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玻璃缸里的孙凤 》 (28)

南瓜苏
楼主 (文学城)

事情起了变化。 

先是外部环境的变化。孙家在灵水村一直人缘不好,但随后的几天里,他家的大门敞了好几天,因为根本关不上,几乎全村人都来孙家走了一趟,人来人往,比过年还热闹几倍。

一个说:我早就说过,孙凤这孩子是个富贵命。

另一个则说:我看是个凤命,诶,老孙,你这名字起得好,凤,凤,从一生下来就定了命数。

说的最多的还是:“老孙啊,以后发达了,可得拉兄弟一把,到时候找你帮衬,可不准推三阻四的。”翻译过来就是:苟富贵莫相忘。

于是就有七嘴八舌在那里争先表达:“都跟镇长攀上亲了,还不叫发达?那还能怎么发达?”

“老话说得好,这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老孙肯定不会忘了咱们老哥们的,老孙多仁义一个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除了孙凤,孙家其他几个子女的身价也扶摇直上。其中孙惕是最被重点看顾的对象,看相的、恭维的、议论的、提亲的,不一而足。

但是现在,对于孙惕的婚事,周蕙那是眼高于顶,已经放眼于大山之外了。

孙琳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婚事,觉得以自己的相貌身材,应该嫁到镇上去。可孙琳长得再美,也是农村户口,也只能在农村这个篮子里挑头好蒜,而不能跨篮选择。心高命薄,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两头不靠,一直拖到了二十岁,也不肯摆酒成婚,惹得周蕙隔三差五地骂她。现如今孙家攀上了镇长这棵参天大树,周蕙却最先变了卦,一边准备孙凤的订婚事宜,一边抽个空子托人捎信给后山亲家,干脆利落地替孙琳退了亲。紧接着孙惕也被勒令和村中几个来往相对密切些的女孩儿划清界限。而面对左一个右一个来提亲的人,周蕙无师自通地用外交辞令,委婉地表达了拒绝。

然后是内部全方位的变化。

先是孙凤被从柜子上强行搬了下来。尽管孙凤再三表明自己夏天非常喜欢睡在柜子上,又凉快又舒坦,跟谁都不挤不靠,周蕙还是亲自上炕,把孙凤的铺盖舒展地铺在炕上。而孙琳孙梅的铺盖则有了将近一尺的交叠。

接着,周蕙给了孙凤慈母般的关心和温柔,“凤啊,快歇歇,看你一头的汗,来,擦擦。”

“凤啊,让你妹去洗碗,你这手是握笔杆子的,可不能糙了,来,妈给你抹点油。”

“凤啊,妈看看你都有些什么衣服。”周蕙把孙凤从家乡带来的旧衣服扒拉一番后,皱着眉头埋怨道:“你奶奶也真是,这么多年就给你买这么几件衣服。唉,没妈的孩子象根草,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孙赞的慈父形象也在有条不紊中慢慢树立起来。而在这之前,打骂是父女之间唯一的交流。但是现在,孙赞巧妙地从孙凤刚出生时开始挖掘着无从考证的素材,“凤啊,在四个孩子中,我最喜欢抱你,小时候你最可爱,最乖,不哭不闹,可招人稀罕了。”回忆杀之后再加上摸头杀,吓得孙凤汗毛直竖。

而事实是,孙凤还没满月,就被送回了老家祖父母身边。

关于被送回老家这件事,孙赞周蕙现在终于给了孙凤一个说法:因为家里穷,养不了四个,所以才送她去了祖父母身边。至于为什么四个孩子只选了孙凤,公母两个没有说。孙凤自己的揣测是:之所以选了自己,是因为自己是最不重要,最可有可无,最多余的一个。

