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经是6日早上了
某县某高中文革前大学录取率93%以上。李贵鲜是那个中学的。
四十年前也是工厂里的小工, 现在也是教授。哈哈,算是同路人。
77级的学生,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我是在77年12月11日踏进考场的,因为是在农村的中学,没像上海市区的考点那么大张旗鼓。我虽在农村考试,我母亲却跑到我上的中学去看别的考生。
中国已经是6日早上了
某县某高中文革前大学录取率93%以上。李贵鲜是那个中学的。
四十年前也是工厂里的小工, 现在也是教授。哈哈,算是同路人。
77级的学生,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我是在77年12月11日踏进考场的,因为是在农村的中学,没像上海市区的考点那么大张旗鼓。我虽在农村考试,我母亲却跑到我上的中学去看别的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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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这天,父亲陪着我和小弟来到考场。考场设在县城实验小学,一片灰瓦房教室。天寒地冻,操场旁光秃秃的树上寒鸦呱噪,阴霾的天空下黑压压都是人群。年龄参差不齐的考生们个个兴奋异常,胸前口袋里都别着一只自来水笔。我现在在网上看新闻,每年都有无数父母陪着子女参加高考,一个个站在大门外翘首以待,感人肺腑。但和我们那届高考比起来,那感人的场面可就差远了。除了父母的殷切期望,更有同学的鼓励,同事的祝福,妻子的许愿,更有拖儿带女的责任,十年积压的中学毕业生都来了。看见一长一幼相伴而来,以为年长的送年少的来考试,相问之下,原来是姑姑和侄女或舅舅和外甥一同来考试。还有一男一女抱着小孩站在那里有说有笑,亲儿逗女,以为是妻子送丈夫进考场,开考铃声响后,两人将手中的孩子交给旁人,双双走进考场,孩子哭了也不回头,颇为悲壮。当然像兄弟姐妹同考场那更加比比皆是,像我和小弟一样。尽管这里面的许多人都不可避免地会被刷下,千军齐过独木桥,但也义无反顾,昂然向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历史的机遇岂可错过。更可悲的是许多老三届的高中生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参加高考,这天也到考场外站着,满眼热泪地望着考场凭吊逝去的青春年华,希望人生再来过。在他们今后的人生中,倾其心力全力培育后代,望子成龙,完成自己未竟的人生理想。我实验室有些中国学生的父母当年就是这样,因此我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要是我当年上不了大学,我的子女恐怕也和他们一样。 进了教室,坐在狭小的课桌旁,中学时光恍然又回到眼前,好亲切,连桌子上刻的刀印都看得那么舒服。同桌的是我们厂武汉六中毕业的一个工人,胡子拉碴,两人互相鼓励,一定考好。钟声响过,试卷发下来,教室一片挥笔疾书的沙沙声。监考老师来回踱着步,神态安详地看着考生答题,几多鼓励,几多期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因为试题简单,我很快答完题,回过头来检查题目时,邻座的考生已经站起来交考卷了。我不急,不慌不忙,一定要检查完善,不留遗憾,一锤定音。操场的大钟敲响了,时间到。 出来后,父亲期许的目光望着我,我点点头,告诉他可以。 吃了中饭,下午再考,有些桌子前己经空空,大概上午没考好,不来了。考了两天,手都写酸了。考完后,考生们表情各异,有兴高采烈的,有默默无语的,有痛哭流涕的。因为上班十分紧张,我基本没有时间复习政治和语文,理化也匆匆一瞥而过。不过和中学老师们对过题后,心里有了底,特别是数学,都对。 回到厂里宿舍,忽地一下都围了上来。我们车间调度何师傅喜欢收集高考数学题,他有文革前历年数学高考试题和答案。听说我回来了,迫不及待地来到我房间,急切切地问我还记不记得考过的数学试题,我说当然记得。于是我口述,他记,全部默写下来,包括我的答案。写完后,他心满意足地弹着稿子说:“这下全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有天突然车间外人生鼎沸,说初榜出来了,于是赶快丢下手中的活跑出去看。厂办小红楼前贴了红榜,前面人头攒动,像科举时代揭榜一样热闹。 “小严,你的名字在上面。”车间许多师傅迫不及待地老远就冲着我嚷。挤进去一看,可不,我排在第三位,一颗石头落了地。有人拍我的肩头,回头一看,是考试时坐我旁边的那位,他也金榜题名。数了数,一共十六位,大部分都是武汉六中的老高三。······ 初选是上了,不知最后录取如何。过不久,厂子弟小学的两个老师接到了外省学校入学通知书,一个复旦新闻系,一个哈军工。上复旦的是我中学同学李辉,现在是人民日报的主任记者,写过不少名人传记,在大陆有点名气。考完后大家都对过题,我的分数一定高过他许多。这不由得让我又担心起自己的家庭影响来。该不是又政审不合格吧,到这份上要是还上不了大学,死不瞑目。我神情恍惚,情绪低落。听说我还没接到通知书,李辉的父亲到我家来,极力安慰我,说录取是迟早的事,不必担心。碰到的人也都这么劝我,但我失眠了。 过了几天,早上正在车间上班,一群人呼啦啦涌进车间大门,走在前头的教育科林科员将录取通知书高高举在头上,老远喊道:“小严,你录取了!” “你录取了。”