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24 今当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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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请君授首
正月十八。申时末。
宣平坊。东门。
坊外的吵嚷声渐渐消停,似乎贼人们抢掠得手,已经散去。
一名客商扒在坊门边瞧了半晌,最后心一横,将背后的包裹挪到胸前,紧紧搂在怀里,弯腰贴着坊墙,一路小跑往南奔去。
刚跑出去百余步,街旁的杨树后钻出个人影,举起枣木大棒,二话不说抡了下去,“呯”的一声,结结实实砸在客商的后脑上。
那客商应声扑倒在地,手脚抽搐起来。后面的人影抢上前去,撕扯起他的包裹,只是那客商搂得太紧,一时无法拽脱。
周围人影晃动,几名持刀舞棍的汉子围了过来,恶声恶气地叫道:“哪儿来的蟊贼!也敢来我们的兄弟地盘抢食吃?”
那贼人慌忙丢下包裹,捡起枣木棍,嘴里打了唿哨。
一条大汉从树上跃下,正是与程宗扬有过几面之缘的熊姓汉子,他腕下扣着一柄解手刀,上前刀锋一挑,将包裹划开,里面滚出几件布衣和一小串钱铢。
另一个酒糟鼻也钻出来,握着一支短叉,和方才打闷棍的老十各站一边,跟那伙想黑吃黑的本地帮派对峙。
姓熊的将包裹翻遍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他还不甘心,将那些衣物又抖了一遍,也没翻出半个子。
那帮无赖见状一阵哂笑,骂了声“精穷的死鬼”,懒得再去理会,一边收起家伙走人,一边商量着换个地方剪径。
拎着枣木棍的老十道:“熊哥,又没捞着,咱们也挪个地儿吧。”
姓熊的将那客商鞋袜都扒了,到底没能翻出藏匿的钱财,气恼之下,随手捅了那客商一刀泄忿。
“走!”
徐君房正在房内用晚膳,刚夹了一箸火腿笋片,还没送到嘴边,便听到下面一阵吵嚷。
他赶紧把笋片塞到嘴里,又掰了半个炊饼,三口两口吞下肚,然后拿茶水漱了口,抹净嘴巴,正了正羽衣玉冠,一派仙风道骨地据席而坐,这才开口问道:“外面出了何事啊?”
守在外面的护卫下去问了几句。
片刻后楼板响动,掌柜亲自上来道:“抱歉,抱歉,惊扰了仙长静修。有位客商年前就住在店里,今天说什么也要走。结果一出坊门,就被贼人们敲破了脑袋,行李全被抢了,还挨了一刀。幸好被程侯爷的人撞见,刚把人救回来。”
徐君房眉毛一挑,“程侯回来了?”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方才救人的,是侯爷府上一位公公。”那掌柜颇为嘴碎,“嗐,那客商也是个不听劝的,他光看着咱们坊里太平,以为外面也乱不到哪儿去。也不想想,咱宣平坊能太平,还不是全靠着程侯爷坐镇?有不开眼的蝥贼,早让侯爷的人打跑了。如今的长安城里头,也就咱宣平坊还算平安,对面教坊的姑娘们都商量着,要给侯爷备份大礼……”
那掌柜絮絮叨叨说着,徐君房一手按住袖中的水晶球,探入神识。
忽然间,室内响起一声清越的鹤唳,一只白鹤凭空飞出,绕着徐仙长振羽轻翔,翼尖洒下无数星尘。
掌柜张大嘴巴,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那护卫扯着他的衣袖出来,小心掩上门,低声吩咐道:“仙长要入静,接引神明,让下面的人别吵闹。”
掌柜慌不迭地连声应下。
徐君房叹了口气,收了神通,伏案抄箸接着吃了起来。
火腿还是太荤,只能嚼吧些素的,不然自己的穷胃受不住。徐君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碗蹲在椅上,都是多年挨饿落下的病根啊。
“中总管,奴婢真没有想到你会去救人,救的还是个穷客商。”孙寿戴着面纱,撩起车帘,讨好地说道。
“给我闭嘴!”中行说目不斜视地喝斥道:“本总管这是日行一善,家门口的事,能放着不管吗?”
就你它么多管闲事!孙寿腹诽着放下车帘,扭头看向车厢内。
吕雉端坐车内,双手放在膝上,长长的衣袖铺在两边,虽然车身颠簸,仍一丝不乱。
一个少女跪坐在吕雉脚边,她朱颜绝艳,虽然眉眼间尚带稚气,却像一枚莹润无瑕的珍珠一样,美得夺目。只不过这会儿像是刚哭过,眼睛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
孙寿喝斥道:“让你坐了吗?跪直了!”
安乐嘟起红唇。
“还当你是公主呢?乘车要锦榻暖垫,咳嗽一声就有七八个人服侍?你现在只是个最低等的贱婢,没让你跟着车走就是好的。”
小丫头红着眼圈,泫然欲滴。
“你要是不想当奴婢,眼下倒有个好机会。”孙寿讥诮道:“等到了十六王宅,你反悔还来得及。到时候往你公主府里一躲,我们也不好揪你出来。只可惜便宜了那些太监。”
安乐小声道:“我不要当公主。”
“知道怕了?”孙寿道:“都是你那个该死的哥哥干的好事,害你一个未嫁人的公主,差点儿被那些阉狗糟蹋……”
“你个贱婢,皮子又痒了?”中行说阴鸷刻薄的声音传来,“阉奴就阉奴,说甚的阉狗?你指着和尚骂秃驴呢?”
“都是奴婢的错。”孙寿拖长声音道:“对不住了,中总管。”说着翻了个白眼。
这死太监,不好好养伤,非要跟着出来,刚出门又救了个不相干的客商,时辰都耽误了。真当自己是宣平坊的大总管呢,大事小事破事屁事全都管,你管得过来吗?
一直望着外面的成光突然开口,“到了。”
马车路过一片残垣断壁,正是兴庆宫。孙寿向吕雉看去。吕雉纹丝不动,只将凤目瞟向窗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孙寿将车窗打开一线,把一个半旧的荷包丢过断墙,然后掩上帘子,不放心地说道:“她能看得见吗?”
吕雉道:“她应该会去兴庆宫故地,能不能看到,只能凭运气了。”
“她如今是周族的少夫人,为什么不去让铁中宝帮忙传话?他们都是凉州盟的人。那个铁大哥,也是个热心肠。”
吕雉道:“铁马堂正跟他们争盟主,不是一路人。”
孙寿讶道:“那为什么要找周夫人帮忙?铁马堂跟老爷是朋友,周族又跟铁马堂不对付,那岂不是不跟我们一边的?还有那位左护法……”
“杀死阿暖的,是丹霞宗的柴宗主。”吕雉道:“丹霞宗也在争凉州盟的盟主。左彤芝是丹霞宗的人,反而不好合作。倒是黎锦香,虽然嫁给周族的少主周飞,但兰奴在咸宜观见过她,未必心甘情愿。要给阿暖报仇,不妨找她一试。”
孙寿与成光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举好生异想天开,但不敢多说什么。
吕雉心下却是笃定,他身上有过黎锦香的味道!跟那个周族的少夫人,肯定有一腿!
马车在十六王宅前被拦住去路,把守坊门的神策军见到汉使的旗号,也不敢造次,但坚称为了守护坊内诸位王公贵人,严禁外人出入。何况天色已晚,换成平常时候,都该打净街鼓了,拦着车马不让通行。
中行说那是什么人?当场就喷了回去,声称自家侯爷特意派内眷前来问候太真公主,敢拦汉使的车,就是不把程侯放在眼里!就是要与汉国为敌!惹得程侯一怒,到时候汉国大军兵临长安城下,在场的全要被砍了脑袋祭旗。
中行说当街大放厥词,喷得守卫差点儿瘫痪。最后惊动了一位有职份的大太监出来,亲自告了罪,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确认车内只有女眷,驾车的也是太监本监,这才开门放行。毕竟大伙儿都是没了物件的同行,难免惺惺相惜,多少行个方便——可绝不是怕了中行说的嘴炮。
马车驶入镇国大长公主的府邸,不多时便出了后门,来到安乐公主的住处。
◇    ◇    ◇
入夜之后,长安城的骚乱毫不意外地迅速蔓延开来。借着夜色的遮蔽,无数人开始蠢蠢欲动。
失去官府的约束,平日里安分守己的良善也被激起贪欲。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抢掠的队伍中,白天三五成群的剪径蟊贼,也演变成三五十人的大股匪寇,啸聚坊中,剽掠商贾,甚至公然攻打豪门富户。
当程宗扬返回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城中乱象比昨日扩大十倍不止,到处都是成群出没的恶少贼人,坊间火光四起,百姓人人自危。
路过升道坊时,一群缁衣尼姑从坊中惊惶逃出,哭声不绝。
程宗扬驻马望去,只见几名无赖在后追赶,有跑得慢的小尼姑,被那些无赖捉住,拖进暗巷。
独孤谓按捺不住,纵马上前,喝道:“住手!京兆府参军在此!”
说着挥起佩刀,连鞘拍在一名贼人面门上,将那贼人打得倒跌回去。
那些尼姑哭哭啼啼躲在独孤谓马后,连呼“救命!”
后面的无赖稍稍止步,舞起棍棒道:“京兆府的人谋反,都已经下了大狱!你个孤魂野鬼从哪儿钻出来的?赶快滚!不然打死你都没人管!”
独孤谓怒气上冲,“长安城没王法了吗?”
“嘿哟,你才知道啊?长安城里早就没王法了!”为首的无赖握着棍棒,往地上一拄,狞声道:“咱们兄弟的刀枪棍棒,就是他娘的王法!”
独孤谓不再言语,他一手捉刀,一手握鞘,“锵”然一声拔出长刀,双臂翼张,犹如老鹰一样护着身后啼哭的尼姑。
有人举起火把远远照过来。火光下,独孤郎那张俊脸宛如兰芝玉树,容光照庭,帅气逼人。
立刻有人认出他的模样,失声道:“是独孤郎!”
“哎呀呀,原来是独孤参军,早说啊!”
为首的无赖收起棍棒,笑嘻嘻道:“那几个尼姑欠了我赌债不还,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找她们讨债。谁知这帮贼尼为了赖账,竟然反咬一口,跑到街上说我们抢劫。罢了罢了,看在独孤参军的面子上,饶她们一回。”
那帮无赖扶起受伤的同伴,悻悻退走。
躲在马后的尼姑们又惊又喜,“独孤郎!?真的是独孤郎!”
“天啊,他好帅……”
杜泉道:“她们八成是从龙华尼寺跑出来的。程上校,好人做到底,顺路把她们送回寺庙算了。”
升道坊位于宣平坊西南角,穿坊而过也是顺路。
程宗扬打马动身,“进坊。”
那帮尼姑牵衣扯袖,围在独孤谓鞍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到了寺前,才后知后觉独孤郎是要把她们送回寺里,便就此别过。
一众尼姑顿时又啼哭起来,这个说:昨日便有贼人砸开寺门,抢了庙里供奉菩萨的珍宝法器;
那个说:大伙儿惊惶不已,最后躲在庵堂里,才逃过一劫;
还有人说:到了白天,各坊的地痞无赖就像赶集一样,一趟一趟往庙里闯,不但将财物掠夺一空,连佛祖的金身也被刮去大半……
住持“阿弥陀佛”不知念了几万回,终于鼓足勇气,出面给那些贼人讲经说法,劝其行善,结果被兜头一棒,打得不省人事。
众尼慌忙去救,谁知却是羊入虎口,为首的无赖见刮不出钱来,索性叫嚣把这些尼姑绑到青楼卖掉,换几个钱使。那些无赖轰然叫好,几个年轻美貌的尼姑被贼人当场拖走,生死不知。众尼惊惶之下,只得弃寺而逃。只是长安虽大,已无尺寸净土,又能逃到何处?
如今独孤郎将她们护送回寺,却是把她们丢进火坑,到了天亮,只怕无一人得活。
独孤谓被众尼扯住,挣脱不得,只能心虚地看着程侯。
程宗扬也是头大如斗,这些尼姑庙门被砸得稀烂,显然无力自保,把她们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未免太过残忍。
可自己一个汉国使节,压根儿就不是唐国人,还能怎么管?总不能把独孤郎剃度了,把他丢在庙里,当个保卫尼姑的护花使者吧?
独孤谓还不知道程侯心里转的什么神奇念头,壮起胆子,过来商量道:“要不,把她们带回宣平坊?”
要不真把你剃度了?小白脸长那么帅,混在尼姑堆里,也看不出来。
“带回去扔大街上?”
独孤谓小心道:“侯爷不是有间家庙吗?”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就你怜香惜玉是吧?”
独孤谓干笑道:“到底都是性命。”
那间法云尼寺只是个幌子,要紧的是沟通内宅的暗道,需得避人耳目,可这事没法儿跟独孤郎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程宗扬无奈道:“得,带回去吧。你先别高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自己揽的事,自己搞定。别想着让我接手,白养一帮尼姑。有这闲心,我还不如把教坊的姑娘们养起来呢。”
“那不能!下官绝不让侯爷为难!”
独孤谓兴冲冲回去一说,身后随即发出一阵欢呼。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事弄的……还丢了好几个尼姑呢。
好在升道坊就在宣平坊斜对角,走过去也不远。众人刚过了十字街,便又听得一阵叫喊,几名贼人聚在一处朱漆大门前,挥舞着刀斧将大门劈开,然后蜂拥而入。
门内的人家早有戒备,双方棍棒交加,打成一团。到底是贼人势众,不过片刻,那户人家便抵挡不住,一名穿着红色官袍的官员抱头鼠窜,狼狈奔出门来,放声叫道:“救命啊!杀人啦!”
程宗扬定睛一看,“独孤郎!救人!”
那官员幞头被打掉,靴子也掉了一只,脸上一道刀痕,鲜血淋漓,若非口音耳熟,程宗扬险些没认出来这位风度翩翩,出口成章的鸿胪寺少卿,自己的老熟人,段文楚段少卿。
手执凶器,私闯民宅,已经是犯了天条。独孤谓再不留手,当即挥舞刀花,纵马上前,将一名贼人砍翻在地。
那些贼人一时慌乱,随即又凶悍地围上来,进退颇有章法。
杜泉跃下马,摘下鞍侧一对弯钩,上前接应。
混战中,忽然“绷”的一声震响,程宗扬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伙贼人竟然携带有弓弩!
临敌不过数步,连独孤谓也来不及躲闪,被一支弩箭射中肩头,箭身透入大半。
一直护在程宗扬马侧的南霁云一夹马腹,暴喝道:“南八在此!”
战马疾驰而出,南霁云摘下凤嘴刀,手起刀落,将那名持弩的贼人连人带弩劈成四段,血肉横飞。
南八出马,犹如虎入羊群,那帮贼人见状不敢恋战,当场一哄而散。
程宗扬此前来回都是走的大街,此时深入坊间,才发现局面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恶劣百倍。眼下长安城中的治安已经彻底失控,连段文楚这样的高官,都被贼人破门而入,遑论其他?
段文楚认出程宗扬,几乎喜极而涕。所幸他是官宦世家,风度还是有的。上来不卑不亢地长揖一礼,说道:“多谢程侯,段某,感激不尽!”
这句话发自肺腑,字字千钧。
“老段,原来你住这儿啊?家里这是……”程宗扬看了眼只剩下破烂门框的朱漆大门,“算了,收拾收拾东西,到我那边避避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段文楚连忙道:“我原本就打算出城避避呢。宣平坊好,还是宣平坊好!”
片刻后,随行的队伍除了一群尼姑,又多了段文楚一家老少。
“老段啊,”程宗扬在马上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段文楚脸上的刀口不深,这时用巾帕按住,跟在马侧,“这话从何说起?”
“你们唐国不会这么阔吧?连贼人都用上弩了?”
“侯爷是问这个?”段文楚苦笑道:“那可不是一般的贼人,多半是宫中翊卫乔装打扮。”
“那你还说没得罪人?这些宫里当值的卫士,不会是阉党指使的吧?”
段文楚掩面长叹一声,“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值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
段文楚吟诗一阙,然后叹道:“侯爷有所不知,长安城的翊府卫士,颇有些胆大包天的恶徒,白天是官军,夜里就是劫路行凶的贼人。这回只是运气不好,家里招贼。倒不是专门来寻段某的晦气。”
还有心情吟诗呢,看来老段的心态还行。自己在唐国没有刻意交游,打过多次交道的段文楚也算是熟人了。他今晚若是出事,自己心里很难过得去。
从升道坊穿坊而过,临近坊门,两侧的背巷不时传来惨叫声,甚至还在坊外的沟渠中看到一具女尸,身无寸缕,头无青丝,依稀是龙华尼寺被劫走的尼姑。
程宗扬越看越是心惊,最后只能硬起心肠,对周遭的乱象视而不见,带着众人匆匆返回宣平坊。
贾文和路过厢房,只听得一阵杀猪似的叫声。那位独孤参军精赤着一身雪白的腱子肉,被人赤条条按在榻上,铁中宝跟杜泉按着他的手脚,南八含了口酒,往他肩上一喷,然后亲自操刀割开皮肉,将一枚血淋淋的箭矢挖了出来。独孤郎君俊脸扭曲,额头青筋霍霍直跳。
贾文和不动声色,一路来到内宅,拉开静室的房门。只见主公半敞着衣衫,席地而坐,一名体态丰盈的艳妇被他抱在膝上,罗衣半褪,正在上下把玩。
程宗扬尴尬地放开滟奴,“贾先生,这么快就过来了?”
“主公有召,岂敢怠慢?”
程宗扬示意滟奴退下,心头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贾文和注视着他,“主公为何忧虑?”
程宗扬苦笑道:“很明显吗?”
“主公内宠虽多,但在吾等面前,行事向来端正。若非忧虑难解,何至放浪形骸?”
程宗扬总不好说自己看到城中的乱象,心中郁气难解,一生气又恼上李昂这个罪魁祸首,索性将杨贤妃拿来撒气。
“贾先生,我这两天在城里走了几处,局面实在太乱了。没有官府的管束,什么妖魔鬼怪都钻出来了,生灵涂炭啊。”
“主公身为异邦使者,要插手唐国政事么?”
“想想法子嘛,方才鸿胪寺的段少卿,都险些被恶贼破家。你知道主公我是个滥好人,这样坐视不理不合适吧?太虚伪了对不对?你也不想主公是个大奸似忠的伪君子吧?”
贾文和沉默片刻,“主公想管到哪一步?平乱,还是治安?”
程宗扬笑道:“我就知道你有法子!哎,这两个有区别吗?”
“平乱是平定如今城中的乱象,治安乃是今后的长治久安。”
“长安城乱成这样,平定起来也不容易吧?京兆府、金吾卫、御史台,这些衙门的主官吏从都被下狱,想让仇士良他们放人肯定不可能。”程宗扬拧眉思索道:“要是出动神策军,我怕长安城比遭贼还惨。兵匪一窝,百姓们可要倒大霉了。”
“平乱易事耳,只需主公说动卫公,乱象旦夕可定。”
“天策府?”程宗扬疑惑地说道:“他们才几个人?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这两天参与抢劫的,起码有好几万。天策府的爷儿们再能打,放几万头猪也得抓十天半月的吧?”
“卫公自有对策。”
程宗扬似信非信,又问道:“那长治久安呢?”
“敢问主公,如今唐国局势如何?”
“狗屎局吧。李昂那个皇上被囚禁在蓬莱秘阁,太监们一手遮天,百官只能俯首听命。”
“将来如何?”
“将来?那些太监吃了大亏,眼下既然拿捏住李昂,肯定是逮着蛤蟆攥出尿来。朝中官员敢不听话,轻则废黜,重则下狱。”
“中枢威信扫地,诸镇又会如何?”
还能怎么样?历史上,李昂被软禁后还活了好几年,宦官把持君王,恣行废立,猖獗无比,唐国朝廷威信尽失,再无力挽回藩镇割据的局面,最终崩成一地碎片,花了上千年都没能再拼起来。
“藩镇彻底割据,最后撑不下去,大伙一块儿散摊子。”
“如此,若要长治久安,眼下正是关键。”
“哦?”
贾文和道:“请主公借李昂首级,以安天下。”
程宗扬张大嘴巴,怎么突然蹦出来借李昂头颅一用?李昂一死,那不是火上浇油,乱上加乱吗?
他拍了拍额头,飞快地转着脑筋。唐国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李昂如果驾崩,局面还能坏到哪儿去?接下来呢?唐国势必拥立新君。李昂子嗣夭折,剩下的无论弟弟还是侄儿,都是成年人,不会出现幼主当国的局面。新君继位之后,再菜也不至于比李昂还不如。
也就是说,李昂死得越早,唐国的局势越能及早安定,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重树朝廷的威信……
程宗扬捏着眉心。李昂满盘皆输,再没有翻盘的可能,已经是彻底的负资产了。他活得越久,对唐国的伤害也越大。
“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
贾文和长揖一礼,一言不发地退下。
干掉李昂?还是就这样拖着?
这他娘的还真是个问题。
李昂只要还活着一天,就是唐国名义上至高无上的君王,即使这位皇上已经沦为太监们的傀儡——甚至连傀儡都不如,只是太监们手里一团烂泥,随意捏扁揉圆。
他多活一天,唐国的政局就得在泥潭里多沦陷一天,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什么时候驾崩,唐国政局什么时候才有重生的可能。
可是弑君?
程宗扬并不觉得什么皇权神圣不可侵犯,但李昂好歹是一国之主,哪儿能杀鸡一样随随便便给杀了?
李昂驾崩,宦官们会怎么反应?
宗室呢?
官员呢?
百姓呢?
那些野心勃勃,割据四方的藩镇呢?
本来唐国摊子再烂,还能维持好几十年,这一剂猛药下去,会不会唐国没救过来,直接就崩了?
程宗扬一时间陷入沉思。

第二章
子夜歌残
大明宫。蓬莱秘阁。
沉香亭前,刘贞亮已经不成人形。他一只手被剔得只剩下森森白骨,头皮也被剥下一半,耷拉在眼睑下。
空气弥漫着一股臊味,不止一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程元振拿起刘贞亮另一只手,从指尖开始,一截一截捏碎,一边捏,一边仔细询问。
最后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回王爷,看来太皇太后并不知情,都是这该死的奴才自作主张。”
刘贞亮脸上血肉模糊,两只眼睛浸在血泊中,死死盯着李辅国,嘴巴在掉落的脸皮下蠕动着,嘶声道:“绛王当立!”