黄爱书下个月要过订婚礼,所以她二姐特意从婆家赶过来帮着准备。大事没有,但至少要把家收拾清爽些,看着也像回事。

这天晚饭后,二姐坐在灯下用两个大钩针钩着一个白色带花纹的东西,说是铺在地柜上的,好看。

她手里忙着,嘴里埋怨着:“你说你马上要过礼了,家里这些细活还啥也不会干,你将来怎么过日子?这种活能指望你男人?唉!我都替你愁的慌。”

二姐去年摆酒成婚,但也才十九岁,谁知道成了家后竟像一夜间长了十岁二十岁,说出来的话满满的妈味。

黄爱书本就心里乱糟糟的如一个烂泥坑,此刻再听她二姐啰嗦,一下子便爆发出来,骂道:“被人卖了还替人高兴地数钱,贱不贱!”

二姐一愣,随即一股火蹿上来,“可不,我真是犯贱。这不想着你马上要过礼,你又任嘛不会,老四又指望不上,才巴巴地上赶着来替你张罗,你不但不念我的好,还这样不三不四地呛道我。我是一片真心喂了狼崽子。”

“谁用你多管闲事?以为谁都像你,见个男人就嫁。还以为掉进福窝里去了,不读书真可悲,愚昧透顶。”

二姐从小厌恶读书,回回考试在班里垫底,所以小学一毕业就高高兴兴地留在家里帮父母干活了。“你爱读书,成绩也好,但是末了又读成了个啥?还不是一样到时候嫁人?有本事你别嫁男人,活出一个不可悲不愚昧的日子来,到时候我就真心佩服你。”

这话说到黄爱书的痛处,她脑子翻江倒海地热了起来,一扬手,将二姐手里尺把长的钢针夺在手里,然后站在炕上,哗啦一声把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灯泡敲碎了。

黑暗与二姐四妹的惊呼同时到达。

“你要死了?你这么作,这么不痛快,不就是看你好朋友孙凤定了门好亲?一个人一个命,要这么比世界上剩不下人了。给你留着脸,不点破,结果你还上脸了?”二姐在黑暗中大喊起来。

黄爱书僵住了。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嫉妒了。前几天知道孙凤夜闯大山平安归来,她还是满心的欢喜。可是昨天听说孙凤也定了婚,初时她还为朋友不能遂愿去上重点高中而懊丧,但听说定的是镇长儿子,并且还能继续去大城市读书之后,她的心一下子又失衡了。没缘由的愤懑与沮丧,让她憋着一股劲想要砸烂些什么。

她母亲哪里知道女儿这些心思,听说孙凤与镇长儿子定了婚,激动地像是自家也撞了大运,急忙备了几样好礼,催逼着黄爱书跟自己上孙家去道喜。而黄爱书却来了犟劲,说啥也不肯去。气的黄母一边满院子追着黄爱书打,一边骂,骂她榆木脑袋地瓜心,放着这么好的桥路不去搭,窝在家里生蛆。你看看谁谁谁,以前从来不登孙家门,一听孙家靠上了大树,立马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去巴结了。

现在被二姐点破,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了。如果说念书这件事她不想跟孙凤比了,那婚姻总该不相上下吧。可是,依旧是天差地别,这可让人怎么活?

这时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不见来人只见一把扫院子用的大扫帚在炕上一顿乱打,三个孩子纷纷往炕角躲避。

“一帮赔钱货,还一天到晚不让家里清净,全都给我死去!”黄爱书母亲的声音粗壮有力,含着一辈子的怨气。

这个母亲从来不问对错,只要女儿们打架,就是举个大扫帚一顿没头没脑的扑打。

*************

孙琳的脾气在孙凤面前收敛了不少,她的暴躁回到了均匀发散的态势,而不是原来的集中一点在孙凤身上。

而孙梅依然冷淡地对孙凤视而不见,但开始叫她二姐,因为不叫二姐会遭到孙赞周蕙的严厉训斥。不过她叫二姐时的那份无奈,看着让人有些可怜。

而聚光灯下的孙凤,内心也有了变化。自从来到这个家,她受到的欺凌比她吃的饭还要多,她流的眼泪比她喝过的水还要多,她的愤怒比灶间的火还要旺,她心里的压抑比大山还要沉。但是,她都没有这么恨过!她恨家人,恨那姓齐的同盟军,也恨自己,她认为自己与他们合伙把孙凤给卖了。

