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与无我（四） - 2015年3月22日未名空间存档

大约 10 年

楼主 (未名空间)

现在可以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了，什么是大多数人所想到的“我”呢？这个“我”是在我们大脑意识中的一个概念，就像我们苹果、树、地球等在大脑中的概念一样，是有多种特征信息组合而成的一个集合体。“我”的这个集合体是由许许多多随时变动的、有弹性的、模糊的碎片组合而成，这些碎片是被我们的记忆与生活粘着在一起的，如果追根到底，它在物质的层面以及信息的层面上都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实体可得。而实际存在于我们这个宇宙中的，只是一种由基本物质与信息所形成的无常法流。生命的过程就如同氧原子与氢原子结合成水分子一样。我们所感受到的“我”的存在，只不过是物质与信息在不断地变化与构架当中，所产生的一种虚幻的概念。其目的是为了维持物质与信息的永不停息的造作与轮回。

在物质与信息的层面永远都找不到一个恒常不变的“我”的实有可得，这就是无我。梵语ana^tman 或 nir-a^tman，巴利语anattan。其中，attan是灵魂，自己的意思，an是无的意思。又作非身、非我。巴利语原文“n’etam mama, n’eso’ham asmi, na me so atta”是说此非我所有，此非我，此非我的“我”。经文中常译作“非我、不异我、
不相在”。

佛法中的无我有如下特性：无恒常性，无自主性，无中心性，无个体性。无恒常性是指没有一个恒常不变的实体可得，世间万物始终是处于瞬息万变、永不停息的变动之中的，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动本身；无自主性是指没有一个我可以控制的实体存在，如果是有我可以控制的，那么就不会有生、老、病、死这些无常了；无中心性是指宇宙的法则并不是以某个时间点或空间点为中心的，宇宙中所有的时空位置都同等地处于无尽的轮回之中；无个体性是没有一个独立的个体可得，我们所认为的个体只不过是物质与信息的基本单元排列组合的结果而已。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会有疑问，为什么我前面一直不说无我，只说什么是有我呢？因为如果我直接说出无我，那就是一个悖论，无我在语言上必然是一个悖论。我们先看一下那个悖论贴中的悖论一吧，那张告示说禁止张贴。其实这个告示的意思大家都懂，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也不会出问题，别人看到这个告示恐怕都不会再张贴了。但是，这个张贴在语言上却是矛盾的，因为贴这张告示的人忘了这张告示本身就是一个张贴。如果不允许所有的张贴，那这张告示本身也是不允许贴在那儿的。所以，我们以为我们理解了的东西，其实是一个悖论。

那么要想解决这个悖论问题该怎么办呢？有两个办法，一是在这张告示上说明，除了我这张告示外，禁止张贴任何其它的告示。第二个办法，是在这张告示的旁边的一面墙上张贴，说左面或右面的墙上禁止张贴。这两个方法的一个共同点，就是把“自我”排除在外了，那不就是无我吗？只有在无我的情况下，那个悖论才不存在。但不是所有的悖论情况都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比如我说“无我”，那既然是无我了，那是谁在说无我呢？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根本无法把“我”排除在外的，我是在以有我之身说无我！这就是无我悖论产生的根源，只要是我处在这个宇宙中，我就永远不可能排除自我，也就永远不可能解决无我悖论。

有人可能还会有疑问，佛法中不是常常说到无我吗？那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们通常理解的无我，并不是真正的无我，包括我这一篇开头提到的无我。我们所想的，所理解的都只是一个无我的近似而已。如果说真正的无我用0来表示的话，我们通常所说的无我就
只是一个无穷小的概念。我们是通过无穷小，慢慢逼近0的方法，来理解无我的。就像我
前面所说的，从我的外围，我的宇宙开始逐渐走进我的身体，我的大脑等，就是这样一种逐渐逼近的方法。佛陀说“如是见次第我见断”，就是这个意思。

