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rugesuiyue 2021年3月1更+2021年3月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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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新时代的元年

元旦过后,一篇《哥德巴赫猜想》在全国掀起学习热潮,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兴高采烈的离开农村边疆,他们一般先回家,再去学校报道,国家给的报道时间还挺长,一直到春节后。

虎子翠儿和楚箐回来了,来子没考上,三连由于准备早,考上的人挺多,全连走了一多半,把场长郝建设给愁得。

虎子他们回来后,没多久,魏兰欣和宋小芸她们也来了,葛兴国殷柔柔随后也到楚家大院来报道。

楚明秋问起殷红军的消息,殷柔柔说他没参加高考,依旧在草原上纵马。

春节前夕,国家又公布了研究生招生办法,有研究生招生资格的学校也就十多所。

“公公,行啊!”殷柔柔不无佩服的称赞道

“你也不错,居然考上了人大,你怎么想起学法律的?”楚明秋问道,葛兴国考上的是燕大经济系,殷柔柔却考上了人大法律系

殷柔柔郑重的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惨痛的教训,这十年,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法律荡然无存,这个教训很我们必须吸取。”

楚明秋点点头,敲了建军的脑袋,“听到没有。”

建军嘿嘿一笑,他也考上,不过,考上的西南政法学院,要到重庆去读书,而且,这也是全国最先恢复招生的政法类学院。

同样考到外地去的还有林百顺,林百顺考到天津南开大学国际贸易专业,他老婆赵明明也考上了,去了燕京外语学院。

春节前,包老爷子回来了,与他一块回来的还有苏子青和大柱,苏子青和大柱都考上了,大柱考得不错,去了华清大学机械系,苏子青则考上了燕京化工学院。

“老爷子,这十年,您可逍遥,也不管我。”

楚明秋听说老爷子回来后,立刻过去看他,见面便开始抱怨。

老爷子含笑摇头,端起茶喝了口:“你小子,得了便宜,还抱怨啥,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都清楚,现在,你己经不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看顾了,得你来看顾我们这些老家伙。”

“您都是成精的人了,谁敢招惹您。”楚明秋继续抱怨,这十年,特别是前几年,他都胆战心惊,没有一天是安稳的,现在看到包老爷子,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怨气,忍不住开启吐槽模式。

老爷子微微摇头:“现在已经是你们年青人的时代了,我这样的,也就只能躲进山里,对了,去读书,这一步走得妙,绝妙。”

楚明秋笑了笑,他很清楚,无论在高科园还是地震局,还是在巡查组,他都得罪了不少人,去读书,是一个抽身的机会。

“今后有什么打算?”老爷子含笑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楚明秋说:“将来,找个大学,教书去。”

老爷子微微摇头,悠然叹道:“这个想法,我很喜欢,不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日子,可不是想过就能过的

“所以才说,走一步,看一步。”楚明秋也叹道。

老爷子回来后,转眼便到了春节,年三十,兄弟们聚在楚家大院,照往年惯例,

楚明秋准备了烤全羊烤鱼,今年还多了烤鸡

酒,管够,他通过红星酒厂的兄弟买的,提了两箱放在边上。

篝火,点了两堆,男人一堆,女人和孩子一堆,小狗剩在中途被岳秀秀抱走了,同时被抱走的还有罗新晨。(给邓军的儿子改个名字,叫新晨)邓军和庄老师罗教授楚宽元赵立新他们在一起闲聊。

这是个欢乐的春节,人人脸上都荡漾着笑容,说着未来的设想,就像很多年前。火光将众人的脸映得通红,大家喝着小酒,聊着天,众人中,来子有些失落,所有人中,只有他还在北大荒插队,哥哥姐姐,包括妹妹小琼瑶都是大学生了,听着大家议论上大学的事,他感觉无趣,便跑来给楚明秋帮忙。

“你别乱动,再刷点油,还有这孜然,多撒点,这样才香。”

楚明秋指点着他,来子笨手笨脚的弄着,楚明秋连连摇头,让他站在边上,看他怎么作。

孜然的香味,在夜里飘荡,让人口水长流。

来子呆呆看着缓缓翻动的羊,油脂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楚明秋看了他一眼。

“在想什么呢?”

“哥,大家都回来了,就我。。。”来子沮丧的叹口气,蹲在地上,神情很失落。

“这下知道了,以前让你多读书,你不听,现在后悔了。”楚明秋笑道。

“哥,我也想回来了。”来子期待的

“会回来的,”楚明秋说:“知青最多还有一年,就能回来了。”

“真的,”楚明秋点头:“你要现在回来,哥虽然读书去了,给你安排个工作,还没问题,不过,现在回来好吗?”

“有什么不好。”来子不解的反问。

“你己经二十多了,想过以后干什么没有?”楚明秋问道:“老话说,过了二十看三十,过了三十看四十,人生短暂,白驹过隙,很快就过去了,你总得想想以后干什么,再说了,这高考又不是只有一次,今年还有高考,你回去可以再准备。”

“他们都是老高三老高二,我就是初一,就念了一年初中,我怎么能和他们比!”来子很难受,六年中学,他就念了一年。

楚明秋叹口气,转身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生活没有完全的平等,今后,你还会面对更多的不平等,你是屈服呢,还是勇敢的面对?”

来子看着他,神情中有几分恍惚,楚明秋叹口气,抚摸下他的头,温言道:“这世界上,没有完全平等的,有些人出生在权贵之家,有人出生在富贵之家,有人出生在贫寒人家,有人一出生便有残缺,没有完全的平等,老高三老初一,其实,你们都有十年没念书了,所以,你们的起点其实是一样的,所有的都是后天努力的结果。"1^

来子,这些年,你努力了吗?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你问问自己,有没有努力。”

来子苦恼之极,尽管楚明秋一再告诉他,学习一定不能放松,可每次一下工,他就躺床上,拿起书本就犯困,虎子说过他几次,见他不听,也就放松了。楚明秋每封信都在提醒,学习一定要抓紧,可他都没放在心上。

等到复习准备考高时,他才警觉,可这时己经来不及了,高考再简单,他这初一年级的水准也够不上。

看到哥哥姐姐们拿到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的准备回城,再回到家里,看到琼瑶都在准备考研究生,他心里顿时产生严重的失落感。

琼瑶高中毕业就被楚明秋弄去念工农兵学员了,毕业后,便进了燕京化工厂,现在也在准备考研。

楚明秋建议她把眼光放远点,把外语学好,将来出国留学。

琼瑶在学校是毫无争议的校花,追她的男生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排,其中不乏高干子弟,可她都没看上,到现在还独身,让湘婶和段叔着急不己,可又没办法,说急了,小丫头便跑单位上去住,要么便跑到楚家大院来,让老两口没丝毫办法。

对琼瑶的这种状况,楚明秋倒无所谓,反倒劝说段叔和湘婶不要着急,琼瑶是好姑娘,肯定能找个好女婿。

“你先定一个短期目标,比如,今年,你要做成什么事,明年,要作成什么事,然后再定个长期目标,比如十年后,你要成为什么样,达到什么目标,然后将这个目标分解,每年要达到什么样。”

来子低低的嗯了声,想到春节后,他便要一个人返回北大荒,就郁闷不己。

楚明秋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没听进去,便叹口气,这孩子虽说二十五六了,可还是年青了,这些年在北大荒,虽然苦,可有虎子翠儿楚箐在,他也没真正受到锻

锻炼,成长,不只是身体和年龄,甚至可以说这只是很小的两个部分,更重要的是,是思想成熟,来子在北大荒十年,可实际上,还是个孩子,还没有成熟。

孩子看待世界的目光是简单的,也是短暂的,看不到远处的困难。

来子的情绪没有影响大家,大家伙的情绪依旧非常高,最近一年,国家的变化给了大家很大信心。

尹秋莹就在楚家住下了,她就住在不老和平安的院子,萧振中的案子也解决了,电影厂给他平反了,迫害他的凶手也受到惩处

在楚家住下后,尹秋莹很快便适应了楚家的生活方式和节奏,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对楚家非常满意,不老和平安在体育上有发展,可他们的文化学习丝毫没落下,平安每天都训练,身体非常好,不过,问题也存在,她发现自己管不了平安,能管住他的只有楚明秋和岳秀秀,不过,不管楚明秋还是岳秀秀都比她管得松。

平安喜欢打球,不过,学习成绩还不错,在^一中念书,在班上成绩还是前几名,
这让她挺满意。

“方怡来信说,春节过后便回来。”邓军对庄静怡说。

尹秋莹插话说:“小秋说,中央要给全部右派平反,小庄,你们的事情都能解决了。”

这个消息还是小道消息,不过肯定属实,是楚明秋从纪思平那打听到的。

自从粉碎四人帮后,建国门外的中央信访办外便排起了长队,甚至有人在那安营扎寨,其中很多都是带着眼镜的知识分子

庄静怡却没怎么激动,肝病好了后,她也没恢复工作,搬到楚家大院来继续保养身体,十年没有弹琴,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琴房,以至于楚明秋不得不警告她,如果再这样拼命,病情很可能复发。

十年里,庄静怡完成了她的钢琴曲,可始终感觉少了点什么,所以,她急于恢复自己的钢琴水平。这部钢琴曲,包含了她的全部心血,名曰《苦难的历程》,但为了隐藏,她又取了个很专业的名称《G调协奏曲》,干校那些傻瓜监管压根不懂。

庄静怡没多少激动,只是轻轻哦了声。邓军随口说:“庄姐,你别着急,我也看明白了,现在越来越宽松了,要不,你也写个申诉材料。”

“我没想过这个,”庄静怡依旧摇头:“十年没弹琴了,手都生了,我心里着急呀!”

“急也没用,有些事,得慢慢来。”尹秋莹安慰道:“小邓,你们学校呢?”

“学校领导找我谈过话,让我回校当老师,小秋建议我答应,老师比在地震队轻松点,可以照顾孩子和老罗。”

“老罗的前妻和孩子们呢?有消息吗?庄静怡问道。

邓军点头:“他前妻己经过世了,七四年的事,几个孩子都己经工作了,一个在新疆,另外两个参加了去年的高考,一个考上了南京大学,另一个考上了上海师范。”

“他们回来看过老罗吗?”尹秋莹问道。

邓军苦涩的摇头,叹口气说:“这些都是老大写的信,不过,老罗还是很高兴。”
“这些孩子啊!”尹秋莹深深叹口气,邓军看看古震和孙满屯:“老古也是这样,
他的四个孩子还挺争气,都考上了大学,可谁都没回来过。”

尹秋莹同情的看看,邓军说:“他爱人在六八年自杀了,几个孩子在农村插队了十多年。”

文革结束后,古震好容易打听到孩子的消息,几次去信,都没有回应,春节前,遇见一个知道他孩子消息的人,这些还是那个人高数他的。

“庄姐,现在,条件好了,你是不是该考虑下个人问题了?”邓军问道。

庄静怡微微皱眉,苦笑下摇头,邓军叹口气:“庄姐,我觉着,你还是该考虑下,至少,将来还有个伴。”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庄静怡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岁月对她的影响好像很小,她看上去依旧风姿绰约,那怕穿着陈旧的工作服,依旧是那样美丽。

穗儿这时插话:“庄姐,你看古老师怎么样?”

邓军眼前一亮,古震绝对是个好人选,除了年龄稍大,今年己经六十多了,其他方面,与庄静怡绝对是绝配。

庄静怡苦笑下,还没等她开口,邓军己经点头:“我看行,论学识,性情,除了年龄大了点,其他都好。”

穗儿姐点头:“就是年龄稍微大了点,要不,宽元,你看宽元怎么样?邓军,还有
,你那同学,郭兰,她不也是一个人吗。”

邓军看了庄静怡一眼,笑道:“郭兰,就郭大姐那大咧咧的性格,进了家门,还不
闹得鸡飞狗跳的。”

郭兰也是楚家大院的常客,刚到燕京那会,毫不客气的把孩子丢给楚明秋,在楚家大院放了近一年。

“对了,这郭大姐怎么没来?”穗儿纳闷的抬头四下看看,以往过年,郭兰都要带着孩子过来。

“可能明天来吧。”邓军说道。

尹秋莹没见过郭兰,便问是什么人,邓军也简单的介绍了下。

排练厅里忽然闹腾起来,随即就看到
平安仓惶逃出来,随即小静蕾就追出来。

“站住!不准跑!”小静蕾知道追不上,站在院子里叉手,冲着平安叫道。

平安站在对面,一脸得瑟,那意思很就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静蕾,又怎么啦,今儿过节,不当淑女了。”楚明秋笑道。

小静蕾立刻收势,作出乖巧的模样,细声细气的说:“人家本来就是淑女,平安哥哥耍赖,舅舅,你得收拾他,让他禁足,到开学,我帮你监督。”

“他怎么耍赖。”楚明秋笑道,他心里很清楚,这家里,小静蕾从小就被大家宠着,在这个家里,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从没有谁敢欺负她的,别看小平安比她大一岁,也比她高比她壮,可在小静蕾面前,没有一点办法。

“谁耍赖了,是你输了,你耍赖!”小平安在对面叫道。

淑女立刻消失了,小静蕾大怒,双手叉腰,大声叫道:“明明是你作弊!被我抓着了,还有,宋二瓜作证!宋二瓜出来!”

宋三七的两个儿子都是老实孩子,小静蕾经常嘲讽他们,一个大呆瓜,一个小呆瓜,从没想过,这两个小子还为她打过宋三七两口子都没什么文化,两个儿子的教育都交给了楚明秋,两个儿子若是
犯错,他的教育方式便是揍。

“哟,这就不淑女了。”楚明秋看着小静蕾,调侃道。

小静蕾眨巴下眼睛,作出乖乖女样:“人家本就是淑女。”

来子噗嗤笑出声来,小静蕾凶狠的瞪着他,来子毫无顾忌的笑着:“静蕾,你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静蕾,别闹了,进来,进来。”左雁出来,拉着静蕾进屋:“你看你,也不知道把衣服穿上,当心感冒了。”

大家伙响起一阵笑声,过了会,小静蕾又出来了,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手里却抱着一堆衣服,冲平安很得瑟的乐着,小平安压根没在乎,小静蕾气愤的将他的衣服仍在地上,转身进去了。

小平安跑过去把衣服捡起来穿上,然后溜到楚明秋身边,楚明秋笑眯眯的问他,怎么惹了小静蕾。

平安嚷嚷着分辨,自己没招惹她,是她耍赖,大家打牌,她输了,耍赖。

楚明秋忍不住笑了:“你呀,你们从小一块长大,还不了解她,既然了解,就该知道对付方法,你小子不动脑筋,就不知道想个招,让她耍不了赖。”

小平安嘿嘿笑起来,楚明秋早就发现了,小平安不喜欢动脑子,除非在球场上。

咸鱼干端着酒过来:“公公,你猜,前些日子,我淘了个什么宝贝?”“什么东西?”楚明秋问道。“宋代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咸鱼干很得瑟,这幅画花了他两百多块,可算下来,也是捡漏了。

楚明秋眉头紧皱,咸鱼干不由自主的忐忑起来。
“千里江山图,可以说是传世名画,”据说,王希孟唯一传世名画,”楚明秋说:“宋亡后,...,你花了多少钱?”

