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的树木，无尽的森林。
朝阳普照大地，林中笼罩着一丝薄雾，鲜花绽放，嫩草沾着露水，山峦叠嶂，白云朵朵，白云下，有些地方明，有些地方阴。人世间就是如此，有些时候顺，有些时候逆。但无论是晴还是暗，鲜花一定怒放，百鸟一定歌唱。
一人，一骑，穿梭在林中，或快，或慢，上了一个山坡，停了下来。
他一直停在哪里，一动不动。林中雀叽叽喳喳叫着，好奇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任由眼泪不停地留下脸颊，滴在长衫上，滴在湿草地上，和朝露融在一起。他看见了林中雀。林中雀不是一只鸟，是倾心湖边的一栋小小圆木屋，是他和她的秘密。
七年前，一出刑部大牢，他就飞马直奔红叶城。红叶城主络流苏非要杀了他替铁勒部报仇。络红叶以死相逼求父亲放过他，但答应父亲永远不再见他。临走时，他请少城主络清明带话给络红叶，他会在林中雀等她三日。他等了七日，她始终没有出现。万念俱灰之下，他留下一张纸条，如果想见他，就差人送一片红叶来，他一定会回到这林中雀。哪怕就是火，他也愿意做一只飞蛾。
圆木屋内，络红叶的呼吸越发急促。
二十一天前，消息来报他出了山海关。十四天前，消息来报他过了辽城。七天前，消息来报他穿过了高句丽。她一直在这里等，今天，现在，她能感觉得到他已经来了，空气中，已经全是他的气息，压得她呼吸不过来。他就在那里，就在那山坡上那树林中的某个地方。
翻身， 下马。
陈无际牵着缰绳，顺着小径缓缓地走向林中雀。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小径还在，圆木屋还在，倾心湖还在，但草是新草，枝是新枝，花是新花。人呢？人还在吗？她派人送来了红叶，她一定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纸条。她会在这等我吗？她还会记得【此心安处】中的那一段吗？
此心安处，飞雪连天红叶谷。
玉络流苏，林密沟深遮木屋。
九霄环佩，酒不醉人人已醉。
情到浓时， 冷月窗前孤影痴。
陈无际摸了摸腰间，玉络流苏还在，那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她转送给了他。那把九霄环佩还在吗？临走时，他带走了玉络流苏，留下了九霄环佩。他终于来到了屋前，屋前没有积叶，木窗没有灰尘，屋旁的木桩上拴着一匹青骢马。
见到陈无际，青骢马嘶嘶鸣叫，力图挣脱缰绳跑过来。陈无际走了过去，一把抱住青葱马，抚摸着它的头，“青葱啊，真的是你吗？你还是这么帅。”
栓好坐骑，抬步上了两节台阶，门虚掩着。
轻推，门开了，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就在眼前。眼睛依旧如此明亮，只是泪水如同泉水般涌出。嘴唇依旧那么红润，如同两片戴露的花瓣，只是在轻微的悸动。陈无际走了过去，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搂住她的背，抚摸着她的秀发，将浑身颤抖的她拥入怀中，轻吻着她的脸颊，吸允着她的泪水，一丝咸味，一丝苦楚，顺着咽喉而下。
他的嘴唇滑过她的脸颊，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紧他，放声大哭。
夜晚降临，倾心湖畔升起了一堆篝火。七年来，这里又一次升起了篝火。春寒依然陡峭，但两个人的心里却无比的温暖。依偎着，他们静静地望着无言的镜湖和璀璨的星空。人生本可以如此美好，但人们为什么往往放弃？天地可以永恒，这一刻为什么不可以永恒？
“红叶，你的玉络流苏我一直带在身边。”
“你的九霄环佩我一直留在林中雀，没有动它。”络红叶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七弦琴。
“我以为是你这次带过来的，原来你一直放在这。”陈无际假装有些不高兴。
络红叶调皮地笑了笑，“我弹得没你好听啊。好啦，别生气了，我常常到林中雀来的，每次看到这把琴，就觉得你还在。琴在人在。”
“红叶，你上次为什么没来，我在这等了你七日。”
络红叶伸出手来紧紧地抱着陈无际，好像生怕他又不见了，“被我爹关起来了，你不是大英雄吗？也不来救我。”
“我以为你恨我，不想再来见我。”陈无际吻着络红叶的额头。
“我爹恨你，我娘恨你，我不恨。”
“这些年，你既然知道我在哪，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派人送红叶来？”
络红叶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泪水又溢出了眼眶，“我不知道，红叶七星和红叶城在各处的点虽然也算是归我节制，但我爹严令不许给我任何你的消息。这次事态紧急，我和爹说，事关红叶城和高句丽的生死存亡，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们。他才同意派人去找你的。无际，你真的不后悔背叛大唐？”
陈无际轻轻地把络红叶放倒在毯子上，侧身，翻腿搭在她的腰上，深情地望着她，“我不稀罕做大唐的将军，也不稀罕做红叶城的驸马，此事了了，我只想和你寻一无人处，可以每晚抱着你，过此余生。”
倾心湖的对岸，站着两个人，静静地遥望着林中雀前的篝火。
跳动的火苗在他的眼中闪烁，他的眼睛如同湖水般湿润。她紧紧地靠着他，“清明，我好感动哦，红叶这些年太苦了。”
络清明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如姬，他也很苦。陈无际肯为红叶而不惜获罪于李治，现如今甚至不惜背叛大唐，用情至深，天地可鉴。”
金如姬仰头看着络清明，“清明，你也会为我这样吗？”
络清明低头吻了一下金如姬，“生死与共。”