“你是老糊涂了啊,这话是奴才该说的吗?”李辅国无奈地摆了摆手,“拖下去,埋了吧。”
“该死的狗贼!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找条大路,明白吗?”李辅国又叮嘱了一句。
“小的明白!”程元振道:“让这奴才就算死,也要被千人踩,万人踏。”
刘贞亮尖声道:“李静忠!你不得好死!”
“我的本名怕是没多少人知道了,”李辅国喟然叹息,“当年的老伙计,可是死一个少一个喽。”
四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垂首听训,不敢有一丝动静。
刘贞亮还要再骂,被程元振捏碎下颌,顺手撕下耳朵,塞进口中,又封了哑穴,像提条死狗般提了出去。
几名内侍上来换掉浸透鲜血的地毯,又拿了手巾,趴在地上将青石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然后铺上一条崭新的地毯,点上檀香。
李辅国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一顿,迸出一丝精光。
他招了招手,“那个娃娃,过来。”
罗令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没错,东家又把他给落下了。
罗令本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抱紧东家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放手。谁知东家走得那叫个利落,真就跟飞一样,罗令只觉眼前一花,人就没影了。
他不敢靠近精舍,又找不到路出去。这秘阁实在太大了,在屋里头居然还得跋山涉水,他觉得自己这回要能活着出去,光是这间房子都够吹半辈子的。汪臻那个破落户,做梦都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大的房子。
屋里倒是不冷,就是饿得受不了。那只白毛神狗被那个漂亮公主拎走,再也没有回来。罗令饿得眼花,躲在石头缝里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中,被人揪着耳朵尖声斥骂,“惫赖腌臜的贱胚子!跑到这儿躲懒呢!打折你的狗腿!”
罗令迷迷瞪瞪被揪到亭子前站好,才发现阁里忽然多了许多人,来来往往的都是太监。他穿着内侍的服色,在里头毫不起眼。
罗令肚子咕咕直叫,等那个老太监被人扎紧手臂,用尖刀一片片镟去手上的皮肉,他才激灵一下清醒过来。
他不认得那个老太监是谁,只听着他好像是跟一个光头合谋,要暗害自己东家,让唐国那个傻瓜皇上背上罪名,然后等汉国打过来,就名正言顺地废了他,换成别人当皇帝。
罗令懵懵懂懂的,只勉强记下对话,想着等见到东家,好跟东家说。
这会儿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罗令到底是个小毛孩,胆子再大这会儿也禁不住腿软,牙关“格格”发抖。
两名黄衫内侍架起他的手臂,将他拖到软舆前。
李辅国笑眯眯道:“你是怎么来的啊?”
罗令颤声道:“东……东家……”
“不用说了。”李辅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怪不得没有吓尿呢。过来吧,就在这儿待着。”
众人立刻露出羡慕的眼神,看着这个面生的小太监被安置到王爷身后,最光彩体面的位置。
程元振进来道:“刘贞亮那狗贼已经带下去了,就在丹凤门内挖个坑,把他填里头,进出的时候,谁都能踩他一脚。”
“事君不忠,就是这样的下场。”李辅国道:“小鱼,你说呢?”
鱼弘志也被带了进来,他脸色惨白,“王爷……说得是!”
“六根不净,输个干净。给你净净身,也好长长记性,免得你们鱼家的人脑袋发昏,走岔了路子,提着猪头拜错了庙门。”
李辅国嗤笑了一声,“鱼朝恩那老东西,一直跟咱家装傻。真以为搬出姓岳的,就能吓住老夫?他要再不识趣,下回去的就不是曲江苑了,待在水里得了。反正曲江池够大,足够给他这条老鱼精养老了。”
“多……多谢王爷提点。奴才一定转告鱼公。”
“告诉帛九,他一个小辈,咱家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不去理他。再敢搞东搞西,说不得要让老爷子动动,亲自来长安领人。”
“小的明白。”
“小仇。”
仇士良赶紧上前,“王爷。”
“这回你是辛苦了。”
“不敢。为王爷效力,是小的本分。”
“在外面好好干。后头的事,都交给小鱼,你就别插手了。”
仇士良大松了一口气,“奴才遵命。”
鱼弘志脸色煞白,“王爷,小的不想……”
李辅国叹了口气,“这种事谁想呢?你不想,我也不想,对吧?可事总得有人干。给他。”
程元振捧着一只托盘,放在鱼弘志面前。盘上摆着一条白绫,一柄金剑。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霍仙鸣躬身道:“禀王爷,五坊小儿已到。”
李辅国叩了叩扶手,众人立刻抬起软舆,护拥着这位手握权柄,口含天宪的博陆郡王离开秘阁。
罗令也想跟上,却被李辅国摆手示意,“既然是你东家让你过来的,你便留在这儿,替你东家仔细看着,也好让他放心。”
罗令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等他回过神来,原本坟墓般死寂的秘阁忽然变得热闹非凡。
秘阁顶部巨大的金盆已经点燃,耀目的火光将阁中映得亮如白昼。无数少年架鹰牵犬,在山野湖沼间游弋。来自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的金雕、青鹘、白鹞、苍鹰、黄犬,或飞或走,宛如春日的山原,一派生机勃勃。
精舍所在的山峰下,乐舞百工和梨园子弟们吹笛抚弦,击鼓奏乐。几条花舫驶入湖中,教坊的红粉歌伎立在船头引喉而歌,岸上,无数身着彩衣的舞伎踏歌起舞。
歌舞升平,长乐未央。
耳乱五音,目迷五色。
飞鹰走犬,长歌竟夜。
陶然忘忧,此乐何极!
令人心醉神驰,不知今夕何夕。
◇    ◇    ◇
“干爹,”郄志荣小声道:“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问!”仇士良铁青着脸,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连想都别想!”
郄志荣立刻缩了回去,过了会儿又道:“李训那狗贼怎么办?”
仇士良不耐烦地说道:“哪里还顾得上他?先关牢里!”
“都关起来?”
“怎么这么多废话!”仇士良怒道:“方才没听见王爷说的吗?外面的事都交给我了!不赶紧想辙把城里的乱事平定了,想让我也埋门洞里头是吧?”
郄志荣赶紧噤声。不敢再提带回来的还有个光头大和尚……
仇士良方才倒是没吓尿,就是腿肚子有点儿转筋。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王爷的六道神目能明辨真伪,给刘贞亮用刑,哪里是要什么口供?王爷他老人家纯粹就是来玩的。跟王爷玩,刘贞亮这老东西玩得起吗?瞧瞧,人都给玩碎了。
王爷那句“在外面好好干”,让仇士良愁得几乎要揪头发,外面什么样他不是不知道,从含元殿一眼看过去,清楚着呢。
招贼的里坊他都能数过来,一百零八个,一个不少。也就是舞阳程侯所在的宣平坊,皇图天策府所在的永嘉坊安稳些。别的坊那都跟烧滚的油锅一样,吱吱作响,青烟乱冒。眼看着弹压不住,要出大乱子。
本来仇士良并没有把这当个事儿,再乱还能乱到宫里头?只要自己太平,管别人去死呢。
但乱成这样,显然惹得王爷不高兴。这就是个事儿,而且是顶天的大事了。
想把这锅热油给弄凉了,谈何容易?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都在牢里关着,要让这伙反贼活着出去,对得起自己五个孩儿九个蛋吗?仇士良恨不得把他们全给活埋了才解恨。
官府指望不上,能用的就是自己掌管的神策军了,不是仇士良不信任自己手下这帮军汉,实在是太知道那些鸟货多操蛋了。把他们放出去,等于长安城里突然多了好几千的贼。那场面,王爷要不把自己皮扒了,拿盐腌半年,再挂到城门楼上风干,自己的仇字倒着写!
就算老天开眼,那帮混帐东西突然转了性,忠心耿耿想要平定乱局——不是自己故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一百零八坊,成千上万的贼人,一个坊放六七十个神策军,回头再让贼人给剿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咋办?
仇士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啥处理民政的经验。收拾皇上、大臣,自己手拿把攥,对付百姓,这活儿不熟啊。总不能去问田令孜那死鬼吧?田令孜已经被王爷打发上路了,想问他,这辈子是赶不上了,除非找人通灵。
要说通灵,徐仙师和他那位散仙至交鸿都客,倒是有这个神通,可自己真要混到去找田死鬼讨主意,脸还要吗?
“明日是朝会,让京城的百官都来上朝!”仇士良恶狠狠道:“中午就在含元殿用膳,备些泔水窝头,不拿出主意来,就让他们吃喝拉撒睡,全在殿里!”
“这个……”郄志荣硬着头皮劝道:“爹,三思啊。”
“三思个屁三思!为老百姓办事,还讲什么体面?把王铎给我叫来!今晚别睡了,点灯熬油也得给我拿个章程出来!干得好,王涯的相位就是他的。拿不出来,一并按乱党处置!”
仇士良咬牙切齿,“杀他全家!”
◇    ◇    ◇
打定主意之后,程宗扬没有顾得上去看望飞燕,便戴了顶兜帽,策骑从角门出来,入目的情形使他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宣平坊并不是热闹所在,比起寸土寸金的平康诸坊,算是个清静住处。然而此时,从自己家门口出来,一直到十字街心,原本冷清的街道被挤得满满当当,无数人扶老携幼,拖家带口,挤在屋檐下遮风避寒。
一个黑衣太监带着人沿街指点,哪里施粥,哪里生火,哪里划出区域,命人围上草席,让男女分开便溺,林林总总,巨细无遗。
坊正跟在中行说屁股后面,跟个狗尾巴一般,指哪儿打哪儿。除了本坊的坊卒,汉、宋两国的护卫也被使唤起来,在街头维持秩序。
童贯道:“都是周围各坊来避难的。”
“不是吧?我回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啊?”
“白天有伙贼人混进来想作乱,被中总管带人拿住,砍了脑袋挂在坊外,严禁外人出入,外面人也不敢来。后来……侯爷回来时候带的人多,周围的百姓看见,都纷纷来投。中总管说,侯爷有好生之德,不能寒了百姓的心,下令尽数接纳。先是腾出空宅安置,后来安置不下,只好留在街上。”
石超陪着谢无奕出来,说道:“为这中总管还跟前郡王高霞寓吵了一架。高家房舍多,中总管让腾出几间,高郡王不答应,说他谋夺自家产业。中总管那脾气,郡王也不惯着。当场放了几句狠话,可把高郡王吓得不轻。”
“干!”
看着街头的人群,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中行说打着自己的旗号收容百姓,固然是在作善事,可这隆冬天气,万一天降大雪,街上的人起码得死一半!
本来还觉得有些腾挪的空间,突然间可就迫在眉睫了。这事无论如何也耽误不得,还是早些平定为上。
“石超,你多帮帮忙,柴火热水不能断了。我去找卫公想办法,及早把人都送回去。”
石超拍着胸口道:“老大,尽管放心好了!”
南霁云牵着马,避开街旁的百姓,段文楚和谢无奕也策骑跟上。
此时已经入夜,虽然道旁燃着篝火,仍寒意侵体。远处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又被大人喝止。
程宗扬勒住马,叫来中行说,低声道:“这样不行,你去请教坊的姑娘们帮个忙,就在街上搭几个台子,有什么唱什么,歌舞百戏都行,备上汤水点心,闹个通宵!赀费按平常的两倍给,先把今晚顶过去,就当是过节了。”
中行说一口答应下来,把养伤的独孤郎拽上,一起去敲教坊司的门。
程宗扬不再迟疑,快马加鞭往天策府驰去。
◇    ◇    ◇
程宗扬心急如火,此时的安乐公主府上,却暴发了一场争吵。
“我要找姑姑!”
孙寿从鼻孔里嗤笑一声,“你姑姑已经死了。”
“你骗人!”
“不信?一会儿我就把她头拿来让你看。”
“骗人精!”
“什么骗人精?人家可是狐狸精。”
说着,面前那张妖娆的面孔逐渐出现一丝丝细微的变化,尖尖的下巴变得圆润,眼睛从妩媚的桃花眼变成明丽的凤目,红唇变得饱满柔润,一股逼人的美艳喷薄而出。
安乐公主张大眼睛,“你……”
那张与太真公主有七八分相像的玉靥嫣然一笑,阴恻恻道:“我把你姑姑吃了,就变成了她的样子。”
安乐几乎要尖叫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喝,“收了!看见那张脸我就想吐!”
孙寿赶紧变成原样,“是。”
安乐心里兀自怦怦直跳,“你……你们……”
“你以为让你当个婢女辱没你了吗?我们程家内宅,便是浣衣奉巾的小婢,也非同凡俗。也就你跟滟奴一无所长,”吕雉嫌弃地说道:“十足的废物。”
孙寿道:“不如赶出去好了。留在宅里,反而是累赘。”
“不要……”
孙寿板起俏脸,“跪下来求我。”
安乐一脸的不情愿,最后还是跪下来,小声道:“求求你……”
孙寿与成光交换了一个眼色,“傻里傻气的,一点儿都没有你姑姑乖巧。”
“啊?”
成光道:“当日你那位姑姑求着要入内宅,可是跪下来舔姐姐的脚。”
安乐期期艾艾道:“不……不会的……”
“你当你姑姑多高贵呢?我们侯爷内宅的奴婢,讲究的是德容言工,容貌、谈吐还在其次,要紧的是顺从之德。你姑姑为了入内宅,可是脱光了被我们验过身子。”
“为了证明她是原封货,你姑姑还自己扒着阴门,让我们检查她的处女膜是不是完整。”
“我最喜欢玩你姑姑的奶子了,又圆又大,正适合拿来暖脚。”
“还有屁股,肏起来好舒服……”
孙寿与成光你一言我一语,将不谙世事的安乐说得花容失色,她眼中的世界就仿佛一个七彩的肥皂泡一样,被风一吹便破灭无痕,露出令人战栗的一面。
“我们侯爷内宅的女子哪个不是国色?数下来,就你最小,身量未足,要奶子没奶子,要屁股没屁股的。”
“长得也最丑。啧啧,还宗室第一美女呢,瞧这梅妆,边缘都褪色了。”
“怪不得侯爷没有收用你,什么庸脂俗粉,老爷才看不上眼。”
“别哭了,来,姐姐给你擦擦眼泪。”
“服侍娘娘,是你的福气,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们汉国女子最是大方。”
“内宅就是狼窝,你运气好,没遇到蛇奴、罂奴那几个。不然早被她们拿去当成玩物消遣了。”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姊妹会罩着你的。”
“笑一个!真乖。”
“嘴角再翘起来一些。要甜一点,主子才喜欢……”
一直默不作声的吕雉微微抬起下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安乐年纪尚小,又在宫中长大,不识人间疾苦。虽然性子有些骄纵,但也是被母兄备加宠爱的结果,如今突遭大难,早已经六神无主,面对心肠歹毒的孙寿和成光,完全不知所措。在她们的唇枪舌剑之下,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漏下初更,吕雉站起身,然后在安乐惊骇的目光下,张开一对羽翼。
漆黑的羽毛宛如浓到化不开的夜色,在她身后舒展着缓缓伸开,接着羽翼一振,拔地而起,从敞开的窗口飞出,瞬间融入夜色。
◇    ◇    ◇
“吁!”仇士良勒住马匹,抬头望着夜色下城堞森严的门楼。
自从草匪之乱后,朝廷罢天策府兵权,收归内臣。天策府诸将就此赋闲,只在战时奉诏出征,平常不允许调动一兵一卒。
皇图天策府名将云集,战策独步天下,六朝武人无不以入天策府为荣,府中培养出的军将遍布六朝,无人敢小觑天策府,不过对仇士良这种权宦来说,天策府就是个十足的清水衙门,一点儿油水都没有。
随行的内侍上前叩门,仇士良整了整衣冠,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立刻堆起笑脸,“卫公在府里么?”
天策府大堂内坐着数人,李卫公儒袍银甲,对面坐着一位,却是舞阳程侯,下边坐着一名包着脸的士人,还有一名青衣,持笛悠悠吹着,倒是惬意得紧。
仇士良眼珠顿时一转。他一个时辰前召来王铎问策,结果这位出身世家的宰相夸夸其谈,却言不及义,口若悬河,胸中实无良策。滔滔不绝说了一个时辰,半个能用的主意都没憋出来。
仇士良大怒之下,批手给了王铎两记耳光,把这位相貌出众,满腹经纶的当朝宰相打得昏厥在地。
仇士良这会儿也想明白了,真不是王铎无能,实在是这事真不是这样干的。不用官府,还想把事给办了。这不就跟指望着先当了太监,再生儿子一样吗?没那个功能啊。
情急之下,仇士良再顾不得什么脸面,拿出杀手锏:派人去请徐仙长问计。
结果徐仙长称子时引神,未曾露面,只从门缝里递出一张两指宽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六个字:事不谐,找卫公。
仇士良攥着纸条直奔天策府,原想着抹下脸来,狠狠捧卫公一番,拿出自家炉火纯青的正宗马屁工夫,把卫公拍舒服了,但看到堂上的程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遣将不如激将,求人不如胁迫!这可是个机会,捉到了卫公的把柄!
仇士良一扫方才的低眉顺眼,胸膛高了,气也足了,一手扶着腰带,一手甩着大袖,昂首阔步地踏入堂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两位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程宗扬笑道:“仇公,请坐。”
“不坐了,不坐了。城中乱成这个样子,咱家也坐不去。”仇士良阴阴笑了一声,“咱家怕贼人惊扰了卫公,过来问安。却没想到会遇见程侯,哈哈。”
仇士良尖厉的笑声突兀响起,又戛然而止,森然道:“卫公深夜私晤外邦使者,这是要做什么啊?”
私会外邦这种罪名,可大可小,往大里说,里通外国,欲图不轨,罪名足以灭族。若是有心回护,一句人情往来,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仇士良倒不是奔着给卫公灭门来的,只不过他在宦场打滚多年,理政的本事没有,倾轧的技能却是点满了,抓把柄、揪辫子这种手段早已融入血脉,几乎成了本能,卫公这边漏出破绽,顿时见猎心喜,上来便扣个帽子。
程宗扬道:“不行吗?”
“程侯这话说的,”仇士良冷笑道:“眼下城中不靖,两位深更半夜,灯下对晤,由不得咱家不多想啊。”
“这你可想多了。”
程宗扬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啪”的打开,从容自若地扇了起来。
隆冬季节,还扇风?铁定有鬼!仇士良狞声一笑,正待加点压力。旁边的青衫文士放下笛子,抱怨道:“你眼里只有程侯,就没有我谢无奕吗?”
仇士良仔细一看,气都不打一处来,你堂堂晋国使节,装什么风流呢?我还当你是乐工呢!
那名包着脸的文士尴尬地举起手,“怪我,这事怪我。”
“老段?”仇士良纳闷道:“你咋在这儿呢?你官服呢?穿便装搞毛呢?脸上怎么了?”
“家中不幸遇贼,若非程侯授手,段某阖门性命难保。”段文楚悲声诉道:“如今段某有家难归,只能露宿街头。百般无奈,唯有请侯爷帮忙,送在下来天策府。没想到犯了仇公的忌讳,是我该死。”
段文楚一边说,一边拜倒谢罪。
“别别别!”仇士良赶紧拦住。
有鸿胪寺的人在,这事儿就是经公了。何况还是两国使节同行,私晤也谈不上。得说卫公半夜还在操劳公事,果然是国之干臣。
“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咱们谁跟谁啊,是吧?卫公?侯爷?谢公子?”
仇士良没抓到把柄,果断唾面自干,只当自己刚才放了个虚屁,厚着脸皮登堂入坐。
“那帮乱党太混账了!”仇士良到底心虚,不等众人开口,便扯开话题,痛心疾首地说道:“犯上作乱不说,还侵扰百姓,简直是死有余辜!”
“可不是吗!”程宗扬摇着折扇道:“连我宅中也被贼人抢了,为首的竟然还是个和尚,你说可恨不可恨?”
仇士良拍案道:“太坏了!指定是乱党!”
“本侯是外邦人,贵国的情形,本侯也弄不清楚。只能仰仗仇公公,给本侯讨个公道了。”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段文楚赶紧道:“还有我!”
仇士良大包大揽,“也包我身上!”
“我呢?”
仇士良眨巴着眼睛,“怎么……谢公子,你也遇贼了?”
谢无奕坦然道:“我有个相好遇贼了。”
仇士良懵懂道:“谢公子的相好……”
“平康坊的。”
“哦……”
妓女啊!你丫真有脸说!
“仇某身负皇恩,责无旁贷!”仇士良赶紧扯回话头,“卫公,我这不是求到你面前了吗?城里可真不能再乱下去了,百姓们受苦哇。我在宫里看见,心里头……就跟刀绞似的。”
仇士良扯起衣袖,在眼角按了按,做足了气氛。
李药师开口道:“平乱可以。”
仇士良大喜过望,他原想着还且得扯皮呢,武人就是痛快!
不过天策府真有这本事?他不会是阴养了三千死士,这会儿拿出来立功吧?
不该啊,天策府的钱粮自己心里有数,能克扣的全克扣了。光是养名册上的人都紧巴,哪儿有空饷可以吃的?
仇士良玩惯了阴谋,眨眼间转了一百多个念头,一边拍着大腿道:“咱家就知道找卫公是找对了!卫公你看,城中的乱状,得多久才能平定?”
“一日即可。”
仇士良手一抖,差点儿把大腿拍断。真能吹牛逼啊,天策府现在满打满算有三百号人吗?好几万没王法的贼人,一天就能搞定?
“卫公真是……”仇士良竖起双手的大拇指,“咱家服了!咱家就等着看卫公的捷报,哈哈哈哈。”
仇士良干笑几声,却无人应和,自己也有些讪讪的。

第三章
升云之期
仇士良扯了扯袍角,肃容道:“不知卫公何时能率领诸将出动?”
李药师默然不语。
刚才牛逼还吹得震天响,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仇士良暗自嘀咕,忽然心里一亮,明白过来。这是等自己给说法呢,要好处还不肯直说,矫情!
仇士良拍着胸口道:“只要咱家能帮得上忙,卫公尽管吩咐!”
“二百匹马,二百套甲胄。”
“好办!咱家这就命人准备!保证是最上等的战马,最精良的铠甲!”