“你录取了。”“你录取了。”······这声音在车间回荡,合着机器的轰鸣。这声音更在我脑海里回荡,经久不息,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全车间的工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向我行注目礼。 ······ “小严,还愣着干什么?把工作服脱了,回家啊。”徐师傅提醒我。 一句话提醒了我,原来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这世界的变化也太快,一切都在转眼之间。 我骑上心爱的绿色飞鸽,飞奔回家。大街上碰见母亲同科室的肖医生骑着车子买东西。听见我被录取了,他狂欢,马上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开路,一路呼叫着直奔医院。在门诊楼前停好自行车,两人一路直奔上楼。 “王医生,你儿子被大学录取了!”一进五官科的门他就直呼,母亲大喜过望,连病人们也连连贺喜。······ “今天食堂打饭多要几个菜,加餐!”她吩咐道。 刚回到家,医院家属宿舍里就传开了。有意思的是医院一个党支委的小姑子急冲冲地跑到我们家来,要看录取通知。看完后脸红脖子粗地质问我,为什么她的侄儿小李毛没有收到通知书,他也报了武大。我怎么知道,收回通知书不给她看了。这女人歪歪扭扭,欠揍。文革中他们一直整我母亲,以为像工农兵大学生一样,只有他们无产阶级的子弟才配上大学。······她本还想无理取闹一番,无奈许多人都前来道喜,自觉无趣,灰溜溜地走了。听说小李毛大哭了一场。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许多人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来道喜的众人中,有个叫王付建的中学同学,腿有点瘸,得过小儿麻脾症,和我关系不错。 “你亏了,亏了,亏了。”他小眼睛眨巴着说。 “怎么亏了?”我不得要领。 “你看,你一个月二十四块钱的工资,一年二百八十八块,四年一千一百五十二块,还不算三年学徒期满增加工资的部分。这么多工资都拿不到,损失太大了。而且家里还要补贴生活费,太划不来了。”他那瘦削的脸非常遗憾我的损失。“出来后还是个臭老九。”末了加一句。 原来他在给我算经济帐、政治帐。 “那我不读了?”我问。 “话说回来,还是读书的好。我们这帮人中有个把读书的,显得我们有文化。看你的了。莫忘了我们。”这么多年了,我本有可能忘了他,但他的那一笔帐算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折射出我们那一代人中的某些境界。
厂里最终没有走成几个人,老三届初试合格的考生里一个也没有被录取,因为年龄偏大。碰见考场上和我同桌的那位,他直摇头,羡慕我羡慕得不得了。其实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考得很好,可惜时运不济。正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因此报考自愿时,全部只填北大,清华,复旦,死也要死得壮烈。畏于他们的杰出和集体自杀,吓得我当时不敢将北大列为第一志愿。后来得知,我们那届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多一点。我们能够上大学的幸运儿,自然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七七级是名副其实的工农兵大学生,每个人都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来自于社会。我们不光是为自己而学,我们也是为了那些没能上大学的同龄人而学。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大家推荐出来的代表,负有历史责任,只许学好,不许学坏。当我们离开大学多年后,许多老师还非常怀恋我们这届大学生,说再也没有哪届学生有七七级的大学生那么刻苦认真,勤奋好学了。许多人都不懂这是为什么,只有我们自己懂得,因为我们已经不属于我们自己了。七七级是一个独特的大集体,我们将自己这代人的荣誉视为比生命还重要,我们是时代的弄潮儿。 车间在二楼办公室里开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欢送会。团支部书记代表大家向我和也考上大学的付建发了纪念品,一个脸盆和一个笔记本。本班组的师傅们都红着眼睛,那个帮他们磨钻头的小严要走了,都舍不得。佩一声不吭,眼睛里闪着泪花。我在工厂刚好呆了一年,时间虽然不长,却是我生命中的一道亮丽彩虹。它将我生命中的黑暗和光明截然划开。这里是我人生的一个跳板,我怀恋那里的日日夜夜,怀恋那里的师傅们,怀恋那里的机床轰鸣,怀恋那里热火朝天的劳动生产竞赛,怀恋那里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我的心里从此泻进了一缕阳光,长出了青草,长出了花朵,有了今日的春华秋实。
选自严教授自传体《 纪实文学》 (Amazon, 检索 Cong 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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