老。”
  小不老笑嘻嘻的使劲点头,林晚在她脸上拧了下:“不许偏袒他。”
  三人说笑一阵,林晚带着小不老回去了,待他们走后,楚明秋才拿起电话,给小八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回来,军训开始后,小八就回学校去了。
  放下电话,楚明秋又到前院找到大柱,让他第二天别去学校,自己有事找他商量。  “公公,有什么事吗?”田婶正在院子里整她的小车,现在她又回到每天推车卖货的状况,楚明秋曾经提议让她继续干皮箱店,可她没有答应。
  “没啥大事。”楚明秋随口应道,抬头看看古震的房子,房子里黑黝黝的,这房子,现在是田婶在维护,每周作一次清洁,每三天通风一次。
  楚明秋和田婶闲聊几句,然后便回来了,虎子水生和狗子已经在他屋里等着了。
  “通州造纸厂,有不少四旧,我打算将它们都弄到手,你们明天全部换上红卫兵的服装,咱们上通州去。”
  楚明秋很直接,这几个都是自己最铁最信任的兄弟,用不着拐弯抹角。
  “成。”水生没有多话,很简单的点头,虎子也没多话,反而有点轻松,原来是这事,看来他多心了。
  “哥,你这破烂还...,你真是上瘾了。”狗子嘀咕着,楚明秋笑了笑在他脑袋上
拍了巴掌:“你呀,就是个小傻瓜,这次花费的时间比较长,可能要好几天,你们恐怕都得请假,嗯,虎子,若是勇子问起,就把实情告诉他,我没叫他的原因是,这军训开始不久,需要有人在学校坐镇,防止有人乘虚而入。”
  虎子点点头,楚明秋接着补充道:“这事是秘密行动,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
  三人同时点头,接着楚明秋又叮嘱了几个注意事项,楚明秋是第一次搞这样大规模的行动,在这个大环境下,采取这样的行动,风险很大,要是被抓住了,会不会坐牢,楚明秋也说不准,所以,他要预防所有意外。
  第二天,小八一大早就从城南回来,楚明秋在家等他,把事情又给他讲了一遍,小八倒没说什么,只是神情中颇不以为然,楚明秋看出来了,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们这群人就这样,就算不赞成,可若找到头上,也一定会和你一块去。
  什么是兄弟!这就是兄弟!
  虽然不一定赞成,可依旧会和你一块出生入死!
  叫上水生,他今天就没去学校,军训队也到了他们学校,可这所学校一向散漫,就算军训队也没办法。
  三人到了四十五中,四十五中内,操场上正在进行队列训练,学生们按照排编制分散在操场上,姜大伟站在高台上,胡自强在下面拿着大喇叭喊口令,全校师生随着他的口令转动。
  三人在操场边上看了会,狗子蹦蹦跳跳的从校外进来,看到操场边的三人,立刻加快脚步跑过来,到了场边往里一看,撇撇嘴,神情颇为不屑,就算在十一中,他对这样的训练也觉着无聊。
  楚明秋三人没说什么,没一会,大柱和虎子过来了,俩人都穿着红卫兵的标准服装,楚明秋什么都没说,招呼虎子去开卡车,自己将吉普车开来。
  胡自强看到了,心里微微诧异,可也没出来问,依旧大声喊着口令。
  楚明秋先到城北,将楚宽远四人带上,在开往通州,这个时候的交通,路况不是很好,路上有点颠,可却没有塞车,一路上也没看见警察,很顺利的到了通州。
  楚明秋还是第一次到通州,前世倒是来过,那时的通州已经是通州区,十分繁华,现在的通州则是通州县,整个城市灰扑扑的,一条大街从东拉到西,两边也是各种商铺,鼓楼上的大喇叭就没停过,各种马车驴车胡乱的停靠在边上,路过电影院时,外面的广场贴满大字报。
  问了几个人,找到了造纸厂,通州造纸厂在运河边上,除了这家厂以外,四周看不到其他厂矿,到了厂门口,守门的大爷没有阻拦他们,楚明秋在门口刹了一脚,问书记办公室在哪?守门大爷没有丝毫怀疑便告诉他在办公楼二楼,还很热情的出来,指着那个红砖房说,那就是办公楼。
  楚明秋道声谢了,开车进去,在办公楼前下车,厂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声,楚明秋对此没感到异常,狗子从车上蹦下来,四下看看,张嘴就叫:“哥,怎么没人,不会错吧。”
  “那有错,你没看见门口挂着的牌子,不信,出去再看看。”楚明秋同样四下张望,随口说道。
  大楼对面的墙上贴着大字报,楚明秋瞟了眼,无外是打倒揭露,老实交代什么的,没有什么奇怪的,狗子注意到他的目光,跑过去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最后摇摇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楚明秋将大家叫过来,让大家在下面等着,然后带着楚宽远和石头上楼,带他们俩人,是因为这俩人的年龄大,看着就是成年人。
  办公楼同样静悄悄的,二楼的门都关着,三人又只好下楼,石头边走边骂道:“妈的,人都上哪去了?这不是上班时间吗,妈的,比老子还自由。”
  “少说话。”楚明秋低声提醒,石头便闭上嘴,到了一楼,楚明秋看见走廊里有个人在拖地,便过去,走近了才注意到,这人身上还挂着块黑牌子,上面的名字被倒着写的,还打了个黑叉。
  “同志,打听下,你们书记在吗?”楚明秋尽量让语气温和点,那人停下手,抬头看看俩人,微微摇头,然后又继续拖地。
  “唉,问你话呢!”石头有点冒火,语气有点不客气,楚明秋连忙制止,依旧温言道:“同志,我们是市宣传部的,是来联系工作的。”
  那人站住了,正要开口,这时旁边的门开了,一个矮胖的女人出来,看到那人站住,厉声喝斥:“严士祁,老实点,认真干活!”