心本无门，直到遇到那个倾心的人，就开了。情本无形，却可以像火焰般燃烧，可以让人如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人世间最美好的莫过于爱情，只是人们往往不珍惜它。
身后的树林中闪出一条人影，到了近处，天枢剑张扬轻声道，“禀少城主，军情紧急，城主命我等速回。要不要过去通知一下小姐和陈大人。”
络清明一摆手，断然道：“无论多紧急的军情，都不许过去打扰。”
“诺！”
“什么军情？”
“探子来报，唐军四大都护府的马队已经开始调动东移。宝藏大王来信，高句丽极可能出现内讧，万分紧急，盼红叶城立即驰援。”
金如姬急问：“高句丽出了什么事？舅舅来信说了什么？”
“宝藏大王说，自两年前大莫离支渊盖苏文过世之后，其三子一直为争夺摄政权明争暗斗。如今形势危急，其长子渊男生主张降服大唐，二子渊男建三子渊男产主张死战到底。”
络清明安抚着金如姬，“如姬，你别太着急。宝藏大王是渊盖苏文送上王位的。他是高句丽的大莫离支，手握重兵，但他并没有取而代之。如今他过世了，他的三个儿子又内斗不已，舅舅的王位应该是非常安稳的。”
金如姬拉着络清明的手不停地摇，“清明，都这个时候了，渊氏这三个儿子还斗来斗去的。舅舅虽然是大王，但兵权都在渊家手中，咱们得帮舅舅。”
“红叶城与大唐李氏不共戴天，高句丽的事绝不会袖手旁观的。”络清明转身对张扬道，“我们现在先回红叶城，你和你的手下留在这，明早陈大人和小姐醒了之后再过去，把情况告诉他们。本想让他们在这里好好地多待几日，但如今的情势下，只能请他们明日务必也赶回红叶城。希望陈大人不会怪罪。”
湖对岸，传来一阵琴声和歌声。络清明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直到琴瑟消失，然后转身，上马。金如姬亦翻身上马。二人向东疾驰而去，一队卫士紧随其后。留在身后的是那一片寂静祥和的湖水和星空下的篝火。
清晨，阳光穿透浓密的树叶和窗纸，顽强地洒进圆木屋。
陈无际醒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想静静地闻着吹在脖颈上的香息，静静地感受贴在怀里的温暖，静静地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林雀声。太阳渐渐升高，阳光渐渐移动，照到了他的脸上，她的玉背上。她动了一下。陈无际睁开眼睛，看到另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原来你早醒了。”陈无际微笑着在她的腰上轻捏了一下。
络红叶痒得咯吱咯吱地笑，粉拳一阵乱打，“哎呀，哎呀，你别乱捏，我就是想看看你睡觉的样子，阳光照在你脸上，你闭着眼睛的样子可帅了。”
“呵呵，那你刚才动什么？看烦了看够啦？”
“不是啊，阳光也照在我背上啊，再不动，背都要晒黑了。”络红叶吃吃地笑。
“我看看，我看看。”陈无际一把将她翻过来压在身下。
络红叶脸色泛红，“陈大侠，你这哪是要看啊，你这是欺负民女。”
“就欺负，就欺负。”一股热气往下涌，陈无际有些不能自已。络红叶双手轻轻地推开他的火热的胸膛，“昨晚还没闹够啊，别闹了，外面有人。”
“我知道，他们一个晚上都在对岸，害得我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红叶城的公主在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一定带了一大队卫士。不过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到了附近。”陈无际坏笑着，手可没闲着，“只是看着主人背人欺负，他也不来救驾。”
络红叶娇羞不已，“不是一大队卫士，我哥嫂在对岸。”
“哦，络清明和金如姬在对岸？”陈无际停了下来，“那昨晚离去的人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禀小姐和陈大人，少城主和如姬公主昨晚已经回红叶城，城主有令，军情紧急，命我等速回。但少城主不许属下们打扰小姐和陈大人。是故我等一直在这守着。”
陈无际亲吻了一下络红叶的唇，低声道，“这个该死的张扬，一直在偷听。”
络红叶又吃吃地笑，“我们白山黑水的人，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偷听就偷听，怕啥！”
陈无际恋恋不舍地下来，起床，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出去，“张扬，出来吧，说说到底什么状况。”
树梢上飘下一个人，快步走到陈无际身旁，拱手道：“陈大人，秦州一别两月有余，大人别来无恙。”
陈无际笑了笑，“我很好，你就别说客套话了，出了什么事。”
张扬于是将高句丽高宝藏大王的快马来信说了一遍。陈无际眉头紧蹙，这时络红叶也穿戴整齐跑了出来，“我在里面都听到了，大敌当前，未战先乱。这渊氏兄弟真是不知死活。无际，我们怎么办？”
陈无际沉思了一会儿，对张扬道，“你是红叶七星的老大，络城主的肱骨之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知道答案，须知无不言。”
天枢剑张扬抱拳道，“陈大人为了红叶城千里而来，生死攸关，张扬岂敢有所隐瞒。”
“红叶城现有多少兵马？赵天龙赵天虎现在何处？薛延陀部，新罗，百济，东瀛是什么态度？长安和江南有何消息？”
“红叶城人口不足二十万，原有兵马一万人，年前开始听闻李治有进犯之意，便开始招兵买马，如今有两万兵马，只是新招的一万人训练有些不足。天龙天虎这两个月来一直带着黄胜在操练新军和查看山川地貌。薛延陀部常年与安北都护府作战，愿与我方结盟。他也知道，如果红叶城和高句丽不保，李治下一个就会收拾他。新罗以前与百济和高句丽有冲突，这次答应联手。至于东瀛，属下不清楚。”
络红叶道：“我知道，金碧蓝前日从幽州回来了，嵯峨欲借已经差樱木欢颜回东瀛，他自己也不日即将回到东赢积极备战，他说，此战东瀛绝不能缺席。要报当年白江口海战之仇。”