“两百八十。”咸鱼干说:“本来想找你看看,可那人要走,我看绢色,题跋,印章,应该不是假的。”

楚明秋微微点头:“今儿过年,等节后,你拿来我看看,两百八,就算是假的,
也不亏。”

咸鱼干微怔,连忙问:“假的?不会吧。”

“两百八,你就想买《千里江山图》,想什么美梦呢,我告诉你,《千里江山图》,解放前便要十万大洋,你那幅画,估计是后人临摹的,这临摹的,值不值钱,得看是谁临摹的,如果是张大千齐白石这样的,那也值不少钱。”

咸鱼干更加忐忑了,楚明秋笑了下:“你也别灰心,玩收藏,没有不打眼的,一帆风顺的,一个都没有。”

咸鱼干苦笑不己,楚明秋又安慰道:“你丫这样想,你现在吃亏,也就两三百块钱
的事,以后吃亏,那就是几万几十万的事了,咸鱼干,你将来要走这条路,我建议你,多看书,培养下文化涵养,把那顽主样收起来。”

咸鱼干点头:“嗯,你说得对,可这文化气质,怎么培养?”

“过两天,你来一下,我给你开个书单,你一本一本的看,每本都要作笔记,等这些书看完了,气质就上来了。”

咸鱼干对楚明秋有种盲目的崇拜,除了一点,读书,所以,尽管楚明秋早就提醒他,他依旧没考上大学。

此刻听到楚明秋又让他看书,他又不吭声了。楚明秋叹口气:“你要不肯读书,那
就只能用钱买经验了,我可告诉你,这一行,水深着呢,那怕混了几十年,都保不住打眼。”

“我可告诉你,你要想干这行,就必须看书,现在读书,可不是谁要你读,而是钱逼着你读。”咸鱼干沉默了,半响才低低的嗯了声。

照例,篝火晚会最后变成音乐会,尹秋莹边惊讶边参与进来,她唱了首旧上海的流行歌曲《何日君再来》。

可楚明秋的歌却让她惊叹,穗儿告诉她,楚明秋的歌在美国还得过奖,叫什么美,尹秋莹当然知道格莱美,她更加惊讶了,她知道格莱美奖,自从这个奖创立后,还没听说亚洲人得过。

楚明秋今晚唱了两首新歌《往事随风》和《再回首》,再度让众人感叹,庄静怡也赞叹不己,认为这两首歌意境深远,旋律优美,楚明秋在这方面,已成大家。

楚箐自然不会落后,楚明秋唱过后,她便表演了一出贵妃醉酒,引得大家整整叫好。

楚箐唱过一出后,感觉还不尽兴,拉着楚明秋又唱了一出三娘教子,而后又找上楚眉唱了出穆桂英挂帅,这才作罢。

“你们文艺人才挺多嘛!”尹秋莹终于忍不住叹道。

邓军微微一笑:“尹姐,这才那到那,可惜不老不在,她要在的话,还可以给大家
跳个舞,她跟林晚学了好久。”

“林晚,她是谁?”尹秋莹问道。邓军叹口气将林晚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下,尹秋莹听后,也禁不住啼嘘不己。
“小秋就那样让她走了?”尹秋莹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穗儿姐叹口气:“小秋是个很心善的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别人委屈,这十年,真正难受的是他。”

楚箐过足了瘾,才下去休息,叶冰雪又来一个耍花枪,小八也抱着吉他唱了一曲。

闹腾到半夜,大人们先离开,孩子们的兴致依旧很高,小家伙们在院子里闹腾,楚明秋不时招呼他们,不要玩火,声音小

“对了,这老虎怎么没来?结婚了,也该在咱们楚家大院过节啊!”叶冰雪忽然问起苏子青来了。

苏子青和大柱在去年九月结婚的,俩人压根就没办什么仪式,上公社拿了结婚证,就开始玩命复习,今年是他们婚后第一个春节,苏子青的父母刚回来,俩人便上苏家陪父母过节去了。

“人家父母刚回来,回去陪父母过节,这很正常。”小八随口说道。

叶冰雪说:“这家伙,结婚也不告我们一声,等她回来,要好好收拾下她。”

“对,咱们来演个武松打虎!”小琼瑶笑眯眯的说。

楚明秋插话问:“琼瑶,你准备考那个学校的研宄生?这三月可就参加考试了。”

琼瑶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哥,你说,我学什么好?”

楚明秋摇头:“来子不清楚,可以原谅,你不清楚可就没法原谅了,你读了工农兵,又参加工作这么长时间,应该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干什么。

琼瑶继续唉声叹气:“我想跟哥一样学经济,可又觉着学这个没什么意思,哥,你帮我想想。”

楚明秋想了下:“那我就给你选个枯燥的专业,学历史吧,这中国古典文化可是一个宝藏,你要把这个学好了,天下通行。”

琼瑶更加苦恼了,小嘴微张,瞠目结舌的望着他:“哥,这之乎者也,孔老二的东西。”

“呵呵,你呀,等会,我给你本书,”楚明秋摇头说:“钱穆先生写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你好好看看吧,就知道了,小八看过,不信,你问问他。”

琼瑶看着小八,小八略微沉凝,点头:“这书是很有意思,发人深省,原来我以为,中国古代制度,八股文,都是腐朽的,是导致中国近代落后的主要原因,看了这本书,我才知道,每种制度的出现都不是偶然的,背后都有深刻的政治经济原因。”

琼瑶顿时有了兴趣,连忙说:“那好,我明儿就看看,哥,书在你那吧。”

楚明秋点头,叶冰雪叹口气:“我看啊,这两个凡是不否定,咱们国家还是没指望。”

楚明秋笑了笑:“这点,你大可放心,告诉你们吧,中央决定在三月份召开一个科
技大会,这个会上,对知识分子要作出重新评价,基本结论是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的一员。“

“真的!”叶冰雪惊讶的叫起来。

知识分子问题,是建国以来,甚至可以说是自从有共产党以来,马恩列斯理论中,知识分子便被划入资产阶级行列中,可无论中共还是苏共,都知道,要建设国家缺少知识分子又是不行的,于是,无论苏共还是中共,在夺取政权后,都对知识分子进行改造。

在中国,知识分子的认识问题,几经反复,但知识分子头上那顶资产阶级的帽子始终没摘掉,特别是五七年反右运动后,知识分子被明确划到资产阶级队伍中,这个论断甚至被写进八大二次会议的工作报告。

到了六一年,大跃进失败,高层又重新检视知识分子政策,这才有了六二年广州会议上,周总理和陈毅为知识分子脱帽加冕的讲话,可这个讲话并没有得到党内高层的认同,主流意见,知识分子依旧是资产阶级一员。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知识分子首当其冲,几乎只要沾上这四个字,就是坏蛋,就要被批斗,所以,十年文革中,知识分子对什么事都噤若寒蝉,不敢说,不敢动。

所以,知识分子在工作和生活中,就像背负着沉重的大山,稍微有点不对,就上纲上线的批判。

在他们当中,叶冰雪大概是最理解这事的意义的,她的父母虽然在解放前便参加了革命,可依然戴着知识分子的帽子,背负着那座沉重的大山。

“这知识分子摘帽了,下一步就是两个凡是,”楚明秋说道?‘否定了两个凡是,华国锋就得下台。”

楚明秋说道:“四人帮在七一年搞了两个估计,其实,这两个估计不过是建国以来对知识分子歧视的发展,这个会,给知识分子摘帽,只是开始,整个社会要形成尊重知识的风气,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小八点点头,虎子笑道:“管那么多干嘛,咱们还是该干嘛干嘛。”

“你丫现在是知识分子一员了,”小八拍了下他肩头,笑道。

虎子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考上大学,那不是进入知识分子行列了吗。

“对了,你也是知识分子一员了,这知识分子政策,将来也要落在你身上。”勇子咧嘴笑道:“以后,你们就归我这工人阶级领导

“对,还有我,”咸鱼干趁火打劫:“我们工人阶级本色。”

众人一阵哄笑,这个会已经筹备很久了,去年十二月,邓小平就提出召开这样一个大会,元旦过后,便开始筹备,直到春节前才确定下来。

这些情况都是纪思平告诉楚明秋,第二天,大年初一,很多人来拜年,苏子青和大柱回来了,大家伙围着他们就是一阵臭皮,苏子青没有一点羞怯,大模大样的与众人调侃,高兴了,还飞起一脚,踢在勇子的屁股上,大柱还跟以前一样,憨厚的笑着,看着大家伙打闹调侃。

楚明秋照例送给他们两块自己雕的玉作结婚礼物,这两年,他送了不少东西出去,林百顺,建军,在去年,都结婚,建军是春节,林百顺是五一。

十年过去了,兄弟们眼瞅着就奔到三十了,都到了结婚的年龄,现在兄弟们中,剩下还没结婚的便只有猴子曹群左晋北这些老兵了。

还有便是没回来的大渣子,连猛子都结婚了,当然,还有虎子和翠儿。

要说没结婚的,还有前院的建国和薇子,薇子也考上大学了,包括她嫂子菁子都考上大学了,倒是建国,没有考上大学,整天浑浑噩噩的,最近忽然迷上木匠了,搞来些木材,整天在院子里搞木匠活。

建国算是被楚家大院的小子们彻底孤立了,这十年里,院子里的孩子与他几乎没有来往,成为楚家大院的透明人。

下午,楚明秋提了两瓶酒去给纪思平拜年,这十年里,纪思平是他最大最重要的助力,到现在,依旧是这样。

运气并不好,纪思平不在家,陪领导看望老同志去了,纪思平的媳妇说他晚饭才能回来,楚明秋便在纪家等着,与纪思平媳妇拉家常。

纪思平媳妇告诉他,他的两个孩子还在南京,正准备转学过来,楚明秋告诉她,赶紧办,这两孩子早就该转学过来了,只是姥姥姥爷舍不得,他们两口子太忙,没有时间去跑这事,以至于拖到现在,大儿子眼看着明年便念高二了,到了高考的年龄了,不得不办这事了。

可,燕京名校很多,纪思平媳妇也不知道该去那所学校,楚明秋自然给她推荐了九中,四中是传统名校,里面的太子公主众多,学校有几分傲气,不一定会卖纪思平的面子,当然,楚明秋不会说得这样明显,只说四中要求高,恐怕还要加考试,南京的教育质量与燕京的顶级学校相比,恐怕还是要差点。

纪思平老婆听懂了,四中排除在外,九中八中华清附中都是一等一的好学校,教学质量并不比四中差。

从孩子又聊到工作,纪思平老婆叹息着告诉楚明秋,自从当上吴副总理的秘书后,工作忙得很少落家,这个家,就是旅馆。

楚明秋不由苦笑,这是没办法的事,要想有收获,就必须得先付出。

“最近听他说,吴副总理有意让他到地方上去,你说去那个部好?”纪思平媳妇问道。

楚明秋微怔,这事,纪思平没给他说过,便赶紧问道:“吴副总理真要放纪哥出来?”

纪思平媳妇有些埋怨:“他是这样说的,详情,我也不知道,他从不跟我说那些事。”

楚明秋苦笑下:“嫂子,这你可不能怪纪哥,在他这个位置上,最要紧的便是嘴紧,父母妻子儿女都不能说,这是有保密纪律的。”

“我知道,可,”纪思平媳妇为难的说:“有时候,连去那都不知道,好几天不着家。”

楚明秋看着她难解的样,也只能陪着叹气:“领导的行踪,也是秘密,嫂子,要怪就只能怪纪哥伺候的领导太大了。”
纪思平媳妇也不由苦笑,沉默了会,

她问道:“要说他的嘴紧吧,好些事连我都不说,可,我看,他对你却说了好些事。”

“不是吧,”楚明秋不敢承认,连连摇头:“我和纪哥就是工作上的交往,他连您都不告诉,怎么会告诉我。”

纪思平媳妇摇头:“我感觉他对你不一样,他工作上接触的人多了。”

“我和纪哥性情相投,他喜欢国画,我也喜欢,他是我师兄的学生,从这上看,我算他师叔吧,也许多了这层因素吧。”

纪思平媳妇想了想,感觉不是这样,有时候,纪思平在书房里给楚明秋打电话,她听到点,但她问起来时,纪思平又不肯说了

看来纪思平和楚明秋间有秘密,可楚明秋不肯说,看来只能去问纪思平了。

楚明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赶紧把话题岔开:“纪哥的意思呢?他想去那?”

“他那人,你还不知道,患得患失的,”纪思平媳妇叹口气,语气中有几分埋怨:
“我给他说,去部委,文化部,教育部,或者去宣传部,都挺好,可他呢,想去中央美院,他那画丢了二十年了,还捡得起来。”

看来这事,两口子己经商议过了,意见不统一。

楚明秋苦笑下,劝道:“嫂子,这事,我看还是纪哥自己拿主意,纪哥在中央久了,到中央美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唉,这仕途艰难,当个教书先生,至少可以有个平安。”

“那有什么平安,”纪思平媳妇摇头说:“这些年,我整天都提心吊胆的,你不是不知道,文革初期,他们单位上的人整他,这些年,大学里平静吗,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学校就遭殃,那些个教授,有几个没被整过。”

楚明秋忍不住叹口气,几十年政治运动,每次运动一来,知识分子,黑五类,就是对象,他们现在都成了惊弓之鸟,己经在里面了的,处处小心,没有进去的,只要有好点的选择,就坚决不肯进去。

能有什么办法,楚明秋只能劝,纪思平媳妇想起来了,问他考研宄生怎么样了。

“己经录取了,社科院经济研宄所,二十五号报道。”楚明秋笑道。

“你还真去了!”纪思平老婆很惊讶,还是一个多月前,纪思平告诉她,楚明秋正准备考研究生,当时她就表示不相信,更何况,楚明秋还有可能升为地市级干部,三十岁不到的地市级,就这样放弃了?

她不相信,可今天,楚明秋亲口告诉她,由不得她不信。

“你,你怎么想的!”纪思平媳妇有点结巴

楚明秋笑了下:“我呢,嫂子也知道,我只是初中毕业,将来是个知识的时代,这
初中文凭,拿出来,还真没法见人。”

“可,”纪思平媳妇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摇头叹息不己:“小秋,你,要知道,领导是准备给把那代理两字拿掉的,就算没这事,处级是没问题的,你就这样走了,可惜了。”

楚明秋叹口气:“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没办法的事,要是可以兼得,那自然是好事
。”

纪思平媳妇叹息不己,俩人接着闲聊,正说着,有人敲门,纪思平媳妇还以为是纪思平回来,边开门边埋怨,又忘记带钥匙了,打开门一看却不是纪思平,而是一个很是沧桑的中年人。

“这是纪思平的家吗?”那中年男人问道。

纪思平媳妇疑惑不解的看着:“是,您是?”