“粮秣、军饷。”
“记下来!”仇士良吩咐随行的义子,“历年拖欠的钱粮全部补齐!再从宫里支一笔款子,补偿天策府诸位将军。”
“还有终南山下的苑林,原本是天策府的骑兵训练场,多年前被宫里的内臣借作他用。”
“没还吗?”仇士良勃然大怒,“这帮混账东西!卫公放心,我回去就挨个拷问,谁干的,我让他一路跪到天策府,给卫公请罪。”
“还有太真公主。”
仇士良一时愕然,请那尊不着调的大神干嘛呢?是嫌长安城不够乱吗?
郄志荣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仇士良一拍大腿,“净街虎啊!”
仇士良这会儿终于开始相信,卫公不是吹牛逼,这事儿没准还真能成!要是不成,都不用自己报复,太真公主头一个就得跳脚。
可转念一想,卫公答应得实在太痛快了,以自己的君子之心,度卫公的武人之腹,这事儿不会是有诈吧?
仇士良满脸堆笑,“看来卫公胸有成竹啊。仇某说句不该说的——莫非卫公早有定计?”
果真是宫里的太监,心思阴损惯了,话一出口就藏着钩子。
李药师不动声色,“且问程侯。”
“你以为我干嘛来这儿呢?”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都在卫公这儿求了半个时辰了,说的就是这事。”
仇士良恍然道:“原来又是托了程侯的福。”
程宗扬摇着扇子道:“我和谢公子目睹长安乱状,不忍坐视。正好段少卿要来见卫公,便冒昧来此,求问对策。这里头若是有哪些不合规矩的,还请仇公公多担戴。”
“侯爷这话可折杀我了!”仇士良苦着脸解释道:“两位别生气,都是让那帮乱党闹的,我都快成了惊弓那鸟。”
仇士良一手把持君王,屠戮众臣,要算是朝野瞩目的头等大事,可偏偏卫公和程侯只字不提,仇士良暗暗松了口气之余,也揣摩出对方的心思。
有时候不开口也是表态——看来皇上真是把这两位得罪狠了,生死不问。
得到卫公的承诺,虽然心里还有些没底,但有人垫背,还是天策府这种实力派,也足够解燃眉之急。仇士良心头的大石落下,又卖力拍了几句马屁,这才告辞。
等仇士良离开,程宗扬好奇地说道:“博陆郡王与卫公到底约定了什么?”
“生死之约。”李药师道:“不是同生,便是共死。”
程宗扬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狂跳,干笑道:“什么事能让你们两位都赌上生死了?”
“今日十八,明日便是朝会。”李药师道:“你若有意,今晚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程宗扬压下心底的不安,干笑道:“谁?”
李药师儒袖一摆,“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剑来。”
从天策府出来,段文楚脸色发灰,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上马时接连踩错几次马镫,险些跌倒。
谢无奕倒是意态从容,潇洒得紧,张口便道:“老程,咱们是不是该准备换国书了?”
段文楚身子一歪,差点儿掉下来,被程宗扬一把扶住。
他浑身哆嗦了一会儿,忽然掩面大哭,“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国家如此,吾侪尽皆不忠不义之徒……先祖在天有灵,罪臣不肖,宁不愧杀……”
程宗扬找不出安慰老段的话,或者说,也无意去安慰他。
来之前,程宗扬思索再三,到底还是没有采用贾文和借李昂首级以安天下的计策,只选择了更温和的平乱,因此亲身造访天策府,请卫公出手。
坦白说,程宗扬对此是抱有疑虑的,毕竟天策府的人马太少,一个坊放俩勉强,放仨肯定不够。对于乱象如火如荼的长安城来说,不啻于指望用一杯水,浇灭满城大火。
但卫公偏偏从容应诺,并无丝毫为难。程宗扬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跟老贾狼狈为奸,对眼下的局面早有定计。
得知李辅国亲入天策府,与卫公定下生死之约,程宗扬禁不住浮想联翩。会不会是卫公早就不耐烦李昂那鸟货,才跟贾文和默契挑事,逼李辅国应诺除掉李昂?
无论如何,李昂已经是个死人。如果自己没有误解,今夜子时,便是他的死期。
程宗扬望着巍峨的大明宫,不由心潮起伏。城中火光四起,而大明宫上,数日前灯火辉煌的木楼尚未拆除,宫中却一片漆黑。
谁能想到,此时此刻,一场弑君大戏正在深宫中上演,而这出戏的主角并非李昂,他只是一件注定被废置的道具。
◇    ◇    ◇
蹄声渐远,程宗扬靠在一株杨树后,远远看着打着舞阳侯旗号的马车驶出坊门,这才回过身,带着一丝愧疚道:“老贾要是知道我又把人甩开,独自行动,非气死不可。”
“苏沙刚刚逼走了李宏。”黎锦香从黑暗中现出身影,“唐国的广源行,如今已经是波斯胡商的天下了。”
程宗扬对广源行内部的情形有些好奇,“他们怎么自己斗起来了?”
“帛九不管事,总有人想多管一些,又有人不想被人多管一些。”
一个商行都这么多事,只能说权力争夺无处不在。程宗扬摸了摸下巴,“那苏沙怎么没趁机把李宏杀了?现在长安大乱,多好的嫁祸好机会。”
“他是怕我说出去。毕竟我知道的太多,又不能把我也杀了。”
程宗扬关切地说道:“他不会对你下手吧?”
黎锦香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可知道,苏沙今日往宫里送了一万金铢,丝帛香料如是。”
“这可搭上线了?”程宗扬啧啧赞叹,别的不说,人家这嗅觉和行动能力堪称一流,是个人才。
广源行原本选择与田令孜、李昂一边,看到风头不对,立刻跳船,扭头又搭上了仇士良。关系也不是随便就能拉上的,不可能苏沙平白送仇士良几万金铢的钱物,仇士良就把他引为心腹。
这里面的关键在于周飞救下仇士良仅存的儿子,还是能传宗接代的那个,堪称仇家的救命恩人。以仇士良的性情,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无恩无仇就是随便捏的路人。苏沙通过周飞的“功劳”搭上仇士良,在彻底攀附上之前,不会对周飞动手,甚至还要卖力捧着这位爷。
也就是说,已经姓苏的唐国广源行,至少短时期内不会逼迫黎锦香。
这丫头心眼儿太多,回答个问题都这么绕,要不是自己智商够用,差点儿都被绕进去,忘了问的什么。
程宗扬笑嘻嘻道:“自家的夫君成了大英雄,感觉怎么样啊?周夫人?”
“他这两日面上不动声色,但走路时脚趾都抬高了几分。那位周夫人每日曲意奉承,满眼崇慕地看着他浅薄的傲态,只觉得阴门作痒,恨不能被他的仇家踩在脚下,用皮鞭抽打一番才好。”
你还真是……程宗扬无言以对。
程宗扬半晌才道:“委屈你了。”
“你说那位周夫人吗?她活该。可惜眼下还有件事,只能改天再跟你一起羞辱她了。”
黎锦香说着,拿出一只半旧的荷包。
程宗扬打开来,拈出一张叠好的素柬,摊开一看,差点儿没气死。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什么锦衾含香,春光将泄。长夜难眠,忧思难解,于十六王宅安乐公主府上,翘首以盼,坐待黎明……
信中文字语焉未详,就像是闺中女子信手涂鸦。但落到知情人手里,那可真是懂的都懂了。
“这贱婢,要造反啊!”
自己三令五申,不许吕贱人自作主张,结果一转脸的工夫,吕贱人又搞这种事来,竟然拿着莫须有的把柄来威胁黎锦香——把主人的话都当放屁了吗?
程宗扬黑着脸收起素柬,“这事我来处置。”
黎锦香浅浅笑道:“妾身倒也想见见那位在府里当家的娘娘呢。”
程宗扬一阵火大,“她当个屁家!哪儿轮到她当家?”
就信上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居然还透出一股当家主妇颐指气使的口吻,程宗扬也是服了。
冷静下来,程宗扬摇头道:“十六王宅到处都是阉党,万一被人看到,太危险了。”
“那就改日再拜会这位娘娘好了。”黎锦香并未强求,她转身欲行,又提醒了一句,“李辅国傍晚带了大批人马入宫,似有大事。”
李辅国果然入了宫。两厢印证,今夜深宫之内,必有骇人听闻之事。
程宗扬不想让黎锦香牵涉到危险中,转过话题道:“你这么晚回去,会不会不安全?”
“你是说少夫人那位夫君?”黎锦香机敏之极,自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轻笑道:“他对少夫人畏之如虎,每日不等入夜必会召集手下,去办他的大事,直到天明方散。你说,他不会是好男风吧?”
程宗扬不知道摆什么表情才好。说出真相来安慰她,周飞只是被小贱狗咬了才不举?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那位小女忍双手已经能动了。程侯若有闲暇,不妨来看看她。”黎锦香略一招手,信步踏入阴影,衣袂声响,已是芳踪杳然。
程宗扬在树下立了片刻,良久才叹了口气。以自己的势力,庇护黎锦香并非难事,把她往舞都一送,自己就不信广源行有本事破城!
问题是黎锦香外表安静优雅,内里却极有主意。在广源行这处魔窟内求存多年,心性早已锤炼得刚毅无比。她母亲因为她幼时失言,自杀未遂,被送至广源行总行,在接回母亲之前,她绝不会放弃一线机会。即使时刻踏在生死线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也不会回头。
程宗扬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却难以吐露,毕竟黎锦香心念已决,自己的劝说只是徒乱人意而已。在化解她的心结之前,只能设法替她保密,以免被广源行觉察。
想到这里,他心头更是火大。吕雉这贱人,实在太过分了!就算她不知道内情,也不该这么胡来。逼黎锦香暴露身份,这不是害人吗?
◇    ◇    ◇
永嘉坊与十六王宅仅隔一坊,不过片刻,程宗扬便越墙而入,潜入安乐公主的府邸。
安乐公主作为李昂嫡亲胞妹,极受宠爱,虽然年纪尚小,所赐的宅院却颇为不俗,比几位亲王的宅院还广阔几分,只比杨玉环的镇国大长公主府略小一些。
此时夜色已深,府中寂无声息。安乐公主被接入宫中之后,几名管事的太监也一去不回,府里人心浮动,已经有仆役偷了府里值钱的物品,趁乱悄悄溜走。
这种事情程宗扬管不过来,也懒得管。他跃上银安殿的飞檐,略微分辨了一下方位,然后看向东北角一处院落。
那处别院引入龙首渠的活水,做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小楼临水而设,精致雅洁。安乐喜欢猫狗鱼鸟之类的小动物,甚至专门在别院建了一座苑林,用来养她喜欢的小兔子——这些都是她自己说的,她还担心自己没回去,家里的仆役忘了喂小兔子。
果然,别院的小楼上悬挂着一盏宫灯,上面写着“兔苑”。
程宗扬推门而入,刚一迈步,险些被绊倒。
室内扔满了檀木和樟木的箱子,镶金嵌玉的七彩罗裳丢得到处都是,偌大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搞毛呢你们!”
正在嘻笑的孙寿与成光齐齐跪倒,像驯服的羊羔一样伏下身子,娇声说道:“主子。”
安乐公主穿着一件金丝纹饰的朱红纱衣,小脸白白的,见他进来,张了张小嘴,然后“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孙寿道:“奴婢在给嬛奴换衣服。”
“炉火都没生,不怕把人冻死?”
孙寿小声道:“原本有炉火的……”
程宗扬摸了摸尚带余温的铜炉,“玩得太高兴,给忘了?”
成光陪笑道:“嬛奴衣裳好多,奴婢们想给她挑件开苞时用的,一时挑花了眼,忘了炭火。”
“吕贱人呢?”程宗扬黑着脸道:“让她过来!老爷把她腿打折!”
“不要……”
说话的却是安乐公主,她怯生生地说道:“求求你了。”
“呃……”
程宗扬没想到出言求情的会是安乐,一问之下才知道,吕雉那贱人竟然不声不响去了宫里,说是要把萧太后解救出来,好让她们母女团聚。
作为君王的皇兄再无力庇护家人眷属,原本皇室中倍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如今只剩下孤零零一人。安乐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被丢出家门,独自走夜路的孩子,既彷徨无依,又满心恐惧。
吕雉应诺让她们母女相聚,对安乐而言,如同黑暗中一丝光亮,根本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程宗扬突然体会到贾文和的心情,下面的人不听话,真他妈的心累……
吕雉的心思并不难猜,她在内宅地位模糊不清,但怎么看也高不到哪儿去。为了出人头地,不居于人下,她也是费尽心思。别人没救出来的人,她能救;别人做不到事,她能做;出入宫禁,如闲庭信步——这些足够在内宅一众侍婢,尤其是唐国收的新人面前树立起绝对的威信。
更要紧的是时机难得,不抓住这短短几天的时机,等到紫丫头回来,她再想折腾,也只能忍着。
程宗扬望着坊外的宫墙,心里生出一丝担忧:自己要是偷偷入宫,老贾不会被气死吧?
◇    ◇    ◇
秘阁内声色犬马,欢歌无限,罗令却是脸色苍白,心里七上八下。
旁边的鱼弘志也不比他好多少,胯下伤口的痛楚,再加上心头的惊惧,让他手脚都禁不住发抖。
程元振也留了下来,充作监军。他亲热地扶在鱼弘志腋下,笑道:“今儿个是正月十八,升仙的黄道吉日。你这位上仙接引使,可是唱的主角。”
鱼弘志嘴唇哆嗦着,扯一个惨淡的笑容。
外面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不知从哪里来的军士将秘阁团团围住。虽然没有一兵一卒现身,巨大的压力却仿佛透过秘阁,使人喘不过气来。
程元振森然一笑,“请吧。”
鱼弘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招手示意。
一阵“轧轧”声响,悬在阁壁上的吊桥缓缓降下,落向峰顶的精舍。
鱼弘志踏上吊桥,程元振紧随其后,还不忘示意罗令跟上。
罗令浑浑噩噩跟在后面,连额头的冷汗也忘了擦。
歌谣声、欢笑声、丝竹声、管弦声、鹰啸犬吠……混杂成一片难以分辨的噪音,云雾般从脚下丝丝缕缕升起。
原本充满欢庆的乐曲声透过吊桥上木板的缝隙,仿佛被拉长变形,变得喑哑而迟缓,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如同来自诡秘的异界。
往下看去,架鹰走犬的锦衣少年散布在湖光山色之中,宛如春日盛景的画面却是支离破碎,身影仿佛被突然抹除,又突然出现,忽东忽西,时隐时现。
船头岸上的歌舞伎动作像是突然间凝固一样,变得一动不动,肢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不断扭曲拉长。白美的纤纤玉指变得又尖又利,宛如白骨磷磷的鬼爪。
罗令突然想起汪臻那个破落户讲过的幽冥。自己脚下的吊桥就像是通往冥界的奈何桥,身处忘川之上,人世间的一切繁华与生机都被死亡气息笼罩,变成森然鬼域。
吊桥尽头的精舍忽然洞开,显露出舍中的景象。
那位至高无上的君主穿着鲜亮的团龙袍,戴着金丝编织的皇冠,端坐在御榻上,目光迷离。
两位皇妃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手臂,手里拿着七宝琉璃杯,一边涕泪交流,一边一杯接着一杯给君王奉酒。
那两名皇妃妆容精致,衣饰华丽,腰部以下却身无寸缕,一双玉足被朱绳捆绑,光着下身被系在榻脚。
精舍中只点了一对白森森的蜡烛,两侧一边坐着一群黑衣内侍,另一边是一群彩衣宫娥,他们脸上戴着白纸做成的面具,上面用浓黑的墨笔画着眉眼和大笑的嘴巴,就像木偶一样,动作僵硬地举笛抚弦,击鼓打铙,乐曲声如泣如咽,鬼气森森。
一名内侍同样戴着苍白的面具,只露出一张血红的嘴巴。他面朝着御榻的方向,嘴巴一开一合,用尖哑的嗓音唱着赞咏的燕乐。
但他的声音与口型丝毫对应不上,赞咏声似乎来自光明无法映照的幽冥,而他面向君王所吐出的,却是最阴毒,最凶残的诅咒。
御榻前方的漆几上,正上演着活色生香的一幕,一名珠冠凤钗的皇妃玉体横陈,正被一名瘦如骷髅的老太监压在身上,一边挺弄,一边用没牙的瘪嘴亲吻她的红唇。
鱼弘志怔了半晌,才依稀认出那人的面容,“刘……刘克明?”
那老太监抬起皮包骨头的头颅,头顶只剩下几根肮脏的白发,他粲然一笑,嘶哑着嗓子道:“小鱼子,是你啊。”
鱼弘志脸上扭曲了几下,忍不住道:“你不是投井死了吗?”
刘克明发出饿鬼吞咽般的声音,“我已经死过了……”
鱼弘志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这个刘克明,原本是李昂之兄敬宗皇帝的宠信太监。结果却是他亲手弑君,缢死敬宗。事后被王守澄、鱼朝恩联手讨平,投井自杀。
鱼弘志当时还亲眼见过那具泡得发白的尸体,不料这个弑君的凶手竟然死而复生。只不过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君王心腹,宫中红人,此时已经瘦脱了形。连眼皮都只剩下一层薄膜,松松跨跨地覆盖在眼球上。
“时辰已到……”一个阴森尖厉的声音响起。
两侧的曲乐瞬间停止,戴着面具的内侍与宫娥都静止下来,指在弦上,唇悬笛侧,木偶般保持着凝固的姿态。
程元振抬起托盘,刘克明伸出枯骨般的手指,拿起朱漆盘中的白绫,像套一只羊羔般,套在身下那名皇妃颈间,一边挺动,一边用缓慢的动作,狞笑着一点一点绞紧。
那皇妃红唇张开,香舌越吐越长,混着血沫的口水从唇角淌下,在粉腮上留下一道血痕。她瞪大美目,赤裸的胸乳起伏着,极力想要呼吸,脖颈却被白绫越束越紧,深深勒进肌肤。
鱼弘志认出那名皇妃是王德妃,当初也是圣上的宠妃,还曾给圣上诞下过子嗣,只是被杨贤妃后来居上,夺走了君王的宠爱。若非杨贤妃失踪,今夜被缢杀的,也许就该是杨氏了。
李昂眼珠动了动,酒液从他口中溢出,顺着龙袍直淌下来。
白绫越绞越紧,王德妃脖颈几乎被勒断,美目中流露出难以忍受的痛楚与恐惧,伸出的香舌颤抖着,被刘克明一口咬住,他一边用没有牙齿的牙龈贪婪地撕扯着,一边用力一拧。
王德妃身子一阵痉挛,美目中的光彩像熄灭的烛火一样消失,乌黑的瞳孔缓缓散开。
“就是最后抖的这几下最爽。”刘克明吐出香舌,“咯咯”怪笑道:“像是要把老子给夹断一样……”
刘克明抬起身,露出身下一截牛角,那支牛角几乎整个嵌入皇妃体内,在她雪白的腿间留下一片殷红的血迹和一团黑糊糊的突起。
“……拔都拔不来。”
“俗缘已断,恭送陛下,升云上仙。”尖厉的声音再次响起,唱白般拖长了腔调。
程元振捧起托盘,递到鱼弘志面前。
朱漆托盘中只剩下一支尺许长的金匕首。鱼弘志心一横,拿起匕首,一步一步往李昂走去。
鱼弘志手心里满是冷汗,滑得似乎握不住匕首。裆里的尿渍和血污粘结在一起,已经失去温度,其冷如冰,每走一步,都传来湿冷入骨的寒意和剧痛。
罗令双手放在唇边,把手指塞在嘴里,惊恐地瞪大眼睛。
两位皇妃纤美的玉手捧起七宝琉璃杯,哭泣着送到君王嘴边。
唐皇神智昏沉,颓然望着这一切,任由酒液从口中滴落,眼中毫无生机。
两侧内侍宫娥木然不动,白纸面具上一张张咧开的嘴巴,仿佛正在无声地大笑。
白色的素烛上,昏黄的光焰闪动着,越来越小。长长的影子投在重叠的帷帐上,越来越近。
晦暗的烛光下,金灿灿的匕首高高举起,接着,鲜血扇面般飞溅而出。

第四章
烈日骨傀
大明宫。丹凤门。
把守宫门的是左神策军将领杨镇,见到车马过来,立即上前拱手行礼,禀报平安。
仇士良随意摆了摆手,车马驶进宽广的门洞。
门洞正中几块青石板刚被掘过,土色尚新。驾车的内侍回头小心看了一眼,仇士良冷哼道:“轧过去!”
内侍不再言语,驾车从埋着刘贞亮尸骸的位置碾过。
车声辘辘,仇士良眉头微微跳了跳,王爷把刘贞亮活埋在此处,固然是教这逆贼做鬼也不定宁,又何尝不是给宫里立规矩的?自己若是不辗过去,周围这么多人盯着,万一传到王爷耳中,那便是心存怨怼,忠诚可疑了。
可惜姓田的没埋在这儿,不然在他坟头上跑趟车,那才过瘾。
进门后换了肩舆,仇士良斜着身依在软靠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身处宫禁,左右都是最贴心的义子义孙,安全无虞,心情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肩舆旁,义子义孙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宫中诸事。仇士良懒洋洋听着,无非是各人分管的差事,或是宫里一些闲话,倒是别有一番温馨的氛围。
忽然有人道:“听说王爷备的两条白绫,你们说,是留给谁的?”
一名内侍道:“应该是萧太后吧,她教子不严,也是死罪。”
另一名内侍道:“萧氏出身微贱,当初说民间还有个弟弟,失了音讯,皇上寻来寻去都是假的,都闹成笑话了。依我看,王爷根本没把她死活放在眼里,哪儿用得上白绫?”
又有人道:“莫非是太皇太后?”
“不会吧?太皇太后可是郭家的,穆宗、敬宗,还有当今那位,都是她的嫡系子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连王爷也得给她些面子。”
有人突发奇想,“会不会是绛王?”
“欸,这可保不准。绛王是穆宗的亲弟,太皇太后的亲子,敬宗驾崩那年,不就有人想立他吗?”
“不会吧?听说田老狗跟绛王走得近,如今田老狗都没了,哪儿还有绛王的份儿?”