“哦，我离开幽州时她还在那，想不到比我还先到。”
络红叶撇撇嘴，“她是星夜兼程，陈大人是游山玩水到处闲逛，自然慢些。”
“呵呵，我可不是游山玩水到处闲逛。”
“知道啦陈大人，你也是在查看山川地貌。”络红叶掩嘴笑了。
“原以为面对大唐这么强大的敌人，各方会放下恩怨全力以赴共同对敌，没想到还在计算着自己的利益。”陈无际长吁了一口气，“走，回红叶城。”
张扬跑过去解开陈无际络红叶和自己的坐骑的缰绳，把三匹马牵了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陈大人，端州大南山的段平段晋两兄弟一个月前也来了。西北六煞到了四个。”
陈无际沉默不语，半响，说了声“好!”,一跃上马，“走，驾！”
红叶城，位于红叶谷的出口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背靠高山密林，一条山谷蜿蜒曲折。城高墙阔，背后左右两边的高山上设有两座大寨，谷中机关密布，易守难攻。隋末群雄并起，刘武周被李世民击败，残部一路败退到这白山黑水才站稳脚跟，然后慢慢收留逃散的民众，建起了这座红叶城。到络流苏，与各方部落交好，娶了铁勒部真珠毗伽可汗之女，尔后少城主络清明又娶了高句丽高宝藏大王之外甥女金如姬，逐成气候。
一队人马穿过城门，疾驰来到素狼穴，这里是络流苏的府邸，也是红叶城的中枢。守卫一见，忙跑过来拉着络红叶的缰绳，“小姐回来了。”
络红叶翻身下马，陈无际和张扬也下了马，其他人留在府外，三人大踏步进了府门。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叫素狼穴？”陈无际好奇地问道。
络红叶笑道：“林海雪原中，最可怕的不是虎，不是熊，而是狼群。我们红叶城人少，力量不如人，只有像狼群一样抱团，齐心协力，坚韧不拔，才能活下去。”
“可以叫狼穴啊。”
张扬搭了一句，“以前叫狼穴，夫人七年前开始吃斋念佛。”
七年前，一定是那次死人死多了，络夫人吃斋念佛希望超度那些死去的人。可是如今，依然每天有很多人死去，这一次，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天子要开疆拓土，乱臣要谋权篡位，从来就没有停过，以后也不会停。狼就是狼，吃素的狼还是狼。陈无际心中暗叹一声，随着络红叶和张扬走进了议事大厅。
大厅里气氛肃穆，络流苏端坐在上座，两旁分别是络流苏，金如姬，红叶六星，赵天龙赵天虎，还有段平段晋。四人一见陈无际进来，纷纷站了起来。陈无际一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上前行礼，“陈无际拜见络城主，城主别来无恙。”
“很好，来人，赐坐。”络流苏目光像箭一般盯着陈无际，“陈大人还好吗？”
陈无际坐下，抬起双手，上下翻转了两次，苦笑道，“还好，卖了七年包子面条。”
“我知道。”
陈无际笑了笑，“我知道你知道。”
“为什么要来帮我？”
“七年前我没能守住诺言，我欠红叶城的债，我欠红叶的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债。”
“你是来还债的。”
陈无际望着络红叶，眼里充满了柔情，“我是来娶红叶的。”
“大胆！”络流苏大喝一声。
陈无际转头看着络流苏，“陈无际别的没有，就是胆大，络城主莫不是认为陈无际配不上红叶。”
“放肆，你是我红叶城和铁勒部的仇人。”
陈无际摇了摇头，轻声道，“仇人也可以成为朋友，成为亲人。亲人也可以成为仇人。陈某在秦州见到络夫人的哥哥登利可汗时，红叶五星也在场，登利可汗可没把红叶城当亲人，而是把红叶城当成了仇人。玄武门事变，太宗皇帝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如今在高句丽，同样的戏又将上演。络城主如果把陈某当成仇人，又何必派人把我召来。应该派人把我杀了。”
络清明站起来上前跪倒在地，“爹，大敌当前，以大局为重。”
络红叶也上前跪倒，“爹，红叶已经是他的人了，非他不嫁。”
络流苏从决定派人去召陈无际的时候就知道，陈无际如果来，一定会带走络红叶。他恨陈无际，让他失去了强大的铁勒部这个外援。但此时此刻，他需要陈无际。他很疼爱红叶，既然女儿心意已决，罢了罢了。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愧疚。一直以来，他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在夹缝中保住壮大红叶城，希望有一天能重建北汉。甚至不惜派她去接近薛仁贵。差点毁了她的一生。父性，在这一刻回到了络流苏的身上。
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潮湿，“陈无际，此次事了，你可以带她走。但你一定要一辈子好好待她，否则，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好，一言为定。”陈无际高声答道，心中一阵无名的喜悦。络红叶跪在地上，回过身来望着陈无际，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她当然可以和陈无际私奔，但有父母和兄长的祝福，人生便再无缺憾。
“退下吧。”络流苏轻声道。络清明和络红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陈无际，一路上想必张扬已经把情况都告诉你了，你有何良策？”
“幽州虽然囤积了足够的粮草军械，四大都护府的马军也开始了调动，但离各军到达攻击位置至少还要一个多月时间。比如江南四大水师离开大营，到杭州湾汇集北上到达新罗百济海域就绝对需要一个月时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内部，确保高句丽不出现内乱和叛变，确保与新罗百济何薛延陀部的联盟不出差错，能配合行动。同时尽量争取东瀛出兵。虽然嵯峨欲借认为东瀛应该参战，但毕竟他不是天皇，东瀛前些年有白江口之败，国力恢复得如何，能否再战，愿不愿意再战，都是未知。必须在这一个月里确定。否则腹背受敌则必败无疑。我们需要新罗百济和东瀛挡住大唐水师。”