“我叫国风,是纪思平的同学,纪思平在家吗?”中年人问道。

“你是思平的同学?”纪思平媳妇不相信似的打量着国风,国风看上去比纪思平老了十岁,头上己经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肤色黝黑,眼窝深陷,穿着件陈旧但干净的旧工作装,手肘部分还贴了两块疤。

楚明秋听到这个名字后,赶紧过来,仔细打量着国风,力图在记忆中找到国风的影子,可他失败,眼前的国风,完全没有当年的影子,连轮廓都没有。

以前那个国风,意气风发,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中,沉稳自信,还带着些许艺术家的气质。

与眼前的国风压根不搭。

“你是国风?”楚明秋小心的问道。

国风有点不安,他没想到这大年初一,纪思平居然不在。

在过去的同学中,他和纪思平的交情很好,到燕京几次都与纪思平有联系,在五七干校时,纪思平是他唯一保持通信的同学,六二年,他从北大荒回到燕京,在大街上遇见纪思平,纪思平对他还很热情,后来在劳教农场,他生病了,也是向纪思平求援,纪思平给他寄来药,所以,回到燕京,他才来纪思平的家。

“进来坐,嫂子,这国风是纪哥的大学同学,还是他们的班长。”楚明秋很热情的拉国风进来。

国风一头雾水,感觉上,这年青人应该认识自己,可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主要的是,他居然知道自己和纪思平是一个班,而且还是班长。

“你是?”国风迟疑下,满腹疑惑的看着楚明秋。

“呵呵,我,楚明秋啊,五七年,咱们一块在白塔镇写生,年悲秋,你们年教授,我师兄!还记得吗?”

楚明秋很是热情,国风想了好一会,才恍惚想起,当年是有个小家伙,画的画非常漂亮,还有相机,整天四下给人拍照。

“哦,你就是,”国风露出了微笑,楚明秋依旧十分热情:“对,我,楚明秋。”

楚明秋笑呵呵看着他,随即叹道:“这要在大街上,我可真不敢认。”

国风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他清楚,自己的外貌变化很多。

楚明秋说:“你可不知道,我可买了不少你的画,嗯,大约有十幅,国风大哥,你什么时候办画展,我可等着你的画升值呢

国风这下真想起来了,那小孩回家的时候,几乎买了半车鸡鸭肉,他们被挤到前面去了,全班同学都在说他,可他却振振有词,与全班人一路辩论。

“是你啊!长这么大了。”国风有些欣喜,能见到几个故人,那是非常高兴的。

“嘿嘿,能不长吗,二十年过去了,不长的话,那不成妖怪了。”

国风和纪思平媳妇哈哈大笑。

“还是说说你吧,这些年,你都在哪?”国风苦笑下:“还能在那,六二年,从北大荒回来,我向上级申诉,结果,被定为死不悔改,六四年又去了西北的劳教农场,直到七五年,我被安置在敦煌附近的一个农场,去年,上级说我摘帽了,不过,我是学生,还没毕业的学生,于是我给学校写信,问我这个学业该怎么算,这次来燕京也是这个事

楚明秋深深叹口气,国风说得很平淡,可这其中的痛苦和艰难,不用想就知道,仅北大荒,庄静怡和方怡回来就调养了半年,就算他是男的,也好不到那去。

“现在好了,中央己经在着手解决右派问题,我估计一两年内,右派分子的问题便会得到解决,”楚明秋说道:“对了,方怡可能要来燕京,也为这事,不过,我建议她不要来,上面要给你们摘帽或平反,自然会给你们摘帽平反。”

“你和方怡还有联系?”国风有点意外,他又想起来了,当年,方怡从北大荒回来后,在朋友那住了足有半年,说是调养身体。

“干嘛不申诉,摘帽不好吗!”纪思平媳妇很纳闷,追问道。

“我和方怡在文革前,一直有联系,她分回去后,还来了几封信,文革开始后,她便没再来信了,去年,她又来信了,我们重新恢复了联系。”楚明秋先解释了方怡的事

然后才纪思平媳妇说:“今后,右派不右派的身份,不重要了,除非你想进仕途。”

现在的人,对政治身份很看重,这是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很难理解的,他们生活在对政治身份很不敏感的时代,经济高速发展,物质极大丰富,信息传播速度极快。

而楚明秋这一代人,四零后三零后们,他们成长在政治运动此起彼伏的时代,对政治身份很看重,就像八零后九零后很看重金钱,看重房子一样。

在楚明秋看来,如果将来,不在体制内混,戴着右派帽子又有什么,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还有几分荣光。

“那怎么行,”纪思平媳妇不以为然:“这右派帽子,戴着就好,那天运动来了,不就又成了靶子。”

“摘帽不一样吗,再说了,以后应该不会有大规模政治运动了,国家的重点将转向经济建设,”楚明秋郑重的说道:“过去十年,我们国家搞了十年政治运动,老百姓贫困不堪,按照世界银行的核算,我国有八亿以上的人口处于绝对贫困线下。”

“这个绝对贫困线,是根据世界银行调查划分的,在这条贫困线下,人民处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状态。”

“这西方资本主义的话,怎么可以相信。”纪思平媳妇摇头表示反对。

楚明秋也摇头:“嫂子,您没上农村去过,我有个发小,曾经在山西农村插队,他们那个生产队,平均每人连一条裤子都没有,每年都由生产队组织出去要饭。”

纪思平媳妇显然没在农村生活过,听到此言,忍不住惊讶得叫出声来。

“真的吗!”纪思平媳妇难以置信,连连追问。

国风沉重的点头,楚明秋接着说:“我的另一个发小,在陕西榆林插队,他们稍微
好点,也就是每个人都有裤子,每年,一到农闲,全村人出去讨饭。”

纪思平媳妇连连摇头,楚明秋叹口气:“建国快三十年了,咱们还没解决吃饭问题
,就说城里,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什么都要票,为什么要票?不就是生产不足吗。”

“那不是还有两个凡是吗。”纪思平媳妇说道。

“两个凡是是错误的,”楚明秋说:“国风大哥,我的意思是,能平反就平反,不能也不要强求,没那个必要,专注画画,您将来作个唐伯虎那样的人,照样名垂青史,至于什么仕途,政治,我告诉你吧,你要真成了毕加索那样的人物,他们自己就会来找你。”

国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纪思平媳妇看看时间,让俩人在家吃饭,然后便去做饭了。

“方怡现在还好吗?”国风问道。

“还行,文革初期受到些冲击,后来便好了,她现在在镇上的文化馆工作,文革初期扫了段时间的大街,对了,前些日子还收到一幅她画,她的画越发成熟,意蕴深远。”

楚明秋兴致勃勃的,国风则显得比较平静,专注的听他说。

纪思平在五点多才回来,看到国风和楚明秋,他自然非常高兴,晚上,领导没什么活动,他自然也能在家待上一晚。

略微寒暄后,楚明秋便问他是不是要下放的事来。

“嗯,老头子己经提过了,问我想去那,我说想去中央美院,当个老师。”纪思平含笑道,颇有几分得瑟,想起自己提出去中央美院时,吴副总理那有些意外的样子。

楚明秋冲纪思平竖起大拇指:“纪哥,这个选择好,当老师,简单,单纯,等过去
了,买点国风方怡的画,收藏起来,到你晚年时,这些画就值钱了。”

纪思平大笑,国风也忍不住乐了,纪思平笑道:“老头子很惋惜,你跑去读研,我
又到学校去,说他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楚明秋噗嗤笑出声来,正要开口,纪思平媳妇端出菜来,纪思平拿出瓶茅台,笑着解释,这是中央开会后剩下的,便宜。

“每次开会,都会剩下些酒,服务员便几瓶凑成一瓶,两块钱一瓶,前几天,我买两瓶。”纪思平笑呵呵的,楚明秋也忍不住笑了。

这个时期,高层的风气很正,毛周刘邓等,这批打江山的前辈,都能做到洁身自好。

十年文革,先搞乱的是基层,知青为返城,送酒送烟送手表,女知青施行潜规则也大有人在。

但在高层,那怕是四人帮,这些人在经济上,也一样可以称得上清白。

几个人喝着酒,纪思平说起右派的问题:“中组部胡部长有这个意思,不过,老头子很犹豫,这事太大了,就算邓小平也没下决心,党内抵触情绪比较高,倒是那些从五七干校和劳改农场回来的干部,力主为右派平反。”

说到这里,纪思平笑呵呵的说:“你们知道吗,周扬,出来了,在社科院当副院长,据说,他见到文联的老人便道歉,为胡风案,五七年反右,那些被打倒的老人,向他们道歉。”

国风轻轻叹口气,反胡风时,他也是热情高涨,虽然没具体整过人,但也义愤填膺。

“国风,你的事,先摘帽,至于工作,”纪思平苦笑下:“这事,还得慢慢再说。”

对于右派摘帽,中央的抵触情绪很高,其中有个重要的事便是如何安排这些右派。

这些右派都是原单位领导,也就是那些才出牛棚的领导,他们干的事,那时,他们干得兴高采烈。

这些领导是不愿意右派们回到原单位的,所以,如何安置这些右派便是个大问题。

“这个问题,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原地安置,一种是回原单位。”纪思平说着便摇头。

楚明秋却笑了:这是小事,看来,右派问题快解决了,都谈到安置了,看来这摘帽,己经定了。”

国风沉默半响,二十年了,他从血气方刚的青年,变成了有些苍老的中年人。

纪思平叹口气,桌上变得沉默,纪思平媳妇赶紧安慰道:“能摘帽就好,这政治上明了,其他可以慢慢来。"

“嫂子说的是,”楚明秋点头附和:“国风大哥,今后,专业才是王道,什么右派不右派的,没那么重要。”

“你说得轻巧。”纪思平嫂子摇头:“这鬼也是你,人也是你,你倒底是人还是鬼?

楚明秋也笑着摇头:“其实,我家有两个右派,我的老师中,有好几个都是右派,这政治烙印,要看在什么时候,这重视政治的时代,这个就重要,这不搞运动,重视经济的时代,这玩意就没那么重要,除非,你想进官场,如果,只是搞学术,那就没那么重要。”

说着,他深深的叹口气:“不过,这二十年苦,唉,人生没有几个二十年,所以,还是要有个说法。而且,这事,牵扯到几十万上百万人,所以,这事,还是得有个说法。

“我都被你绕晕了。”纪思平媳妇摇头。

“我的意思是,中央必须要给右派问题作个决定,至于,个人,二十年都过去了,再等等也没什么。”

话题稍显沉重,气愤变得有些凝重,楚明秋笑了下说:“得了,咱们也别说这个话题了,来,干一杯,为了明天的好生活。”

吃过饭后,楚明秋便告辞了,国风也和他一块走了,纪思平两口子收拾饭菜。

“思平,这小楚,你,”纪思平媳妇有些迟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纪思平停下手中的活,略微迟疑,才叹口气:“我和小秋的关系,以前没和你说过,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互相帮助,我能当上吴副总理的秘书,其实,是小秋帮我设计的。”

他媳妇惊讶万分,她一直以为是丈夫的努力,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楚明秋力量。

“有些事,以前,我不敢告诉你。”纪思平犹豫下,决定将他和楚明秋的关系都告诉他。

“我和他,是五七年便有了交往,那时,他还是个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孩子。”

纪思平将当年如何向楚明秋求教,而后在文革期间,俩人再度合作,楚明秋帮他争取到吴副总理的秘书,而后,这些年,他们是如何配合的。

“小秋的能耐,你不知道,五七年,要不是他及时给我出主意,以我的出身,那怕什么话都不说,也得是个中右。”

“能当上吴副总理的秘书,也是他在后面推动,特别是七一年,庐山上,那个情景,我和老头子都动摇了,还是他,告诉我要坚持。”

“这些年,我每进一步,背后都有小秋的影子,除了文革初期造反那事。”

纪思平叹息苦笑道:“那时,小秋就告诉我,造反不可行,上车了,就要想办法下车,也是他,帮我设计了一条下车的方法,要不然,现在我可能就是宣传部被清理的对象。”

纪思平媳妇完全处于震惊中,原以为,楚明秋也是看上了他的权力,只是纪思平对他要稍微亲厚些,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内容。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气温很寒冷,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给家里添了不少笑声,楚明秋也好不容易排除心里的障碍,开始接受这个花了大价钱的家伙作为自己的儿子。

左雁的母亲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至少比左雁父亲要随和得多,没有让他们带孩子回去,而是自己过来看他们,首次在楚家大院住了两晚,陪着孩子玩了两天。

转眼假期便过去了,楚明秋开始慢慢恢复工作,这个工作可不是上地震局去,而是继续修改书稿。

古震拿去看过后,将书稿还给他,后面得预测什么的,他没有给出什么意见,倒是对前面的农业文明和第一二次工业革命,与楚明秋讨论了几天,楚明秋在修改书稿时,采纳了部分他的建议。

修改书稿的难度不比重新写要低,每天伏案书写,写久,就算他的身体,也觉着难受,以至于无比痛恨这个没有计算机的时代,毕竟敲键盘要比拿钢笔简单。

不过,楚明秋也有个帮手,尹秋莹是编辑,在出版界还有不小的名气,不过,她是文学编辑,给楚明秋出了不少主意。

尹秋莹认为,楚明秋的这本书,要在国内出版,比较困难,原因很简单,这本是一本预测的书,对未来的判断,国内出版界对这类题材一向慎重,如果是单篇论文,还好说,这样一本百万字的书,要想出版,以她的了解,会比较困难。

楚明秋没管这么多,不过,他还是关心了下稿费的问题,尹秋莹告诉他,国家恢复了稿费,不过,与文革前相比,很低,去年,国家出了文件,规定著作稿每千字1-5元
,楚明秋是新人,就算出版,稿费也不会超过两元。

楚明秋估算了下,这本书大概能挣两千元左右,这个稿费,实在有点低,对不起他付出的心血。

这稍稍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不过,也就一会儿,他在报道前,依旧全力以赴的修改书稿。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便到开学时间,元宵节的第二天,二月二十七八日,是经研所的研究生报道时间。

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社科院研究生院经济专业研究生,报道地点不是经研所,而是在燕京师范大学。

楚明秋到师范大学去报道,这一路上,心里都在嘀咕,不知道这研究生院寒酸成什么样,连办学的院本部都借别人的。

还好,很顺利的找到院本部,这是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门口挂了块牌子,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门口还立着块指示牌,新生报道由此去。

负责新生报道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姓陈,听旁边的年青人叫她陈主任。

“你就是楚明秋,很年青呀。”陈主任打量着楚明秋,这人很年青,身材硕长,器宇轩昂,沉稳内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可陈主任知道,这次招的每个新生都经过院办讨论,而楚明秋是最没分歧的一个,几乎提出来便通过了。

陈主任是从中科院过来的,在中科院时便听说过这位高科园的副主任,不过,那时,她还没见过这位副主任,没想到,一转眼,这位副主任就成了经研所的研究生。

手续很快办好,陈主任对他说:“明天,上午九点,到社科院小礼堂,院领导要主持一个简单的开学仪式。”

楚明秋点头,陈主任又说:“你们是恢复研究生招生的第一批学生,咱们学校现在还没教学楼和宿舍,你们的住宿和教学,该如何安排,院领导都要与你们说清楚。”

“那我们住那呢?是集体宿舍,还是,”楚明秋试探着问道,万事开头难,可他也没想到这样难,估计连学生宿舍都没有。

“这个问题,”陈主任略微沉凝:“院里的意思是,由各所自己安排,分散教学,分散办公,唉,咱们现在就这条件。”

“创业艰难百战多,挺好。”楚明秋很爽快的笑道:“对了,接下来,我要去经研所报道吗?”