“你也知道田老狗没了,就算立了绛王,功劳也是王爷……还有爹爹的。”那内侍赶紧添了一句,谀笑着说道。
仇士良心下微动。李昂没有子嗣,驾崩之后,最近的要数几个同父的兄弟,江王李炎,或是安王李溶。其次是本家的侄儿,敬宗之子陈王李成美。但作为宪宗与太皇太后的嫡子,穆宗的亲弟,绛王李悟的资格也是极硬。
这些亲王里头,李炎锐气外露,不好拿捏。安王李溶与陈王李成美都被李昂事先做过文章,说要立他们当皇太弟、皇太子。不管真假,人情已经用过,这份拥立之功落到自己手里,就薄了许多。
倒是绛王李悟,上回倒过大霉,如今是个冷灶。田老狗已经成了死鬼,他辛辛苦苦栽树,最后让自己把果子摘了,想想都美得紧。
仇士良越想心思越活泛,周围的子孙们还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忽然一个名字传进耳中,仇士良一下坐了起来。
“太真公主怎么了?”
周围的内侍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小心道:“孩儿方才说,两条白绫,保不定是给杨公主留的……”
仇士良脸颊抽动了一下,阴声道:“给我说清楚!”
那内侍扑倒在地,“孩儿是胡乱说的,爹爹息怒。”
仇士良劈手一掌把他打得跌倒,然后沉着脸靠回舆上。过了过会儿摆摆手,“这事儿不许再提。”
众人连忙应是。
仇士良脸色阴沉,心里却在打鼓。
王爷不会真跟太真公主对上吧?他知道,太皇太后是被太真公主护了下来,要立新君,礼仪上少不了太皇太后点头。太真公主若不肯让步,王爷也是为难。
可太真公主身后站着卫公,不搞定卫公,怎么对太真公主下手?王爷亲身造访天策府,莫非立了什么约?不然为何一回来便大开杀戒?
仇士良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远远传来,令他身体一抖,尖声叫道:“出了何事!”
旁边的内侍连忙道:“回爹爹,是金吾仗院,下面办事的,正带着推事院的人审问那帮死贼囚。”
仇士良抬眼看去,夜色下,左右金吾仗院灯火荧荧,高墙内隐隐有哭嚎声、哀求声传来。
想到受刑的都是那帮该死的乱党,仇士良转忧为喜,忽然又想起郄志荣提过的话头。
“李训那狗贼呢?”
“已经按爹爹吩咐,关进金吾左仗院。”
仇士良叩着扶手道:“听说那狗贼家的小娘子偷藏了玉玺?”
“爹爹无所不知!”那内侍笑道:“那小娘子嫩得跟朵花一样,略一动刑就哭得梨花带雨。七哥他们弄了张破席,叫她挺着臀,剥开娇滴滴那花儿,大伙儿挨个搜了一遍,用过的都说好。这会儿时辰尚早,想必还在审着,爹爹要不要亲自过去看看?”
“这帮猴崽子……”仇士良笑骂一声。
众人心下会意,肩舆随即右转,往金吾左仗院行去。
刚到中途,一阵闷雷般的铁蹄声轰然响起,众人停下脚步,讶然张望。
只见一队衣甲煊赫的人马从金吾左仗院后驶过,二百骑在前,三百骑在后,中间拥着一座碧玉乘舆。
乘舆四周垂着厚厚的帘幕,几名宫人步行相从,她们哭泣着攀住舆杠,一边拿着巾帕,擦拭舆中滴落下来的血迹,一路上呜咽不绝,只是被蹄声遮掩,微不可闻。
那队人马如风如雷,飒然东去,毫不停顿地长驱直出望仙门,片刻间便再无声息,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内侍们惊魂甫定,回过头时,却见自家干爹不知何时下了软舆,俯身跪拜道旁,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泣下如雨。
众人一时惊惶,却不敢开口,只慌忙跟着跪倒叩拜,一个个紧闭着嘴巴,噤若寒蝉。
良久,仇士良撑起身体,吃力地坐上软舆,也无意再去金吾仗院,只叩了叩扶手,吩咐众人返回大内。
软舆一路经过含元殿、宣政殿,仇士良沉默不语,直到紫宸殿在望,才开口说道:“咱家原以为圣上爱读书,是桩好事,才跟老王、老鱼他们一道拥立了圣上。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这几日我仔细想想,想伺候好皇上,要紧的无非两条,其一是别让皇上闲着,一闲下来就会生事。平常多搞些声色犬马之类的玩乐花样,娱其耳目,总好过让圣上胡思乱想地瞎折腾。”
“其二便是读书,”仇士良咬着牙,恨恨道:“最能败坏君王人性!那些书都是文士写的,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治国的本事没有,偏还好唱高调,心思更是混账!为了争权夺利,把我们这些真正办事的奴才骂得猪狗不如。君王看了这些混账书,亲近了那些混账人,便对咱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奴才视若仇雠,连以往的情分都不顾了。终究害人害己……”
步履声中,仇士良的控诉声渐渐远去。
程宗扬半蹲在灯楼一角,望着那队军士护着乘舆,策骑驶出望仙门,一路往东行去。
半夜三更,谁会这么大阵仗出行?
李辅国?还是宫中的要紧人物?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摸不到头绪,再看向深宫,隐隐生出一丝忧惧。
按照卫公话里的意思,李辅国亲自出面,李昂多半活不过今晚。虽然知道唐国的太监嚣张跋扈,一手遮天,但这种近乎明目张胆的弑君,还是让程宗扬吃惊不小。
自己本来不想跟这种霉事沾边,偏偏吕贱人竟然飞入宫中,去找萧太后。她知道那位萧太后在哪儿吗?就算安乐给她说了方位,黑灯瞎火的,她能找到地方吗?万一她再一个失手,陷入宫中,自己还得想法子救她。
程宗扬一肚子火气,吕贱人这么自行其事,净给自己添乱!真不如给她开了苞,让她被血莲花种反噬,往后给自己当个肉便器算完!起码也能省点心思。
程宗扬看准方位,正待入宫,却看到一个影子从宫中仓皇掠出。
那身影看起来颇为眼熟,细腰长腿,一身鬼鬼祟祟的夜行衣,硬是穿出上班族的气质,除了齐羽仙还能是谁?
又是这贱人!
程宗扬心头一阵发狠。吕雉真要失陷宫中,最危险的倒不是那帮太监——无论李辅国,还是仇士良,他们的野心无非是把持唐国朝政,顶多再把藩镇收归中枢就够了,至于唐国以外,他们也操不了那闲心。
而齐羽仙完全不同,从晋国的建康,到宋国的临安,再到汉国的洛都,可谓是前科累累,四处伸手,屡败屡战,仍不罢休,也不怕被她们的野心给撑死。如今又跟鱼弘志勾结在一起,吕雉要是落到她们手里,不光唐国这一局输个干净,连汉国也保不定要翻盘,那可是要了亲命了。
程宗扬收敛气息,悄然缀在齐羽仙身后。
论修为,自己此时稳稳胜过齐羽仙一筹,盯住她全无压力。况且又在独柳树下得到一番馈赠,真气之充足,可以说是自己出道以来的巅峰,使得程宗扬自信心空前高涨。
寻个僻静处,自己上前一刀,先杀后问,保证不冤枉她。
齐羽仙似乎对大明宫内外了如指掌,轻巧地避开把守宫禁的神策军,从一处无人看守的宫墙跃下,几个起落,便掠入对面的长乐坊中。
齐羽仙毫不停顿地穿坊而过,身形闪动间,已经跃上大宁坊的坊墙。
又是大宁坊!
程宗扬都怀疑这地方是不是跟自己犯冲,绕来绕去,总绕不开这鬼地方。
大宁坊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昨日事起突然,敢来的盗贼还不算多,经过一昼夜的动荡,贼人越来越多,一路行来,撞上的盗贼就有十几股,规模从数人、数十人、上百人不等,手段也从暗巷盗抢,变成明火执仗的劫掠。
程宗扬本想择地下手,可齐羽仙一路走得飞快,毫不停留地直奔兴唐寺,然后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悄然而入。
程宗扬正想潜入寺中,忽然脸色大变,扭头看向寺旁一棵古槐。
兴唐寺内,百余名僧人手持棍棒,严阵以待。昨日城中乱事方起,第一波就是奔着各处寺庙来的,僧人们措手不及,被无赖们抢走不少财物。
好在兴唐寺也是长安城中有数的大寺,寺中精壮僧人组织起来,把那帮贼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没有像龙华尼寺一样,基业尽失。
齐羽仙径直来到藏经阁,里面一群人已经等候多时。
郑注负手立在一扇屏风前,旁边是宫万古、乐从训、张忠志、几名神策军将领和身份不明的布衣武夫,一名高冠大袖的文士,还有一名文士打扮的胡人。
“宫里情形如何?”
“情形不大对。”齐羽仙道:“李辅国傍晚入宫,太液池一带都被他的人控制住,外人无法进入。宫里人都赶去拜见,随后仇士良出来,在紫宸殿召见了王铎,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忙出宫,去了天策府。但鱼弘志一直没能出来,随后他掌管的右神策军和随驾五都也被调离,用的是鱼朝恩鱼公公的令牌。”
郑注勃然变色,“该死!”
一名神策军将领也沉不住气,问道:“鱼公呢?还在曲江苑?”
齐羽仙点了点头。
室内一片哗然,乐从训叫道:“鱼朝恩这是要做什么?莫非已经私下投了李辅国,弃了我等?”
“杨复光和杨复恭兄弟呢?他们去了哪里?”
“鱼公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淮西立刻就走!”
“对!鱼公自己都退了,连句话都不给,耍我们吗?”
众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郑注举手喝道:“停!”
室中一时安静下来,郑注指着那名胡人道:“蒲先生,你来说。”
“小的只是个生意人,能有什么可说的?”蒲海云堆起笑脸道:“鱼公人品高洁,不愿生灵涂炭,想来也是有的。”
郑注寒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番鼓动帛十九、帛九,还有帛十三,又攀上索元礼,跟长安的胡人打得火热,到底操的什么心思!”
蒲海云笑容不改,“小的那点心思,相爷洞若观火,自然不敢隐瞒。”
“朝廷设波斯都护府,本就是我一力促成。”郑注沉声说道:“既然你对此有心,那便跟我做过这一场!事成之后,波斯大都督的位置就是你的!”
蒲海云俯身拜倒,“小的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熊元果!”郑注道:“平卢那边的人马呢?”
那名姓熊的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都已经安排好了。这边起事,立马就能发动。”
郑注盯了他半晌。自己拉拢的三镇人马,以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最积极,声称已经安排大军潜入长安城,只待自己一声令下,便起兵攻打大明宫,诛灭阉党。但他接到的消息,姓熊这厮今日还流窜各坊,剪径打劫,如同蟊贼一般。所谓的伏兵,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形。如此行径,怎么看都是个不靠谱的。
郑注暗暗咬牙,然后道:“张将军。”
张忠志抱拳道:“末将在!”
“你领的邠宁兵原本在西内苑,为何要移往灞桥驿?”
“这是鱼公公的吩咐,末将并不知情。”
“也罢。一会儿你便去驿中,命军士埋锅做饭。天亮之前,全军赶至丹凤门外!”
“是!”
郑注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堆起笑容道:“张将军是我唐国有名的勇将,一身虎胆,我郑注言而有信!事成之后,必以一镇相授!”
张忠志感激涕零,“末将遵命!”
“乐少将军。”郑注对乐从训道:“你的牙兵自不必说,今日事成,魏博节度使一职,便由你父子相继。”
乐从训脸色稍微好了些,默然点了点头。
“还有神策军的两位。”郑注道:“鱼公既然将你们交给我,我郑注自不会亏待足下。只要拼上一场,功名富贵唾手可得。庸碌如高霞寓,尚得郡王,何况两位参天保驾之功?”
两名将领拱手道:“自当从命!”
郑注拍了记手掌,“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诸位各自准备!”
那位一直没有作声的文士忽然道:“敢问郑相,讨平阉党,当拥立何人?”
郑注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是陛下!圣上素有文名,朝野信重。如今受制于阉奴,有识之士无不扼腕!今日朝会,我与鱼公携手,尽诛仇士良、田令孜等奸奴,收李辅国权柄,请当今垂拱而治,以安天下!”
郑注语调铿锵,目光如炬,一番言辞说得众人尽皆心服。
等众人离开后,郑注皱起眉头,对齐羽仙道:“鱼公到底在等什么?”
“他在等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那位郡王已经不耐烦了。”齐羽仙道:“鱼弘志虽然没有出现,但让他一名亲信过来传话,说王爷点名索要玄机。”
郑注吃了一惊,“什么?”
“原话是博陆郡王看中了鱼公的侄女,让她过去伺候。”
“可恶的家伙!”郑注先是勃然大怒,转念一想,又冷静下来。
他踱着步子,捋着胡须喃喃道:“这倒是个机会。以玄机的手段,若是能近身,至少有三四成的把握……”
齐羽仙提醒道:“别忘了李博陆的六道神目。”
郑注挥了挥手,“六道神目只是夸大之辞。况且只要能拖住李辅国,就算被他识破,又有何妨?”
齐羽仙道:“真要让她去吗?你也知道……”
郑注断然道:“告诉她,是我让她去的!三叔那边,我自有交待。”
◇    ◇    ◇
兴唐寺外,程宗扬立在一棵古槐下,昂首不语。
长安城中古树极多,虽然经历草匪之乱,仍有大量古树遗留,几乎每个坊,都有老槐古柏。
相比于状如云山的独柳树,这株古槐树身略微有些倾斜,裸露的树根犹如石质,一半树身已经枯死,另一半仍枝柯交横,黛色参天。
程宗扬拍了拍树身,掌下传来钝钝的质感。几只蚂蚁受到惊动,从树皮的缝隙中钻出,慌乱奔走,似乎已经以此为巢。
程宗扬盯住一只蚂蚁,看着它抖动着触须,在树干上快速移动,越爬越高,最后消失在枝桠间。
即使目力大进,足以夜间视物,虫蚁无遗,这么一直盯下来,仍让程宗扬禁不住双目发酸。
他闭上眼睛,一边恢复不适,一边将心神探入窍阴穴。
可依然什么都没有。
就在自己准备潜入兴唐寺的一刹那,程宗扬感觉到窍阴穴微微一动,似乎某个已经消失的影子再次浮现。
是泉玉姬,自己唯一能够驭使的魂奴。
那天她与自己分头行动,突然间音讯断绝,失去联络。失踪的位置就在兴唐寺附近,离此不远。
已经消失的魂奴突然生出感应,程宗扬立刻放弃入寺,循着感应的方位,找到这棵古槐。
然而到了树下,窍阴穴再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刚才的感应只是错觉。
程宗扬绕树盘桓数周,没有找到线索,但他仍不死心,索性攀到树上,寻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可惜一番徒劳,终究无功。
听到兴唐寺方向传来的动静,程宗扬只好暂时放弃。
一群人从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出来,随即各奔一方。程宗扬没等到齐羽仙,却看见一个熟人:乐从训。
程宗扬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懒得再等姓齐的贱人,趁此机会,拿姓乐的祭刀也不算白来一趟。他暗暗握紧佩刀,不言声地追了上去。
乐从训领着两名随从,急匆匆绕进巷子,闷头赶路。
眼看快到十字街口,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拔刀在手,接着提气轻身,正待抢先出手,霹雳一击,斩杀左侧那名随从。忽然间眼前金光一闪,一条禅杖从黑暗中挥出,“噗”的一声闷响,将那名随从打得脑浆迸裂。
另一名随从闻声刚要举刀,便被禅杖穿胸而过,一命呜呼。
一袭深紫色的袈裟从黑暗中浮现,窥基收回禅杖。金光闪闪的杖身上沾满了脑浆血肉,将坠未坠,接着血肉一阵蠕动,像是被吞噬一般悄然消失,杖身变得焕然一新。
乐从训眼角抽搐着,勉强挣扎片刻,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师父……”
“浑府的人是你杀的吗?”
“不是,是郑注!”乐从训分辩道:“他盯上浑家的钱财,才动的手。”
“你动手了吗?”
“我……我……”
窥基浓眉挑起,沉声道:“你们虽是挂名弟子,亦有同门之谊。手足相残,即便我佛慈悲,也容你不得!”
“师父!师父!徒儿知道内情!只要师父饶徒儿一命,徒儿就把他们的勾当都告诉师父!”
“呯”的一声,禅杖贴着乐从训的脖颈重重落下,溅起的石屑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这次的事,都是李师道的主意……”
乐从训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清,声称整件事真正的策动者是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此人野心勃勃,又专好阴谋诡计。这些藩镇割据一方,威福自用,真正的对手还不是朝廷官员,而是把持朝政的阉党。
自从草匪之乱后,唐国太监大权独揽,便不遗余力地往各镇派遣监军,妄图把藩镇也握在手中。李辅国等人控制中枢,秉持大义的名分,各藩镇但凡露出丝毫破绽,便被他们趁虚而入。
若是某位节度使年事已高,诸子正值壮年,或是手下有坐拥重兵的大将,那帮太监便拿出种种挑拨、唆使、引诱、威逼……之类的手段,闹出内讧,激起兵变,再趁乱以朝廷的名义插手其中。
不少藩镇都深受其苦,内斗不休,甚至有的节度使尸骨未寒,镇中便兵戈四起,继任的节度使如同走马灯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年数换仍不消停,胜者弹冠相庆,败者举族尽灭,被太监挑起野心的骄兵悍将们彼此杀戮,血流成河。
李师道也吃过苦头,对阉党恨之入骨。拿到平卢节度使之后,他暗中联络心怀不满的各镇,又与田令孜合谋刺杀武元衡,趁机捉到他的把柄,更与居心叵测的郑注一拍即和。
各方联起手来,里应外合,竭力怂恿李昂诛灭宦官,制造出一场震惊天下的大乱。借此让太监与忠于君主的大臣斗个你死我活,将太监的凶残跋扈和文臣的颟顸无能公诸于众。
首倡诛宦的郑注故意作出受人排挤的假相,好临阵脱身,待双方杀得不可开交,再登高一呼,号召各藩镇襄助义举,起兵尽诛阉宦,救君王于危难之际,拯苍生于水火之中。
郑注等人计议已定,只待今日朝会时便要发难。谁知阵营中最关键的两位大太监,鱼朝恩置身事外,鱼弘志被博陆郡王召走,一去不回,连他掌控的右神策军也被调离宫禁。
郑注虽然说得嘴响,但参与各方大都心下忐忑。连豺狼秉性的乐从训也暗生退意,准备一回去便带着手下的人马远走高飞。
窥基面如磐石,看不到一丝表情。
魏博牙兵甲于天下,乐从训被郑注刻意拉拢,成为核心小圈子的一员。倒是窥基本人,原本不在郑注等人的算计之中,谁知他却主动找到李昂,联手对付程侯。郑注等人顺水推舟,将这位佛门巨擘当成了一枚小小的棋子。
结果窥基一着不慎,根基尽失,连大慈恩寺本寺都被释特昧普鸠占鹊巢,堂堂国师,竟成了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程宗扬屏息敛形,连眼睛都微微闭上,避免窥基生出感应。
乐从训吐露的内情大半与自己的遭遇契合,看来只有窥基和蒙在鼓里的李昂真想杀死自己,幕后的操纵者只是以此来迷惑太监们的耳目。只不过一个远在外藩的李师道,居然把手伸这么长,真不知道能捞到什么好处。
良久,窥基拔起禅杖,大步离开。
乐从训爬起身,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顾不上理会两名手下的尸体,匆匆钻进巷子。
程宗扬微微吐了口气,然后拔刀在手,正待扑上斩杀这条豺狼,忽然间心头一凛,颈后的毛发根根竖起。
他想也不想便冲天而起,身形方动,原本的落脚处便被一片暗红色的血浪淹没。
窥基不知何时绕到程宗扬身后,他双手合什,禅杖横在臂间,深紫色的袈裟飘舞着张开,鲜血潮水般奔涌而出。
汹涌的血浪翻腾滚动,边缘仿佛伸出无数细小的爪子,攀扯着往四面八方蔓延,所过之处,生机尽灭。血泊中夹杂着无数白骨,此时齐齐伸出,白骨如林往程宗扬抓去。
程宗扬打死也不敢落入血浪,眼看已经势尽欲坠,他长吸一口气,丹田腾起一团光球,接着又是一团,人在半空,便瞬间七阳齐出。
程宗扬猛然旋身,一记虎视鹰扬,犹如插翅的猛虎一样挥刀劈下。
刀至中途,那柄长刀已经亮如烈日,精钢打制的刀身不堪重负,刀锋仿佛要被点燃一般,炽热夺目。
窥基阴沉的双目中映出如火的刀光,他双臂一振,将禅杖横握手中,肌肉犹如铁铸般隆起,真气狂涌。
程宗扬倾尽全力,毫不犹豫地一刀斩落,九阳神功配合五虎断门刀法,与窥基的禅杖硬拼一记。
窥基磐石般的脸颊一阵扭曲,昨日他刚与这位程侯交过手,深知这厮外强中干,因此一上手便施出尸林血泽,封住他的去路,免得他逃走。
谁知一夜之间,这厮修为突然暴涨,一刀劈下,刀光犹如烈日,真气雄浑刚猛,与昨日判若云泥。竟然是扮猪吃虎,趁机取自己性命。
生死之际,窥基双目精光大放,紫色的袈裟鼓胀而起。紧接着长刀落下,至刚至阳的九阳真气轰然炸开。
窥基手中的禅杖断为两截,断口仿佛被高温锻烧过,熔化成炽热的液体。
那柄长刀同时破碎,刀身的碎片流火般四下溅射。程宗扬紧握着刀柄,只剩数寸的刀身余势未衰,斜劈进窥基紫色的袈裟内。
“咔”的一声,断刀斩进胸口,坚如铁石的肋骨根根迸碎,白色的骨茬从袈裟内不断飞迸而出。
当断刀带着最后一丝余力,斩断脊椎,紫色的袈裟失去支撑,裹着碎骨轰然堕落。
生死一瞬,窥基用骨傀替代真身,承受住这暴烈无比的一击,整个人霎时退出数丈,威严的面孔因为精血大量损耗变成干瘪憔悴,高大的身躯也变得有些佝偻,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
程宗扬双脚踏在袈裟上,随即飞身跃起,头也不回地往北狂奔。
窥基“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眼中露出噬人般的凶光。
这贼子好歹毒的心术!昨日交手,故意作出虚有其表的模样,全靠着手下拼命才逃过一劫。此时趁自己大意,才突然显露出真实修为,施展的九阳神功更是自己密宗法门的克星,措手不及之下,自己不得不祭出骨傀替身,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眼看程宗扬就要掠出暗巷,窥基目露凶光,不顾自己精血大损,双手结成密宗法印,一柄吸饱鲜血的金刚杵从他胸口无声地飞出,往程宗扬背后飞去。
金刚杵去势极快,电光火石间,已经追上程宗扬的身影。
就在这时,窥基真气鼓荡的丹田蓦然一震,仿佛破了一个小孔,真气随即泄去。那支金刚杵后继无力,“锵”然一声,刺在地上,功亏一篑。
窥基面沉如水,远处那件掉落的紫色袈裟燃烧起来,瞬间化为灰烬,地上只留下一堆零乱的枯骨。

第五章
娇女媚母
程宗扬方才全力施为的一击,如同骄阳堕地,远在坊外,都能看到耀目的光芒。
同在一坊的上清观内,一双姣然而幽深的妙目远远投来。
正在狼狈逃命的乐从训一边狂奔,一边愕然回首。
刚把抢来的钱物倒在一处,躲在暗处分赃的熊元果等人吃惊地张大嘴巴。
坊外一辆马车上,文士打扮的蒲海云停住交谈,掀起车窗,讶然张望。
在他对面,一名戴着兜帽的女子抬起头,碧蓝的美眸中露出无法化解的惊惧与仇恨。
大雁塔上,那位蕃密金身法王丢开怀中的裸女,赤条条走到塔外,望向大宁坊。
观海盘膝坐在塔外,闻声抬起头,皱眉道:“骄阳烈日,其炽熔金……是太乙真宗的人?”