络流苏道：“薛延陀新罗百济皆已表达愿意结盟之意，东瀛几年来一直与我红叶城合作，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幽州，相信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各方势力中，红叶城最为弱小，城主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武天皇要与红叶城合作，而不是高句丽，新罗，和百济？”
“从天武天皇即位以来，一直有并吞新罗之意，五年前白江口海战，唐军与新罗联手，百济与东瀛结盟，结果唐军新罗军胜，东瀛千余艘战船被焚烧殆尽死伤数万。他与我结盟，想必是远交近攻。”
陈无际点点头，“半岛之上，高句丽新罗百济常互相攻伐，外加大唐和东瀛虎视眈眈。相信各国内部在对大唐这个最强大的邻国问题上，也有战和降的争论。东瀛一直想踏足半岛，这么好的机会置身事外的可能性虽不大，但依然存在，毕竟五年前惨败，如今水师是否恢复元气尚未可知。就算参战，天武天皇必然是要得到什么好处。他会不会是想再攻新罗？”
络清明插话道：“天武天皇想再攻新罗的可能性非常大，他断然不会无端参战。”
陈无际笑了笑，“新罗地处半岛中间，北有高句丽，南有百济，东与东瀛隔海相望。新罗常年与高句丽和东瀛争斗，又时时想并吞南端最弱小的百济。如今唐军大军压境，新罗是与唐军结盟的可能性大呢？还是与几个宿敌结盟对抗曾经的盟友唐军的可能性更大？如果唐军打败高句丽红叶城百济和东瀛，他只要臣服于大唐，大唐皇帝便可能让其统领整个半岛。如果唐军败，他又要被几方围殴，岂不是引狼入室？不要说新罗，就算是高句丽内部，渊男生不也是惧怕大唐，极可能降吗？”
大厅里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因为无人有良策。
陈无际站了起来，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众人，“就算是情势对我们极其不利，但我们依然有希望。”众人的眼光刷的一声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有些人，无论身在何处，身处什么职位，在人群中一开口说话，就能集中所有人的眼光。陈无际就是这样的人。
“哪些暗地里想着投降或和唐军结盟的人，第一是因为惧怕，而不是内心真的想降服。所以，当红叶城开始游说大家结盟时，他们至少表面上是答应了的。他们是在观望，毕竟最先与唐军交手的，一定是高句丽和红叶城。所以，一定要打破这种惧怕。第二是对结盟各方的不信任，都怕其他方借机攻击自己。所以，一定要找到一个办法来消除这种不信任。”
赵天龙高声道：“要打破对敌人的惧怕，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一场胜仗，越早越好。”
段平冷然道：“要以弱击强打一场胜仗，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准对的时机目标和地点，主动攻击。守是打不了胜仗的，最多是击溃对方。”
陈无际哈哈大笑，望着自己的四位爱将，赞许有加。
络清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李世民时期也曾三次攻打高句丽，我方皆退入崇山峻岭凭高城坚守，直至对方粮草不济而退兵。”
陈无际转身直视络清明，“时不同，势不同。当年太宗皇帝东征，天下初定，人马不过数万，为的是让高句丽臣服。如今大唐修养生息多年，天下承平，此次东征从所备粮草军械看应该有三十万人马，而且水路并进。这次，不是要让高句丽臣服，而是要一举荡平半岛，将其纳入大唐版图。”
络红叶道：“无际，我们分析了从长安，幽州，和江南传回来的消息，认为唐军这次是二十八万人马。曲高是戴至德的人，他在青龙赌场闹得满城皆知，应该是想告诉我们的探子朝廷的兵马有多少。连赢二十三把筛子应该是二十三万兵马，连赢五把掷五木，应该是五万水师。只是不知道最后又把赢的银子一把输了回去是什么意思。”
陈无际微笑着对络红叶说：“我说三十万是料敌从宽，再则，你我皆是猜测，并无确凿的证据。可以命所有红叶城在大唐的探子不惜一切代价探得敌情。生死关头，就算是所有的点全部暴露也在所不惜，只要红叶城在，我们就可以重建。”
金如姬道：“陈大人，我们已经下过令了，命所有人全力以赴。”
络流苏一直都默默地听着，此时突然开口道，“要想消除各方的芥蒂，最好的方法是联姻和质子。联姻要靠机缘，无可能短时间内完成。陈无际，你莫不是想。。。”
陈无际抬头看着络流苏，然后又侧头看了看络清明，“不是陈无际想不想，而是络城主和少城主想不想。”
金如姬一把抓住络清明的手，语带梗塞，“别，清明，你别去。”
络清明抚摸着金如姬的手，眼中满是怜爱，然后转过身来对络流苏道，“爹，事关红叶城的生死，儿万死不辞。”
络流苏望着络清明，他对这个儿子从来都只有严厉，像对所有的部下一样严厉。但此时，他望着络清明的眼神，不再是一个城主，而是一个老父亲。过了一小会，调整好情绪，络流苏对陈无际道：“你都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说说我们该如何迎战了。”
“好，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兵分两路。”
你应该让四个把林中雀旖旎的晚上描写出来，
参天的树木，无尽的森林。
朝阳普照大地，林中笼罩着一丝薄雾，鲜花绽放，嫩草沾着露水，山峦叠嶂，白云朵朵，白云下，有些地方明，有些地方阴。人世间就是如此，有些时候顺，有些时候逆。但无论是晴还是暗，鲜花一定怒放，百鸟一定歌唱。