陈主任点头:“你是经研所的研究生,你们的教学安排和住宿,由经研所具体负责
。”

说到这里,她又叹口气:“咱们院,刚成立,还没有学生宿舍,院领导也没办法,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楚明秋莞尔一笑:“没什么,我家就在燕京,有住的地方,只是想问清楚,那我上经研所去了。”

楚明秋拿了材料便转身走了。

陈主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这次提前招的学生,每一个都十分出色,都是人中蛟龙。

楚明秋又到经研所报道,负责新生接待的是个头发有些发白的蒙姓中年人,看到他的报道资料,同样有些好奇。

“这次,我们招的研究生,总共有二十人,我们所现在比较简陋,我们自己没有宿舍,不过,所领导联系了华侨学校,他们同意借过我们学生宿舍楼,也不远,就在这条街上。”

“我知道那地方,能找到。”楚明秋含笑道,他收了五年废品,这四九城都走遍了,恐怕要找个比他更熟悉这四九城的人不多。

“那就好,你是最后一个来报道的,这次提前录取了四个人,你是最后来报道的。”

“我就是燕京人,通知书上说今天报道。”楚明秋笑了笑。

中年人笑了笑,楚明秋办完手续,就上华侨学校去了。

华侨学校是五十年代办的一所学校,那时,从印尼和马来西亚回来不少华侨,中央便办了这样一所学校,以帮助归国华侨尽快熟悉国内的情况,最鼎盛时,这所学校有五六千学生。

这所学校在文革中也停办了,而且由于这些年没什么归国华侨,这所学校是不是还要办下去,谁也不知道。

楚明秋知道这所学校,距离经研所也就一公里左右,学校建得很漂亮,有正规宽阔得操场,教学楼实验楼,所有设施一应倶全,不过,这所学校的学生宿舍倒不多,总共也就两栋楼。

楚明秋找到自己的宿舍,宿舍的条件还不错,俩人一间,他的舍友居然是秦永丹。

“你总算来了。”秦永丹帮他把东西拿进来,放在床上,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一个杯子,牙刷毛巾等,楚明秋并不想在这里住,楚家大院距离经研所,也不是太远,古震还每天回家。

“你也报了,呵呵,消息瞒得够紧的,”楚明秋开始动手铺床。

“我本来就是政策研究室的,报考经研所的研究生,不是很简单的事吗。”秦永丹笑道。

楚明秋哈哈一笑,秦永丹没说错,他父亲原来就是中科院的副院长,社科院就是从中科院分离出来的,秦永丹报考社科院经研所,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俩人说笑着,楚明秋将床铺好,提起秦永丹的水瓶倒了杯水。

“另外两个来了吗?”

“在隔壁呢,”秦永丹所:“学校借给我们两层楼,估计够我们用四年了,研宄生院正向中央申请,要建社科院大学。”

“呵呵,万事开头难,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楚明秋随口打哈哈。

秦永丹也禁不住乐了,随后,秦永丹问道:“你是那个导师?”

“古震古老师。”楚明秋眨巴下眼睛:“你呢?也是古震老师?”

“古老师就招两个,你和丁老夫子,我报的是薛睦桥薛老的研宄生。”秦永丹毕竟是老兵,活动力强,各方面的消息很灵通,他迟疑下说:“你知道吗,单控也要报考咱们所,他要报许老的研究生。”

楚明秋微微点头:“单控倒底是单控,鼻子挺灵,咱们所这次要招多少学生?”

“二十个。”秦永丹答道,随即叹口气:“现在研究所青黄不接,老的老,小的小,年青的接不了班,上级非常着急,所以,这次不但古老,薛老,许老要招研究生,连孙老也想招两个研究生。”

“孙老也要招研究生!”楚明秋很惊讶,孙老就是孙冶方,这可是新中国泰斗式的经济学家,德高望重,他要带研究生,那自然是够资格的,不过,楚明秋没听古震说。

“他想带,不过,许老劝他,他的年龄太大了,七十了,身体也不好,前几天还住院了。”秦永丹叹口气。

“哦,是这样,”楚明秋点头:“单倥,六七年便没他消息了,这些年,他都在那
?”

“六七年,他本来参加了联动,后来,总理派人告诉他,要低调,不要参加政治活动,他便退出了,先是去了外地的一个军队,后来去了陕西延安插队,在延安下属的延长县。

楚明秋点头:“好,等这家伙来了,你们老兵领袖可就差不多了。”

“呵呵,还记着啊。”秦永丹笑着直摇头。

“我记不记得没那么重要,再说了,你们这一代老兵头头,跟我没有直接冲突,和你们有直接冲突的是朱洪,对了,你知道朱洪的情况吗?”楚明秋问道。

秦永丹摇头,楚明秋叹口气:“去年被正式批捕,瞧瞧,这就是你们的不同,你们倒底有个好老子。”

朱洪是去年九月被正式批准逮捕,通知发给他家里。家里倒不怎么担心,朱洪早就告诉家里了,家里人也有了准备。

“我们可是反对中央文革的。”秦永丹不赞同,立刻反驳道。

楚明秋鄙夷的撇撇嘴:“拉倒吧,你们在七月时,不是高喊江青阿姨吗,再说了,朱洪执行的政策比你们温和多了,他掌握红卫兵运动领导权后,各校的死亡大为减少,在学校打死老师,羞辱同学,在胡同里,对黑五类大打出手的,把十万黑五类赶出燕京城的,可不是朱洪他们,而是你们老兵。

秦永丹沉默不语,楚明秋直刺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这些事都是他们干的,但,没人肯承认。

“还记得你们发的驱逐令吗,十多万黑五类被你们赶出燕京,在燕京火车站,你们老兵可以任意殴打他们,就像,纳粹党卫军殴打犹太人似的,这不过十年,你还没有忘吧。

"秦永丹低下头,内心里怒火渐起,可,这股怒火就发泄不出来,良久,他才深深
叹口气,悔恨的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些都是我们干的,我们是红卫兵运动的领导者,这些事,我们有领导责任。”

楚明秋叹口气:“这是一个沉痛的教训,值得我们一辈子都记得,并从中吸取教训。”

秦永丹沉重的点头:“现在想来,当初是何其荒唐,我们就是人家的棋子,用过之后便扔。”

无论老兵还是造反兵团,其实都是被人抛弃了的,老兵抛弃得最早,造反兵团多坚持了几天,最后也被抛弃了。

生活是不平等的,所以,朱洪要坐牢,单倥秦永丹们可以坐在明亮的教室。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楚明秋叹口气:“对了,你打算研究的课题是那个方向?”

“薛老是研究市场经济的,他研究我国经济己经三十年了,正在写本书,《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宄》,我觉着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可以从这本书开始,至于具体那个方向,要与薛老师商议后,再决定。”

楚明秋点点头,秦永丹反问:“你打算选择什么方向?”

“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市场经济,”楚明秋毫不迟疑的答道,这个选题是他和古震商议后选定的。

秦永丹略微想了想:“这个选题够大的。

楚明秋苦笑下:“是,是够大的,够我研究一辈子。”

秦永丹哈哈一笑,楚明秋起身:“走,看看老夫子去。

老夫子丁维山和上海来的那个新生住在他们隔壁,丁维山依旧在宿舍看书,上海新生不在,说是出去了,燕京城里有亲戚。

与丁维山闲聊一会,楚明秋才告辞。

走出宿舍楼,看着小有绿意的小树林,他不由长长舒口气,十年冰冻,霜凌渐开,虽然寒意依旧,但春天依旧可以看见了。

第二天,提前录取的三十二个新生,齐齐聚集在社科院小礼堂,社科院的领导也悉数到场。

坐在主席台上的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院长胡乔木,副院长周扬,邓力群,于光远,许涤新,。。

下面的新生们,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听他们讲话。

“过去十年,各研究所都没招研宄生,咱们荒废了十年,现在,各研究所青黄不接,现在好了,中央决定恢复大学招生,恢复研究生招生,这是大事,关系到国家长期科学发展的大事。”

院长讲得很热情,也没回避目前的困难,社科院研究生部还处在草创阶段,目前采取的方式是分散教学,分散办公的方式。

院长讲过后,副院长也接着讲话,由于人很少,只有邓力群和周扬讲话了。

俩人的讲话大同小异,都在狠批两个凡是,周扬鼓励理论组,要加强理论学习,现在搞理论研究的人,岁数都比较大了,希望年青同志努力学习,尽快成长起来。

周扬讲过话后,大会就散了,院领导都走了,各研究所的领导把本所的研究生都叫过去。

楚明秋四人在许涤新身前,许涤新挨个打量,然后才含笑问道:“作个自我介绍,我叫许涤新。”

秦永丹正要作自我介绍,许涤新笑道:“小许和小丁,我都认识,你们就不用介绍
了。

楚明秋和上海来的互相交换个眼色,那上海来人先开口:“许所长,我叫蓝江煌,上海人,下乡插队当过知青,七三年病退回城,在上海经研所工作。”

许涤新微微点头,看着楚明秋,笑道:“你就是楚明秋同志。”

“是,许老,我就是楚明秋。”楚明秋很恭敬的答道。

“年青有为啊!”许涤新目光熠摺的看着他:“你的那本书,还有关于市场体制的论文,我都看过了,我觉着挺好,己经让《经济研究》刊载了。”

楚明秋轻轻啊了声,许涤新含笑问道:“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楚明秋苦笑下:“许老,这个能发表,自然很好,不过,我觉着有些想法还不成熟
,那篇论文,不够充分。”

许涤新微微摇头,笑道:“果然被老古说中了,诸葛一生唯谨慎,你这同志,年龄不大,怎么做事跟我们老头子似的,瞻前顾后的。”

楚明秋很无奈,许涤新又说:“现在,国家需要人才,特别是年青人才,刚才邓副
院长说,国家需要新的理论,这可不是只有哲学,我们经济学也一样,建国三十年了,社会主义建设也搞了三十年了,在经济建设上,我们有那些得失,在经济体制上,有那些缺陷,需要在理论作出突破。”

楚明秋一下就明白了,国家想搞经济改革,引入市场经济,需要在理论上作出突破。

“小楚,你对农村经济也有研究?”许涤新又问道。

楚明秋迟疑下说:“怎么说呢,我只是在实践中,作了点总结,算不上研究。”

“作了点总结,这什么意思?”许涤新纳闷的问道,忽然想起来了,古震说过山里的那个小村子,随即试探道:“是不是老古他们当年去的那个村子?”

楚明秋点头:“对,是这个村子,我已经持续关注了十多年了,十多年前,这个村子就吃国家救济粮,从六四年开始,这个村子瞒着上级,悄悄改变了生产方式,不再搞
什么梯田,而是根据山里的实际情况,搞起了种植业和养殖业,前两年又搞起了村办企业,现在,这个村子,年产值己经有五百万了。”

“五百万!”许涤新惊讶得叫出声来,古震说过这个村子,但却没说年产值多少,猛不丁听到五百万,禁不住叫出声。

“这村子多少人?”秦永丹插话问道,显然,他也很惊讶。

“老人孩子,再加上女人总共一百来号人吧,壮劳力也就五六十个。”

这下连秦永丹也禁不住倒吸口凉气,许涤新更是惊喜,连忙说:“小楚,能不能详细谈谈?”

楚明秋为难了,许涤新却依旧期待的看着他,楚明秋迟疑半响才说:“许所,他们,他们是瞒着上级干的,生产队长,甚至己经做好去坐牢的准备。”

许涤新顿时愣住了,他是学者,没有那么敏感,刚才楚明秋己经委婉的提醒了,他们是悄悄改变的,没有理解到悄悄这两个字的含义。

“为什么要瞒着上级?”丁维山纳闷的问道。

秦永丹和蓝江煌相视苦笑,他们俩人都在农村插队过,多少知道这里面的一些由。

“是不是,分田单干了?”秦永丹低声问道,许涤新也明白过来,分田单干,包产到户,是明令禁止的,凡触犯这条红线的,一律被打成资本主义复辟,坐牢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楚明秋摇头,当初他为小李村设计的组织形式便有意回避了这点,或者说模糊了这点。

"“那他们怕什么?”蓝江煌好奇的问道。

“是啊,没分田单干,怕什么?”秦永丹也问道。

楚明秋苦笑下,解释道:“没有分田单干,也不是说安全,农业学大寨,他们是没有学的,他们走的是一条灰色路线。

具体的说便是将所有劳动力分成几个小组,种田的是一个组,种植的是一个组,这个种植是水果,蘑菇,银耳,这些东西,养殖的是一个组,规模化养殖,养猪养鸡养鸭养羊,还有一个葡萄酒厂,前两年又建了个机械加工厂,为燕京汽车厂生产刹车片和万向节。

他们的发展是逐步的,从政策上说,这个发展路径也是违规的,农业学大寨,他们就得造梯田,养殖业也基本是低规模的,几头几十头罢了,可现在,他们养鸡一万多,每天鸡蛋就有七八千,养猪两千头,更主要的是,他们己经形成,从猪苗到成熟出栏的一条龙产业,猪成熟的时间,从三百天左右,缩短到一百七十天左右,每年可以出栏肉猪四千多头,另外还有蘑菇银耳这些经济作物,这些农产品为他们创造的产值在两百万左右,剩下的三百万都是酒厂和机械厂创造的。”

“山里也没分地,山里的耕地本来就少,这两年,引进了单人耕收机,种地,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少,现在大约只有八个人在种地,女人和老人都在干种植和养殖。

“所以,他们走的是综合开发的路,与上级的规定不合,这就是风险,还有,他们也不敢向上级报告,所以,尽管,他们己经不需要国家救济,可还是不敢放弃。

这有两方面原因,他们的口粮还是不足,必须从外面买;其次,他们如果不要国家救济,就必须把真实情况报告给上级,那么,他们就担心,目前的方式能不能继续下去。”

说完之后,许涤新他们都沉默了,半响,许涤新才叹口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的,不过,小楚,我觉着这是个极好的案例,目前,我们农
村搞的都是公社制,小李村生产队却走出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这种模式能不能推广到全国,这是我们经济学家需要探索的。”

楚明秋却摇头:“小李村改变的生产方式,但组织方式没变,是非法的,所以,这种模式能不能推广全国,首先要变的是生产组织方式。”

许涤新默默点头,现在的公社制,严重损害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生产效率极低,要打破这种生产方式,就必须打破公社制的桎梏,可,这在政治上允许吗?