释特昧普冷冷道:“那位程侯身负九阳神功,早已非是秘事,师弟何必故作他语?”
观海摇头道:“这一招至少是六级巅峰的修为,那位程侯可施不出来。”
“不是他还能是谁?太乙真宗门人已尽赴龙池,难道又出了一位不为人知的六级高手?”
“听闻太乙真宗卓教御曾在洛都出现,与那位程侯关系匪浅。”
释特昧普不客气地训斥道:“你受了伤,莫非脑子也糊涂了?卓云君一介女流,哪里练得了九阳神功?”
观海双手合什,躬身道:“师兄教训的是。是师弟糊涂了。”
释特昧普回身入座,张开手臂。方才的裸女像美女蛇一样匍匐行来,盘绕在法王身上。
释特昧普一手揽住裸女的腰臀,沉声道:“大慈恩寺已入我手,本法王将在七日之后,于寺中行天女敬食佛事。”
“恭喜师兄,功德无量。”
“你受了伤,这回就不用你出力了,去准备些施法的器物。”
“多谢师兄关照,”观海恭敬地说道:“请师兄示下。”
“照以往的法程仪典,取头颅二十七只,头盖骨六件,腿骨四根,皮一张,全尸一具,肠十四捆,肉八块,血九瓶。取五肉、五甘露、废墟土、旋风土、阴阳之水、燃指佛灯、向北之荆棘……”
“处子莲苞一朵,黑狗外物一副;另需供祭善母一名……善蕴!”释特昧普沉声喝道。
怀中的裸女昂起头,迷蒙的眼眸望着身前的金身法王,流露出无比的虔诚和崇拜。
“我佛法事需供祭善母,汝可愿否?”
波斯贵妇雪白的面孔上浮现出空洞的笑容,“愿意。”
“汝持戒七日,于法会行大布施,可愿否?”
“愿意。”
“待肠中灌满甘露,取之供佛,汝可愿否?”
“愿意。”
“以汝之皮镂刻经文,汝可愿否?”
“愿意。”
“采割莲花,刳腹取胎,剥皮沥血,拆解肢体——汝可愿否?”
“愿意。”
释特昧普金身螺髻,宝相庄严,铜钟般的声音在塔中回荡,“善哉善哉,汝向佛之心,至坚至诚!佛祖保佑,汝轮回转世,当得福报亿万。”
观海顶礼膜拜,“师兄供此佛事,功德无量,随喜赞叹。”
释特昧普竖起手掌,“阿弥陀佛。”
◇    ◇    ◇
“阿弥陀佛,善哉啊善哉!”
信永双掌合什,虔诚地躬身施礼,“贫僧行走坐卧,皆有伽蓝护体,不避刀枪,不惧矢石,蹈火不伤,入水不溺,斧锯不能伤,寒热不能侵……”
他抬起头,诚恳地说道:“就不必动刑了吧?”
“瞧你说的,就算是天王菩萨,落到咱家手里……”
那太监阴恻恻说着,忽然神情一变,“大师坐!”亲自挥袖,拂了拂座椅。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信永颠颠地挨个向在场的太监内侍施礼,躬身的同时,合什的双掌一分,飞快地将一枚金铢抛到对方袖中。
“施主吉祥,佛祖祝福你!”
“这位公公,一看你就与我佛有缘啊!”
“小寺承接各类法事,大到动土建宅,小到诵经驱邪,无所不包!”
“有哇!小寺在终南山间设有伽蓝精舍,专供各位退休的公公养老!一水儿向阳的大宅院,冬暖夏凉,风景怡人,空气清新,延年益寿!”
“客气了!客气了!大伙儿都坐,都坐!”
“说到这个,不瞒各位啊,我们娑梵寺长生库的资金回报率,在长安各大寺庙中一向名列前茅!年均生息一成,听来似乎不高,但胜在稳定,旱涝保收!这可是佛祖认证过的,不是小僧吹牛……”
肥头大耳的信永大师盘膝坐在椅中,舌灿莲花,口沫横飞,狠狠弘扬了一番佛法。
几名太监听得入巷,时而点头抚掌,时而欢喜赞叹,被他一番天花乱坠法说得心潮澎湃,只觉得茅塞顿开,别有天地,对未来的养老生活充满了向往。
隔壁院中不断有惨叫声传来,信永脸上的肥肉不时一颤,心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和“菩萨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能拉住几个聊大天,让同监的囚徒们轻松些,也算是修行了。
阿弥陀佛,善了个哉的。
◇    ◇    ◇
大明宫。紫宸殿。
仇士良本想去金吾仗院散心,途中的车驾使他打消了心思,回来看过儿子,刚准备赶在朝会前小憩片刻,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接着郄志荣铁青着脸进来,低声道:“干爹,萧太后不见了。”
仇士良有些发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劈手给了郄志荣一记耳光,“没用的东西!”
郄志荣捂着脸道:“爹爹打的是,是孩儿没用!可眼下该怎么办,求爹爹给个主意。”
“怎么办?凉拌!”仇士良掀被卧倒,“寡妇死了儿,还能有什么指望?杨氏一个,安乐公主一个,还有萧氏这个,死男人的死男人,死哥子的死哥子,死儿子的死儿子,一帮孤女寡妇,能翻出来什么风浪?”
“会不会是太真公主……”
“你管她呢?”仇士良想想,又爬起来给了他一个耳光,“是个寡妇你就随便欺负?缺德不缺德?”
郄志荣小声道:“孩儿就是气不过……”
“行了,知道你是一片孝心,要不早就打折你的狗腿,撵去守陵了。去吧,让他们别声张,只当没这回事,别到处嚷嚷。”
郄志荣小心给仇士良掖了掖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传了干爹的吩咐,郄志荣还有些不放心,对几个亲近的义兄弟说道:“眼下已经是十九日,再有两三个时辰就该朝会了。虽然王爷那边笃定,但我总觉得心里头没底。咱们兄弟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全指望干爹给咱们遮风挡雨。大伙儿合计合计,看哪儿还有没有什么疏漏,趁着朝会前理清头绪。”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要紧的一是宫门,二是含元殿的大殿。只要领着兵马将南边的五座宫门看紧,再守住龙尾道,局面就尽在掌控。
众人计议已定,各自将兵刃藏在衣内,等待朝会开始。
◇    ◇    ◇
龙首渠从大宁坊北穿过,往东北通往十六王宅。夜色下,宁静的渠水幽深如墨。
忽然,一串气泡从水下升起,接着一颗脑袋浮出水面。
程宗扬长长吸了口冰冷的空气,一边抬起手掌,抹去脸上的水痕。
方才那一刀,是他第一次完整施展出九阳神功第七层,只能说九阳神功不愧是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全力施展之下,威力大得超乎想像,即使窥基修为远比自己精深,若不是他危急关头用骨傀挡刀,一刀下去,不死也要重伤。
但这一招的消耗同样大得超乎想像,独柳树渡来的死气几乎为之一空。要知道,那股死气使得程宗扬丹田真元满溢,已经触摸到突破的边缘。如果耐心蓄养数月,有七八成把握能突破到第六级通幽境的中阶。
可惜如此庞大的真元,却在自己毫不留手的催动下,一招就消耗殆尽。
程宗扬暗自估量,即使师帅王哲复生,限定在第六级的境界,单论七阳的威力,也未必比自己刚才那一招大多少。
显露出一刀斩杀窥基的实力,足以令人自傲,可惜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修炼,短板太多,威力虽然足够,但施展九阳神功时各种细致的操控一概付之阙如,结果只有一刀之力。一刀之后便无以为继,只能狼狈逃蹿。
他在大宁坊遇袭,又接连故地重游,对大宁坊已经熟门熟路。一口气掠过十字街,便一头扎进龙首渠,一边放出刚刚吸收那两名随从的死气来遮掩气息,一边贴在渠底潜行。
程宗扬一边竭力抵御寒意,一边仔细分辨着方位,小心穿过数道水闸。
他并不担心窥基会追来,方才那一刀足以震慑那位入魔的高僧,只是担心会引来敌友不明的窥视者。若是半路被人截住,才叫冤枉。
渠水进入十六王宅,沿途引出数道分汊,为各宅送来活水。其中一道流入高墙,汇成一个小小的池塘。
池旁立着一幢三层的小楼,楼中灯火荧然。
成光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把脸贴在白兔柔软的绒毛上,娇声道:“好可爱的兔子,又软又暖,还这么大……”
说着嫣然一笑,“剥下来的皮,足够做一顶兔绒软帽了。多出来的皮毛,还能做一双手套呢。”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兔子身上比量。
安乐并膝跪坐在地上,小巧的鼻尖红红的,似乎刚哭过,这会儿又被逗得美目泫然。
孙寿从背后拥住安乐的娇躯,一双手伸进她的领口,一边在她胸前揉弄,一边笑道:“嬛儿这对奶子,就跟一对小白兔一样,又软又嫩,摸起来滑溜溜的。只可惜小巧了些,咱们家主子啊,最喜欢大奶子,怕是玩起来不过瘾呢。”
成光笑道:“嬛奴还小,说不定还会再长呢。”
“啊!”安乐颦起眉峰,低低叫了一声。
孙寿双手一边在她胴体上游走,一边轻笑道:“别怕,姐姐不会碰你那里。嬛儿还是处子,主子还没用过,旁人不好乱摸的。”
成光道:“说不定嬛奴自己心急,一想到给主子侍寝,便已经湿了。”
孙寿笑道:“你不知道,嬛儿刚才还以为要跟主子成婚,都怕得哭鼻子了。我跟她讲解一番,她才晓得,这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婚事。”
“跟主子成婚?”成光失笑道:“她还真敢想。”
“可不是嘛,哪个女孩子没有憧憬过出嫁时的风光呢?你瞧这条百鸟裙。”
孙寿抚了抚身后一条华彩异常的长裙。
那条长裙悬在衣架上,一根紫檀长杆从两袖中间穿过,低垂的裙裾用鸟羽的软绒织成,灯光下光彩流溢,随着目光的移动,不住变换着色彩,星光点点,如真似幻。
“这可是嬛儿花重金,买来当嫁衣的。”孙寿笑道:“连宫里的赏赐,也都备下来当作嫁妆。可惜,这些都用不上了。”
成光用指尖挑起安乐的下巴,嘲笑道:“可怜的嬛奴,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风光大嫁,也没有什么婚礼吉庆。只等主子哪天有了兴致,将你叫到跟前,随意开了苞,让你从女孩变成女人。”
成光摩挲着她的粉颊道:“你若是伺候得好,还能给主子当个床奴,主子跟内宅的姬妾欢好时,召你助兴。平常肏肏你的嫩穴,拿你的身子取乐玩耍。若是运气不好,主子用两回便腻了,你就只能在内宅当个最低等的使唤丫头,干些粗活脏活。”
安乐小声抽咽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孙寿道:“主子正妻的位子早就定了下来,便是你姑姑将来被主子收用,也没有名分。最多当个丫头,连丫鬟的边都沾不上。”
“你姑姑入门,还要伺候我们呢。”
“我巴不得你姑姑这会儿就进门,等主子收用过,我就把你姑姑叫来,一边肏她的浪穴,一边让她哭着叫姐姐。”
孙寿和成光你一言我一语,连唬带吓,把安乐说得哭出声来。
房门忽然打开,一股寒风涌入小楼,满室烛光摇曳。
程宗扬浑身是水地踏进房内,口鼻中呼出团团白气,“雉奴呢?”
孙寿和成光连忙迎上来,“还没回来,主子是落水了吗?衣裳都湿透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将主子湿透的衣物脱下,又拿了巾帕,给主子抹拭。
程宗扬接过巾帕擦了把脸,饶是他有真气护体,在水中浸了这么久,冰凉的寒意也仿佛透过皮肤,侵入丹田,此时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程宗扬吐了口寒气,目光落在跪坐的少女身上。
灯光下,身着华丽宫装的安乐公主就像一个精美无比的洋娃娃,娇靥宛如桃花,明媚妍丽,松开的衣襟间,露出白如脂玉的肌肤,让人禁不住想像,她衣内的玉体该是如何美妙……
程宗扬想起来,这丫头自己还没有收用过呢。
常言道:有杀错无放过,什么责任不责任的,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何况已经是自己内宅的奴婢,她的处子贞操,本来就是自己的。
两女在内宅伺候多时,不用主子开口便即了然。双双扶起满面羞惧的少女,笑道:“恭喜妹妹,刚入门,这会儿便能伺候主子。”
“别担心,姐姐来帮你宽衣。”
两女嘻笑着一起动手,解开安乐的衣物。
程宗扬这会儿才看出蹊跷,“你们俩把她穴道封了干嘛?”
孙寿道:“奴婢本来逗她,说要烤只兔子吃,谁知她小孩心性,当了真,哭着要自杀。奴婢嫌她聒噪,才封了她的穴道。奴婢这便给她解开。”
“等等。”
程宗扬想起来,安乐这丫头娇气得很,吃不得痛。自己那天本来想当着李昂的面,给她开苞,结果略微用力了些,她就哭得死去活来——自己那会儿怎么就没想起来封了她的穴道呢?
“不用解了,你们俩帮帮她。”
孙寿抿嘴一笑,“是,主子。”
程宗扬抹干身体,这边安乐公主也被推倒在红毯上,宫装下摆翻开,露出一双洁白的美腿——她竟然穿了一双白色的丝袜,更衬得双腿曲线优美。
再往上,能看到内裤一角,同样是洁白质地,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丝织物覆盖在少女禁地上,洋溢着鲜美而纯洁的气息。
一样是白色内衣,穿在杨妞儿身上,性感得几乎爆炸。穿在安乐这小姑娘身上,却在性感中多了几分童真的意趣,就像一个豆蔻初开的小女生,刚刚褪去童年的稚气。
等程宗扬反应过来,胯下已经一柱擎天。
孙寿和成光挽住安乐的膝弯,将她双腿分开。丝织的内裤绷紧,勾勒出少女下体娇嫩的轮廓。
程宗扬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丫头满十五了吗?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犯罪感,程宗扬把心里那堆碎碎念抛到脑后,正要上前一试软嫩,忽然“哗啦”一声,窗户被人撞开。
一道影子轻盈地穿窗而入,在楼内盘旋半周,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吕雉松开手,将手中的美妇丢在地上,凤目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程宗扬虎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
吕雉傲娇地抬起下巴,“找到人,自然要回来。”
程宗扬低头看去,地上那妇人已是徐娘半老,但风韵颇佳,杏眼桃腮,肤若凝脂,正是李昂与安乐的生母,太后萧氏。
她脸色苍白,眉眼间还带着惊悸与怯意,显然被提着飞了一路,受惊不小。
吕雉满面春风地笑道:“你猜,我在宫里看到了什么?”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大明宫比洛都的南北二宫加起来都大,谁能猜得出来?”
“我看到有一支唐军护着一辆乘舆,从太液池出来,宫人们攀舆啼哭。”吕雉道:“一路上,乘舆都在不停往下滴血。”
程宗扬心底一沉。
“我猜,舆中乘坐的是唐皇李昂,”吕雉挑起唇角,“……的尸身。”
虽然已经有答案,程宗扬仍然禁不住问道:“为什么?”
“我看着车驾出了东边的通化门,然后绕了一个大圈子,往北行驶。他们去的方向,无疑是帝陵。”
君王登基之后,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李昂也不例外。如果车驾真的是驶往帝陵,李昂的死确凿已经无疑。
明知道那家伙该死,可堂堂帝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而且还是显戳?一条白绫的事,偏要动刀子,这帮太监太狠了吧?
怪不得这贱婢去了那么久,原来是盯上了连夜送葬的车驾。自己也同样看到这队车马,因为卫公的暗示,也有所猜测,却没想过从他们的去向推断舆中人的身份。
难怪这贱人能垂帘那么久,见事之明似乎犹在自己之……呸!她只能在自己下面。
吕雉挑道:“所以我就把她带了出来。”
所以?这有什么好所以的?
程宗扬正要开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你……你不会是打算……”
“正是。”吕雉傲然道:“有她在手,唐国帝位所属,尽在掌中!”
程宗扬就像吞了一口芥末一样,感觉不是一般的刺激。我以为你只是为了收服安乐那丫头呢,原来还操着这心思?
“醒醒!你当这里是汉国呢?太后说了算?唐国的太后只是个摆设好不好!谁登皇位,跟太后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太监作主。懂了吗!”
吕雉怫然道:“太监无非是帝王家奴!太后一国之母后,难道说话还不如家奴?”
“唐国的太后跟你们汉国是两码事!你在汉国能垂帘听政,唐国呢?自从韦后作乱,唐国怕了后宫当政,连皇后都不立。这几位太后全是母凭子贵,从寻常宫眷一跃成为太后,一点儿根基都没有。”
吕雉不防自己一番辛苦,却换来了一通训斥,蛾眉挑起,反唇道:“那又如何?她毕竟是太后!你就这么看不起她的身份吗?难道在你眼里,太后就什么都不是吗?”
“别胡思乱想的,什么叫看不起?”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后张臂抱住她,低头亲了一口,温言道:“辛苦了吧?”
吕雉那点小小的怨气顿时烟销云散,玉颊泛起一抹红晕,娇嗔道:“衣服都不穿,偏还说这么多。小心着凉。”
她瞥了安乐一眼,唤道:“寿儿,帮我更衣。”
孙寿陪着她离开,成光掩好门窗,然后拨亮灯烛。
如果说吕雉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嗅觉灵敏,萧氏与安乐这对母女对政治就太不敏感了。她们这会儿相拥而泣,显然已经知道宫中惊变,悲恸之余,也为自己的前途未卜而忧惧,但除了悲泣之外,再没有一点多余的举止,宛如漂萍,随波逐流,全然没有把握自己命运的念头。
安乐年幼,还可以理解,萧氏也是如此,真不知道她怎么混上的太后。
程宗扬审视良久,迈步过去。
萧氏慌忙抹去泪痕,俯身拜倒。她双手玉指相对,额头紧贴住地面,带着一丝哽咽道:“贱妾萧氏,见过程侯……愿程侯福禄万代,荣祚绵长。”
程宗扬淡淡道:“太客气了吧。”
萧氏泣声道:“贱妾教子无方,得罪了程侯,还求程侯恕罪。”
“知道罪过就好。”程宗扬坦然接受了她的谢罪,说道:“我已经收了你的女儿为奴,这会儿正打算给她开苞。虽然她还是公主的身份,但既然是奴婢,也谈不上什么纳娶的礼数。随便一些,今晚在这里收用她。”
萧氏伏地道:“侯爷临幸小女,是贱妾母女的福分,小女自当用心服侍。”
程宗扬看着这位战战兢兢的太后,忽然一笑,“听说你是婢女出身?怪不得呢,这么乖巧。”
“贱妾出身微末,让侯爷见笑了。”
“抬起头。”
萧氏抬起脸,迎面便看到他裸裎的身体。
年轻的躯体精壮而又矫健,紧绷的皮肤结实有力,在他胯下,那根阳物斜挑着向上挺起,龟头红紫发亮,棒身血脉虬结,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气。
萧氏粉面一下涨得通红,慌忙避开视线。
“还有点姿色。”程宗扬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口气轻薄地说道:“难怪出身微贱,却能受到帝王恩宠,还母凭子贵,当上了太后。”
萧氏又羞又怯,勉强挑起唇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程宗扬心知肚明,就凭她被一帮太监媟戏时流露出来的怯懦,这点言语上的轻薄根本算不得什么。
从她的表现来看,他甚至怀疑这位奴婢出身的太后娘娘,有一种病态的讨好性人格,似乎对别人的任何要求都不知道怎么拒绝,好像已经习惯于各种非分的要求,毫无尊严可言,可以承受的下限低到离谱,各种羞辱都能逆来顺受。
既然这样,自己也不用给她留什么体面。
程宗扬道:“安乐还是处子,不晓人事,这会又动弹不得,你这当娘的便辛苦些,亲手替她把着。”
萧氏泪水悬在眼眶中,红唇半张,“啊?”
“我是说——”程宗扬不悦地挑起眉,口气中带了些压力,“让你亲手把你女儿的小穴剥开,好让本侯给你女儿开苞。”
萧氏立刻惊慌起来,颤声道:“贱,贱妾……知道了……”
安乐咬住唇瓣,娇躯微微颤抖,美目珠泪盈然,分不出是羞耻还是害怕。
“母后……”
“不用怕,女儿家都有这一遭。主,主人……会心疼你的……”
萧氏一边安慰女儿,一边向那位主人露出谄媚的笑容。
可惜那位主人没有丝毫怜惜,不耐烦地说道:“快着些!”
“是。”

第六章
海棠无香
萧氏匆忙解开安乐的衣带,拉开她的衣物。在主人的注视下,亲手把自己的女儿剥得一丝不挂,露出那具雪嫩的玉体。
安乐五官精致,容貌绝美,衣下的娇躯更胜一筹。纤美的玉体光洁莹润,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一般,柔润动人。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从头到脚没有半点瑕疵,完美得如同一件艺术品。
尤其是她下体,微隆的阴阜只有些许纤软的耻毛,更衬得肌肤白嫩无比。下面的嫩穴小巧而又精致,阴唇软软并在一起,只露出一道鲜美娇嫩的肉缝,肤光胜雪,妙态横生,干净得让人不忍亵渎。
“好一朵诱人的鲜花,”程宗扬笑道:“不愧是宗室第一美女,尚未长成,就有如此姿色。不错,不错,你生的好女儿!”