一人，一骑，穿梭在林中，或快，或慢，上了一个山坡，停了下来。
他一直停在哪里，一动不动。林中雀叽叽喳喳叫着，好奇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任由眼泪不停地留下脸颊，滴在长衫上，滴在湿草地上，和朝露融在一起。他看见了林中雀。林中雀不是一只鸟，是倾心湖边的一栋小小圆木屋，是他和她的秘密。
七年前，一出刑部大牢，他就飞马直奔红叶城。红叶城主络流苏非要杀了他替铁勒部报仇。络红叶以死相逼求父亲放过他，但答应父亲永远不再见他。临走时，他请少城主络清明带话给络红叶，他会在林中雀等她三日。他等了七日，她始终没有出现。万念俱灰之下，他留下一张纸条，如果想见他，就差人送一片红叶来，他一定会回到这林中雀。哪怕就是火，他也愿意做一只飞蛾。
圆木屋内，络红叶的呼吸越发急促。
二十一天前，消息来报他出了山海关。十四天前，消息来报他过了辽城。七天前，消息来报他穿过了高句丽。她一直在这里等，今天，现在，她能感觉得到他已经来了，空气中，已经全是他的气息，压得她呼吸不过来。他就在那里，就在那山坡上那树林中的某个地方。
翻身， 下马。
陈无际牵着缰绳，顺着小径缓缓地走向林中雀。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小径还在，圆木屋还在，倾心湖还在，但草是新草，枝是新枝，花是新花。人呢？人还在吗？她派人送来了红叶，她一定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纸条。她会在这等我吗？她还会记得【此心安处】中的那一段吗？
此心安处，飞雪连天红叶谷。
玉络流苏，林密沟深遮木屋。
九霄环佩，酒不醉人人已醉。
情到浓时， 冷月窗前孤影痴。
陈无际摸了摸腰间，玉络流苏还在，那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她转送给了他。那把九霄环佩还在吗？临走时，他带走了玉络流苏，留下了九霄环佩。他终于来到了屋前，屋前没有积叶，木窗没有灰尘，屋旁的木桩上拴着一匹青骢马。
见到陈无际，青骢马嘶嘶鸣叫，力图挣脱缰绳跑过来。陈无际走了过去，一把抱住青葱马，抚摸着它的头，“青葱啊，真的是你吗？你还是这么帅。”
栓好坐骑，抬步上了两节台阶，门虚掩着。
轻推，门开了，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就在眼前。眼睛依旧如此明亮，只是泪水如同泉水般涌出。嘴唇依旧那么红润，如同两片戴露的花瓣，只是在轻微的悸动。陈无际走了过去，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搂住她的背，抚摸着她的秀发，将浑身颤抖的她拥入怀中，轻吻着她的脸颊，吸允着她的泪水，一丝咸味，一丝苦楚，顺着咽喉而下。
他的嘴唇滑过她的脸颊，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紧他，放声大哭。
夜晚降临，倾心湖畔升起了一堆篝火。七年来，这里又一次升起了篝火。春寒依然陡峭，但两个人的心里却无比的温暖。依偎着，他们静静地望着无言的镜湖和璀璨的星空。人生本可以如此美好，但人们为什么往往放弃？天地可以永恒，这一刻为什么不可以永恒？
“红叶，你的玉络流苏我一直带在身边。”
“你的九霄环佩我一直留在林中雀，没有动它。”络红叶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七弦琴。
“我以为是你这次带过来的，原来你一直放在这。”陈无际假装有些不高兴。
络红叶调皮地笑了笑，“我弹得没你好听啊。好啦，别生气了，我常常到林中雀来的，每次看到这把琴，就觉得你还在。琴在人在。”
“红叶，你上次为什么没来，我在这等了你七日。”
络红叶伸出手来紧紧地抱着陈无际，好像生怕他又不见了，“被我爹关起来了，你不是大英雄吗？也不来救我。”
“我以为你恨我，不想再来见我。”陈无际吻着络红叶的额头。
“我爹恨你，我娘恨你，我不恨。”
“这些年，你既然知道我在哪，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派人送红叶来？”
络红叶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泪水又溢出了眼眶，“我不知道，红叶七星和红叶城在各处的点虽然也算是归我节制，但我爹严令不许给我任何你的消息。这次事态紧急，我和爹说，事关红叶城和高句丽的生死存亡，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们。他才同意派人去找你的。无际，你真的不后悔背叛大唐？”
陈无际轻轻地把络红叶放倒在毯子上，侧身，翻腿搭在她的腰上，深情地望着她，“我不稀罕做大唐的将军，也不稀罕做红叶城的驸马，此事了了，我只想和你寻一无人处，可以每晚抱着你，过此余生。”
倾心湖的对岸，站着两个人，静静地遥望着林中雀前的篝火。
跳动的火苗在他的眼中闪烁，他的眼睛如同湖水般湿润。她紧紧地靠着他，“清明，我好感动哦，红叶这些年太苦了。”
络清明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如姬，他也很苦。陈无际肯为红叶而不惜获罪于李治，现如今甚至不惜背叛大唐，用情至深，天地可鉴。”
金如姬仰头看着络清明，“清明，你也会为我这样吗？”
络清明低头吻了一下金如姬，“生死与共。”
心本无门，直到遇到那个倾心的人，就开了。情本无形，却可以像火焰般燃烧，可以让人如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人世间最美好的莫过于爱情，只是人们往往不珍惜它。
身后的树林中闪出一条人影，到了近处，天枢剑张扬轻声道，“禀少城主，军情紧急，城主命我等速回。要不要过去通知一下小姐和陈大人。”
