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集悲歌》——脱北故事 第三十二章(下)

吉明日
楼主 (文学城)

但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懒得理会她的话,自然也不会同情她。我上前拾起包包拍打几下灰尘就走,别说冒烟了,就是冒火我都不会施舍她一瓶水的。因为我有自己的道德底线,我可以有善心,也会可怜别人,但就是不可怜不走正道的人,无论男女。可我没走几步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转身对她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我怎么见你有点眼熟呢,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吗?她一听我突然这样说,脸乐开了花,一下子跳起来奔向我快乐地说,眼熟是吗?谁叫我们是亲戚呢!说着,她就亲昵地挽起了我的胳膊。

“谁跟你是亲戚!”我抽回自己的胳膊顶了她一句。我只是觉得好像见过她,没想到她这么赖搭儿,简直是属蚂蝗的,上来就脸不红不白地回了我一句,当然是你啦,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翻下白眼,直接回击她说,咱们五百年前不认识。谁知,她也学我翻下白眼说,不认识也是亲戚,咱们的老祖宗都是女娲呀。

因为她的厚脸皮加嘴贫,我更加好笑地看着她,半开玩笑地对她警告说,你可别玩大发了,招惹我一个陌生的男人可危险。谁知她再次更加亲昵地搂起了我的胳膊说,我才不怕呢,你又不是九尾狐,还能把我给吃喽!我说你这人怎么像个贴树皮呀,甩都甩不掉,我确实不是九尾狐,吃不了你,关键我是没那胆儿。我这人什么肉都吃,就是不吃人肉,那唐僧肉摆在我面前,我也狠不下心夹那一筷子。她接话的功夫相当溜,听我这么说,紧跟着说,要么咋说哥你好心呢。她又嘴甜地叫了我一声哥,说善有善报,你不吃唐僧肉,唐僧会感激你一辈子的,你给我买瓶水喝,我同样也会感激你一辈子。可我还是不想帮她,于是告诉她,有这好事你就别可我一个人来了,把这感激一辈子的事留给旁人吧!她一听,突然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哥,我真的好渴,而且还很饿,要不我能抢劫吗?

我一再狠心,一再对她无情,可她耍贫嘴的功夫还是把我制伏了。我一听她这样说心就软了,想想也是,如果有钱还至于抢劫吗?我带她去了加州牛肉面馆,她指名要去那里吃面。记得我当时听了还讥讽她一句,我说你都穷得吃不上饭了,施舍你一顿饭,怎么你还挑地方。想想现在还受苦受难的北朝鲜人民,这都两千年了,人家还在那儿挨饿呢,你有吃有喝的就不错了。结果她大言不惭地顶了我一句,你也说了是施舍我一顿饭嘛,既然是施舍我的,总该让我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吧!你把一碗蛆虫施舍给狗,狗它吃吗?可你给鸡,鸡乐颠颠的。再者,我也没向你要贵的东西,如果我要撮一顿海鲜,估计你也请不起。

我现在依然记得面上来后,她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相,也不等热气散一散,恨不得把碗也给吞了,我当时都看傻了。就是她的那副吃相,让我莫名地想起了若干年前在牛棚里遇见的那个女孩,同时也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几天没吃饭了?她的话从塞满面条的嘴里七扭八歪地硬挤出来,回答我说两天了。