“要在经济有所作为,就必须首先打破两个凡是,”楚明秋叹道:“许所,小李村生产队是个很典型的案例,可,这政治上的风险,很大。”

许涤新微微摇头:“小楚,这我要批评你,现在不是四人帮横行的时候,你多虑了。

楚明秋沉默不语,秦永丹也插话说:“对,现在不是四人帮横行时代了,是一个新
的时代,我们国家正处在变革的十字路口,但新路需要我们大胆去闯,小楚,你太谨慎了。”

楚明秋苦笑下,他打心眼里不希望现在就把小李村给暴露了,心里有些埋怨古震,这篇论文其实是一篇总结,楚明秋希望小李村发展得更好,至于什么时候揭开,要看政治局势的发展。

现在文革结束了,邓小平复出了,可掌权的还是华国锋,两个凡是大行其道,现在揭开小李村的秘密,还存在不小的风险,毕竟,他们瞒着上级,白领了多年的救济粮,上面要借这点收拾小李村,三叔恐怕就真的要去坐牢了。

许涤新看看,觉着这不是作思想工作的环境,便说道:“小楚,一个学者,除了要有学术才干外,还要敢于坚持真理,不畏强权。”

这话己经非常委婉了,就差斥责他软骨头了。

楚明秋只能苦笑。

会议结束了,研究生生活开始,楚明秋是古震的研宄生,所以,他向古震报道。

古震研究的方向是市场经济,这是楚明秋感兴趣的方向,也是他想作的研究。

“嗯,你来得正好,”古震看到他便说道:“你的基础,我知道,不需要去补课,至于研宄方向,我们以前商议的市场经济,我想了想,感觉这个课题太大了,不容易掌握,还是另外选个课题,至于什么课题,你自己确定,报给我就行了,需要多少经费,报给我,我向所里申请。”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他,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我不管你,课题自己选,材料自己找,至于经费,我可以帮你申请。

“老师,您这就有点不负责了。”楚明秋苦笑道:“我怎么觉着,您的意思就是,让我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你还需要我教!”古震笑眯眯的看着他:“第三次工业革命,这样的书,我可写不出来。”

楚明秋眼前一亮,添着脸说:“要不,我就作这个选题。”

古震依旧笑眯眯的:“你的意思是,你到我们经研所来逛一圈,然后,拿个文凭就走了。

楚明秋嘿嘿的乐了:“老师也会开玩笑了。”

“这样吧,我给你分配个工作,你跟我来。”古震显然己经想好了,带着他出了办公室,到走廊的另一头,敲门进去,楚明秋进去便看到秦永丹正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个老头面前。

“薛老,我的研究生,楚明秋。”古震进门便介绍道:“小楚,这是薛睦桥薛老。

楚明秋赶紧招呼,毕恭毕敬的叫道:“薛老师,您好,我是楚明秋,古老师的研究
生。

薛老戴上眼镜,打量下他,微微点头:“你就是楚明秋,我看过你的那篇关于扁平
化管理的论文,写得很好,确实击中了我们目前工厂的管理体制的弊病。”

古震笑道:“这个学生呢,跟我学了十多年,不过,前面八年,是我在教,后面的便是他自己在学,我很了解他,这小子还有点眼光,你不是缺人吗,我把他借过你,别的方面嘛,我不太清楚,但工业这块,他涉猎很多,可以交给他。”

楚明秋微怔,他没想到古震分配给他的是这个工作,薛老看着他,笑道:“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小楚,你的意思呢?”

“我,服从老师的安排。”楚明秋没办法只能这样说。

“你给他的什么课题?”薛老又问古震。

“我没给他课题,”古震随口说道:“这小子的能耐,我知道,我让他自己选课题。”

秦永丹冲楚明秋莞尔一笑,他们这一代己经是奔三十的人了,在老师面前,比以后那些学生,要随意得多,再说了,这些人都当过红卫兵,下过乡插过队,心智成熟很多,在老师面前也没有几十年后那些刚出本科就考上来的研究生拘谨。

能自己定研究课题,那自然是导师己经肯定了他的能力,至少他能找到自己的研究课题。

能找到研究课题,不是那样容易的,博士生估计可以,但硕士比较难,十多年后,硕士都是给导师打工的免费劳动力,他们的论文大部分是导师给的小课题。

薛老对楚明秋的态度挺满意?‘那好,小楚,你就来帮帮我。”

“那里,那里,能得到薛老教导,是我的荣幸。”楚明秋赶紧说道。

秦永丹冲他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无耻言论表不鄙视。

古震笑了下说:“那就这样了,小楚,你的办公室在我的隔壁,你先过去看看,安
排好了,就到薛老这里报道。”

薛老笑道:“不用急,明天上午,过来吧,小楚,你看怎么样?”

“我没问题。”楚明秋没问具体干什么,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随着古震回来,古震给他打开隔壁的房间,房间里有三张桌子,古震让他挑一张,楚明秋就选了窗户旁边的那张。

“老师,我去了薛老那,您这里呢?”楚明秋问道

“我这你就别操心了,喏,今年,我还要招两个研究生,另外,我还有两个助理研究员。”古震说道。

古震给了他一把钥匙,随后又带他去见助理研究员,这俩人在古震办公室的对面。

两个助理研究员都是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年岁都比较大。

古震介绍了俩人,一个姓邬,叫邬静濂,听着象是个女人的名字,其实是个奔五的中年男人,发际线已经老高,戴着副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高;另一个叫刘国建,看上去也有四十了,同样戴着副眼睛。

“小楚不在我的课题组,薛老那需要人,暂时先借给他。”

楚明秋在心里苦笑,对两个副研宄员说:“老师很慷慨,以后还请邬老师,刘老师,多多指教。”

“我们都是古老师的学生。”邬静濂含笑道。

楚明秋立刻改口:“既然这样,那我就无礼了,邬师兄。”

楚明秋的这个改口,古震不好说什么,他要反对,那就是后人邬静濂俩人不是他的学生。

只是,这师兄弟之间,年龄差距也太大了点。

古震没那么多心眼,给他们作了介绍后,便带着楚明秋回到办公室。

“研究生学习时间是三年,不过,你们的情况特殊,只有两年半,你要抓紧时间,一周内,把课题计划报给我。”古震坐下后对他道。

“一周?”楚明秋略微迟疑便点头:“成,老师,我还是想研究下,市场经济能不能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施行的问题。”

古震想了下说:“这个问题太大了,我建议你把课题先报小点,比如,价格的市场运行,或者继续研究扁平化管理。”

楚明秋想了想,感觉古震说得对,市场经济太笼统,范围太大,不好驾驭,而且,这个课题很难在两年内搞清楚,不如搞这个课题下的小课题。

“老师,这样,我回去想想,感觉,好多东西都要研究,脑子挺乱的。”

古震笑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好好想想,唉,我们国家现在是积重难返,要想一步就跨到市场经济,难度非常大。”

楚明秋点头:“是啊,搞了三十年的计划经济,这条路,看来是走不下去了,目前经济体制中的种种弊端都与计划经济有关,要改革这些弊端,在我看来,必须引进市场经济,可要引进市场经济,这政治上的壁垒,就必须打破。”

古震沉重的叹口气,沉默了会,对他说:“好吧,情况都了解了,其他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那我去收拾下。”

楚明秋告辞出来,在办公室里,收拾办公桌,现在这办公室还只有他一个人,丁维山没有报古震的研究生,而是报了许涤新的。

将办公室彻底打扫了一遍,提起水瓶,下楼打了开会,整个收拾好了,也到下班

晚饭时,楚明秋宣布,从下个月开始,他就没工资了,家里所有小家伙的零用钱减半,没有人反对,现在还有资格拿零用钱的也就小雅芝和小平安,小国荣已经去上海了,这家伙走得兴高采烈,以为奔向了自由。

小平安和小不老这些年,每个月都有十五块生活费,楚明秋都给他们存着,尹秋莹回来后,他便连存折一块给了尹秋莹。

尹秋莹没推辞便收下了,十年下来,这笔钱己经有三千多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笔巨款,可以在燕京买一套四合院了。

尹秋莹提出平安的零用钱由她给,楚明秋没谦让便答应了,不过,告诉她不能超过两块钱。

小平安刚露出喜色,随即便变得沮丧了,但很快便变得无所谓,真要时,姐姐那和干妈那,都能弄到。

小诚意也考上大学了,如愿去了中医院,把常欣岚给高兴坏了。

楚宽元最后去了市委,担任市委副秘书长,实际上升官了。

孙满屯依旧在组织部,参加干部复查工作,这个工作没有几年时间,压根不可能干完。

栽赃陷害很容易,可要拨乱反正就麻烦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据,要一一推翻,每个都要调查。

除了他们,其他人的好处好像还没有,孙满屯恢复了工作,可只是纠正了小说反党案,还有五九年的右倾帽子没摘,田婶依旧在干临时工。

按年龄,田婶该退休了,她早就过五十了,可问题是,她的问题没解决,退休了也没退休工资,所以,她也就不存在什么退休,不干了,就退休了。

穗儿姐也同样在四十五中校办工厂干临时工,楚明秋觉着这样也可以,等国家允许干个体了,便让她办个执照,正好家里有设备,办个小型加工厂,绰绰有余,到时候,田婶也可以发挥发挥余热。

好在穗儿姐和田婶都不在意,好像这就是别人的工作,与她们无关。

晚上,热情之后,左雁赖在他怀里,俩人沉默了好一会,楚明秋才问起她准备考研的事。

左雁其实并不想考研,撅起嘴,撒娇的问:“非要考吗?”

楚明秋笑眯眯的捏了她一下,尽管经过锻炼,体型恢复了,可她依旧丰腴了一些,手感却更好了。

左雁撒娇的扭动下,楚明秋低声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这工农兵学员是文革产物,这学历,将来国家是不是承认还不知道,现在有这个条件,干嘛不争取多读点书,雁儿,我可告诉你,将来,是知识爆炸的时代,就你这工农兵学员那点知识,可不够。”

左雁依旧撅起嘴:“哦,现在研究生了,就看不起我们工农兵学员了。”

“你妈妈不也赞成你考研吗,怎么考研,对你就那么难吗?”楚明秋有点不高兴了,不知怎么的,左雁对这事比较懒散,非要他催才肯动一下。

左雁抬头看着他,眨巴下眼睛,感觉他有点生气,便说:“怎么,生气了,我准备了,我己经去过学校了,还有小不点,也要考。”

楚明秋这下放心了,含笑在她耳边说:“是我不了解情况。”

左雁得瑟的哼了声,楚明秋将她搂紧,左雁很舒服的靠在他怀里。

研宄生生活开始很顺利,楚明秋到薛老那去,薛老正在写一本书,《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这部从构思到写成,接近二十年,薛老为这本书耗尽心血。

最初,薛老是想写一本政治经济学教材,第一稿在六十年代便完成了,可薛老不满意,便完全放弃了,随后写成第二稿,第三稿,到现在己经是第六稿了。

薛老交给他一部分资料,让他负责第七八两章的材料搜集,楚明秋提出把整本书稿给他看看,薛老也答应了,交给他一份草稿。

“这是我在七十一年写的,受到政治的影响,有些部分很不妥当,要重写,所以,你要以批判的眼光去看。”

薛老很坦率,毫不隐瞒自己在这一稿中的失误。

这很正常,在文化大革命中,不管什么作品,都要贴上明显的政治标签,否则便很可能被贴上反党的帽子。

随后,薛老又给他介绍了项目组的另外几个同志,他也有两个助理研宄员,同样,这两个人也都不年青了,年龄大点的叫吴开泰,看上去稍微年青点的叫余立本,第三个人便是秦永丹,刚收的研究生。

作了介绍后,薛老看看时间,便急急忙忙的走了,他要去计委参加一个会。

楚明秋拿着书稿回到办公室,将资料放好,然后开始仔细阅读书稿。

他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快下班时,这部几十万字的书稿己经看了三分之一。

看过这部分后,楚明秋开始明白古震为何让他参加这个项目组。

薛老的履历可比古震还要老,抗战时便在山东主持根据地的经济工作,建国后,担任中央财经委员会秘书长何私营企业局长

可以这样说,薛老长期在新中国经济顶层工作,参与设计了新中国经济体制的顶层架构,并且有长期的实践经验。

古震很清楚楚明秋的弱点,楚明秋有实践经验,也有一定的理论基础,但对中国经济体制缺乏总体认识,参与这本书的写作,跟在薛老身边,很自然的便会补上这一课。

临到下班前,秦永丹敲门进来。“怎么样?看完了吗?”

楚明秋抬头看看他,摇头笑道:“怎么,你看过了?

秦永丹点头:“实话说吧,我就是冲这本书,才报的薛老的研究生。”

“你在那看的?”楚明秋有些纳闷,秦永丹虽然是高干子弟,可这种书稿也不是轻易能看到的。

“我父亲那,这其实是第六稿,他写成后,给几个老同志看了,征求意见。”

“其中就有你父亲。”楚明秋笑着补充道。

秦永丹也不扭捏,点头称是,然后说:“不过,我不如你,一来就给了你三章,我
只能帮着搜集材料。”

“唉,明儿,我向薛老申请,三章太多了,以我的能力,顶破天两章。”楚明秋佯装叹息。

秦永丹忍不住敲了下他脑袋,楚明秋轻轻一晃,便避过了。

“你丫是找抽呢!”秦永丹笑骂道。

“我这不得谦虚下吗。”楚明秋也笑道。

“你这是谦虚!”秦永丹瞪眼道,楚明秋嘿嘿直笑:“你看出来了。”

“秦哥,我听说计委下属的那个工资理论小组要升格为经济研究所,是吗?”楚明秋又问道

这也是古震告诉他的,薛老在文革前便是计委副主任,也就是副部级干部,文革中被打倒,先在牛棚,后在五七干校,七五年,计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成立了一个叫工资理论小组的小机构,薛老被抽调回来,其实这时候,薛老己经到了退休年龄,就像这个时候所有被解放的老干部一样,上级希望他留下,薛老自然很痛快的答应了。

不过,薛老毕竟年龄大了,今年己经七十多了,没有再担任具体职务,在国家计委担任顾问,也在那个工资理论小组担任顾问,许涤新又请他到经济研究所担任顾问。

“消息够灵的,”秦永丹含笑点头:“计委有这个打算,中央还决定成立经委,听说,容基要调到经委担任局长。”

楚明秋眉头微皱,这个时候调走容基,不是什么好事,容基最好再干两年,再由顾三阳接替,这样过渡才平稳。

他轻轻叹口气:“容基文革前在计委便是处级干部,在高科园当个副主任,委屈他了。”

“怎么?有想法?”秦永丹问道。

楚明秋点头:“经委虽然高大上,可高科园是未来,现在高科园还没走上正轨,产品和项目都没出来,上面就看到高科园挣了些钱,就迫不及待的伸手了,这样下去,高科园前途堪忧。”

“高科园一年挣六十亿,还没走上正途?晶圆厂己经建起来了,生产的集成电路,供不应求,这还没走上正轨?”秦永丹皱眉问道。

“成立高科园的目的是追踪当今世界先进产业,”楚明秋说道:“可现在高科园挣钱的项目是什么,彩电,随身听,这些是世界先进产业吗?压根不是,是美国的淘汰产业,计算机,大规模集成电路,数控机床,程控电话,这些才是未来的高科技产业,彩电随身听只是过渡性产品,用来为真正的高科技产业发展获取资金的。”

说着他不住摇头,上面的人就看到那几十亿,丝毫没看到,计算机芯片都需要持续大量投入。

“随身听,彩电,我们不过是增加了点功能,人家只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就能赶上来,我估计,今年开始,日本欧洲就有类似产品出来,利润就不可能这么高了。

楚明秋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以他了解的当前中国企业的尿性,产品数十年不变,如果高科园也这样,那就完了。

秦永丹觉着楚明秋这是多虑了,可看到他担心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便安慰道:“得了,你也别操心了,现在是老阎的事了,再说了,业务科,都是你留下的人,他们也是能干的。”

“我也就顶撞了上级几句,就不得不走避地震局,他们还有谁,敢顶撞上级O”楚
明秋苦笑下摇头。

秦永丹微怔,随即乐了,不过也承认,不是谁都象楚明秋,至少,他就不敢在中南海顶撞一位副总理,更别说,当面顶撞江青了。

俩人闲聊了一会,下班时间到了,秦永丹立马走人,楚明秋觉着纳闷,问他跑什么,革命积极性那去了。

“你丫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这不接女朋友去吗。”秦永丹没好气的回道。

楚明秋哈哈大笑。

看秦永丹的样子,对那女朋友还是挺满意,不过,他们这种二代,婚姻多半是圈子内的人,家庭差距不会太大,上将配少将,那是可能的,要配个平民百姓,估计有点难度。

《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薛老的笔迹比较娟秀,也很严谨,就像他的为人和学术。

楚明秋拿到这本书,如获至宝,晚上在家也看,看完第一遍,又开始看第二遍。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古震找他,问他选题的事,他居然完全忘记了。

他只好向古震道歉,让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自己被这本书给吸引了。

“怎么,有想法了?”古震问道。

楚明秋迟疑下,点头:“有些想法,

在楚明秋眼中,中国现在就像一艘四面漏风的船,那都不对。

未来中国要走的路,一定是市场经济。

可要走这条路,不是说转向市场经济就转向的。

三十年积攒的计划经济体制,己经成为一个庞大的体系,要转向市场经济,这个体系如此之庞大,如何转身?