孙凤无比清楚,她根本无法逃离这桩婚事,不但没有一点儿胜算,而且数败俱伤的后果不只孙家其他人不会接受,对于她孙凤来说也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恨!恨却又无可奈何,孙凤不得不烦躁,不得不焦灼。

于是她想做点什么泄恨,散散心里的那团火。

她先打起了那群鸡的主意,想杀几只让孙家见见血,恶心恶心周蕙。但她站在那些叽叽咕咕的鸡们面前,却下不去手,因为那是她养的,她舍不得杀。

于是她又把目光投向院中那笼兔子,那是孙梅负责的,杀起来应该不太有心理负担。但是当她蹲在那笼兔子面前时,又不得不改了主意。兔子虽然是孙梅养的,但它们一起挤到笼子边,吸溜着鼻子,当啷着大耳朵,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装傻卖萌,比孙梅可爱多了,她实在下不去手。况且她意识到,即使兔兔们不可爱,她也下不去手,因为她不敢。

活的看来是不行了,那就转到没有生命而又能给周蕙添堵的东西上吧。孙凤选来选去,最后盯上了厨房角落里那罐子腌鸡蛋。

那是一只深棕色的瓦罐,细口大肚,还带着一棱一棱的暗纹,罐口上扣着一只白瓷碗。常年的烟熏火燎,让那只罐子看起来不但肮脏,还油腻猥琐,像极了一个没有了青春但又残留一些生理欲望的老色男。

但就是这么一个罐子,却能源源不断地捞出滋滋冒油而又咸淡适口的腌鸡蛋。腌咸鸡蛋是个技术活,故而都是由周蕙亲自操刀,也因此最为她津津乐道。常听她在饭桌上一再强调:“我这腌鸡蛋的水平,十里八村没有一个老娘们能跟我比。”家里如果来了客人,象西瓜一样被切成一瓣一瓣的咸鸡蛋,也会被摆成莲花的形状捧上饭桌,担当主菜之责。当然,周蕙绝对少不了一句说明给客人:“尝尝,这都是我自己腌的。”

能腌出这么漂亮的咸鸡蛋,大概是周蕙人生中少有的亮点之一。

孙凤答应婚事的第二天,周蕙就宣布给咸鸡蛋封坛,谁也不准吃,全部留在订婚那天上席面。也是基于这一点,孙凤判断出周蕙应该很重视这坛鸡蛋。十五岁的她天真地认为,周蕙重视的东西一旦遭到破坏,那么对她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于是她趁着男人们在院子里搞基建,女人们在屋里搞卫生的当口,悄悄跑到厨房,按住那只罐子用力摇了十几下。她听到鸡蛋在罐子里叽里咣啷的响。那响声象风铃一样悦耳,给夹缝中的孙凤带来了一丝快乐。

但这丝快乐也只是昙花一现。因为不久灵水村便迎来了天大的贵客。

离岭镇的土皇帝齐赫和他儿子齐啸,摆驾灵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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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Anthropologi
沙发!
紫若蓝
二沙
A
Anthropologi
黄爱书嫉妒这段写的真好。的确,人有的时候就是见不得别人的“飞升”,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好朋友,心理一下子就不平衡了。瓜瓜对