络清明一摆手，断然道：“无论多紧急的军情，都不许过去打扰。”
“诺！”
“什么军情？”
“探子来报，唐军四大都护府的马队已经开始调动东移。宝藏大王来信，高句丽极可能出现内讧，万分紧急，盼红叶城立即驰援。”
金如姬急问：“高句丽出了什么事？舅舅来信说了什么？”
“宝藏大王说，自两年前大莫离支渊盖苏文过世之后，其三子一直为争夺摄政权明争暗斗。如今形势危急，其长子渊男生主张降服大唐，二子渊男建三子渊男产主张死战到底。”
络清明安抚着金如姬，“如姬，你别太着急。宝藏大王是渊盖苏文送上王位的。他是高句丽的大莫离支，手握重兵，但他并没有取而代之。如今他过世了，他的三个儿子又内斗不已，舅舅的王位应该是非常安稳的。”
金如姬拉着络清明的手不停地摇，“清明，都这个时候了，渊氏这三个儿子还斗来斗去的。舅舅虽然是大王，但兵权都在渊家手中，咱们得帮舅舅。”
“红叶城与大唐李氏不共戴天，高句丽的事绝不会袖手旁观的。”络清明转身对张扬道，“我们现在先回红叶城，你和你的手下留在这，明早陈大人和小姐醒了之后再过去，把情况告诉他们。本想让他们在这里好好地多待几日，但如今的情势下，只能请他们明日务必也赶回红叶城。希望陈大人不会怪罪。”
“诺！”
湖对岸，传来一阵琴声和歌声。络清明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直到琴瑟消失，然后转身，上马。金如姬亦翻身上马。二人向东疾驰而去，一队卫士紧随其后。留在身后的是那一片寂静祥和的湖水和星空下的篝火。
清晨，阳光穿透浓密的树叶和窗纸，顽强地洒进圆木屋。
陈无际醒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想静静地闻着吹在脖颈上的香息，静静地感受贴在怀里的温暖，静静地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林雀声。太阳渐渐升高，阳光渐渐移动，照到了他的脸上，她的玉背上。她动了一下。陈无际睁开眼睛，看到另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原来你早醒了。”陈无际微笑着在她的腰上轻捏了一下。
络红叶痒得咯吱咯吱地笑，粉拳一阵乱打，“哎呀，哎呀，你别乱捏，我就是想看看你睡觉的样子，阳光照在你脸上，你闭着眼睛的样子可帅了。”
“呵呵，那你刚才动什么？看烦了看够啦？”
“不是啊，阳光也照在我背上啊，再不动，背都要晒黑了。”络红叶吃吃地笑。
“我看看，我看看。”陈无际一把将她翻过来压在身下。
络红叶脸色泛红，“陈大侠，你这哪是要看啊，你这是欺负民女。”
“就欺负，就欺负。”一股热气往下涌，陈无际有些不能自已。络红叶双手轻轻地推开他的火热的胸膛，“昨晚还没闹够啊，别闹了，外面有人。”
“我知道，他们一个晚上都在对岸，害得我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红叶城的公主在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一定带了一大队卫士。不过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到了附近。”陈无际坏笑着，手可没闲着，“只是看着主人背人欺负，他也不来救驾。”
络红叶娇羞不已，“不是一大队卫士，我哥嫂在对岸。”
“哦，络清明和金如姬在对岸？”陈无际停了下来，“那昨晚离去的人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禀小姐和陈大人，少城主和如姬公主昨晚已经回红叶城，城主有令，军情紧急，命我等速回。但少城主不许属下们打扰小姐和陈大人。是故我等一直在这守着。”
陈无际亲吻了一下络红叶的唇，低声道，“这个该死的张扬，一直在偷听。”
络红叶又吃吃地笑，“我们白山黑水的人，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偷听就偷听，怕啥！”
陈无际恋恋不舍地下来，起床，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出去，“张扬，出来吧，说说到底什么状况。”
树梢上飘下一个人，快步走到陈无际身旁，拱手道：“陈大人，秦州一别两月有余，大人别来无恙。”
陈无际笑了笑，“我很好，你就别说客套话了，出了什么事。”
张扬于是将高句丽高宝藏大王的快马来信说了一遍。陈无际眉头紧蹙，这时络红叶也穿戴整齐跑了出来，“我在里面都听到了，大敌当前，未战先乱。这渊氏兄弟真是不知死活。无际，我们怎么办？”
陈无际沉思了一会儿，对张扬道，“你是红叶七星的老大，络城主的肱骨之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知道答案，须知无不言。”
天枢剑张扬抱拳道，“陈大人为了红叶城千里而来，生死攸关，张扬岂敢有所隐瞒。”
“红叶城现有多少兵马？赵天龙赵天虎现在何处？薛延陀部，新罗，百济，东瀛是什么态度？长安和江南有何消息？”
“红叶城人口不足二十万，原有兵马一万人，年前开始听闻李治有进犯之意，便开始招兵买马，如今有两万兵马，只是新招的一万人训练有些不足。天龙天虎这两个月来一直带着黄胜在操练新军和查看山川地貌。薛延陀部常年与安北都护府作战，愿与我方结盟。他也知道，如果红叶城和高句丽不保，李治下一个就会收拾他。新罗以前与百济和高句丽有冲突，这次答应联手。至于东瀛，属下不清楚。”
络红叶道：“我知道，金碧蓝前日从幽州回来了，嵯峨欲借已经差樱木欢颜回东瀛，他自己也不日即将回到东赢积极备战，他说，此战东瀛绝不能缺席。要报当年白江口海战之仇。”
“哦，我离开幽州时她还在那，想不到比我还先到。”
络红叶撇撇嘴，“她是星夜兼程，陈大人是游山玩水到处闲逛，自然慢些。”
“呵呵，我可不是游山玩水到处闲逛。”
“知道啦陈大人，你也是在查看山川地貌。”络红叶掩嘴笑了。