"大象转向,地动山摇,稍不留意,就会成为一场灾难。

这一周里,他想了很多,结合前世发生的事,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前苏联,戈尔巴乔夫,一开始未尝不是为了改革经济体制,可惜,他选择的方向错了,步子迈得太快了,导致整个国家解体,苏联人过了悲惨的十年,西方过了狂欢的十年

中国呢,尽管知道中国最后没走上苏联的老路,可面对这个摊子,他想出力,却有点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要走市场经济的路,首先要变的是政治体制,政治和经济是不可分的,在中国尤其明显,别说两个凡是了,那帮打天下的老家伙,一生为消灭资本家奋斗,现在要请回资本家,这思想上转弯就是个非常困难的事。

可这条路最后还是走了,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楚明秋现在由衷佩服邓小平,他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

"“问题很多,”楚明秋叹口气:“我想在中国引进市场经济,将计划经济和市场
经济结合,可...,抬头看去,到处是计划经济壁垒,不知该从何入手!”

古震点点头:“是啊,国家现在什么都难,不过,你要有信心。”

楚明秋笑了笑,这世界大概就他最有信心。

可古震领会错了,他说:“转向市场化本就不是一蹴而就,需要一个过程,计划经济,己经搞了三十年了,其中的一些弊病,经济界和中央领导其实也都看清了,可怎么改,是个大问题,就象医生治病,开错了药方,不但治不了病,反而会要了病人的命。”

楚明秋也点头,随即叹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从那里入手,这么大个国家,破局的点在哪里。”

古震摇头:“我们是研究经济的,经济的发展,在整个体制中,属于从属地位,破局的点,不是我们要的,是政治领导人的选择,我们的研究只能在经济发生时起作用,小秋,你要永远记住,经济学家不是政治领导人,经济学家要解决的问题是国家经济发展的问题,是在政治领导人划定的道路上,解决这个问题。”

楚明秋若有所思,这话很实在,定为非常准确,经济学家若是做个比较的话,那就是参谋,而不是司令官,是智囊团。

这个定位在各国都一样,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是一样的,经济学家用各种方法,将自己的研究所得灌输给政治领导人,期望他们采纳自己的策略。

“我明白了老师,我想我有选题了。”楚明秋说道。

古震没想到自己一席话居然让他找到了选题,便含笑问道:“说说看。”

“我想就作产业链的选题。”楚明秋很有信心的答道。

“产业链,现在我们的企业是从头生产到尾,但产业链是将产品的每个环节,从原材料到最终产品的各个生产部门完成链条

古震眨巴下眼睛,笑道:“你的那本书里介绍了产业链,怎么想捡个便宜。”

楚明秋嘿嘿一笑,随即问道:“我那本书不过是泛泛而谈,没有提及如何建设产业链。”

古震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这三年时间,不能这样浪费了。”

不等楚明秋辩解,他便接着说:“经济学的目的是为现实服务,嗯,让我想想,对了,这个选题,我觉着很有意思,就是产业转移,把这个与我国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你看看怎么样?”

楚明秋想都没想便点头:“成,就这个选题。”

古震点点头,楚明秋也想好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深圳,这就是承接产业转移的最好地方。

不过,要承接产业转移,需要作出很多调整。

所以,这个课题值得研究。

古震又叹口气,楚明秋眉头微皱,低声问:“老师,怎么啦?”

古震摇头:“没什么,你好好准备,我这就上报了。”

楚明秋点头,古震起身要走,忽然又问道:“你那本书,找到出版社没有?”

楚明秋苦笑下:“还在修改,估计五一前可以修改好,等那个时候再找出版社吧。”

古震略微迟疑便说:“如果其他出版社不愿出版,可以交给我们自己的出版

楚明秋占头:“好。”

古震走后,楚明秋继续看薛老的书,这是第二遍了,这一周里,他总共见过薛老两次,薛老实在太忙了,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兼任这么多职务。

这种现象在经研所很普遍,大部分研宄员都己经过了六十岁的年龄,下面的中年人不是没有,而是很少,象邬静濂这样的中年助理研究员,也快五十了。

再下面,就是他们这批研宄生,这种情况不但经研所是这样,社科院和中科院的其他研究所也都这样。

所以,院里对他们这批研究生很重视,专门为他们召开数次会议,提出要大力培养,要放手压担子。

楚明秋将书稿看了三遍,而后又着重看了他负责的那两章,心里大致有谱了。

他写了些要点,准备与薛老谈谈自己的想法,可这些天都没看到薛老的身影。

“薛老这段时间在忙科学大会,”吴开泰对他说:“你不知道?”

楚明秋有点茫然的摇头,余立本插话说、“中央决定召开全国科学大会,据说,这是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科学大会。”

“小道消息说,中央要在这次大会上,为知识分子正式摘帽。”秦永丹补充道。

“知识分子摘帽,这是怎么个意思?”楚明秋问道。

“两个估计,”吴开泰说道:“七一年,四人帮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炮制的两个
估计,是压在我们科学教育工作者和广大知识分子头上的两座大山,现在,中央要把这两座大山掀了。”

楚明秋很擅长拉关系,这段时间,和古震薛老的几个助理研究员与研宄生的关系搞得很好。

楚明秋笑了笑:“那敢情好,现在我也是知识分子了,从工人阶级迈入知识分子阶级,这也算是个小退步。”

秦永丹翻了白眼,愤怒的揭发道:“你算什么工人阶级,你丫就一资本家黑五类。”

“呵呵,我和周总理毛主席都一样,背叛自己的阶级,投入到工人阶级的怀抱中。”楚明秋大言不惭的笑道。

余立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秦永丹更加鄙夷:“哟,还和周总理毛主席联系在一起了,你丫够脸厚的。”

楚明秋耸耸肩:“没办法,这是事实。”

“小楚,你真收了五年的破烂?”余立本问道。

楚明秋点头?‘这没假,秦永丹知道,从六五年开始,一直到七零年,整整五年。”

楚明秋丝毫不觉着收破烂有什么丢人的,从不避讳这个。

在这波研究生中,楚明秋很快就出名了,除了几个导师的看重,还有他的两篇论文,在《经济研究》上发表了,推荐人分别是古震和许涤新。

这两篇论文一篇是工厂管理体制的,一篇是农村大集的。

在经研所这样的地方,成果便是论文,在经研所的历史上,还没有那个研究生刚进来便发表论文的,楚明秋算是头一号。

这两篇论文引起的反响还不小,特别是农村大集研究,涉及到农业体制和分配问题,虽然只有一小点,但无论古震还是许涤新,都看得出来,楚明秋是不敢谈这个问题。

“小楚,你怎么想到研究农村大集的?”吴开泰问道,他也在写论文,不过是关于资本论价值规律在中国应用的问题。

“嘿嘿,我从小就跑大集,家里人口多,那点定量不够吃,就跑农村大集买,不客气的说吧,这燕京周边的大集,就没我不知道的。”楚明秋一点不客气。

“真的?你还干过这事?”秦永丹很好奇

楚明秋笑呵呵的点头,那几年,他为买粮食,跑遍了周边的农村大集,是黑市买卖的老手

秦永丹忍不住摇头,楚明秋说道:“农村大集里几乎什么都有,从粮食到肉蛋,甚
至还有手表自行车。”

“手表自行车?”吴开泰惊讶的问道,要知道手表在这个时代是绝对贵重产品,价值相当于几十年后的小汽车。

楚明秋笑道:“对,价格还很便宜,都是贼赃,佛爷拿来卖的。”

几个人闲聊着,这也是经研所的工作常态,没有谁能八个小时都精力充沛的搞文字研究,随便聊聊,还可以换换脑子。

“小楚,听说你写了本书?”吴开泰问道。

楚明秋点头:“是,这是一本对未来展望的书,我曾经在高科园工作过,对技术发展有些想法。”弓次服

楚明秋的神情有些黯然,高科园的发展遇上了瓶颈,而且面临日本欧洲的激烈竞争

今年,高科园又组织去拉斯维加斯,可收获的订单却比去年少多了,少了大约四成,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日本和西德都推出了随身听,分走不少订单。

彩电也一样,今年的订单比去年总体少了一半左右,唯一大卖的是魔方,现在魔方玩具风靡欧美日,但这个的收益比随身听和彩电来说,少多了。

“老吴,你说,我们这汇率,定得是不是太高了?”楚明秋问道。

吴开泰点头:“这个问题以前就提过,我们认为汇率在八左右比较妥当,可中央考
虑,这太低了。”

“这汇率并不是单纯从经济考虑,主要是从政治考虑。”余立本说。

“但这违背价值规律,”楚明秋摇头说:“我国和欧美经济实力差距巨大,现在这个汇率,不利于经济发展。”

“国家前些年需要进口大量欧美设备,”秦永丹说道:“小楚,咱们高科园可是立了大功,为国家挣了几十亿美元。”

“你不知道,今年要比去年差很多,”楚明秋叹口气:“高科园的发展,缺少资金和人才,这种状况在十年内,没办法解决,中央。。。

楚明秋觉着还是要尽快把自己的书拿出来,所以,他把业余时间全数拿来修改自己的书。

让他很意外的是,外交部又来联系他了,告诉他,他再次获得格莱美奖提名,不过,这次没有拿到奖,但获得了提名。不过,在华的欧美记者对此很不满,

英国泰晤士报,西德的加拿大的,唐山地震时,参加过那场音乐会的记者,都对此非常不满,认为这是一首超越国界和信仰的作品,欧美记者提出要采访他。

这次他决定接受采访,外交部的同志非常高兴,上次他没接受采访,国外己经有传言,说他被中共投入监狱,国家领导人在接待欧美文化代表时,还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三月十九日,周日,左雁刚刚考完,三个记者在外交部和宣传部两个同志的陪同下来到楚家大院。

楚明秋在自己的院子接待了他们,都是熟人,在唐山见过。

来的是美联社记者劳拉,日本NHK记者麻田,NHK记者荒木,纽约时报记者杰克。

“真的是你!”

劳拉很意外也很高兴,她和楚明秋有过几次交往了,从高科园开始,再到唐山,俩人都成朋友了。

她张开双臂,楚明秋微怔,但很快上前,与她拥抱了下,随后又与杰克麻田以及陪同他们来的宣传部的年青人握手。

招呼大家坐下,劳拉打量着这小院子,有些好奇,也有有些兴奋。

左雁给他们端来茶,楚明秋顺便将她介绍给他们。

“楚夫人很漂亮!”劳拉微笑着称赞道,她的普通话不算标准,带有严重的口音,不过,还是听得懂。

左雁脸色微红,有点手足无措,她还无法接受这样直白的表达。

“谢谢。”楚明秋在边上替她解围,示意左雁回避,接下来的话题,很可能会涉及到林晚。

楚明秋看看众人,来的人比较多,显得比较拥挤,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到我的书房谈谈。”

劳拉微楞,抬头看看眼前的房子,点头说:“那,好吧。”

左雁推着婴儿车出来,小狗剩八个月大了,可以在床上爬了,他躺在婴儿车里,好奇醐着天空。

楚明秋起身,对左雁说:“我们上如意楼。”

左雁点头说好:“我出去走走。”劳拉以为要进屋,没想到楚明秋带着他们出来了

“我们这是上那?”劳拉问道:“不是说去你的书房吗”

“如意楼。”楚明秋说:“我的书房。”劳拉微微皱眉:“如意楼,你的书房不在这

楚明秋笑了下说:“这片院子叫楚家大院,是我父荣在七十年前建的,所以,这片房屋,都是我家的,刚才那院子是我住的院子,现在我们要去的,是书房。”

劳拉这下明白,看看这片院子,不由惊呼起来:“这么大,这都是你的!”

“算是吧,”楚明秋说道,小静蕾从院子里跑出来,看到楚明秋他们,也没打招呼便从边上迅速跑开,随后豆蔻追过来,看到楚明秋,不由放慢了脚步。

“姐,怎么啦?”

“这丫头,唉,我是管不了了,昨儿老师又让上学校了,刚让她读书,转眼就跑了。”豆蔻看看劳拉他们:“你有客人?”

楚明秋点头,豆蔻赶紧说:“我去把她揪回来。

“得了,姐,别忙活了,早跑没影了,回去歇着吧。”楚明秋笑着摇头,这小静蕾也不喜欢读书,打小就被牛黄和楚明秋他们宠着,养成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得性格,反正出了事,小事找国荣平安宋家兄弟,大事有舅舅和两个哥哥,于是她成了胡同里赫赫有名的小魔女,好几次都被别的家长找到家来了,豆蔻又是生气又着急。

不过,好在学习还算不错,小姑娘知道,在这事上,没商量,这上面要出错了,不管是楚明秋还是爸妈奶奶,都不会饶了她。

豆蔻叹口气回去了,劳拉很感兴趣的看着他们,忽然问道:“这是你姐姐?”

楚明秋点头:“燕京住房紧张,这片院子呢,空着也就空着,前院,借给了区里,后院呢,也借给一些朋友住了。”

说着话便到了如意楼,第一次到这的都有些惊讶,以前的葛兴国林百顺,现在的劳拉都一样。

劳拉呆呆的看着三层高的如意楼,杰克最先回过神来,他问道:“楚,这里面都是书吗?”

楚明秋打开房门,请大家进去,然后说:“这是如意楼,是我家的藏书楼,十二年前,这里面有五万册藏书,现在,少了很多。

“怎么啦?’’麻田问道。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楚明秋说:“我家是中药世家,在燕京卖药己经有五百年
了,大约14世纪便在燕京开药房,燕京中药厂,以前就是我家的。”

“五百年!”杰克惊呼道:“这比美国历史还长!”

麻田忽然插话问道:“我听说燕京有个楚家药房,是不是

“对,我家以前开的药房便叫楚家药房,麻田先生也知道我家的药房。”楚明秋含笑问道。

麻田迟疑下点头:“我父亲在战争年代,曾经在燕京工作,哦,他不是军人,是矿业公司的职员。”

楚明秋看着他,稍逊才点头:“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希望不要再发生战争。”

麻田点头:“是的,家父曾经在楚家药房看过病,说楚家的大夫非常高明,一剂药便治好他的病。”

“中医中药,是世界文化的瑰宝,是中国人民对世界文明发展的巨大贡献。”楚明秋说道:“大家坐吧。”

麻田很规矩的坐下,劳拉四下打量,很快被墙上的画吸引,走过去仔细看,她还懂些,认出下面的落款。

“楚明秋于公元1968年,楚先生,这是你画的?”