直接描述无我是不可能性，除了从语言悖论的角度来理解以外，还可以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如果仔细思考的话，在我们这个宇宙当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完全是0的东西。0的意思就是什么也没有，就是完全的无，而我们日常所说的无并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了。比如说，我们吃了一个苹果，说苹果没有了，从1变为0了。但那个苹果真的没有了吗？实际上苹果只是被我们嚼碎了，吞在胃里了。苹果所有的组成部分一点也没有少，只不过是变换了存在的形式。我们说灯灭了，没有了，可是灯燃烧的过程只是灯的物质经过燃烧后氧化了，并产生了能量。氧化后的二氧化碳、能量都弥散在空气中了，但并没有消失。我们说人死的就是没有了，可是组成人体的分子原子，即使是在火化以后，也是存在的啊。那人的意识信息呢？现在我们知道即使是掉进黑洞里的东西，它的信息都不会消失，那么人死了，信息会消失吗？

再比如，有人说空间是无，如果房间里没有东西，我们就说房间空了。但事实上，房间是空了吗？如果房间里没有空气分子，我们怎么存活？想象我们把房间里的气体分子也一个个慢慢拿走（抽真空），那么即使到了我们现在称为超高真空的环境，比如十的负九次方毫巴的超高真空，也还是有少量气体分子存在的。即使再假设有这样一种理想情况，能够把所有的气体都去掉，那么你会发现还是不时有基本粒子在真空中出现又消失。量子力学中的真空实际上是一片不停波动的能量之海。当能量达到波峰，能量转化为一对对正反基本粒子，当能量达到波谷，一对对正反基本粒子又相互湮灭，转化为能量。所以，量子真空被定义为其方程既遵守波动力学也遵守狭义相对论的系统的最低能量状态。这种真空仍然不是完全的无，什么都没有的东西在我们这个宇宙中是不存在的。

那么再从数学的角度看，如何理解一个无穷小呢？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取无穷大的倒数。当一个无穷数组，逐渐趋向于无穷大时，这个数组的倒数就趋向于无穷小了。但要知道这个最终的无穷小其实是只在数学形式上存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一个具体的无穷小数，因为不管你说的无穷小有多小，总能找到另一个数比它更小。并且我们说出的这个具体的很小的数字，与最终的那个无穷小之间的距离永远还都是无穷的。即只要我们处于这个宇宙中，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接近无穷小。

说到这里，可能大家也能感觉到“无我”与我以前的帖子中提到的一个概念是如此的相似，那个概念就是涅磐。涅磐是超越宇宙，即与宇宙的距离为无穷大。而无我是宇宙当中所有实有的无，是无穷小。这就正好比是那个“禁止张贴”悖论的两个解决方案。

所以，无我即是涅磐，涅磐即是无我。

记得zoun提到的宗萨仁波切说到，“也许一切的逻辑、思维、分析、辨别只能让你从A到
达B，这两地之间可能只有两英寸的距离，而剩下的遥远的路径，都是靠信达到的。” 即使我在这里从各个角度对这个最终的目标试图加以描述，但始终都只能是绕这这个目标的外围打转而已。即使我们从五十达到了五千、五万，甚至是五万亿，其实也还都是在那个两英寸之内。我们与那个真正的目标还是相差得很远、很远。我们从五十到五万亿所了解的，只是这个达到目标的方向，而要从五万亿达到真正目标，需要的就是我们的信和行了。

参考经文：

【杂阿含就第33经】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色非是我。若色是我者。不应于色病．苦生。亦不应于色欲令如是．不令如是。以色无我故。于色有病．有苦生。亦得于色欲令如是．不令如是。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杂阿含就第58经】

尔时。会中复有异比丘。钝根无知。在无明[谷-禾+卵]起恶邪见。而作是念。若无我者。作无我业。于未来世。谁当受报。尔时。世尊知彼比丘心之所念。告诸比丘。于此众
中。若有愚痴人。无智明。而作是念。若色无我。受．想．行．识无我。作无我业。谁当受报。如是所疑。先以解释彼。云何比丘。色为常耶。为非常耶

答言。无常。世尊

若无常者。是苦耶

答言。是苦。世尊

若无常．苦。是变易法。多闻圣弟子于中宁见是我．异我．相在不

答言。不也。世尊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故。比丘。若所有色。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若内．若外。若粗．若细。若好．若丑。若远．若近。彼一切非我．非我所。如是见者。是为
正见。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多闻圣弟子如是观者便修厌。厌已离欲。离欲已解脱。解脱知见。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

佛说此经时。众多比丘不起诸漏。心得解脱。佛说此经已。诸比丘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杂阿含就第76经】