  那人赶紧低头拖地,石头眉头一皱,楚明秋连忙上前两步:“同志,我是市宣传部的,是来联系工作的,侯书记在吗?”
  “侯书记,”女人打量下他们:“侯书记已经被揪出来了,现在的革委会主任是巩主任。”
  “那巩主任呢?”楚明秋还有耐心,楚宽远与石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俩人齐齐瞪着那女人。
  那女人有点害怕了,迟疑下才说:“今天县委召开反击二月逆流大会!厂里的人都上那去了。”
  楚明秋微微点头,想了下,又问:“那厂里还有谁在?”
  女人左右看看,摇摇头:“几个头头都开会去了,要不,你们,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说。”
  “那敢情好。”楚明秋笑呵呵的拿出介绍信,递给女人,女人看了看,有点不懂:“这破四旧展览会,干嘛上我们厂来?哦,是不是那些废品站拉来的废纸?”
  楚明秋微微摇头,严肃的说:“同志,你这想法可不对,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展一年多了,走资派黑五类,污蔑文化大革命,掀起二月逆流,这次展览展示了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是给那些走资派一记响亮的耳光,是对二月逆流的最坚决反击”
  女人反应很快,立刻醒悟,连忙堆出一个笑脸:“对!对!同志,你说得对!倒底是市委的同志,认识深刻,比我这大老粗强多了。”
  “哪里,哪里,”楚明秋谦虚的说:“这都是我们纪司令教导我们的,文化大革命只是取得了初步成果,距离取得全胜还差得远,我们要保持百倍的警惕,一定要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倒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对!”女人神情坚决,紧握拳头响应道:“同志,你说得太好了,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楚明秋接着说道:“这个破四旧成果展览会,这是宣传部和我们造反兵团的联合行动,可城里的四旧多卖给了废品站,废品站又拉到造纸厂和炼铜厂,我们只好上这来,找找,看看能找多少出来,然后,我们还要上炼铜厂,那铜像拉一些回去,还请战友多加协助,我们都是造反派,不是吗!”
  “哦,是这样,我说啊。”女人热情起来,略微思索便挥手道:“没有问题!天下无产阶级是一家,我们是战友,国际歌上不是说得好,我们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对那些走资派,我们只有坚决斗争!绝不妥协!”
  楚明秋心里暗笑,这女人的文化程度不高,说话夹七夹八,文不对题,可他也同样热情:“说得好,文化大革命的目的就是将这些垃圾打扫出去,将走资派彻底打倒!咱们无产阶级才能真正翻身作主人,这场伟大的革命,才能真正获得全胜!”