楚明秋点头:“对,这是中国画,与西方的油画不同。”

麻田闻言也过来,他看着画,越看越惊讶,劳拉和杰克显然不懂中国画,可他懂。

日本画深受中国画的影响,从唐代便一直从中国画中吸取营养,特别是明清时代,在中国画中发展出浮世绘,形成独特的日本画,那怕在明治维新后,西方艺术全面进入日本,可日本画依旧非常受欢迎,连带中国画在日本也很受追捧。

“楚先生的画,很厉害啊!”麻田叹道。

楚明秋傲然一笑:“中国画也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截然不同,西方文化与宗教和商业紧密结合,特别是启蒙运动后,讲究个人,中国文化引领的东方文化则讲究,个人与集体的结合,讲究共同,这一点在现在的商业模式中,表现得很明显。”

“哦,楚先生,能说说吗?”劳拉很有兴趣

“呵呵,”楚明秋笑了笑,请大家坐下:“东方文化强调平衡,强调集体意识,西
方文化强调个人,崇尚个人英雄主义。

两千前,孔子提出中庸,何谓中庸,就是不偏不倚,左了不行,右了也不行;西方文化则强调丛林法则,或许也可以说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所以,西方在国家上,采取的霸道主义,中国对外采取的中庸方式。”

“很有意思,可中国对外的战争也不少。”劳拉感到很新鲜,稍稍提出异议。

“中国的战争是不少,可与西方相比,要少得多,而且,中国的战争主要是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主要是自卫,比如汉匈之战,唐代与突厥之战,宋代与北方辽金之战,都是这样。

“最简单的例子,朝鲜半岛,在中国最强大的汉朝和唐朝明朝,中国都没对朝鲜进行征伐,如果放在西方,朝鲜早就灭国了。”

劳拉一笑,瞟了眼麻田,说道:“可朝鲜最后还是灭国了,被日本兼并,相反还是在西方的帮助下,重新恢复独立的。”

楚明秋哈哈一笑:“那是不得已,当时,苏联和中国都不允许第三国兼并朝鲜,而世界各地,殖民地独立运动正风起云涌,连英国殖民了百年的印度都在闹独立,所以,让朝鲜独立,那是不得己。”

“坐吧。”楚明秋再度说道,麻田和杰克都坐下了,只有劳拉依旧在房间里转悠。

“这是你的书桌?”劳拉走到他的书桌前,看着上面的一叠书稿,扭头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楚明秋迟疑片刻,才点头:“别弄乱了就行。”

“楚,那是你写的新歌?”杰克看到楚明秋的表情,好奇心顿起,也起身凑过去。

“不是,是我写的一本书。”楚明秋说道,这段时间,下班后,他便在修改这本书,现在这书房只有他一个人用,连左雁都很少来。

“关于音乐方面的?”麻田问道。

楚明秋摇头:“这是一本关于未来的书,科技发展将深刻影响工业的发展,同时也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我对目前几个前沿科技的发展,以及在二十年后,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作出的判断。”

“哦,那你认为那种技术会改变我们的生活。”麻田问道,他己经开始采访了,拿出录音笔开始录音。

“毫无疑问,计算机和大规模集成电路。”楚明秋含笑说道:“日本在大规模集成电路的发展非常迅速,你们的发展方式值得我们借鉴学习。”

楚明秋从始至终都神情轻松,旁边陪同的宣传部年青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那不对,这不是采访音乐人吗,怎么谈起什么计算机来了。

杰克一直在听,可他听不懂,幸亏旁边的翻译及时给他翻译,劳拉则在翻看书,开始她很随意,可越看越觉着有意思,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

“楚,我看你写了很多歌,你是怎么想到用英语写歌的?”杰克终于把问题拉回到此行的目的。

“英语,为了学英语。”楚明秋笑道:“我的英语老师和音乐老师是同一个老师,她是皇家音乐学员毕业的,她告诉我,如果能用英语写歌,英语就算过关了,所以,我就尝试着写了些英文歌。”

“原来是这样。”麻田好像明白似的点头:“楚先生,我看你会日语,有没有尝试着用日语写歌?”

楚明秋笑了下说:“写过几首,只是没发表,不过,我的日语老师不赞同。”

“说到日语,我对你的日语老师很好奇。”麻田非常委婉,好像唯恐让楚明秋或者那位日语老师不高兴。

“我的日语老师是我嫂子,她是我堂哥的太太,她叫楚子衿,这是她的中国名字,她其实是日本人。”楚明秋简单介绍了楚子衿的身世来历,麻田这下才恍然大悟,难怪楚明秋的日语是那种高等日语。“我能听听你的日语歌吗?”麻田继续问道

楚明秋略微迟疑,点头说好,起身拿起吉他,唱了首他很喜欢的一首日语歌,《突如其来的爱情》,随后又唱了首《习惯孤独》。

前一首大概很多人知道,后一首知道的恐怕不多,不过,这首歌的翻唱版很多人都知道,叫《漫步人生路》。

就唱了两首,听得陪同他们来的两个宣传部的人两眼放光。

音乐让人兴奋,特别是比较感性的人,杰克就坐不住了,连忙问还有什么英文歌。

于是,楚明秋又唱了两首英文歌。

好音乐没有国界,劳拉被吸引过来,她依旧拿着书稿,含笑问道:“你知道你的那张唱片卖了多少张吗?”

楚明秋愣住了,随口反问:“我没出过唱片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不,你出过,不过那是给你前女友林晚的,你和她还有联系吗?”劳拉问道

楚明秋这下想起来了,苦笑下摇头:“她刚出国那会还来过信,后来便没有了,我去过两次美国,试图和她取得联系,可惜都没成功。”

“你妻子知道吗?”劳拉又问道。

楚明秋点头:“知道,我们是发小,就是,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和林晚的事,她都知道。”

劳拉打开笔记本,这是她拟定的采访提纲,她看了看笔记本,忽然觉着这个大感不合适,便干脆合上笔记本。

“楚先生,我很好奇,你家是资本家家庭,我听说在中国,资本家家庭的孩子都受到歧视,是这样吗?”

宣传部的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不住拿眼看着楚明秋,楚明秋沉默了下,点头:“
是这样,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四人帮破坏了党的政策,资本家出身的,在社会上受到很多歧视。”

宣传部的人松口气,劳拉却没有轻易放过,继续问道:“楚先生,能谈谈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经历吗?”

“文化大革命中,我的工作在废品收购站,负责收废品,每天走街串巷,我家被激进的红卫兵抄了数次,其他的就没什么损失。”

楚明秋说得轻描淡写,宣传部的两个陪同和翻译不由松口气。

劳拉杰克和麻田都来得比较晚,不了解文革初期的情况,海外传闻毕竟是传闻,当事人亲自说的才是实际。

“能说说你的家庭吗?楚君。”麻田的神情显然有了微妙的转变,加上了敬语。

于是楚明秋又介绍了自己的家庭,他建议麻田去采访楚子衿,她在中国生活了四十多年,对中国十分了解,而且还是日本伯爵之女,她是中日友好的象征。

“当年的中国,战乱不休,而且她还是日本人,可以想象,吃了多少苦,可她依旧坚守两国友好,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麻田点头:“谢谢,我会找机会去采访她,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性!”

杰克和劳拉交替提问,杰克主要关注他的平常生活,劳拉开始是音乐,随后便谈起他的那本书,她非常好奇,一个音乐人怎么能写出那样一本书。

楚明秋苦笑道:“我对倒底从事什么工作,一直在犹豫,家父生前希望我能接下楚家数百年的医药传承,我的音乐老师希望我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也有希望我从事科技方面的工作,但,最后我选择了从事经济研宄方面的工作,现在我是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研究生,这也是我将来要从事的工作

“啊,太遗憾了。”杰克忍不住叹口气,劳拉也摇头说:“你大概不知道,你的那张唱片,在欧美卖了上百万张。”

楚明秋稍稍有些意外,劳拉摇头说:“如果你在流行音乐上发展,一定会成为天皇巨星。”

麻田忽然插话:“楚君,那两首日本歌,我很喜欢,您能委托我找朋友在曰本发表吗

楚明秋没有丝毫迟疑便点头:“没有问题

说完,他起身写了份委托函交给麻田,这份委托函是中日两国文字写成。

麻田看后,立马签字,劳拉有点纳闷,要过来看了一遍,楚明秋在里面对收益作了分配,麻田和他对半。

“楚先生,那张唱片,我想肯定挣了很多钱。”杰克有意提道。

“多少钱都不是我的。”楚明秋含笑道,然后解释说:“当初,林晚走时,几乎身无分文,虽然是她舅舅接她走的,但我还是担心,毕竟是寄人篱下,而且在美国,生活也不轻松,所以,我告诉过她,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些歌卖掉,至少可以换些生活费。”说到这里,他勉强笑了下:“所以,那是己经送给林晚的,与我没多少关系。”

百万张,那怕扣掉公司和经济分成,林晚应该可以拿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吧,她的生活应该没问题了。

劳拉叹口气,希望他能谈谈林晚,楚明秋却摇头:“这个问题属于隐私,劳拉,你
得让我留下。”

劳拉没再继续问下去,这也是记者的职业规范,既然不愿说,那就不能再问,否则可能引起被采访对象的不满,进而可能终止米访。

“我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劳拉微笑着说:“你曾经担任高科园的副主任,能谈谈贵国的高科技产业吗?”

楚明秋微微一笑:“劳拉,你才让我惊讶,你还懂计算机?”

劳拉笑了:“我有个哥哥在剑桥,他学的便是计算机,我受他的影响,多少懂点。”

楚明秋微微颌首,表示明白了,略微沉凝后说:“你在高科园采访过,我们搞高科技,基础薄弱,什么都缺,这条路会很艰难。”

劳拉在高科园采访过,实际看过联想和长城,还有电子厂,亲眼看到那些简陋的设备和简单的环境。

“现在高科园发展得怎么样了?”劳拉问道。

“还好,”楚明秋在心里叹口气:“不过,问题不少,主要是上级领导并没有意识到,未来科技发展的趋势,老实说,我之所以写这本书,就是为了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劳拉翻看了下,迟疑下:“你这本书,有兴趣拿到美国去出版吗?”

楚明秋微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劳拉热切的说:“我对这本书很感兴趣,你能不能把它翻译成英文,我帮你联系美国出版社。”

楚明秋马上清楚,这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便点头:“好,如此就拜托你了,我可以给你授权,但国内不在授权范围内。”

劳拉点头:“好,不过,我要先看看。”

楚明秋想了下:“这样吧,我把全书翻译成英文,再给你,你觉着可以,到时候,我们再谈。”劳拉立刻答应。

采访继续,杰克对他的生活很感兴趣,在这方面提了很多问题,麻田则对他的歌很感兴趣,这是第一位亚洲人获得格莱美奖,问了很多关于音乐的问题。

楚明秋则不想谈自己的私生活,便与麻田谈起日本文化,从浮世绘到俳句再到音乐,还有日本近代和古代的文学名著,源氏物语,平家物语。

麻田惊讶的发现,楚明秋对日本文化非常熟悉,比他这个日本人还熟悉。

这次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楚明秋和劳拉约定,书稿翻译完成之后,再交给她。

百万字的翻译,不是简单的事,以楚明秋的能力,那怕他是作者,精通英语,也要花上接近一年的时间。

楚明秋并不知道,在美国,还有一本书也在写作中,这本书的研究方向与他大致相同,都是展望未来的。

应付了采访后,楚明秋全力投入到工作中,全国科学大会依旧在继续,每天都有新消息传来,每天上班,大家都要谈大会的发展。

中央高度重视这次大会,不但负责科教的邓小平出席并作了长篇讲话,华国锋李副总理吴副总理都出席这次答话。

楚明秋每天都在忙活,薛老布置的选题,为了找资料,他四下跑,还跑到计委的资料室。

四月初,左雁收到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燕师大的研究生,楚明秋很是兴奋,可左雁却没有那么高兴,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的还有小琼瑶,她去年毕业,今年便考了研宄生。

大学生活都很多人都很新奇,虎子翠儿每次回来都要说起学校的生活,翠儿说得多些,虎子要少些,不过,也说了些趣事。

湘婶和段叔则很高兴,家里有三个秀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满的话,就是几个孩子年龄都不小了,虎子与楚明秋同年,眼看着就三十了,可到现在还没女朋友,翠儿也是老姑娘了,如果说,在北大荒想着回来,没对象还说得过去,可现在都回城了,几个孩子依旧不着急,这就有点不好说了

湘婶有些着急,楚明秋四下里问过葛兴国和殷柔柔,俩人都没说没有,在连里,俩人都有追求者,可俩人都没答应。

“薛清清,就追求过虎子,可虎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没同意;王少钦追求过翠儿,翠儿也没答应。”

殷柔柔回答时,神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楚明秋知不知道虎子和楚箐的事,更不清楚他的态度,至于翠儿,那是真不知道。

葛兴国则没那么多顾虑,他笑了笑说:“你没看出来,虎子是想着楚箐呢。”

楚明秋倒真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虎子哥和楚箐?”

殷柔柔叹口气,点点头,楚明秋看看他们,俩人神情都很正常,不像是在忽悠。

真的

“虎子虽然没说,你知道他这人,这样的事,他不会说,掩饰得很好,不过,柔柔看出点,我问过,他没承认。”葛兴国解释道。

楚明秋慢慢回想,以前没觉着,现在越想越觉着可能,甚至虎子去北大荒插队,恐怕也是因为楚箐。

“楚箐是什么态度?”楚明秋问道。

葛兴国摇头,殷柔柔叹口气:“估计没同意,否则,虎子就没这么消沉。”

“虎子和楚箐,”楚明秋喃喃自语:“这是好事啊!虎子哥,成熟稳重,可托大事,楚箐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他们要在一起,可以说是互补,是好事。”

楚明秋说完还挺高兴:“这虎子有没有给楚箐说?”

葛兴国和殷柔柔同时摇头:“不知道。”

楚明秋觉着这个挺好,楚箐是个只知道唱戏的孩子,虎子稳重可靠,有他在身边,楚箐可以闭着眼睛,只管唱戏。

楚明秋想把这事挑明,葛兴国却告诉他,彭哲也考上了燕大,在燕京大学历史系。

楚明秋没有感觉惊讶,当年彭哲的学习便很好,自己常年第一,彭哲和葛兴国争夺二三,他的基础好,况且自己曾经提醒过他,他能考上,没有意外。

“这小子,回来了,也不来报道。”楚明秋笑骂道。

“他家出事了。”殷柔柔情绪低沉的说,楚明秋有点意外,诧异的看着他:“经过
甄别,他父亲平反了,可他父亲因此高兴过度,脑溢血,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身体一下就垮了,前不久过世了。”

楚明秋闻言不由深深叹口气,这另类版范进中举,没有喜感,只有悲伤。

在成功举行了全国科学大会后,加快了知识分子平反,不但文化大革命被打倒的知识分子,连带五七年的右派也在甄别平反中。

知识分子摘帽,犹如给知识分子们打了剂强心针,对右派的甄别,这等于又打了一剂,很多右派受到鼓舞,纷纷提出申诉,从纪思平那得到的消息,中央有意给所有右派摘帽,在后面推动这事的是新任中组部部长胡曜帮,只是这事的阻力依旧很大,一部分老干部都不同意。

但春风依旧吹来,罗教授和邓军摘帽了,罗教授平反了,邓军摘帽了,神仙姐姐经过大半年的调养,身体恢复了,神仙姿容又慢慢恢复过来,就在科学大会结束后不久,神仙姐姐也摘帽了,不过,她好像不太关心这个,没有领导期待的激动和感激。

神仙姐姐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作品的修改上,她的这部作品名叫艰难的历程,可楚明秋劝她改个名字,去政治化,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这个,楚明秋觉着这部钢琴曲太低沉,太强调悲惨。

“悲,有多种,有悲伤,悲哀,也悲愤,悲壮,有不屈,在苦难中,也有人性的光辉。”

庄静怡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对作品进行修改,她非常珍惜这部作品,这是二十年心血。

四月,楚明秋送左雁去报道,能考上研究生,左雁还是很高兴,而楚明秋来送她,更让她高兴。

燕师大招的研究生不多,楚明秋沿途张望,师范大学的女生就是多,沿途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女生,穿着依旧难看,左雁在她们面前绝对新潮,也绝对引人注目。

左雁知道那些目光,却丝毫不怯,笑盈盈的与楚明秋聊天,同时考上研究生的还有小不点,这两人本都没想考,都是楚明秋劝出来的。

左雁是听老公的,小不点是听偶像的。

两口子走在燕师大的校园内,楚明秋提着网兜和被子,左雁也就拉着口箱子。

到了报道处,左雁去报名,楚明秋则在后面,左雁很快办好手续,旁边一个年青的老师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这衣服在那买的?

