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此世,此生》第四十九章三

浮云驰
楼主 (文学城)

五姑娘一家搬家的事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拆迁队的铲车开到了胜利街上,他们还是没找到住的地方,于是就成了工地上的钉子户。

建筑公司的老总都亲自跑到他们家来劝说,结果了解下来原来不是不想搬而是没地方搬,本来以大老板的能量给他们找个地方住并不难,可是一听说五姑娘原有癫痫,现在又身患绝症,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行了,这个情况他也作难了,谁家好好的房子乐意给这样的人住啊!万一她死在了人家的房子里,岂不是连自己都不好交代!再说就连她的亲兄妹都没人愿意招她,可见这事有多么膈应人!

可是拆迁工程也不能因为他们一家耽误了,一天上万的费用跟着!所以这位老总拍拍脑袋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他让工地的工人在搭工棚的时候多搭出一间来,就让五姑娘和她爸妈跟工人们一样住在工地上,也不收他们钱,这样一来工程就可以照常进行了。

当五姑娘他们一家拿着大包小包站在工地上眼看着自己的老房子被大推土机三两下给推倒了的时候,三个人靠着一处痛哭流涕,这是他们住了一辈子的家呀,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堆瓦砾。

五姑娘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这样恐惧过,就算之前得知自己得了癌症都没这么痛苦,她在生命快结束的时候失去了家,失去了那块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小立足之地,她的童年,青年直到现在,这一辈子都是在这里渡过的,这推土机推倒的哪里是一间破旧的老屋,它推倒的分明是自己的一生!

人都是在死的时候才失去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而她,命运已经等不及让死神来剥夺她的人生了,它要让她眼睁睁地看到自己一无所有,使她在没有任何凭依的恐惧中瑟瑟发抖直到死去。

五姑娘清楚地感受到了这来自命运的恶意,可是这种痛苦她既说不明白也无法理解,当她从最初地害怕中清醒过来后,看看年老的爹娘,日子还得继续过,他们一家三口只能把东西拿进工棚里,在这个简陋的“新家”里开始新的生活。

 

这之后,五姑娘慢慢地想开了,人这辈子就这么回事儿吧,没有啥是靠得住的,既是这样还讲啥规矩要啥脸面啊!为了那些个虚头八脑的东西啥啥都不敢干!她想,我反正是个要死的人了,现在除了爹妈也没啥可顾忌的了,干脆把脸儿一抹,爱咋咋地吧!

于是从此后五姑娘性情变了,变得没羞没臊,没皮没脸,见天在工地上跟那些工人们说笑打闹,拉拉扯扯,附近要是哪儿有拆迁搬家的,她第一个跑过去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捡破烂,拿回家拾捯拾捯要么自己留下用,要么就拿到废品站去卖点钱。

这样一来没多久周围的人家都知道了这儿有个捡破烂的五姑娘,有的时候有些老人看她可怜还会时常扔给她些白菜萝卜什么的,让她拿回家去吃。她爸妈看到她变成这样也都没办法,她妈有时候劝她两句,叫她别要人家的东西,咱们又不是要饭的,可是五姑娘不听她的,依旧这样我行我素热热闹闹地活着。

 

贵平听说了五姑娘家的事,她更加可怜她了,所以就动了心思想接五姑娘来自己家里住,可是又细想了想,家里有长水这样一个精神病人,时常就忽然阴沉个脸一声也不吭地抽烟,抽冷子还会突然对着空气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这种时候一般就是犯病了,自己得给他添药赶着他去睡觉,这样的情形要是都让五姑娘这个外人看了去那得多么的尴尬。

再说五姑娘自己也有癫痫,犯了病也是两眼翻白满嘴咬舌头,自己要是把这两个人凑到一个屋檐下恐怕对谁都没好处!

这么一权衡,贵平就歇了接五姑娘的心思,不过她对五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总主动叫她来家,还跟从前一样一起做好吃的,边唠嗑边找点衣服被子出来让五姑娘帮她缝缝穷。

当然对于五姑娘的病她也最是上心,靠自己在医院的关系带着她找专家免费给检查,还用自己的名儿给她开止疼药,五姑娘这时已是乳腺癌晚期西医基本也没什么办法了,贵平又带她找中医科的老主任把脉,然后想法搞到便宜的中医让她回家熬着吃。

五姑娘如今虽然破罐子破摔了,但是唯独对贵平心存感激,来她这儿还能说说心里话掉两滴眼泪。

半年后五姑娘的病加重起来,乳房上的刺痛感越来越强,频率也越来越高,她的左乳开始流水,一点点溃烂,五姑娘受不了了,她常常疼得拿脑袋去撞墙,贵平给她的止疼片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她这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自己跑到药房去指着最便宜的土霉素买了一堆,回家一把一把毫无希望地吃着。

可怜的五姑娘最终没有熬过这一年,凄凉地死在了工地上那个简易的工棚中,好在她死的那天爹妈都在身边,那是十一月份天已经很冷了,她妈那天把屋里的炉子烧地滚热,五姑娘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她把脸贴在她妈怀里说了声:“妈,暖乎了!”然后眼睛翻了翻,头往后一仰断了气,身后只剩下她爹娘哀哀的哭声。

 

五姑娘的后事还是贵平帮着办了,她流了不少眼泪,这个苦命的妹妹啊,这辈子就是来受苦来啦!