说实话,我有点震惊在她的话里,但也没有完全相信。我说你的模样珠圆玉润的,也不像吃不饱饭的呀,再者怎么就看上我了呢?她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对我纠正道,哥,我不是看上你了,是看上你的包了。我说我包里没钱,全是书,那东西对你来说一分钱都换不来。她好像也没什么心思听我说话或是回答我的话,只顾着吃,后来终于不吃了,她却突然看着我说,哥,可以给我再叫一碗吗?说实话,我是不愿意的,就是真的薅羊毛,也不能指望在一个人身上薅是吧?何况我还没什么钱,穷学生一个。于是我不大乐意地回复她说,你这碗还没吃完呢,我给你要的是大碗,饿了难受,可吃撑了也难受。她沉默了两秒对我解释说,我是想给我妈带回去一碗,她特别喜欢吃这里的面。我心“咯噔”一下,有点不是滋味,她还是个挺有孝心的人。我问她叫什么,她再次发挥了贫嘴功夫,回答我说她叫姜延喜,姜延喜的姜,姜延喜的延,姜延喜的喜。她的话再一次把我逗乐了,觉得这个姑娘着实挺幽默可爱的,和她呆在一起倒是不会无聊。于是我又问她是做什么的,结果她回答说这不明摆着吗?小偷啊,要不叫我抢劫的也行。我说做什么不好做小偷,就你这长相,做个饭店服务员也行啊。谁知她突然认真起来,对我说,哥,我看你是个好人,那我就什么都告诉你。我妈病了,不偷钱不行,她躺在家里等着我拿钱去医院看病呢。

我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话,嘲讽她是在编故事。她听我这样说,人呆了呆,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出走。她的反应让我知道她的话可能是真的,于是急忙追了出去跟在她后面大声说对不起,谁让你是小偷了,那我本能地会认为你同时也是个骗子。她听我这样说停了下来,转过身表情严肃地对我说道,我在外头再怎么编瞎话儿也不会拿我妈当幌子,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被问住了,于是傻乎乎地立在那里等她回答。她说,因为那是我妈,人再怎么坏,也不能对妈不好不是?

 

2012年12月4日星期二

今天是星期二,天气小雪。昨天下了一场大雪,下过雪后,天气变得格外寒冷。因为还下着小雪,我下班回家将车停在了家门口后没有进门,而是去了家附近的雪地里独自走了一会儿。北方的冬季日短夜长,路灯下飞扬的雪花呈现出金黄色,一片片雪花看起来像一只只发光的萤火虫。我没见过真正的萤火虫,以前在生物课本上见过,后来又陆续在影视剧里和网络中看到它的身影,觉得那种生物好神奇。很多影视剧会赋予萤火虫别的意义,例如是精灵或是某位神仙大咖幻化的产物,当然,它也可以只是一只弱小的灵魂附体。据说人死以后,有些灵魂会钻进萤火虫的身体里,因为他(她)死得不甘心,眷恋着人间的一切,不想过奈何桥去喝什么孟婆汤,他(她)只想呆在爱人的身边。这些像萤火虫一样的雪花会不会也是一个个不想去投胎的灵魂呢?这真不像我的想法和我写下的文字。此时,灌进鼻腔的冷空气,雪花落在脸上的瞬间一冰,还有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将我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不再胡思乱想。我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没有任何干扰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空间。“嘎吱嘎吱”,这是只有在雪地上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我喜欢脚踩厚厚雪地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令我沉醉其中。它此起彼伏地像在对人类发出呼唤,也像我心里的呐喊声。我是那么喜欢雪的人,却忍受不了寒冷,有得必有失似乎在这小小的事情上也得以诠释,矛盾得合乎常理。

姜延喜骗了我。

她确实是个小偷加骗子。可是当时她眼光那么坚定从容,口吻又那么诚恳真挚令人心生怜悯,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她是真的在拿她妈妈当幌子骗我同情。所以我顺理成章地被骗了,也心甘情愿地给她掏了钱,那是我将近两个月的生活费。我告诉她我现在只是一名学生,不赚钱,因为平时有打零工,所以还是有一点零用钱的。虽然帮不了你妈妈治病,可还是能拿些钱给买点营养品的,她非常感动地收下了我的钱,说什么都要留个联系方式。那个时候人们早已经开始使用手机了,也有使用小灵通的,不过传呼机也没有完全被淘汰掉,于是我们彼此留下了传呼机号码。