“原以为面对大唐这么强大的敌人，各方会放下恩怨全力以赴共同对敌，没想到还在计算着自己的利益。”陈无际长吁了一口气，“走，回红叶城。”
张扬跑过去解开陈无际络红叶和自己的坐骑的缰绳，把三匹马牵了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陈大人，端州大南山的段平段晋两兄弟一个月前也来了。西北六煞到了四个。”
陈无际沉默不语，半响，说了声“好!”,一跃上马，“走，驾！”
红叶城，位于红叶谷的出口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背靠高山密林，一条山谷蜿蜒曲折。城高墙阔，背后左右两边的高山上设有两座大寨，谷中机关密布，易守难攻。隋末群雄并起，刘武周被李世民击败，残部一路败退到这白山黑水才站稳脚跟，然后慢慢收留逃散的民众，建起了这座红叶城。到络流苏，与各方部落交好，娶了铁勒部真珠毗伽可汗之女，尔后少城主络清明又娶了高句丽高宝藏大王之外甥女金如姬，逐成气候。
一队人马穿过城门，疾驰来到素狼穴，这里是络流苏的府邸，也是红叶城的中枢。守卫一见，忙跑过来拉着络红叶的缰绳，“小姐回来了。”
络红叶翻身下马，陈无际和张扬也下了马，其他人留在府外，三人大踏步进了府门。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叫素狼穴？”陈无际好奇地问道。
络红叶笑道：“林海雪原中，最可怕的不是虎，不是熊，而是狼群。我们红叶城人少，力量不如人，只有像狼群一样抱团，齐心协力，坚韧不拔，才能活下去。”
“可以叫狼穴啊。”
张扬搭了一句，“以前叫狼穴，夫人七年前开始吃斋念佛。”
七年前，一定是那次死人死多了，络夫人吃斋念佛希望超度那些死去的人。可是如今，依然每天有很多人死去，这一次，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天子要开疆拓土，乱臣要谋权篡位，从来就没有停过，以后也不会停。狼就是狼，吃素的狼还是狼。陈无际心中暗叹一声，随着络红叶和张扬走进了议事大厅。
大厅里气氛肃穆，络流苏端坐在上座，两旁分别是络流苏，金如姬，红叶六星，赵天龙赵天虎，还有段平段晋。四人一见陈无际进来，纷纷站了起来。陈无际一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上前行礼，“陈无际拜见络城主，城主别来无恙。”
“很好，来人，赐坐。”络流苏目光像箭一般盯着陈无际，“陈大人还好吗？”
陈无际坐下，抬起双手，上下翻转了两次，苦笑道，“还好，卖了七年包子面条。”
“我知道。”
陈无际笑了笑，“我知道你知道。”
“为什么要来帮我？”
“七年前我没能守住诺言，我欠红叶城的债，我欠红叶的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债。”
“你是来还债的。”
陈无际望着络红叶，眼里充满了柔情，“我是来娶红叶的。”
“大胆！”络流苏大喝一声。
陈无际转头看着络流苏，“陈无际别的没有，就是胆大，络城主莫不是认为陈无际配不上红叶。”
“放肆，你是我红叶城和铁勒部的仇人。”
陈无际摇了摇头，轻声道，“仇人也可以成为朋友，成为亲人。亲人也可以成为仇人。陈某在秦州见到络夫人的哥哥登利可汗时，红叶五星也在场，登利可汗可没把红叶城当亲人，而是把红叶城当成了仇人。玄武门事变，太宗皇帝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如今在高句丽，同样的戏又将上演。络城主如果把陈某当成仇人，又何必派人把我召来。应该派人把我杀了。”
络清明站起来上前跪倒在地，“爹，大敌当前，以大局为重。”
络红叶也上前跪倒，“爹，红叶已经是他的人了，非他不嫁。”
络流苏从决定派人去召陈无际的时候就知道，陈无际如果来，一定会带走络红叶。他恨陈无际，让他失去了强大的铁勒部这个外援。但此时此刻，他需要陈无际。他很疼爱红叶，既然女儿心意已决，罢了罢了。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愧疚。一直以来，他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在夹缝中保住壮大红叶城，希望有一天能重建北汉。甚至不惜派她去接近薛仁贵。差点毁了她的一生。父性，在这一刻回到了络流苏的身上。
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潮湿，“陈无际，此次事了，你可以带她走。但你一定要一辈子好好待她，否则，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好，一言为定。”陈无际高声答道，心中一阵无名的喜悦。络红叶跪在地上，回过身来望着陈无际，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她当然可以和陈无际私奔，但有父母和兄长的祝福，人生便再无缺憾。
“退下吧。”络流苏轻声道。络清明和络红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陈无际，一路上想必张扬已经把情况都告诉你了，你有何良策？”
“幽州虽然囤积了足够的粮草军械，四大都护府的马军也开始了调动，但离各军到达攻击位置至少还要一个多月时间。比如江南四大水师离开大营，到杭州湾汇集北上到达新罗百济海域就绝对需要一个月时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内部，确保高句丽不出现内乱和叛变，确保与新罗百济何薛延陀部的联盟不出差错，能配合行动。同时尽量争取东瀛出兵。虽然嵯峨欲借认为东瀛应该参战，但毕竟他不是天皇，东瀛前些年有白江口之败，国力恢复得如何，能否再战，愿不愿意再战，都是未知。必须在这一个月里确定。否则腹背受敌则必败无疑。我们需要新罗百济和东瀛挡住大唐水师。”