人的心态把握得好像手术刀一样的精准。

我真的好奇,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A
Anthropologi
瓦罐这段,我的妈,你怎么想出来的,年老色衰贼心不死的色男,哈哈,绝了!下集要爆啊,期待
紫若蓝
这农村的现实看得人心里堵得慌……南瓜笔像一把刀,勾勒出血淋淋的社会!
望沙
发发发
望沙
周惠那种女人国内好像批发,只要自己手里攥着的人无论老公孩子有点出息,都能变成火箭把她们的野心送到天上摘月亮,南瓜写的太好
望沙
+1000,就是这样子的
d
dontworry
最后那个就是镇长和他儿子吗? 黄爱书的心理活动描写得很好,痛苦时有心心相惜,走运时也有不为人知的心酸。
j
julie116
窝在家里生蛆,现在很多游戏娃的写照:)
可能成功的P
前面几段,真的是闹剧变喜剧。南瓜幽默。
可能成功的P
最后一句很讽刺。一个小小的镇长都把自己当了皇上。
F
FionaRawson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笑喷了!不知为何,感觉南瓜笔下的这些趋炎附势之人都戴着喜感,南瓜也对他们抱有深深的同情

别说啊,孙琳退亲了,我现在对她将来的婆家倒感兴趣起来。总觉得她会看上一个看不上她的人?

F
FionaRawson
南瓜,我现在认为黄爱书的塑造非常有意义!之前不少读者无法理解孙凤为何要答应齐啸,如果不答应,她就是第二个黄爱书
阿芒
再看一遍,发现里面每个人物都很生动,比如那个爹:孙赞巧妙地从孙凤刚出生时开始挖掘着无从考证的素材,
阿芒
文化水平低的地方,讲不出什么理来,不顺意的时候就直接暴力相加,黄爱书她娘也是如出一辙。
南瓜苏
给安安上茶
南瓜苏
给蓝蓝上茶
南瓜苏
俺是工科生,嘿嘿。谢谢安安鼓励。人是很容易失衡的,尤其是与身边出现落差的时候
南瓜苏
谢谢沙沙
南瓜苏
这段写完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有些刻薄。谢谢安安
南瓜苏
这就是边缘穷地方的现状,中国资源分配很不均衡,也很不公平。谢谢蓝蓝
南瓜苏
给沙沙上茶
南瓜苏
周惠那种女人国内好像批发,沙沙这句太对了。野心别名叫贪婪,总想得到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谢谢沙沙,问好
南瓜苏
对了,我准备把你写的歌词,作为上部的结尾曲,我很期待。谢谢沙沙。
南瓜苏
是的,是镇长和他儿子。黄爱书的心里变化是人之常情,我很理解她。谢谢不愁,问好
南瓜苏
哈哈哈,是这样的。一打上游戏,屁股就粘在了椅子上。谢谢朱莉,问好
南瓜苏
谢谢可可,你老母亲也是个幽默的老人家。
南瓜苏
越是穷乡僻壤,权力越集中。
南瓜苏
感谢老大,能感觉到我内心真实的感受。他们无权无势,处在社会最底层,被固化的阶层圈的死死的。
南瓜苏
黄爱书是孙凤的现实。孙凤是黄爱书的梦想。谢谢老大。
南瓜苏
哈哈哈,阿芒夸我夸的太狠了,我顶个锅盖谢谢你。
南瓜苏
四个孩子,再加上生计艰难,哪里还有时间精力讲道理?更何况脑子空空,讲不出来呀。谢谢阿芒,你唱歌老好听了。
阿芒
顶锅盖是什么时髦造型?
阿芒
谢谢苏苏,我也想听你们唱啊!
南瓜苏
顶锅盖是不好意思的意思,俺心虚了。
南瓜苏
我是乐盲一个,五音不全,唱歌跑调,一张嘴直取人性命。
浮云驰
全家也算是陷入了一种朴素的欢喜中,最形象就是孙赞那个你小时候我最爱抱你,真是又怂又可笑可怜。孙凤进入叛逆期,但心底还是温

柔的,朋友黄爱书的对比说明,这件让主角恨的事,却是别的山里姑娘梦想不到的幸运

望沙
谢谢你过关
南瓜苏
全家的欢喜是孙凤用婚姻交换来的。现在她年纪尚小,不知其中利害,后劲大啊。谢谢浮云。
阿芒
听过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