主人的夸奖让萧氏受宠若惊,“多……多谢主子……”
“过去扶好。”
萧氏按照主人的吩咐,从后面拥住女儿的身子,让她上身微倾,倚在自己怀中,扶了扶那对白嫩的鸽乳。
安乐被封了穴道,手脚无法动作,这会儿软软靠在母亲怀中,咬着唇,满面羞怯。
“你一个内宅的奴婢,有什么好害羞的?被主子开苞,是你的本分。把她的屄扒开。”
萧氏顺从地拥着女儿,伸手分开安乐的双腿,玉指伸到她股间,剥开那只娇滴滴的处子嫩穴。
少女紧闭双目,弯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娇靥羞态毕露。
成光拿来一支红烛,笑吟吟道:“听说唐国的公主最是风流,未出阁就面首无数,劳驾娘娘撑开些,让主子看看,嬛奴是否元红尚在。”
萧氏依言撑开女儿柔嫩的蜜穴,露出里面完整的处女膜。
“哑巴了?”成光见她软弱可欺,愈发得意,奚落道:“你这当娘的好不晓事,仔细给主子讲讲!”
“是……”萧氏怯懦应了一声。
“主子请看,这是小女的……淫穴……小女当满十五,尚是完璧……穴中贞洁尚在……”
灯光下,少女的嫩穴宛如鲜美的花苞般绽开,穴内的蜜肉红润娇腻,色如玛瑙,内里一层薄薄的处女膜浅浅掩住小穴,被灯光一映,有种半透明的质感,隐隐能看到内部柔艳的花径。
成光笑道:“你的呢?”
萧氏臊得粉面通红,“没……没有了……”
“贞操呢?”
“还……还在……”
“骗谁呢?你的浪穴,难道除了那位死鬼皇帝,没有别的男人肏过?”
“没有……”
“太监不算男人,是吧?”
萧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成光啐道:“被家奴欺负都不敢说,还不如偷人呢。”
程宗扬端详着安乐,小姑娘听着母亲被讥笑,似乎比她自己被迫露出处女膜还要羞耻。
成光放过萧氏,笑道:“好嫩的小穴,主子这么插进去,只怕嬛奴受创不过呢。”说着扶起主人的阳物,“不若让嬛奴先给主子含一回,用些香唾润身。”
“还是你想得周到。”程宗扬挺起阳具,放到安乐娇美的小嘴边。
安乐抿住红唇,把脸侧到一边,泪水涟涟而下。
成光故意扶住主人的阳物,在她粉嫩的俏脸上戳弄,“主子的阳物滋味最是美妙,你仔细品过便知道了。”
安乐依在母亲怀中,螓首靠在母亲肩上,竭力扭着头,左躲右闪。
那根阳具与萧氏的面孔近在毫厘,肉棒上散发出一股股暖热的气息,毫无遮掩地扑面而来,呼吸相闻。
萧氏面红耳赤,羞臊难当,只能屏住呼吸,扭首闭目。
忽然一只手伸来,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牙关捏开,“你女儿不肯,就由你这个当娘的代劳好了。”
萧氏来不及挣扎,便“唔”的一声,口腔已经被阳物塞满。
那根阳具又粗又大,带着炽热的气息,直挺挺捅入喉中。萧氏惊恐地睁大眼睛,接着后脑一紧,被人按着螓首,将阳物整根吞下。
程宗扬毫不怜惜地挺动阳具,在她温润的口腔来回抽送。萧氏被插得红唇圆张,白嫩的喉头不住鼓起。
那根阳具带着坚韧的硬度,撑开她喉头的软肉,鼻腔和口腔中充满了阳光般的雄性气息,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异味。
成光吃吃笑道:“看你娘,吃得多开心?”
安乐瞪大黑白分明的美目,看着那根令人战栗的阳具在娘亲口中进出,一时间忘了挣扎。
忽然母女俩目光相触,同时涨红了脸。
“啵”的一声,阳具拔出,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安乐脸上。
萧氏喉咙被顶得生痛,顾不得女儿就在怀里,狼狈咳嗽起来。
程宗扬用跪坐的姿势分开双膝,将少女的粉臀夹在腿间,望着那只娇艳鲜美的嫩穴,阳具不禁又硬了一分。
这么鲜嫩的处女穴,光看着就赏心悦目,何况还能大补。李昂害死自己的奴婢,用一妃、一母、一个未开苞的嫡亲妹妹来补偿,也算是有诚意了,可惜没有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女眷都干一遍,未免遗憾。希望他地下有知,死不瞑目吧。
“手累了呢,”成光娇笑道:“萧娘娘,劳烦你来扶一下。”
萧氏抹去唇上的唾液,然后扶住阳具,放在女儿穴口。
成光道:“好生将主子的龙根插进去。”
萧氏颤声道:“侯爷……”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我要是自己来,你的宝贝女儿怕是要吃苦头。”
成光笑道:“你若是不愿意,便让我来好了。”
说着她作势一推,粗大的龟头挤入穴口,滑入少许。
安乐一声痛叫,“娘……”
萧氏含羞道:“别怕,娘会轻着些。”
成光笑道:“你娘还真心疼你,亲手扶着主子的龙根,给你的小穴开苞。这么贴心的娘亲,你将来可要好好孝顺她。”
在她的奚落声中,萧氏握住主人的肉棒,往女儿穴中插去。
紧窄的处子蜜穴被肉棒撑开,虽然阳具刚被含过,沾了口水,但未经人事的嫩穴初次被侵入,吃痛之下,愈发难入。
萧氏又舍不得用力,龟头刚纳入一半,女儿便痛得娇啼不止。
“将嬛奴的小穴用力剥开,才好入。”
“这样可不成。”
“你一手扶着主子的阳具,一手去撑嬛奴的小穴,总是差了些。”
“我来教你个法子,双手捧着嬛奴的臀儿,将她小穴剥开,对着主子的阳具用力……”
成光一番指点,萧氏倒是乖乖听话,果然捧着安乐的粉臀,用指尖剥开女儿的嫩穴,对着主人的阳具套入。
“不要!”安乐娇啼道:“快停下!娘……”
“别怕,等主子给你开过苞便好了。”
“好痛!娘……下面要裂开了……”安乐珠泪纷飞。
成光在萧氏粉颊上半轻半重地抽了一记,“用力!”
“痛……啊呀!”
身下的少女泣涕连连,旁边的萧氏眼泪汪汪。那只嫩穴紧紧套住龟头,随着萧氏的用力,紧窄而娇腻的穴口就像一圈软嫩的肉箍,套住龟头上下滑动,偶尔顶到蜜穴内的处女膜,却因为安乐的哭叫,让萧氏心痛手软,来回数次,总狠不下心来。
程宗扬倒是不急,还有闲心捏住安乐小巧的雪乳,在手中把玩。
尤物当前,他却想起那份被岳鸟人打过靶的名单。还记得安乐公主的名号赫然也在其中,只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等安乐出生,打靶狂魔岳鸟人早就没影了。
如果再加上杨妞儿,岳鸟人光在唐国就生生少打了两个靶。六朝虽然美女如云,安乐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香娇玉嫩,莺声软语。杨妞儿更不用说,简直就是绝色中的……极品!
错过这两个绝代尤物,估计岳鸟人会死不瞑目吧?
名单里有个被打过靶的杜秋娘,这些天自己也让人打听了出来,竟然是杨妞干爹,宪宗皇帝的妃嫔,以一曲《金缕衣》闻名的秋妃。再加上高阳公主,岳鸟人这两个靶子打得也不亏。
岳鸟人珠玉在前,自己这会儿也能说一句不让先贤了。
程宗扬松开安乐的鸽乳,在她红嫩的乳尖上轻轻一弹,在安乐的啼哭声中,合身压上。
“啊……”
萧氏和安乐同时失声惊叫。她们俩原本搂抱在一起,这时被程宗扬一压,母女俩同时被压在身下。萧氏在下,双手兀自剥着女儿的嫩穴。安乐被夹在中间,身下是娘亲温柔如水的香躯,上面是主人强壮有力的男性身体。她就像砧板上娇嫩的鱼肉,任入宰割。
程宗扬双臂支地,将母女俩拢在一起,然后挺身,肉棒往下一沉,整个龟头没入穴口。
屡次突破不能的嫩穴此时被撑到极限,安乐痛得几乎失声,接着主人一声断喝,“扶好!”
萧氏应声扶住肉棒,随即一股大力涌来,被她拿在手中的肉棒重重落下,贯入蜜穴。
安乐尖叫一声,娇嫩的肉穴宛若一朵小巧的海棠,被主人的阳具奋力贯穿。那层处女膜被龟头撑裂,碾碎,棒身突入软腻的嫩穴内,接着一股殷红的血迹从穴中溢出,染红了主人的肉棒和娘亲的玉指。
程宗扬停住动作,肉棒深深插入安乐体内,享受着那只处子嫩穴的柔软与紧密。
他惬意地吹了声口哨。果然是鲜嫩啊,初经人事的小穴紧紧箍着棒身,传来紧致而娇柔的触感。
唐国最美貌的公主,年方十五,豆蔻初开,此时被母后剥开小穴,亲手将她的处女敬谢到自己的肉棒下,被自己轻易夺去贞洁。
而这只是开始,这个娇美的小公主如今已经是自己的奴婢,那只处女嫩穴作为赔罪的礼物,注定要被自己的大肉棒破苞探蕊,享尽欢愉。
“啊呀!”
安乐一声娇啼,那根肉棒毫不怜惜地穿透她的嫩穴,一直顶到蜜穴最深处,将她纤柔的处女花径彻底贯穿,撕裂般的痛意使她几乎晕厥。
萧氏珠泪纷纷,对女儿的痛楚感同身受。她这会儿抱着女儿,被主人同时压在身下,肉棒捅入的力道,透过女儿的身体同样重重落在她身上。而她双手还剥着女儿的嫩穴,肉棒起落间,就好像正在肏弄她的淫穴。
“咦?”
程宗扬心里讶然一声。
身下的少女痛不欲生,嫩穴海棠新破,处子的元红星星点点,溅在她雪白的小腹和大腿间,乱红零落。
一切都是处子失去元红的模样。
然而,自己预期的收获却杳无音信。
程宗扬疑惑地变换角度,又试了几次,纳闷地皱起眉头。
孙寿回到楼内,便听到一串媚致入骨的嘻笑声。她推门而入,只见主人双腿箕张,用一个享受的姿势坐在一张矮榻上,怀中抱着一具雪玉般的娇躯,正在摩挲把玩。
成光姿态妖淫地跪在主人身前,一边娇笑,一边抱着一只丰满肥翘的大白屁股,正用力往主子胯下推送。
那只雪滑的丰臀被成光扒得敞开,白光光的臀肉在灯下泛起诱人的艳光,成光半边身子伏在那妇人的腰臀上,手肘夹着她的腰肢,笑着推弄不已。
她推送的力道极大,没有丝毫的怜惜和温存,就像是要将那只白艳的大屁股撞碎一样,在主人腹下撞得啪啪作响。
孙寿失笑道:“不是给嬛儿开苞的吗?怎么换了一个?”
成光笑道:“嬛奴吃不得痛,刚被主人开了苞,就痛得死去活来。她娘亲看得心痛,央求主子让嬛奴缓上片刻。为了让主子尽兴,她自愿替女儿服侍,献出后庭,让主子开苞。”
孙寿看了一眼,笑道:“怎么不见落红呢?”
“已经抹拭过一回了。”成光笑道:“方才给嬛奴开苞的时候,嬛奴哭得撕心裂肺。轮到这个老娼妇,原本还主动扒开屁股,求主子肏她屁眼儿,骚得不得了。结果主子刚插进去,她后庭就见红了,叫得比嬛奴还响。”
孙寿低头看去,只见萧氏鬓发散乱,口中被塞了一只绣花鞋,双手也被缚在身后,免得她吃痛不住,胡乱挣扎。
说话间,萧氏后庭再度见红,她后庭被粗大的肉棒塞满,撑得看不到丝毫痕迹,只能看到一圈白嫩的臀肉夹住棒身。随着肉棒的进出,鲜血从臀肉间溢出,染红了主人的阳具,然后顺着玉股淌下,流到她熟艳的性器上。
孙寿把手伸到萧氏腹下,抚弄着她的艳屄,笑道:“这只牝户,主子还没用过呢。不如让主子也肏上一回,看看这只生过皇上的骚穴有多金贵。”
程宗扬搂着安乐,把玩着她的嫩穴,笑道:“那要看她愿不愿意了。”
孙寿娇笑道:“能被主子临幸,萧娘娘自然是愿意的,对不对呀?”
萧氏咬着鞋袜,吃力地点了点头。
成光松开手,“正好我也累了。萧氏,你自己来吧。”
萧氏忍痛抬起屁股,粗大的棒身从肛中滑脱,带出一股鲜血。她双膝分开,挺着牝户找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到龟头的位置,然后将淫穴对着肉棒,主动套了进去。
两女笑啐道:“真是个骚货!”
“给主子品了箫,又唱了后庭花,这会儿连浪穴也给主子肏过,刚来就被主子用了三穴,连送上门的妓女都不如。”
“还没被别的男人肏过,你看她下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的粉头呢。”
萧氏忍着嘲笑,肥翘的雪臀不停起落,用淫穴抚慰着主人的阳物。
她穴中湿淋淋的,又暖又滑,虽然不及处子紧致,但别有一番柔腻韵致。阳具每次都长驱直入,直到尽根而没,将淫穴塞满。
成光拿出萧氏口中的绣花鞋,“插到底了吗?”
萧氏颤声道:“插到底了……”
孙寿和成光同时娇笑,一边奚落她不愧是分娩过的,连主子的大肉棒都受得住;一边喝斥她姿势不对,让她并拢双腿,淫穴套住肉棒,翘起丰满白嫩的大屁股,在主子胯间上下颠动;一边伸手拨唇挑舌,弄乳击臀,恣意玩弄她的身子。
安乐公主见母亲被如此淫戏,既心酸又难堪,不禁又垂下泪来。
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一边含住她的红唇,一边把手伸到她粉滑的玉腿间,用指尖挑弄她娇嫩的性器。
安乐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鼻中传来细细的娇呻。
程宗扬用舌尖搅住她的丁香小舌,手指的动作愈发轻柔,安乐的嫩穴小巧精致,比起合德的玉涡美穴也不遑多让。可惜她身子太过柔弱,比不得白霓裳开苞时还能忍痛尽欢。自己本来想多干一会儿,一探究竟,但她刚破处的娇躯不堪侵伐,只好罢手。
安乐玉颊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热,被主人含住的舌尖微微战栗,刚刚破瓜的小穴也沁出点点滴滴的蜜汁。
挑逗起小丫头的快感,程宗扬放下安乐,让她比照着娘亲的姿势,跪在矮榻前,翘起雪嫩的粉臀。
母女俩并着肩,一丝不挂地跪在地上,像一对驯服的宠物一样,顺从地举起屁股,将各自最羞耻的部位展露在主人面前。
两具血缘相连的玉体身段相似,却是一大一小,大的徐娘半老,骚媚入骨,小的豆蔻初开,秀色可餐。
一边臀白如脂,肉光四溢,刚被肏弄过的淫穴和后庭还未合拢,在白臀间张开两只红艳的肉孔,一个淫水乱滴,一个新红狼藉,仿佛正等着主人的大肉棒插进去抽送搅弄,淫态毕露。
另一边娇臀如雪,鲜嫩的小穴初经人事,娇滴滴的半含半露,在雪白的玉股间绽出一抹羞涩的红嫩,上面的嫩肛更是纤巧紧致,收如白玉微凹,不见一丝褶皱,剥开时,绽露出丹蔻般软腻的嫩肉,让人禁不住想探入其中,一试柔肠。
程宗扬丹田激荡,俯身搂住安乐的纤腰,将阳物送入她体内。另一只手则摸到萧氏臀间,玩弄她的淫穴。
伴随安乐吃痛的低叫,满室的红烛银灯光焰摇曳,散乱的人影时分时合,交迭在一起。
◇    ◇    ◇
大明宫。丹凤门。
漏下二刻,大明宫丹凤门缓缓开启,身披明光铠的神策军替代了原本的翊府卫士,在宫门前雁翅而列。
他们所持的兵刃也不再是翊卫用的仪仗佩刀,全是杀人见血的真家伙,金色的鳞甲上还有刀枪砍斫过的痕迹,在略显阴霾的天色下,鲜明而又噬血。
从宫门望去,一路宫闼尽开,一直延伸到巍峨雄伟的含元殿前,破晓的晨曦映在殿顶的金色琉璃瓦上,光芒闪耀。
仇士良紫袍貂冠,手持玉笏,昂然立在殿门前。
从这处位于帝国中枢的至高点往下望去,两侧的龙尾道,远处的重重宫禁,连同整个长安城都尽收眼底。
为了今日的朝会,他也是煞费苦心。作为帝国象征的御座,今日注定空无一人。为了震慑群臣,压伏可能出现的躁动,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甚至不惜大开杀戒。
哪个不开眼的敢作仗马之鸣,当庭格杀!诛其九族!
要杀就杀全家,毕竟自家孩儿只剩了一个蛋蛋,该下手时就得狠一些,免得斩草不除根,事后被人报复。
王铎同样手持笏板,立在仇士良身后。这位宰相昨晚被召来后就没出宫,要不是两颊高高肿起,还称得风度翩翩。
一刻钟后,望着列队准备上朝的官员,仇士良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
半个时辰之后,仇士良脸色已经阴沉得像要打雷一样。
辰时一到,仇士良再也按捺不住,将玉笏往地上一摔,当庭雷霆大怒。
演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仇士良再顾不得风度仪态,暴跳如雷地逮着自家几个义子臭骂一通。
什么准备万全,暗藏兵刃;什么御前诛贼,血溅五步,全他妈成了笑话!
正月十九,本该百官云集的朝会,竟然只来了区区七个人!还得算上自己跟王铎!
负责维护秩序的御史一个都没有——御史台跟着李孝本作乱,已经被自己杀空了。
门下、中书两省不见一人——他们在宫内办公,前天也杀得差不多了。
但还有尚书省的六部官员呢?还有各处衙门的主官从吏呢?就算他们在皇城办公,被杀了一遍,到底没杀光不是?
长安城内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足足好几百号,加上朝贺的各方使节,能容纳上千人的含元殿有时都站不下,队伍一直排到殿外。
可这会儿呢?自己还担心没有宰相、御史维持秩序,导致上朝时队伍混乱,有失朝廷体统,结果只来了七个?!
上面的御座空着,下面大殿空着,这还开个毛的朝会啊!
“派神策军去各坊!把没来上朝的官员全揪出来!敢抗命的一律锁拿!再不行,上重枷!拖也要把他们拖来!”
仇士良咆哮不已,郄志荣等人跪地抱着他的大腿,连声道:“爹爹息怒!”
段文楚一脸尴尬,在他前面是尚书省两位主官,左仆射严绶,右仆射卢钧,还有已经卸任的宰相郑余庆。
而旁边一位,则是徐君房徐仙长——这脸都丢到秦国去了。
没错,他们五个是一道来的,毕竟都住在宣平坊。程侯府上那位总管行事极为周全,一早就安排了车马护卫,护送本坊的官员上朝。
但也有不肯来的,比如高霞寓高郡王,就推说受了风寒,起不得身。
虽然段文楚觉得那位中总管办得太过周全,隐约有点多管闲事,可至少自己上朝方便了不是?
没想到啊没想到,等到了大明宫他才发现,和着整个长安城,就宣平坊的这几位老少爷儿们还能正常出门上朝。其他各坊一个都没来!
段文楚心里头也说不上庆幸还是苦涩,若不是自己侥幸遇到程侯,能在宣平坊栖身,照昨天那架势,自己这会儿估计也上不了朝,八成正在带着家人,跟贼人打斗肉搏呢。
要知道,那帮贼人到了后半夜更是猖狂,到处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像是要把整个长安城都翻过来,不在宣平坊,都不知道太平俩字儿怎么写!
仇士良风度全无,跳着脚地破口大骂,几名干儿子苦苦劝谏。拉扯间,只听“铛&#
166989;”一声,一柄短刀从一名太监袖中掉出。
众人视线都落在那柄寒光凛冽的短刀上。殿内回荡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当时就冷场了。
另一名太监慌忙去捡,刚弯腰,怀里的利刃也不小心滑出,“铛𨱍”又是一声

殿内静了片刻,仇士良一脚踩在刀剑上,用紫袍遮住,狠狠给手下打了个眼色。
那帮太监弯腰弓背,一边捏着袖口衣领,免得再掉出来几柄凶器,让干爹脸上难堪,一边捡起刀剑,匆忙退下。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仇士良先念了太宗文武皇帝一句诗,然后双手抱拳,向众人深揖一礼,满脸恳切地说道:“诸公可谓是国之干臣,朝廷栋梁!前日乱党谋逆,惊扰了圣驾,圣上龙体不豫,诸位操劳国事,待在下禀过圣上,必有封赏!”
他只当没刚才的事,段文楚等人也不好说什么,纷纷拱手辞谢,接下来就又冷场了。
就这么几个人,还有什么威风好立?脸都丢尽了!
连个朝会都开不起来,眼看着朝廷已经散了摊子,大唐都要亡了!
这会儿能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给自己面子,仇士良倒是拎得清,放下架子,逐一慰问几句,又拍着胸脯保证给各位加官晋爵,最后王铎扯了个淡,就此散朝。
“徐仙长……”
仇士良独留下徐君房,满腔的苦水翻滚,几乎堕下泪来。
“卫公那边……靠谱吗?”仇士良眼巴巴地问道。
徐君房淡定地说道:“仇公且请宽心,卫公……”
话音未落,郄志荣狂奔进来,用变调的声音叫道:“干爹!天策府……出动了!”