得知自己被骗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也就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但这次见面急促而短暂,还带着点惊心动魄。这还要从我们科室里有个实习小护士出的一场小小的医疗事故说起。我在写完病历跑去卫生间解手时尿还没撒完,就听到隔壁卫生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当时我还以为是哪个晚期癌症患者的家属在哭呢。等我提上裤子出来,在走廊里和轮转实习护士林晓晓脸对脸碰上了,再一瞧对方那哭得像对红灯笼似的眼睛,才知道是她在哭。我们虽然不是同期同专业,但却是在同一个科室,总归都在一个地方学习,平时相处得也都不错,自然要关心地问人家一声怎么了?我不问还好些,人家好歹是不哭了,这一问,林晓晓对我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又哭上了,边哭边告诉我她闯祸了,她不小心把缩宫素打到304房3号床刚出生的婴儿身上了。我一听也是惊讶得一时无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半天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告诉我就今天上午,意识到自己出了错后就没敢再回去,怕出事,抽抽嗒嗒地问我该怎么办?我自己每天只是在写病例,手术室的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自然是心里没底。我只知道使用过量会对胎儿造成怎样的影响,像是心率减慢、心律失常等等、甚至是死亡,但林晓晓的情况是正常使用的量,不是过量,而且被注射对象还是一个小婴儿。想到这里,我只好带着她,再扯上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医院外边的麦当劳一起帮忙想主意。

我们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别的同学一听缩宫素打到了新生婴儿身上,全都吃惊不小,吓得够戗,根本不知道缩宫素打到婴儿身上会怎样?林晓晓眼见大家都有些呆头呆脑,突然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婴儿会不会死啊之类的话。我觉得事态有点严重,想让林晓晓主动向她的带教老师承认错误,刚要开口劝说,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旁边响了起来。我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姜延喜,她正在跟一个年轻男子哭穷呢。说什么自己没爹没妈的,爷爷奶奶嫌她是女孩儿所以不管她,她就只好去偷了。这熟悉的配方让我立即知道自己当初被她骗了,只是换汤不换药。那个年轻人很显然被她的话打动了,沉默了一会儿,便和我一样傻瓜般地掏出了一沓钱给她。她千恩万谢地接过了钱,一口一声嘴甜地叫人家哥哥,还不忘对人家说,如果不介意,她可不可以再点几个汉堡拿回去。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再没有心思去管护理专业的小实习生把缩宫素打到婴儿身上会怎样了,我火冒三丈地冲过去抓起她的胳膊就向她要钱。她发现是我后,赶紧向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求救,嘴里喊着,哥,他就是经常欺负我的那个恶霸邻居,快救救我呀!我一听更气,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于是火大地和她争执起来。

我同学见状,也都过来围观问我怎么回事?那个刚刚上当受骗的傻小子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天真无邪又手快地报了警,不忘让延喜先走,说他会处理。

“你处理个屁呀!我操!你个傻逼!”我转头就骂那个蠢蛋一句。很快,我们通通被警车拉进了派出所,唯独没有姜延喜,她早已经趁乱溜掉了。我坚信她当时留给我的传呼机号码是假的,果不其然,警察打过去后确定是空号。误会解开后,那个年轻人才方知自己被骗,紧着跟我道歉。我不要那个蠢蛋的道歉,我要警察去抓那个小偷加骗子,好把骗我的钱要回来。警察很为难,说都不知道人家长相怎么抓?也许名字都是假的,只嘱咐我们以后小心些就草草结案了。警察的不负责任让我火大,我不服气,继续跟着警察吵,同学们全身心都系在实习护士林晓晓的事情上,何况钱被骗也追不回来了,觉得还是应该办眼前的事要紧。于是同学们合力拉着我,硬是将我拖出了派出所。可我实在太过气愤,直到同学们将我拉出门外,我都还在恨恨的嚷嚷着,我他妈的发誓,让我再遇到她,我就将她凌迟!凌迟!同学们都在好脾气地附和着我的话,好,听你的,咱给她凌迟。我咬牙切齿地对大家解释说,你们知道凌迟什么意思吗?就是用小刀片慢慢地割肉,一片一片的,直到割得她只剩下了一堆白骨头!