络流苏道：“薛延陀新罗百济皆已表达愿意结盟之意，东瀛几年来一直与我红叶城合作，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幽州，相信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各方势力中，红叶城最为弱小，城主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武天皇要与红叶城合作，而不是高句丽，新罗，和百济？”
“从天武天皇即位以来，一直有并吞新罗之意，五年前白江口海战，唐军与新罗联手，百济与东瀛结盟，结果唐军新罗军胜，东瀛千余艘战船被焚烧殆尽死伤数万。他与我结盟，想必是远交近攻。”
陈无际点点头，“半岛之上，高句丽新罗百济常互相攻伐，外加大唐和东瀛虎视眈眈。相信各国内部在对大唐这个最强大的邻国问题上，也有战和降的争论。东瀛一直想踏足半岛，这么好的机会置身事外的可能性虽不大，但依然存在，毕竟五年前惨败，如今水师是否恢复元气尚未可知。就算参战，天武天皇必然是要得到什么好处。他会不会是想再攻新罗？”
络清明插话道：“天武天皇想再攻新罗的可能性非常大，他断然不会无端参战。”
陈无际笑了笑，“新罗地处半岛中间，北有高句丽，南有百济，东与东瀛隔海相望。新罗常年与高句丽和东瀛争斗，又时时想并吞南端最弱小的百济。如今唐军大军压境，新罗是与唐军结盟的可能性大呢？还是与几个宿敌结盟对抗曾经的盟友唐军的可能性更大？如果唐军打败高句丽红叶城百济和东瀛，他只要臣服于大唐，大唐皇帝便可能让其统领整个半岛。如果唐军败，他又要被几方围殴，岂不是引狼入室？不要说新罗，就算是高句丽内部，渊男生不也是惧怕大唐，极可能降吗？”
大厅里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因为无人有良策。
陈无际站了起来，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众人，“就算是情势对我们极其不利，但我们依然有希望。”众人的眼光刷的一声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有些人，无论身在何处，身处什么职位，在人群中一开口说话，就能集中所有人的眼光。陈无际就是这样的人。
“哪些暗地里想着投降或和唐军结盟的人，第一是因为惧怕，而不是内心真的想降服。所以，当红叶城开始游说大家结盟时，他们至少表面上是答应了的。他们是在观望，毕竟最先与唐军交手的，一定是高句丽和红叶城。所以，一定要打破这种惧怕。第二是对结盟各方的不信任，都怕其他方借机攻击自己。所以，一定要找到一个办法来消除这种不信任。”
赵天龙高声道：“要打破对敌人的惧怕，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一场胜仗，越早越好。”
段平冷然道：“要以弱击强打一场胜仗，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准对的时机目标和地点，主动攻击。守是打不了胜仗的，最多是击溃对方。”
陈无际哈哈大笑，望着自己的四位爱将，赞许有加。
络清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李世民时期也曾三次攻打高句丽，我方皆退入崇山峻岭凭高城坚守，直至对方粮草不济而退兵。”
陈无际转身直视络清明，“时不同，势不同。当年太宗皇帝东征，天下初定，人马不过数万，为的是让高句丽臣服。如今大唐修养生息多年，天下承平，此次东征从所备粮草军械看应该有三十万人马，而且水路并进。这次，不是要让高句丽臣服，而是要一举荡平半岛，将其纳入大唐版图。”
络红叶道：“无际，我们分析了从长安，幽州，和江南传回来的消息，认为唐军这次是二十八万人马。曲高是戴至德的人，他在青龙赌场闹得满城皆知，应该是想告诉我们的探子朝廷的兵马有多少。连赢二十三把筛子应该是二十三万兵马，连赢五把掷五木，应该是五万水师。只是不知道最后又把赢的银子一把输了回去是什么意思。”
陈无际微笑着对络红叶说：“我说三十万是料敌从宽，再则，你我皆是猜测，并无确凿的证据。可以命所有红叶城在大唐的探子不惜一切代价探得敌情。生死关头，就算是所有的点全部暴露也在所不惜，只要红叶城在，我们就可以重建。”
金如姬道：“陈大人，我们已经下过令了，命所有人全力以赴。”
络流苏一直都默默地听着，此时突然开口道，“要想消除各方的芥蒂，最好的方法是联姻和质子。联姻要靠机缘，无可能短时间内完成。陈无际，你莫不是想。。。”
陈无际抬头看着络流苏，然后又侧头看了看络清明，“不是陈无际想不想，而是络城主和少城主想不想。”
金如姬一把抓住络清明的手，语带梗塞，“别，清明，你别去。”
络清明抚摸着金如姬的手，眼中满是怜爱，然后转过身来对络流苏道，“爹，事关红叶城的生死，儿万死不辞。”
络流苏望着络清明，他对这个儿子从来都只有严厉，像对所有的部下一样严厉。但此时，他望着络清明的眼神，不再是一个城主，而是一个老父亲。过了一小会，调整好情绪，络流苏对陈无际道：“你都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说说我们该如何迎战了。”
“好，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兵分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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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让四个把林中雀旖旎的晚上描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