五姑娘走了,她们家的兄弟姊妹也觉得心里不好受,虽说她在之日是家里的一个累赘,可是到底是亲人,她这么凄凄惨惨的下场,想起来也是让人心疼。

这次她大哥没再推诿主动到工地上把他爸妈接回了自己家,天要入冬了,土眼瞅着要冻上了,工人们也都停了工,若是再让两个老人住在工棚里,外人看着不像不说,恐怕两老都很难捱过这个冬天,细想下来他妹妹五姑娘死的时候还算巧,要是再拖上一半个月的,那时恐怕让他们住谁家的问题还是不好解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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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成功的P
沙发!浮云终于周日来了:)
可能成功的P
“推倒的分明是自己的一生‘,是多少人的写照啊。
可能成功的P
贵平还是善心人啊。可怜五姑娘的父母。
望沙
发发发
望沙
五姑娘加入到可可悲伤组合了,拆迁自古就是难题,各地都有钉子户,但是故事不同

记得没有棚改补贴时候就出过很多悲剧,

望沙
可是不做钉子户,那些贪官会无比贪婪无耻白占了,刚工作我科长在西安城有个独居四合院祖产,就是给了三套小condo

那块地据说后来是公安和外贸的家属院,而他们的condo给在城外的安居工程楼房

可能成功的P
后来政策比较严格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地址无数户口都在上面,等着补偿。。。。乱象。
可能成功的P
我马上换到三角形的另外两边就不那么虐了。
望沙
对,很多人发财了
A
Anthropologi
这集快给我看哭了。临终的描写想起晴雯直着嗓子喊了一夜娘。贵平的心还是善良的,不然也不会和长水过这么久。。。浮云的笔触淡淡

的,悲而不凉。

因为作家的血始终是热的。

F
FionaRawson
眼看家破确实是这样啊!我们每个人死的时候固然不请愿,但要是人类一齐灭亡,那种恐惧感更加强烈,因为人类里我们的后代也

无法延续了,那是没有希望的死。。。五姑娘宁愿自己死了,自己过去的回忆还能留在旧家,这可不是一栋屋子那么简单

F
FionaRawson
五姑娘后来的转变,是有真人原型对吧?因为现实永远比小说家的想象更为大胆:)临死时这一幕真是太真实了!浮云神笔
悉采心
现实永远比小说家的想象更为大胆——这话说的

有创意,让我琢磨半天:))

d
dontworry
在等死的时候家没了,何种凄凉,苦命的人,活着反到需要莫大的勇气。贵平虽有各种毛病,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南瓜苏
我常常设想,人在濒死的时候会怎么想?焦躁,无奈,还是释然?贵平心底是善良的。
F
FionaRawson
汗!采心,你知道我有很多话是听西方作家们说的,太懒了没有quote 英文的原文啊!
F
FionaRawson
肯定是每个人都不同的,有的还有心愿未了,年幼儿女没安顿好。有的活了一辈子值了,唉。
F
FionaRawson
想起郭德纲去日本,女粉丝们

夹道欢迎(注意这个词也很黄)举牌子写:欢迎德刚来日

浮云驰
昏倒!:)
浮云驰
五姑娘无凭无依,再看到安身之所也没了,真的是很凄凉
浮云驰
贵平一直都是个心软的人。
浮云驰
五姑娘他们其实不想当钉子户,可惜是没办法。那时候拆迁也是给钱的,可以另外买房,但是他们姊妹不同意
浮云驰
九十年代就是公产私有的一个过程,有权有势的都能捞着点实惠
浮云驰
总之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吃肉喝汤的关系
浮云驰
贵平一直是心善的,五姑娘确实是个可怜人。作家的心必须是热的才行:)
浮云驰
没错,那种恐惧更大,没有希望了!对于五姑娘希望她还能相信有来生吧
浮云驰
是呀,现实比小说更残忍
浮云驰
五姑娘的一生是真的苦,尤其临死时都不得安宁
浮云驰
看怎么死吧,但无论如何,我觉得恐惧应该是比较大的吧,毕竟要跌入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