可是,我是多么的奇怪啊。再回忆起这段与她的经历,在写下这些文字时,我的嘴角竟然是在微笑,心也是暖暖的。此时此刻,只有我的眼睛却是充满了泪水。

 

芊公
情节描写细腻。。。。。。但其中的一些会话文字你是不是没加引号 “ ” ?虽然不妨碍我的阅读。

看你前面的章节都是正常使用引号的呀。

吉明日
嗯,这个对话里面没有引号,因为是日记,不是小说。
芊公
哦,是这样啊。
d
dontworry
男人一碰上女人撒娇果然就没辙,本来狠下心来连水都不买的,结果还请吃饭了。第二段里写的是2012年吗?那时这么还有传呼和小

灵通?我有点糊涂了

可能成功的P
像姜延喜这样的脱北者一般是怎么入境的呢?
可能成功的P
这种医疗事故是怎么出的啊?小婴儿本身就需要打针?
F
FrankTruce1
哎,文字写的是生气状态,可看上去没写的部分全是不舍和遗憾呢。男女卫生间就在隔壁?

不然怎么能听到护士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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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Truce1
开头的萤火虫描写很棒!我小时候抓了老多的萤火虫了:)
吉明日
这个是日记,不是小说,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虽然是日记,但是日记主人写的回忆录,日期是他记录日记的时间,回忆是两千年的时间
吉明日
有的直接过江,有的靠蛇头。
吉明日
当然不需要了,注射对象是孕产妇,小护士误打到了刚出生的婴儿身上了。
吉明日
医院的男女卫生间只隔着一道墙。真凡看着很生气吗?哈哈。
吉明日
我没见过真的萤火虫的,只是从影视视中看到时,觉得它们挺像街灯下的雪花的。喜欢你的经历,抓过萤火虫。
F
FrankTruce1
哈哈,我有啥好生气的,只是觉得一般不这么放卫生间,读者会担心失真了或者出戏了:)
F
FrankTruce1
呵呵,农村的很多童趣基本都有过吧,就是雪小了,和冰雪有关的活动太少了
吉明日
不好意思,这是两个回答。东北医院的卫生间就是这样设计的,直到现在都是这样的。我说以为你生气,是以为你看延喜是骗子,她

骗金南修很生气。我只是一并对你说了,不然还得发两条回复。

吉明日
我们这里多,从小就会玩打雪仗啊,滑雪和溜冰之类的,尤其是滑冰,这是学校体育课里冬天必有的活动,所以我们都会穿冰鞋滑冰

现在的教育和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体育活动也是。真凡有机会来哈尔滨吧,来看看我的家乡,如果我们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一定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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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Truce1
了解了:)我觉得南修想写当时生气的状态,但是他内心的怀念和不舍,让文字读起来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F
FrankTruce1
哈哈,期待!我还没去过东北呢,最远也就是北京了。

在美国时在有半年都是冬天的地方呆了好几年,可惜还是不太会滑雪:)

吉明日
我好像不能这么发,接下来,我每次只发一篇日记,不按章节来了,免得大家看得糊涂。谢谢真凡的解读,很开心。
吉明日
滑雪不是体育课必有的,应该和装备有关,但滑冰不是,体育课滑冰只是提供冰鞋,还有护膝护肘之类的,冰场更简单,放自来水就有了
吉明日
这段经历不是虚构的,是真实发生的,实习生确实把缩宫素打到婴儿身上去了。

只是当年我恰巧和一位产外的女外科医生谈恋爱,她帮了一点小忙解决了。

G
GoGym
知道缩宫素错误打到婴儿身上,难道不应该马上去观察婴儿有没有什么副反应吗?
d
dontworry
明白了
F
FionaRawson
怎么说呢?姜延喜这几集的戏剧性出场就能预示,以后跟她在一起的人,会经历大起大落。

然而人生就是来世界上经历的,虽然大家都希望平安顺遂,但让人至死难忘的从来都不是平安顺遂的时光,而是那些让你喜怒无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