第七章
横刀立马
仇士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殿外,只见天色已亮,长安城仍然如同一锅沸水,动荡不已。
忽然一队人马从天策府中驰出,那些身经百战,赫赫有名,却无兵权的将领顶盔贯甲,挟刀带矢,人如虎,马如龙,沿着棋盘般的大街狂飙突进。
每至一坊,便有一骑驶进坊中,沿途遇到贼人,当场斩杀。一直奔到十字街心,方才勒住坐骑。
同样,在坊外大街交错的十字街口,也有一骑停下,横刀立马,当街四顾。
从城东到城西,不到两刻钟,城中一百零八坊,连同坊外的大街,各有一名天策府的甲骑驻守。各坊坊门大开,诸将彼此相望,区区二百余骑,如同一张大网,将整个长安城牢牢控制住。
天策府将领长刀烈马,盔甲鲜明,往街心一立,那些贼寇顿时慌了手脚,刚才还火头四起的各坊立刻安静下来,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片刻后,有贼人见坊中只有一骑,终于壮起胆子,在背巷暗暗纠集起人马,然后发了声喊,齐齐从街中冲出,舞刀弄棒地杀上来。
这些贼人平常好勇斗狠,惯会欺压良善,里面甚至有些是官军假扮,不是没见过血的菜鸟,可这会儿撞上天策府诸将,才真正见识了什么是正规军,什么叫天策上将。只一个照面,就跟割韭菜一样,被砍倒一大片。
他们的刀棒连破甲都不能,江湖上用的飞刀、暗器,更是不济,即使打中,也轻易被盔甲弹开。等人家举刀反杀,别说什么铁拳、狂腿、横练功夫,连几位好汉身上遍体镂刺的毗沙门天王像都抵挡不住,长刀所至,血肉横飞,人命就如同草芥一样,转眼丢了一地。
剩下的贼人心胆俱碎,跟炸窝的老鼠般,拼了命地四下逃蹿。
诸将收起长刀,挂在鞍侧,然后从容摘下雕弓,搭上羽箭,一箭一个,毫不留情地猎取生命。
等他们放下雕弓,坊中寂无声息,只剩下以十字街为中心的满地尸骸,四面长街空荡荡的,无人再敢冒头。
仇士良张开嘴巴,下巴几乎掉到脚面。
长安城四处起火,他坐拥数千神策军,都觉得棘手,结果天策府只用了二百余骑,便瞬间平定了局势。
就如同一桶冷水倒进沸锅,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打劫抢掠,一眨眼就安静得跟空城一样。
再看看宫门方向,五座宫门,各有一骑驻守,这要是调头杀进来……
虽然蛋早就切了,但仇士良还是感到一阵由衷的蛋疼。
难怪王爷放着宫里不管,却要亲自登门拜访卫公。天策府这帮猛人,真是惹不起啊。
仇士良赶紧回想,自己昨天的态度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
在卫公面前是不是有点儿不够谦卑?
姿态是不是放得高了些?
哎妈!这事儿闹的!
一股尿意直冲天灵盖,仇士良忍不住跺了跺脚。
徐君房凭栏而立,赞叹道:“皇图天策,果然不凡。听说天策府诸将日子过得颇为拮据,没想到锋芒一试,仍剽锐如斯。”
仇士良心头微动,连忙叫来郄志荣,叮嘱道:“昨天许给天策府的财物,一律加倍!另外再筹笔款子,赶紧给天策府的将军们发些赏金,就当是此番平乱的辛苦费。你跟卫公说,我这人是个真性情,脸上藏不住事。我们仇家那也是武将出身,当年也受过卫公教导,正经的一家人!论起来我还得叫卫公一声老叔呢!亲戚间不走动,都生疏了。改天我带上亢宗,去给老叔请安。”
郄志荣一一记下,然后道:“干爹,款子从哪儿来?”
仇士良皱眉道:“这话怎么说的?”
郄志荣提醒道:“要是从大盈、琼林两库走……”
仇士良明白过来,大盈库和琼林库是宫中府藏,各地的贡物都是送到两库。问题是这两库都在王爷手里头管着,要是从库里走,说不得人情都归了王爷,自己一番心意,连毛都捞不到。
仇士良眼珠一转,“那些个胡商不是一直在巴结吗?找他们挤笔钱出来!反正天策府诸将平乱,也是保全了他们的生意。这钱他们出得不亏!”
郄志荣会意应下,刚要告退,仇士良又叫住他,“丹凤门外面那个,是苏定方苏将军吧?去,把我那匹御赐的大宛良驹给他送去。可怜见的,苏将军身材如此魁伟,寻常战马让他一骑,跟夹条狗似的……”
◇    ◇    ◇
辰时,一队车马从曲江苑驶出,数百名宫人、太监摆开仪仗,前呼后拥,络绎北行。中间一辆凤辇由六匹驭马拉着,车厢金碧辉煌,宛如宫室,尽显皇室的尊贵与奢侈。
太皇太后郭氏神情凄苦,脸上犹带泪痕。她挽住一只白美的柔荑,泪眼婆娑地说道:“好孩子,这回多亏了你。”
白霓裳甜甜一笑,扭头翻了个白眼。
杨玉环这该死的!把自己扔到太真观,贴身保护太皇太后,她好去跟程郎厮混!
白霓裳心里一股股酸水直往上冒。太过分了!她是太皇太后收养的义女,要尽孝也该是她的事,凭什么让自己代劳?她就是看不得自己跟程郎在一起儿,故意棒打鸳鸯!
太皇太后絮絮说起往事,她是宪宗皇帝的正妃,升平公主之女,大将郭子仪的嫡亲孙女。因为家世太过显赫,宪宗心有所忌,始终没有给郭氏封后,直到驾崩,也仅仅是贵妃的头衔。
不过继任的穆宗皇帝是郭氏亲子,登基之后,立即晋封郭氏为太后。穆宗驾崩,随后登基的敬宗是郭氏的嫡亲孙子,郭氏的头衔也由太后晋升为太皇太后。再然后敬宗为宦官所弑,又立了她另一个嫡孙李昂为帝。
三位皇帝都是她的血脉,郭氏地位稳固,尊荣更是无人可及,但是短短六年间,眼睁睁看着丈夫、嫡子、嫡孙接连崩逝,郭氏内心的悲苦可想而知。
如今朝中再起风波,传言自己的孙子被几位宰相为首的乱党裹胁,要诛灭宦官,最终事败,皇帝被太监护送回后宫,乱党纷纷下狱。接着满城大乱,盗贼横行,郭氏内心一片煎熬。
若不是被义女太真公主留在曲江,又让白霓裳日夜守护,只怕郭氏宁肯一死了之,也免得看到这些不争气的儿孙们胡乱糟蹋父祖的基业。
白霓裳虽然气恼杨玉环不讲道理,但既然答应过保护太皇太后,也是说到做到。行事极为用心,两天来与郭氏形影不离,恪尽职守,对郭氏尊敬有加。
她身长貌美,举止斯文有礼,平常相处又温柔可亲,相处虽然只有一两天,却极得郭氏喜爱。今日一早,博陆郡王亲自让鱼朝恩来请太皇太后还宫,白霓裳也一路随行。
启程前,她听说城中大乱,已经做好出手的准备,却不料入城之后,只见秩序井然,每个街口都有一骑甲士驻守,远远看到太皇太后的鸾驾,便下马行礼。莫说盗贼,街上连个闲人都看不到……
正觉得纳闷,忽然听到一阵惊雷般的车声。
一辆双马双轮的轻车从坊中驶过,车上的女子红衣如火,额头香汗隐隐,玉颜姣如朝霞,随着马车的颠簸,傲人的身材一览无余。
不是杨玉环那该死的胖妞儿,还是哪个?
她双手挽着缰绳,一边驾车,一边娇叱道:“坊正给我滚出来!”
“限一刻钟内,召齐坊卒,清理坊中不法之徒!”
“若有强梁难制,报予天策府甲骑知晓。”
“再挑十个能跑的,跟随本公主公干!”
“谁敢拖延推诿,杀无赦!”
坊正连滚带爬地奔出来,追着马车道:“小的知道了,公主慢走啊……”
天策府诸将百姓不熟,太真公主的名头,长安城里就没有不知道的。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无不谈虎色变,凶名之盛,可止小儿夜啼。
好处就是:太真公主说的话,大伙儿真信——不听公主号令,她真敢杀你全家。而且杀了也白杀,都没处说理去。
换成别人,即使卫公亲至,也没这种效果,毕竟说明身份就得半天,哪儿像杨玉环这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经历了两日的骚乱之后,所有人都已经不安到了极点,此时听到昔日净街虎令人心胆俱裂的娇叱声,如闻玉旨纶音。从坊正,到坊卒,再到百姓,感觉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似乎又回到往常太真公主当街施暴,叫骂殴斗的太平时节。
杨玉环一嗓子喊出来,整个坊应声而动。坊正跑到十字街心,向天策府的甲骑报明身份,听从吩咐。这边坊卒纷纷出门,在十字街集中。坊正挑出十个,紧跟在太真公主车后。其余的抄起棍棒,在坊正带领下,逐巷清理潜藏的贼人。
不多时,发现周围已经安全的百姓也纷纷出来,箪食壶浆,犒劳王师。
杨玉环红衣烈马,穿坊而过,车后已经跟随了百余名坊卒,都是各坊挑选的精壮。到了坊外的大街上,杨玉环随手一指,将这批坊卒交给街头的天策将领,由其指挥分派。
杨玉环驾车兜了一圈,然后朝鸾驾驶来。
“干娘!”
杨玉环跃上马车,立刻开始翻箱倒柜,“你前天带来的那壶三勒浆呢?我都快渴死了!”
“你这丫头,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郭氏拿出一只银壶,用碧玉盏斟了一杯,又是责怪,又是宠溺地递给她。
杨玉环凑过嘴巴,就着郭氏的手喝了,然后趴在郭氏膝上,整个人像团软泥一样,姿态全无。
“我一大早就挨个里坊嚷嚷,连口水都没喝,嗓子都要冒烟了。”
“宫里那么些人,怎么让你上街?”
“谁让我嗓门大呢?嘿嘿,我刚才遇到一伙贼人躲在巷子里,一嗓子把他们差点儿吓尿了,没头蜂一样乱蹿,被我砍倒几个,剩下的都捆了个结实。干娘,我厉害吧?”
郭氏在她脑门戳了一记,“你呀!”
“好厉害呢。”白霓裳翻着白眼,口气凉凉地说道:“公主殿下出马,一个顶俩呢。”
“咦?你怎么坐着?你个布衣民女,不是应该跪着伺候吗?”
“你——”
“我怎么了?”杨玉环拍着胸口道:“我又没有随随便便就让人睡了!”
被她在旁人面前揭破隐私,白霓裳又羞又气,尖声道:“杨!玉!环!我要跟你决斗!”
“来啊!谁怕谁!有种你就当着干娘的面砍死我!”
白霓裳拍案而起,杏眼喷火,忽然间嫣然一笑,“你不就是被我拔了头筹,看着我跟程郎情投意合,嫉妒得眼红发狂吗?有种你也去跟他睡啊,我保证不会吃醋。”
这回轮到杨玉环跳脚,“你——放狗屁!放屁狗!狗放屁!”
郭氏却上了心,忙问道:“你们说的那个程郎,是程侯吗?”
白霓裳言笑宴宴,“是的呢,太后娘娘。”
郭氏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听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呃……你从哪儿听说的?”
“昂儿来请安的时候,提起过那个程侯,说他一来长安,就擅闯大慈恩寺,亵渎佛祖,还强辞夺理,凌迫朝廷,一副穷凶极恶的嘴脸。”
“不是哪样子啦。”
郭氏拉起她的手,关切地说道:“你们俩,可是下过定了?”
白霓裳一时狼狈,羞得红了脸,“还没有……”
“那……”郭氏往杨玉环看去。
杨玉环一跃而起,“后面还有好几十个坊呢!干娘,我先走了!回头跟你聊天啰。”说着纵身飞出车外。
高力士拢着手,跟鱼朝恩凑在一块儿,啧啧赞叹道:“公主这身手,又有精进。这招八步赶蝉,身随影动,可谓精妙绝伦。”
鱼朝恩对这个马屁精也是心烦,木着脸道:“公主资质非凡,犹如天人。”
高力士笑得跟朵菊花一样,“那可不是!”
◇    ◇    ◇
城中暴乱方定,难得有了片刻安宁。晨曦下,程宗扬披着薄衫,临窗而坐,手里拿着一只瓷盏,里面是烫好的清酒。几上放着清粥小菜,还有一壶酥酪。
成光跪在一旁奉盏布菜,她穿着一袭薄纱,扭着腰肢,极尽婉态。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举杯饮了口酒,心里却是想着昨晚古槐下,那一闪而逝的感应。
黑魔海巫宗一脉,擅长各种诡异的巫术。泉玉姬作为被黑魔海从小调教的御姬奴,专门凝成魂丸,供人控制。
同样的魂奴还有一个,就是面前的成光。只不过她的魂丸是剑玉姬特意让人送来,泉玉姬那时她们还没有防备,让自己捡了个漏,轮到成光,天知道她们有没有加料。因此程宗扬将成光的魂丸束之高阁,一直没有使用。
现在连个比较都没有,也不知道当时只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失去魂奴的后遗症,或者,泉奴真的那里出现过。
自己对泉玉姬很难说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但作为不会背叛的奴婢,泉奴对自己永远都只有服从,那种可信任感,就像自己的手指一样。泉玉姬突然失去音信,就如同断了自己一指,十指连心,痛彻心肺。
只要有一线可能,程宗扬都不会放弃自己失去的手指。除非她像孙暖一样,已经成为泉下枯骨。
程宗扬闷闷喝着酒,良久道:“雉奴呢?”
“昨晚出去一趟,刚回来。”
“怎么又跑出去了?”程宗扬不高兴地说道:“我不是交待过,不许她离我两丈吗?当主子说的话是放屁呢!”
成光低下头,心里嘀咕道:你去骂她啊,快点儿。
“去干嘛了?”
“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去见什么人。”
去见谁了?难道还贼心不死,跟特昧普勾搭上了?不至于吧。除此之外,她在长安还认识谁?总不会是去见黎锦香了吧?
“那两个呢?”
成光回道:“去给娘娘请安了。”
小楼另一处,吕雉凭案而坐,意态闲适,虽然她们俩昨晚跟主子闹了一夜,但她脸上一点看不出吃醋的模样。
那对相貌肖似的母女并膝跪在案前,正向女主人施礼请安。
安乐面带羞痛,不情愿地颦着眉。萧氏姿态却放得极低,顺从地俯身叩首,神态间满是谦卑和讨好。
吕雉玉指拈住一支银匙,轻轻搅着碗中的乳酪,然后浅浅饮了一口。
“已经伺候过主子了?”
孙寿笑道:“母女俩一起入侍的。主子先给小的开了苞,又用了大的,在她们母女身上折腾了快两个时辰,直到天亮才罢。”
“这两个奴婢的服侍可还尽心?”
“还算乖巧,”孙寿笑道:“昨晚母女俩都见喜了呢。”
说着扭过头,“你们的喜帕呢?拿出来,请娘娘查验。”
母女俩脸上同时一红,然后各自取出一方雪白的罗帕,按照事先交待过的,摊开帕子,双手举过头顶,供主人验看。
安乐手中那幅罗帕颜色崭新,中间一片血迹宛如莲瓣,色泽殷红,正是处子的落红。能清楚看到玉户和花瓣的轮廓,连撑开的穴口也清晰可见。那是她刚开过苞时,被成光剥开嫩穴,拿罗帕印下元红新破的姿态。帕上血迹宛然,牢牢定格在她失去贞洁的一幕上。
吕雉熟视良久,才往旁边看去。
萧氏手中的罗帕却是半旧的,上面血痕凌乱,如同桃花万点,只有中间一片血迹略大一些,但形态模糊,看不出轮廓来。
吕雉蛾眉微皱,“这是哪里的落红?”
萧氏羞耻地回道:“是主子开了奴婢的后庭。”
吕雉蹙额道:“不应该是圆状的吗?”
“奴婢事先没有准备,待得后庭见红,成光姐姐说要给奴婢留喜,随便拿了一方帕子,扒着奴婢屁股,给奴婢抹拭了一把,就……就成了这幅模样。”
萧氏一边说,一边窘迫地低下头。
成光给女儿的处子元红留喜时,明显上心许多,手法既精巧又细致,如同拓印一般,纹丝不乱。到了自己,却是临时起意,只是扒开屁股随手一抹,留下血痕便是。不但纹路紊乱,连屁眼儿也被扯得变形,根本看不出后庭花开的痕迹。
“周围的血迹呢?”
“是主子抽送时,溅在奴婢臀上的。”
吕雉微微一笑。同样是后庭开苞,他对自己可要温存得多。虽然也很痛,也很羞耻,但到底不像这位唐国的太后一样,被干得满臀是血。光看溅出的血迹,就能看出开苞时的粗暴和莽撞。
在他眼里,这个太后只怕连妓女都不如,只是一个泄欲的玩物。
吕雉唇角含笑,心神不知飞到何处。
孙寿轻笑一声,说道:“娘娘要不要赏花?”
吕雉回过神来,“哦?”
“这贱婢虽然老了些,却比小的还听话。说来也是唐国宫中的贵人,却是贪生怕死的性子,不知羞耻为何物,娘娘若有兴致,便让她剥开后庭花,让娘娘观赏一番。”
吕雉颦眉道:“没得污了眼睛。要看你自己去看。”说着摆了摆手,“把她带下去吧,让嬛奴留下。”
萧氏听话地叩首退下,只留下安乐在房内。
吕雉慢慢搅着乳酪,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心神不属。
安乐咬着唇,不敢作声。她毕竟年纪尚小,以往的骄纵,在目睹皇兄被家奴污辱,皇嫂和母后先后失身之后,已经荡然无存。自从那日吕雉展露出羽翼,御空飞天,她对这位女主人更是又敬又怕,彻底服帖。
不知过了多久,吕雉玉颊忽然一红,放下银匙,小声问道:“那个……什么感觉?”
“啊?”
“他给你开苞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说仔细些。”吕雉又补了一句,“不许告诉别人!”
“呃……就是……”安乐期期艾艾地诉说起来。
程宗扬刚放下酒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那阴阳怪气的公鸭嗓,听着就让人精神一振,如临大敌。
“别吵了,进来吧。”成光过去打开门,没好气地说道:“府里的下人都跑光了,连当值的太监都不在,只剩了我们几个。”
外面的人刚换了班,不识得中行说的厉害,被他驾车硬闯进来,还敢追上拉扯。这时见公主府里有人发话,又看出这位同行不是个好惹的,才悻悻退去。
等来人入内,程宗扬不由一怔,“儿子,你怎么来了?”
袁天罡啐了一口,从身后扯一个半大小子。
程宗扬懊恼地一拍额头。干,又把罗令给忘了。
罗令似乎受了惊吓,带着几分委屈道:“东家……”
“我的错,我的错!”程宗扬愧疚地拍拍他的手臂,“委屈你了。吃饭了没有?”
罗令点了点头。
“先用些茶点,有什么事不用着急,慢慢说。”
“主子。”后面又有人唤道。
程宗扬愕然抬头,“惊理?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怎么也跑来了?”
惊理俯身施礼,“主子走后,奴婢的伤势不一刻便即痊愈,连燕仙师都啧啧称奇。又等了一日,验过确实无碍,才允许奴婢回来。”
“那也不能乱跑!”
程宗扬拉起惊理的手臂,想去看她手臂上的伤势,被袁天罡一句怼了过来,“别叽歪了!找你有事呢。”
◇    ◇    ◇
兔苑的小楼上传来一阵嘻闹的笑声。
孙寿笑道:“果真是撑大了。”
“到底是主子用过的。”成光道:“即便上过药,也只是止了血,还没有消肿呢。”
两女笑语声中,一名美妇裸露着白生生的身子,趴在地上,将浑圆的雪臀高高翘起,双手分开肥白的臀肉,展露出刚开过苞的后庭,让人随意观赏。
“把下边也扒开。”孙寿娇声道:“手指要插到屄洞里头哦。”
萧氏一边扒开红肿的肛洞,一边分出两根手指,插进下体,将穴口撑开,露出穴内淫艳的景致。
堂堂太后,竟然这么听话,不禁又引来两女一片笑声。
一只钢制的尖爪伸来,锋利的爪尖挑住花蒂的包皮,轻轻扯动。
下体传来尖锐而可怖的痛意,使得萧氏玉体乱颤,喉中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叫。
“别乱动,”孙寿笑道:“姐姐帮你把阴珠剥出来。等主子肏你的时候,保你爽翻天。”
“不要……求你了……”
旁边的床榻上传来低泣的讨饶声,却是一名明艳的妇人仰身躺在榻上,双手被人按住,眼泪汪汪地乞求着。
一名女子挺起腰,胯下直挺挺伸出一根假阳具,在她求饶声中,那女子挑起唇角,带着一丝残忍的冷笑挺起腰,隔着衣物顶在她腿间。
“别以为你服侍过主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一个不入等的下贱奴婢,服侍我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福分。何况……”惊理举起左手光秃秃的断腕,“这可是拜你们那位皇上所赐。”
残缺的手腕突兀出现在眼前,杨氏不禁花容失色。
她也是同车而来,这位姐姐一直用衣袖遮住手腕,却不知她断了一只手。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那个混账皇上成了死鬼,欠我的这只手,”惊理用断腕拍了拍她的脸,“可都着落在你们身上。”
断腕拍在脸上的怪异触感,使得杨氏粉颊苍白如纸,身子也禁不住战栗。
“我这只手是为主子断的,便是砍了你的手来赔,也是理所应当,就算主子知道了,都不会说什么。这会儿让你服侍,只是讨些利息,已经便宜你了。你要是不肯……”
惊理右手一翻,亮出一柄尖刀,“我便先砍了你两只手!”
“放开她!”惊理娇叱声中,尹馥兰笑着松开滟奴的手腕,惊理冷笑着举起刀,作势往她腕上斩去。
杨氏双手抱在胸前,泪水顿时飞了出来,摇头叫道:“不要!”
惊理将刀抵在她脸上,“那你肯不肯?”
杨氏拼命点头。
惊理反手将尖刀钉在榻侧,喝道:“自己脱光了!”
绣带松脱,罗衣委地。
杨氏解下小衣,除去丝袜,那具丰秾香艳的玉体脱得一丝不挂,然后仰身躺在榻上,按照惊理的吩咐,张开双腿,娇声道:“好姐姐,穴儿愿意给姐姐当女人,拿小穴给姐姐抵债……”
惊理喝斥道:“声音大点儿!口气再浪些!”