色无我。无我者则无常。无常者则是苦。若苦者。彼一切非我．不异我．不相在。当作是观。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多闻圣弟子于此五受阴观察非我．非我所。如是观察已。于世间都无所取。无所取者。则无所着。无所着者。自觉涅盘。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

【杂阿含经第202经】

于眼正观无常。若色．眼识．眼触．眼触因缘生受。若苦．若乐．不苦不乐。彼亦正观无我。如是乃至意触因缘生受。若苦．若乐．不苦不乐。彼亦正观无我。比丘。如是知．如是见次第我见断。无我见生

【杂阿含经第262经】

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盘寂灭

【杂阿含经第961经】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王舍城迦兰陀竹园

时。有婆蹉种出家来诣佛所。合掌问讯。问讯已。退坐一面。白佛言。云何。瞿昙。为有我耶

尔时。世尊默然不答

如是再三。尔时。世尊亦再三不答

尔时。婆蹉种出家作是念。我已三问沙门瞿昙。而不见答。但当还去

时。尊者阿难住于佛后。执扇扇佛。尔时。阿难白佛言。世尊。彼婆蹉种出家三问。世尊何故不答。岂不增彼婆蹉种出家恶邪见。言沙门不能答其所问

佛告阿难。我若答言有我。则增彼先来邪见。若答言无我。彼先痴惑岂不更增痴惑。言先有我从今断灭。若先来有我则是常见。于今断灭则是断见。如来离于二边。处中说法。所谓是事有故是事有。是事起故是事生。谓缘无明行。乃至生．老．病．死．忧．悲．恼苦灭

佛说此经已。尊者阿难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杂阿含经第982经】

舍利弗。若复比丘于此识身及外境界一切相。无我．我所见．我慢系着使。彼心解脱．慧解脱。现法自知作证具足住。于此识身及外境界一切相。无我．我所见．我慢系着使。彼心解脱．慧解脱。现法自知作证具足住。舍利弗。是名比丘断爱缚结．慢无间等。究竟苦边

robbin

大约 10 年

【在 fivestone (fivestone) 的大作中提到: 】
: 现在可以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了，什么是大多数人所想到的“我”呢？这个“我”是在
: 我们大脑意识中的一个概念，就像我们苹果、树、地球等在大脑中的概念一样，是有多
: 种特征信息组合而成的一个集合体。“我”的这个集合体是由许许多多随时变动的、有
: 弹性的、模糊的碎片组合而成，这些碎片是被我们的记忆与生活粘着在一起的，如果追
: 根到底，它在物质的层面以及信息的层面上都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实体可得。而实际存
: 在于我们这个宇宙中的，只是一种由基本物质与信息所形成的无常法流。生命的过程就
: 如同氧原子与氢原子结合成水分子一样。我们所感受到的“我”的存在，只不过是物质
: 与信息在不断地变化与构架当中，所产生的一种虚幻的概念。其目的是为了维持物质与
: 信息的永不停息的造作与轮回。
: 在物质与信息的层面永远都找不到一个恒常不变的“我”的实有可得，这就是无我。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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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看了。好文。收藏了。

ok，色受想行识无我，是缘起缘灭。那末，心是啥？有啥特性？

Sekon

大约 10 年

在我下面引用的这一小段中，你有一个很重要的逻辑跳跃，那就是无穷大等于无穷小。当然啦，我们中国有物极必反的说法，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通过逻辑达到这个结论的呢？

按照你前面论述的前提，无穷大的倒数，才能是无穷小了呀？难道你的意思，就是只要是悖论的两种解决方案，那就是相等的？或者是，涅磐的“大小”，与距离成反比？

我好像对无相当于无穷小的这种说法很不感冒了呢。我认为无是未被选择的所有可能性，
而有是已被选择的一种可能性，所以无远远大于有。无，是无穷大数组；有，是定数。

【在 fivestone (fivestone) 的大作中提到: 】
: 说到这里，可能大家也能感觉到“无我”与我以前的帖子中提到的一个概念是如此的相
似，那个概念就是涅磐。涅磐是超越宇宙，即与宇宙的距离为无穷大。而无我是宇宙当中所有实有的无，是无穷小。这就正好比是那个“禁止张贴”悖论的两个解决方案。

所以，无我即是涅磐，涅磐即是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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