  “对!”女人热情的伸出手,楚明秋握住她的,她的手厚厚的,手上有老茧,显然是长期劳动留下的。
  楚宽远和石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楚明秋,俩人开始还觉着挺有趣,可几句话之后,这女人的神情大变,差点就搂着叫哥们了,俩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俩人热情的握手,那情景就跟红军会师似的。
  “战友,我们需要你们的协助,帮我们办好这个展览!”楚明秋郑重的请求道。
  “没有问题,天下无产阶级是一家!都是亲人!”女人豪爽的一甩手,随即沉凝下才说:“这样吧,等巩主任回来,我就向他报告,物资公司送来的旧纸都在原料库,我先领你们去。”
  “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楚明秋满脸感激,随即又向她介绍楚宽远和石头,他们的身份都是宣传部的造反派,楚明秋还把工作证拿给她看,女人随意的扫了眼,便还给了楚明秋,然后昂首阔步的领着他们出来,边走还边介绍情况。
  “这段时间,革命工作太多,机器都停了,工人同志们都在狠斗二月逆流,坚决打退走资派的反扑。”
  “对,抓革命,促生产,不能用生产压革命,中央文革领导,说得多好,路线错了,生产越高错误越大!”
  出了办公楼,女人看到虎子他们,当看到狗子时,女人微怔,楚明秋立刻介绍说:“这几位都是造反兵团的红卫兵小将,咱们人手太紧,只好请造反兵团的小将来支援!”
  女人笑呵呵的伸出手,与虎子狗子他们一一握手:“欢迎!欢迎!我参加过红代会,见过朱洪同学,他是中学造反派的一面旗帜!”
  狗子似乎有点不耐,神情有几分不愉,楚明秋拿眼睛瞪着他,狗子才勉强笑了笑,虎子连忙把话接过去:“阿姨说得好,朱洪同学经常告诉我们要向工人阶级学习!今天,我们就是来向你们学习!”
  “哪里,哪里,江青同志说了,要向红卫兵学习!”女人赔笑道,这红卫兵就更不敢得罪了,握着虎子的手便改为双手。
  楚明秋神情随意,实则小心的陪着女人向库房走去,绕过办公楼,后面是一遍低矮的平房,远处有两根高大的烟囱。
  楚明秋以为就在这平房里,可女人却带着他们从旁边过去,又走了五十多米,女人推开一个铁门,领着他们进去,到了一个半敞开的空地,楚明秋有点傻了,愣愣的看了半响,回头,所有人都傻乎乎的看着。
r
readingJoe
7 楼
非常感谢。中间有一段贴重复了,联动覆灭的那段没有贴上来。
m
microknife
8 楼
非常感谢
很好看
原来被和谐的时候气死我了
h
henkaixin
9 楼
好人一生平安
s
starysky
10 楼
非常感谢
C
CatOH
11 楼
太好了,谢谢
【 在 rendejinwu () 的大作中提到: 】
: 十二月,细细的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下来,迅速融入花草中,街上的人都换上了厚厚的
: 冬装,一个个变得臃肿,街道变得泥泞溜滑,天空中的那层蔚蓝被灰蒙蒙的云层取代。
:   唯一不变的是,火车站的喧闹,燕京火车站,永远都是人头攒动,操着各地口音的
: 红卫兵拥挤在候车站,有些在兴奋,有些在发愁,悄悄的低声议论着。
:   广场上的高音喇叭,依旧播送着雄壮的歌曲,播音员间或播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 在广场中心,一队红卫兵正表演节目,外面围着上千红卫兵观看。
:   广播车在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车厢四角绑着彩旗,高音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铿锵有
: 力的声音。
:   从火车站里又涌出大批人群,这些人提着包,车站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   “刚才到站的是石家庄到燕京的172号列车,请接站的同志在站外等候,请到燕京
: ...................
e
erman
12 楼
【 在 rendejinwu () 的大作中提到: 】
: 十二月,细细的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下来,迅速融入花草中,街上的人都换上了厚厚的
: 冬装,一个个变得臃肿,街道变得泥泞溜滑,天空中的那层蔚蓝被灰蒙蒙的云层取代。
:   唯一不变的是,火车站的喧闹,燕京火车站,永远都是人头攒动,操着各地口音的
: 红卫兵拥挤在候车站,有些在兴奋,有些在发愁,悄悄的低声议论着。
:   广场上的高音喇叭,依旧播送着雄壮的歌曲,播音员间或播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 在广场中心,一队红卫兵正表演节目,外面围着上千红卫兵观看。
:   广播车在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车厢四角绑着彩旗,高音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铿锵有
: 力的声音。
:   从火车站里又涌出大批人群,这些人提着包,车站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   “刚才到站的是石家庄到燕京的172号列车,请接站的同志在站外等候,请到燕京
: ...................
好啊!!真好啊!谢谢!
还有没有啊!
e
etigerxyh
13 楼
谢谢楼主,一直在找这个小说的更新,希望能早日看到最新更新
m
myue
14 楼
谢谢楼主!!

有没有更新10?
h
haha001
15 楼
谢谢楼主!!

有没有更新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