杨氏重复数遍,惊理方才满意,笑着在她下身抚了一把,“吕娘娘给这贱婢起的好名字,滟穴,好个娇滴滴的艳穴。”
被人花一文钱买下,杨氏心志已摧,此时刀锋在侧,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媚声说道:“求姐姐赏脸,来肏穴儿的小穴……”
惊理得意地挺起身,“自己动手,戳进去!”
杨氏咬住唇角,玉指握住棒身。那根假阳具又黑又沉,却是一件剔黑漆器。棒身以铜为胎,将天然树漆调黑,在胎体上反复髹涂,在表面形成一层厚厚的漆胎,然后雕出阳具的形态和纹饰,再打磨光滑。
整支阳具色黑如墨,质如犀角,表面乌光发亮,沉甸甸的压手,分量十足。顶端是形态夸张的龟头,又粗又圆,如同一只硕大的蘑菇。下方的棒身雕出隆起的血管和几条深深的刻槽,中间靠后的位置,还有一圈乳钉状的突起。
尹馥兰笑道:“居然是雕漆的器物?倒是少见。”
“这是唐国的特产,听说宅子里收了新人,特意给她们挑的。”惊理笑道:“你看这上面的沟槽,一半是明刻,一半是暗刻,专门用来排放淫水,从棒子后面排出。量少的时候只是细流,量多的时候,后面这一圈小孔都会出水。若是泄身,喷出的淫水汇集起来,如同伞状。一会儿便让穴奴喷一个看看。”
尹馥兰笑道:“这么精巧的物件,穴儿的小穴可是有福了呢,还不快些放进去?”
“啊!”
杨氏低叫一声,粗硬的漆棒没入穴口。
她身高腿长,玉乳饱满,此时躺在榻上,那具丰腴的肉体白艳发亮,肉感十足,充满了熟美诱人的风情,尤其是那双修长的美腿,张开时又白又艳,几乎与床榻等长,将站在她腿间的惊理都衬得娇小起来。
惊理啐道:“像条死鱼一样。还当你是什么高贵的贤妃娘娘呢?主子花一文钱把你买回来,就是拿来取乐的。不要脸的下贱奴婢,给我骚一些!”
杨氏粉面含羞,她双腿大张着,将自己羞耻的部位绽露出来,两手握着乌黑的漆棒,送入娇艳的蜜穴内,一边戳弄,一边张开红唇,发出浪叫。
尹馥兰暗自庆幸,她几次要紧关头,都弃主逃生,不可信的标签已经贴在额头上。主子即便再心软,对她也没剩下几分关爱。不受宠,又生得美貌,使她沦落为内宅最低层的存在。几乎每个奴婢都来拿她取乐,尤其是三位得用的侍奴姐姐,闲来无事便拿她淫戏。甚至在主子交欢,把她当成助兴的淫器。
如今新来了几个因为得罪主子,而被收入内宅的唐国奴婢,她终于有了几分解脱的指望。有这几个贱婢垫底,自己总算不再是内宅最低等的淫奴。更妙的是她们与惊理有几乎无法化解的断手之仇,翻身无望,自己在她们面前也能趾高气昂起来。
虽然滟奴个子比自己高,身材比自己丰盈,比自己更年轻更白美,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处子,若是处子,主子也许会高看她一眼。也没有恩情交织,更没有家世可以依傍。生得再美,也只是个不入等的罪奴。即使这会儿将惊理换成自己,她也只能乖乖承欢。
看着满脸羞媚的滟奴,尹馥兰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伸手捏住杨氏一只雪乳,杨氏身子颤了一下,非但没有躲开,反而露出一个乞求的眼神。
尹馥兰心怀大畅,只是惊理姐姐还在旁边,不好显得太过得意。
杨氏羞媚地用漆棒奸着自己的小穴,不多时,漆棒低部的小孔沁出蜜汁。
惊理啐了她一口,然后俯身压在她雪白的大腿间,像个骄傲的征服者一样,跟身下的美妇交合起来。
“贱货,主动一点!把自己当成接客的婊子!”
杨氏一边迎合,一边被训斥,只好用骚嗲的口气说道:“好姐姐,穴儿的浪穴肏起来舒服么?”
“好爽的呢!”惊理娇笑道:“那个死鬼皇上要是看到他的爱妃跟个婊子一样,一边挨肏,一边又骚又贱地扭着浪穴,怕是要气活过来。”
尹馥兰笑道:“滟奴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为那个死鬼皇上?穴儿,你说是不是?”
“是!”杨氏羞愤地说道:“若不是主人搭救,我也像那几个妃嫔一样,死得凄惨无比,永世无法超生……”

第八章
英雄豪气
“什么?”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你说李昂被太监杀死,然后送去沐浴,其实是被人把头盖骨摘下来,取了脑子?”
罗令哆嗦着点了点头。
“他那几个妃嫔也被杀死?死状极惨?”
“我没敢多看。”罗令颤声道:“他们把皇上拖到浴盆里,脑袋露在外面,掀开头盖骨,取出脑子,用一个透明的大碗装上。那几个妃嫔被拖到屏风后面,好久才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抬出来。我看到……”
程宗扬给他倒了杯水,“别害怕,慢慢说。”
“我看到……有人拿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那些妃子戴的钗簪饰物,还……还连着头发……”
头发?为什么要剪下那些妃子的头发?
程宗扬看着袁天罡,龟儿子也直勾勾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袁天罡才道:“这是搞什么宗教迷信吧?拿他的头盖骨做法器?”
程宗扬一脸惊悚,“难道李辅国那老东西,是个隐藏很深的喇嘛?”
“这么变态的?”袁天罡也不敢相信,“大明宫首席太监李喇嘛?”
程宗扬两手按着太阳穴,感觉脑门呯呯直跳。
“然后呢?”
“他们把皇上的头盖骨放回去,然后……”罗令哆嗦得更厉害了,“那个皇上站起来,说:‘万机劳苦,今已舍离,升云之期,正在此时。朕去矣。’”
“说着,他登上乘舆,跟那几个白布裹着的妃子坐在一起,那些白布都被血浸透了,不停往下滴血。再后来,他们就把我送回宣平坊。”
“告诉贾先生吗?”
“我一回来,就跟贾先生说了。”
“贾先生怎么说的?”
“贾先生让我问东家,他们为何要让我看见?”
程宗扬怔了半晌,“为何呢?”
罗令有点慌,“小的也不知道啊。”
“威胁你吧。”袁天罡同情地说道:“你惨了,遇上个老变态。”
“他干嘛要威胁我?”程宗扬不解地说道:“我又没得罪他,还送了他一颗琉璃天珠。”
“琉璃天珠是干嘛用的?”
“夺舍。”
“怎么夺的?”袁天罡来了兴趣,“魂穿还是肉穿?”
“鬼知道啊,我又没夺过。”
程宗扬吸了口气,“干!他不是想夺舍李昂吧?专门把脑子摘出来……”
室内烧着铜炉,众人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连头皮都阵阵发麻。
◇    ◇    ◇
“是老鱼啊,”李辅国心情似乎很爽朗,招手道:“别跪了,别跪了。过来说话。”
殿内聚了数名太监,除了仇士良和鱼弘志,还有程元振、窦文场、霍仙鸣这些王爷的手里人。
鱼朝恩笑着上前,“王爷,太皇太后已经接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辅国干枯的手掌转着铁球,半靠在软榻上,“皇上龙体不豫,待好些了再去请安吧。”
“是。”
“坐吧。”李辅国指了指旁边的座椅,然后道:“皇上的龙体不大安泰,叫你们来,就是商量商量,后头的事怎么处置。一来呢,两个枢密使出缺,空出两个位子,得赶紧补上。”
仇士良“腾”地站起身,拍着胸口,激昂慷慨地说道:“我等唯王爷马首是瞻!王爷怎么说,我等就怎么做!”
程元振、霍仙鸣等人纷纷应是,鱼朝恩也跟着叫了几声。
“你呀,惯会拍马屁。”李辅国笑着指了指他,然后道:“元振、仙鸣,还有小窦,都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
李辅国脸色一变,训斥道:“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也该多干点儿活了。”
两个枢密使的位子,王爷却提了三个人,在场一众太监,无论有职位的鱼朝恩和仇士良,还是盼着一步登天的程元振、窦文场、霍仙鸣,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元振办事急切,得磨磨你的性子。政事上头,你多操着心。”
程元振如释重负,扑地拜倒,“小的是个不争气的!王爷的责骂字字都说到小的心里头。让小的无地自容,幡然悔悟,往后小的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得把朝廷的事做好,替王爷分忧。呜呜……”
原本只是个跟班,王爷一句话,就成了枢密使,主持政事。仇士良心里酸溜溜的,嘴上道:“这是大喜事,怎么还哭上了?程贤弟,往后还要多照应照应咱们自家兄弟啊。”
李辅国道:“神策军是朝廷鹰犬爪牙,这回乱党谋逆,却跟聋子瞎子一般,竟然被乱党打上含元殿,惊扰了圣驾,险些酿成大祸。文场、仙鸣,你们两个多花些心思,把两厢的神策军都好生管起来。”
仇士良笑容僵在脸上,就如同被人掀开头盖骨,倒入一桶冰水。
自己打生打死,舍了命把皇上护入宫中,可谓是力挽狂澜,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突然栽了呢?
窦文场和霍仙鸣也愣了片刻,回过神来连忙拜谢。左右神策军中尉,那可是大权在握,实打实的新贵。
“老鱼脚跟一向站得稳,暂时就先不动了。”
“哎。”鱼朝恩应了一声,笑容却有些发苦。自己虽然是观军容使,管着朝廷的兵马,但王爷塞过来两个心腹,说架空就把自己架空了。
“小仇啊。”
仇士良拜倒在地,颤声道:“王爷。”
“你呀,办事不惜力气,可有时候终归有些愚了。”
“王爷教训的是,小的记住了。”
“愚也有愚的好,心存敬畏,不至于胡来。朝廷的事交给你,我也放心。”
仇士良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没听清王爷后面说了些什么。
“……枢密使是个操心的差事,你往后要多用些心思。还有宫里宫外,你都得管起来。明白了吗?”
仇士良鼻中一酸,嘶声道:“小的明白!”
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李辅国手中铁球摩擦的轻响。
“二来呢……”
李辅国声音响起,“皇上龙体若是难见起色,咱们也得早些备个章程,免得到时候乱了手脚。”
程元振道:“王爷尽管吩咐,小的们都听王爷的!”
李辅国怫然道:“那要你们这些枢密使做什么呢?你们仔细商量,拟好了再报给咱家。”
说着李辅国往后一靠,闭目假寐,
几名太监面面相觑,又小心去看李辅国的脸色,心里忍不住打鼓。
最后程元振头一个开口,“先帝嫡脉无非两支,一是穆宗皇帝,二是绛王李悟。穆宗皇帝这一支子嗣众多,除了敬宗、今上,还有江王李炎、安王李溶,孙子辈的有陈王成美。若是不论嫡庶的话……”
话没说完,仇士良便道:“太皇太后尚在,岂能弃嫡从庶?”
程元振知道,这是给自己下马威,自己若是服软,往后就被他骑在头上,拉屎拉尿,动辄得咎。
“穆宗短命,敬宗暴毙,今上如今又染了重症,若是再来个短命的,咱大唐还经得起折腾吗?”
“新君未立,就说短命了?程枢密使,这意头可不好啊。”
“仇公,”霍仙鸣道:“元振兄不是这个意思。”
霍仙鸣、窦文场先后出言缓颊,但话里话外,明显偏向程元振一边。
仇士良咬住程元振的话柄,死不松口,翻来覆去就一句:宪宗皇帝嫡子嫡孙尚在,太皇太后还在宫里看着,哪里轮到庶支入继大统?
程元振等人原本没这个心思,但被他挤兑得下不来台,只能硬顶。
四人吵成一团,忽然间叫嚷声一止。
霍仙鸣头一个反应过来:上了仇士良这厮的恶当!瞬间大汗淋漓。
接着窦文场和程元振也省悟过来,各自一凛,心下大骂。
仇士良这无鸟的贼厮如此狡诈阴险,故意丢了个钩子,当着王爷的面跟自己争吵!若是以往,三人抱团自是应该,可眼下是什么情形?一个枢密使,两个神策军中尉!这要还抱成一团,落在王爷眼里该怎么想?
鱼朝恩没有参合他们几个的争吵,只拿眼角去觑视鱼弘志。可鱼弘志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鱼朝恩明白,这厮是靠不住了。这会儿李辅国将他几个心腹放出来,公然接手政事、军务,此举绝非寻常。以李辅国的笃定,何须放到明面上?他这么做,倒像是在交待后事……也许传言不假,王爷确实是在谋划夺舍,不然以他的老辣隐忍,岂会如此急切?
程元振等人气沮心怯,不敢再跟仇士良争执。
仇士良几乎笑疯,代表众人禀道:“绛王李悟乃太皇太后所出,身份贵重,以叔代侄,亦是正理。次则安王、陈王、江王。”
李辅国点了点头,“便依着你们的意思办吧。不急,说不定皇上又好了呢?剩下的还有一桩:那些乱党的处置。这事我就不问了,你们几个商量。”
说着李辅国站起身,在几名随从的扶携下,颤微微往殿外走去,然后又停住脚步。
“唔,太皇太后想见见他的重孙玄孙了,让陈王带着孩子们来一趟吧。”
一众权宦齐齐跪倒,“恭送王爷,王爷万安。”
◇    ◇    ◇
“啪!”
鱼朝恩狠狠给了鱼弘志一个耳光,“混账!”
“侄儿也不想的,”鱼弘志满脸鼻涕眼泪,泣声道:“可王爷发了话,若是不从,便灭我满门。”
鱼朝恩厉声道:“你把玄机送到哪儿了?”
“护国天王寺。”鱼弘志小声道:“从太液池往北,都是王爷的人。若无王爷手令,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还有……”
鱼弘志畏缩地说道:“把玄机送给王爷,大哥也点了头的。”
鱼朝恩面露杀气,狠狠踹了鱼弘志几脚,然后甩袖而出。
◇    ◇    ◇
长兴坊。凉州武馆外。
刀光霍霍,犹如惊涛。一名披发的贼人手底极硬,接连砍翻三名好手,险些被他杀出坊去。
周飞纵身上前,接连几招,逼得那贼人阵脚大乱,接着长枪一记斜挑,将他长刀磕飞,然后枪尾一摆,正中那贼人胸口,将他撞得吐血倒地。
喝彩声中,几名凉州盟的汉子扑上去,将那贼人捆得结结实实。
“少主好身手!”左彤芝娇声唤道,拍得巴掌都红了。
周飞一甩英雄巾,冷漠地收起长枪,接过手下递上的巾帕,抹了把脸。
帕中藏了铅粉,抹过之后,脸色更是鲜亮了许多,引来周遭一片喝彩声。
整个长兴坊的百姓几乎都涌上街头,围观这帮远道而来的凉州盟好汉们当街抓贼。这位周少主虽然脸长了点,但身手不凡,出招时一板一眼,就跟唱戏一样好看。
坊中守将王忠嗣竖起大拇指,“周少主,好样的!”
周飞递回巾帕,头上翠巾一甩,接过绳索,将那名贼人牵到王忠嗣面前,然后拱手一揖,念出准备已久的台词,“雕虫小技,让将军见笑了。”
“我跟你们盟里老铁是生死兄弟!这么客气就生分了!”王忠嗣哈哈大笑,大手拍着他的肩膀,极为亲热。
后面的坊卒拖过奄奄一息的贼人,换上重枷铁镣,锁在街边的拴马桩上。
周围又是一片欢呼声,丹霞宗、铁马堂、武威帮、剑霄门、青叶教,这些凉州盟的好汉们大声叫好,围观的百姓也纷纷赞叹。赞美声和崇拜的目光让周飞热血上涌,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周族的大主灶昔名博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因为缺牙而漏风的嘴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扬名立万,扬名立万啊!霸枪无敌,名震长安!我们周族终于出头了啊……”
天策府诸将大举出动,不到午时,各坊捕拿的贼人已逾千数,如今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两县人去衙空,无法收押,被拿到的贼人尽数戴上重枷,锁在街头。
颇有些悍匪四处逃蹿,被长安城的英雄豪杰抓到送公。周少主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人一枪,拿下十余名顽匪,所向无敌,声名鹊起。
百姓欢声如雷,连连鼓掌喝彩。
“好一位英雄人物!了不起!”
“好漂亮的英雄巾!帅气!”
周飞嘴角抽搐了一下,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闷着头回去。
凉州盟设在长兴坊的武馆并不大,十六个帮会云集馆中,根本住不下。不过周飞作为周族少主,有前任盟主丹霞宗力挺,专门给他留了一个院落。
回到房中,墙上大红的“囍”字尚未摘除,案上红烛宛在,一如洞房花烛夜的景象,房中的气氛却沉重无比。
一名黑衣太监跷着脚坐在椅中,靴子一抖一抖。光看靴底,一股奸猾可恨的傲气便扑面而来。
“周少主,”张恽拖着腔调道:“你可想好了?”
周飞握紧拳头,努力睁开眼睛。
黎锦香面壁而立,像具冰冷的雕塑般,一言不发。
房中只有那太监狰狞的笑声,宛如尖刀,一下一下刮在周飞心头。
自从救下仇士良仅存的独苗,周飞仿佛一夜之间飞上云霄,原本借借无名的周族少主,瞬间成为众星捧月的盖世英雄。不仅广源行的苏执事对他刮目相看,推崇备至,连宫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太监也对他刻意奉承。
紧接着,无数想到想不到的名利接踵而来。自从失去小罐子之后,周飞诸事不顺,连娶下娇妻也未能洗去阴霾,早已抑郁多时,甚至看着别人,都觉得他们在暗暗嘲笑自己。疑神疑鬼之下,连昔日睥睨天下的傲气,也不知不觉间退了九成。
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一扫沉疴,举目望去,尽是笑脸。
丹霞宗那位左护法原本就对自己仰慕不已,如今满眼都是崇拜,几乎对自己着迷。
镇守长兴坊的天策将领居然是王忠嗣,他与铁中宝是多年的生死兄弟,为了凉州盟盟主之位,亲自上阵打过擂,原本与自己隐隐敌对,但这回竟然极卖自己面子,专门寻到机会,让自己在人前显露身手,使得自己暴得大名。
跟自己不对付的铁马堂、武威帮,也转过脸色,对自己恭恭敬敬。
时来天地皆同力!自从坛老失踪后,周飞再次感受到久违的运气。接连而来的荣耀,如同不期而至的狂飙,推着他扶摇直上。
直到今早程侯的随侍太监亲自登门,表示可以举荐他为翊府郎将,正五品的高级军官!
周飞惊喜若狂,怎么也想不到,连那个可恶的程侯都开始来巴结自己!
让你看不起我!如今也心服口服了吧!
周飞满腔的喜悦像要炸裂一样,让他禁不住想要仰天长啸!
人生的巅峰就在眼前!他甚至能感到胯下那条死蛇般久无动静的所在,此时也蠢蠢欲动!
催马扬鞭自奋蹄,重开天地有新篇!
但紧接着,那个太监提出条件:让他把新婚的妻子献给程侯。
周飞狂喜之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那个该死的太监重复一遍,周飞勃然大怒,痛恨欲绝。几乎当场要折枪为誓,与程侯不死不休!
可张恽随后拿出一份供辞,瞬间点中了他的死穴。
长安城内连日的纷乱,让周飞忽略了一个致命的要害——那几个追杀仇亢宗的凶徒竟然被程侯捉到,而且已经吐露实情!
他们在供辞中声称,几人都是剑霄门的人,受丹霞宗柴永剑和门主黎锦香的指使,入宫作乱不成,又转头刺杀仇亢宗。
仇亢宗重伤倒地,周飞突然杀出来救人,绝不是什么仗义勇为,而是夫妻俩故设的圈套,借仇亢宗的性命市恩仇士良,以此欺诈仇公公,趁机求名图利!
周飞看到供辞,手都是抖的。
他当初出手时,便已认出那几个人,自然能猜出他们说的都是实情。可如此一来,自己直接从山巅跌倒了谷底,刚刚触摸到的名利,瞬间化为云烟,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而且会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自己虽然救下仇亢宗的性命,却没有护住他的命根子,能否传宗接代,还在两可之间。这份证辞如果递到仇士良手中,自己立刻便从仇氏的救命恩人,转为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小人。
竟然拿仇士良仅剩的独苗演戏!还伤了人!
仇士良是什么人?刚刚力挫乱党,挟君王如挟小儿,在唐国一手遮天!
仇士良的怒火已经是自己不可承受的恐怖存在,刚刚获取的名声,更成了自己欺世盗名的罪证,即使是死,也会受尽世人唾骂。
周飞失魂落魄,直到手下禀报王将军又围住一个硬茬,私下知会他去动手,周飞才脸色苍白地出门。
一番厮杀,顺利捉到贼人,周围的欢呼声使他心醉神迷。
一边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数不尽的笑脸和掌声,享不尽的崇拜,听不完的赞美;
一边是身败名裂,臭名远扬,沦为世间之耻,贻笑天下……
如何取舍,周飞心下已经有了抉择。
此时面对程侯的使者,手握着自家催命符的太监。周飞挺起胸膛,眼睛望着妻子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威胁我的妻子!”
“我周飞!”
“绝不受人威胁!”
“宁愿伏剑自裁!以死明志!”
“周少主果然是英雄好汉!”张恽挑起拇指,“请吧!”
“如果……我说如果……”周飞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若是自尽,家眷当如何处置?”
“家眷没入教坊!”张恽尖声道:“以你们的罪过,这小娘子即便不杀头,也得发卖青楼!为娼为妓!”
周飞长啸一声,迸出英雄虎泪。
“真的吗?”
张恽靴子又跷高了几分,“没错。你若是畏罪自杀,咱家呈上这份口供,照样治你的罪!”
“我周飞英雄一世!”周飞握紧双拳,热泪盈眶,痛声道:“岂料连妻子都保不住……”
“别废话了。”张恽拍了拍那份供辞,“你若是认命,你老婆无非是给侯爷一个人睡。你若不认,那便是把你老婆送进窑子,让她被千人骑,万人压。”
张恽阴恻恻道:“周少主,你自己选吧。”
有了这句话,周飞暗中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然而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黎锦香凄然道:“不!”
她泣下如雨,哽咽道:“妾身的夫君是盖世英雄,贱妾宁愿去死,也不能让夫君蒙垢!”
妻子决绝的话语,让周飞当场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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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国篇完全不知所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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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多谢!

这章有点乱,过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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