左雁今天穿的是楚明秋前几年在香港买的针织开衫,带着点波斯尼亚风格,淡雅的天蓝色,上面还绣了几朵小黄花,看着既时尚又大方。

这衣服买回来,左雁就喜欢上了,可那时不敢穿,直到去年才从箱子里翻出来。

左雁低头看看,含笑道:“我爱人在香港买的。”

那老师轻轻哦了声:“难怪了,外面那个穿西装的是你爱人?”

左雁点点头,有点炫耀的说:“对,他也考上了研究生,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其实不用她说,楚明秋胸口别着经研所研究生的“校徽”,在粉碎四人帮后,主席头像很快从胸口消失了,这个校徽是红色的,与其他学校一样,一眼便能看清。

楚明秋今天穿的件深蓝短风衣,也是在香港买的。

俩人这身打扮,不用说,在这个时期,非常突出。

左雁问了小不点来报道没有,老师查了名单,告诉她己经报道了。

左雁赶紧交费,办好手续,拉着楚明秋就走。

“你急什么。”楚明秋忍不住摇头,这左雁都作妈妈了,有时候还流露出孩子气。

“咱们得快点,我想和小不点一个宿舍。”

“小不点己经给你留了。”楚明秋笑呵呵的摇头:“再说了,这研究生比本科生自由,你看我,每天回家,所里给的宿舍,基本没住过。”

左雁笑眯眯的,没有反驳,俩人到了研宄生楼,师院的女生多,不过,这次招收的女研究生并不多,加起来也就三十来人,连一层楼都占不了。

果然如楚明秋所料,小不点已经把她签下了,楚明秋给左雁铺床,左雁则和小不点在边上闲聊。

“哟,在家什么都不干,到这来挣表现了,公公,你还是个两面派。”小不点打趣道

楚明秋满不在乎的说:“那是,在家是一回事,在外面,咱不得当模范丈夫。”

“够无耻的,”小不点继续打趣:“你们.…”

楚明秋正要反击,门外进来个女生:“童潇潇,你这有麻线没有。”

楚明秋听着声音不由身子不由僵了下,赶紧回头,正好与雷蕾的目光相撞,俩人心里都是一惊。

雷蕾

公公

左雁微怔,随即也认出了雷蕾,忍不住高兴的起身:“雷蕾,真没想到,你也来了。”

痩猴追求过雷蕾,楚家大院的兄弟们都知道,左雁和苏子青在大街上遇见过,所以,也算认识。

女人都是好演员,雷蕾也就稍稍失态几秒钟,她看到楚明秋出现在这,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于是迅速隐藏起自己的失态

左雁并没有察觉什么,她简单的认为楚明秋认识雷蕾是很正常的,相反才不正常。

眼前的雷蕾瘦了,神情中有几分疲惫,看着让人心疼。

“你们认识?”小不点有点意外。楚明秋笑了下:“我们是中学同学,通宵不同班

同校不同班。”

左雁也赶紧点头,她这下醒悟过来,把瘦猴的事抖出来,没有好处。

“雷蕾,这是我爱人,左雁。”楚明秋介绍道。

雷蕾露出笑意:“看出来了"

迟疑下,雷蕾才低声说:“反正没外人,公公,我哥回来了。

“回来了,”楚明秋有几分惊喜:“这小子,这才回来,怎么没来报道。”

“他不好意思找你,现在整天在家里晃荡,我想.”

“这小子,”楚明秋摇头:“成,这事,包我身上,对了,告诉他,到我这来一次
,我得问问他,他想干什么工作。”

“哟,口气挺大。”小不点看出他们之间很熟,故意叫道。

“别得不敢说,一个工作,别看哥们现在去读书了,给他安排个工作没问题。”楚明秋口气很大,可却不是吹牛。

尽管他现在是研究生,可他认识的人太多了,高科园轻工局机械厂医院,那都认识,随便安排个人都行。

“成,我回去就告诉他。”雷蕾也挺痛快,随后向小不点要绳子,小不点拿了

“你和她很熟?”小不点问道。

楚明秋摇头:“我和她哥雷彪比较熟,和她认识,倒不是很熟。”

小不点正要继续问,左雁在悄悄捅了她一下,小不点扭头看她,左雁给她个眼色,小不点知道其中有异,便不再问了。

楚明秋将床铺好,又提起水瓶准备打开水,左雁起身要去,说他找不到打水的地方。

楚明秋想了下问:“也行,时间差不多了,出去吃饭吧。”

“别驾,你回去吧,”小不点往外赶楚明秋:“我和雁子吃食堂,你要有心请客,那天请我上老莫。”

“哟,连老莫都知道了,有进步啊,”楚明秋调侃道:“雁儿,你说吧。”

左雁看看小不点,小不点瞪眼道:“不许跟他走,你们两口子那天甜蜜不行啊,今
儿咱们一块出去吃,不理他。”

楚明秋摇摇头:“成,那我就走了,晚上回家吗?”

“回。”左雁赶紧答道,小不点不住摇头

楚明秋下楼来,回头看看,沉默了会,叹口气,转身向校外走

"出了校门,他便看到雷蕾站在对面,楞楞的看着大门,他略微想想便蹬车过去。

俩人相视无言,过了会,楚明秋才叹口气:“吃饭没有?”

雷蕾摇头,楚明秋说:“走吧,我请你。”

俩人并排而行,楚明秋没有在路边随便找个馆子,而是走出去老远,才要走进路边的小馆子。雷蕾却开口了:“换个地方。”

楚明秋也没说什么,骑上车,雷蕾也上车,俩人骑车到四姑娘胡同,胡同口的小馆子看上去比较冷清。

俩人推门进去,相对而坐,半响,楚明秋才轻轻叹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雷蕾有点意外,惊讶的看着他,楚明秋解释道:“我回来后,看到你的信,可,...,可,我没勇气去你们幼儿园找你,对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楚明秋说完之后,一种羞愧感从心底升起,雷蕾凝视着他,半响才叹口气:“这不怪你,是我,我不够坚强。”

楚明秋也叹口气,看着她有些清瘦的面容,温暖的眼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身上,她的头发依旧是披肩长发,自己喜欢这样的发式。

“这几年,你还好吧。”楚明秋问道。

“就那样吧,”雷蕾叹口气,自从那次自己闹了离婚后,他男人倒也没再敢动手了,不过,她的感情也更冷淡了,夫妻生活越来越少,那怕极少的生活,她也就像条死鱼。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七五年,十月。”楚明秋答道。

雷蕾始终凝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娶我?”

楚明秋毫不迟疑的点头:“想过,如果你离婚了,我会娶你,lf与你相比,雁儿胆小,懦弱,没什么生活目标,你呢,胆大,敢爱敢恨,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玩在一块,很轻松,和雁儿在一起,稍微累点。而且,那个时候,我和雁儿的关系并没有挑明,我知道她爱我,可我还在犹豫。”

雷蕾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赢了似的,轻声说:“有你这句话,这辈子都值了。”

楚明秋摇头:“你太容易满足了,这个世界很大,过几年,国家就会向欧美派留学生,这也是你的机会。”

雷蕾眨巴下眼睛,有些惊喜也有些惶恐,她不安的问:“你,左雁呢?”

楚明秋微微摇头:“左雁最大的兴趣便是当老师教书,就算这研究生,也是我再三动员说服的结果,出国留学,想都别想。”

雷蕾咬下嘴唇,她的嘴唇红润丰满,很是性感。

你呢?

声音很轻,充满期待。

楚明秋叹口气,摇头说:“去出差,可以,可要长期待在那边,很难,基本不可能。”

这个问题,他己经考虑过了,在高科园便考虑过,经过考虑,主要是考虑家里,家里离不开。

俩人慢慢吃着,楚明秋问起雷彪的情况,特别是为何他不愿回来。

“他在那边交了个女朋友,是河北人,舍不得。”雷蕾苦涩的叹口气,楚明秋也忍不住叹气,这知青谈恋爱,最好是一个地方的,一块插队,一块回来,否则,便只有扎根当地,异地恋,在这个时期,比几十年后,困难百倍。

“那女的是黑五类子女,知青点就剩下他们俩人了,去年,高考,女的考上了,我哥没考上,现在他们知青点就剩他一个。”

雷蕾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楚明秋也很理解的苦笑,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种分离,在未来知青返城时,还会继续上演,春天的阳光很温暖,可俩人之间的情绪都有点冷,俩人也都没有升高温度的意思,就这样聊着。

饭后,俩人互相道别,各自奔向自己的方向

没有多余的话,今天这顿饭,为过往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雷彪没有过来,是楚明秋去找到他,而后把他安置到中央电视台,他的运气不错

燕京电视台正在扩编,中央己经批准将燕京电视台改为中央电视台,郑泽民们士气高涨,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五一到了,葛兴国和殷柔柔夫妻过来了。

四个人在小院里喝茶闲聊,说起学校的事来,葛兴国在燕京大学经济系,说起学校的教授老师,葛兴国不住苦笑。

科学大会开了,知识分子好像摘帽了,可二十多年的整肃,知识分子们己经成惊弓之鸟,五七年,开门整党,三个月后反右;六二年,上半年还在给知识分子摘帽,下半
年便是坚决不忘阶级斗争,己经发生过的事深深的刻在他们记忆中,没有人会轻易相信一个会就把这些事全都吹散了。

“学校的老师教授,压根不敢教新的,都是用的文革教材,教我们经济史的老师,压根就是照本宣科,言必称马列,马克思是怎么说的,列宁斯大林是怎么说的,毛主席是怎么说的,所有的问题,他都用马恩列斯毛的著作解释,半步雷池不敢越。”

葛兴国说起来便不住摇头,楚明秋忍不住乐了,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个什么场景。

左雁笑嘻嘻的,一边逗着儿子,一边说:“要是马恩列斯毛没说过呢?”

“没说过的,他就压根不讲。”葛兴国很无奈。

“那还是不错,至少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他是看过的,甚至还是认真研究过。”楚明秋打趣道。

葛兴国哈哈大笑,殷柔柔蹲在婴儿车前,逗着小狗剩,随口问道:“取名没有?”

“楚宽羽,羽的羽,小秋取的。”左雁答到

“宽羽,这有什么说法吗?”殷柔柔问道。

“羽,乃羽毛,也通愉,我希望他以后有快乐的生活,有宽阔的心胸,展翅翱翔于天地。”楚明秋笑眯眯的解释道,为了给这小子取名,岳秀秀否决了好几个,最后才采纳这个。

岳秀秀对这个孙子可宝贝得不得了,每天都要看几次,一天没看到,便心里发慌

以至于楚明秋担心,这小子以后走上楚宽光的老路,可现在又不敢说。

“你知道吗?单倥考到咱们经研所来了,”楚明秋说:“前几天来报道的。”

这些天,录取的研宄生陆续来报道,单倥也来了,而且比较低调,一个人,提了个包便过来了。

单倥是他们校友,比他们高两届,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的动向自然吸引了葛兴国和殷柔柔。

殷柔柔放下孩子,抬头问道:“你见到他了吗?”“见了,秦永丹带到办公室来了的,”楚明秋说道:“还有,我们经研所的研究生要到燕大上课,基础课。”

“你还要上课?”葛兴国好奇的问。

“有几门课要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资本论,这些都要上。”楚明秋苦笑下,他也得去上课,这些课都要考试的,是要纳入考评的。

“对了,咱们那些同学中,还有那些考上了?”楚明秋问道。

葛兴国笑了下:“有啊,向卫红,彭哲,还有莫顾澹。”

“莫顾澹,呵,他也考上了,在你们学校?”楚明秋问道。

葛兴国点头:“他在中文系,彭哲在计算机系。”

“呵呵,彭哲还有点眼光,居然想到计算机。”楚明秋笑了,葛兴国也笑呵呵。

殷柔柔插话说:“还有个人,也考上了,向卫红,还记得吗?”

楚明秋摇头说:“那有不记得的,她是九中最狠的女红卫兵,九中所有黑五类子女都被她打过,虽然不象林红兵那样打死人,但打残的有两个。”

殷柔柔苦涩的叹口气,向卫红和孟晓丹是九中出手最狠的两个女生,彭哲他们提起这两个女生就恨。

楚明秋问:“她们不是因为贴反动传单,被捕了吗?”

“她们是反对江青,差点被枪毙,最后被判了十年,不过,粉碎四人帮后,她们平反了,去年也参加了高考。”

楚明秋对这两个女人没什么兴趣,她们不是朋友。

葛兴国却问道:“孟晓丹呢?她有消息没有?”

殷柔柔说:“她也考上了,天津大学。”楚明秋随意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便问道:
“秦淑贤有消息吗?”.

殷柔柔摇头:“听说她去了内蒙插队,后来就没消息了。”

楚明秋叹口气,不过,以前的老同学,他关心并不多,除了眼前这几个,剩下的恐怕就是彭哲和秦淑贤了,其他的,他没有关心过

葛兴国说道:“莫顾澹也写了篇小说,是关于插队知青的,正四下里找出版社。”

楚明秋大有深意的笑了笑:“莫顾澹这十年,算是受苦遭罪了,得了,兴国,大学上了两个月,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四人闲聊着,午饭前,小八带着叶冰雪抱着孩子回来了,小八也在燕京大学中文系,算起来与莫顾澹是同学,楚明秋问起他。

“知道,这小子现在老实了,听说,他父亲已经死了,而且,他那刘少奇语录,还挂着,能让他参加高考,已经是下面开恩了。”

其实,楚家大院还有个人也考上了,薇子考上了燕京化工学院。

女人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孩子吸引了,小八的儿子已经学会走路了,女人们围着他,看着他蹒姗学步,院子里笑声不断。

小八两口子都考上了,岳秀秀让他们把孩子送回来,可小八觉着岳秀秀年岁大了,叶冰雪的妈妈退休了,便交给了叶冰雪妈妈。

楚明秋则和葛兴国小八继续在书房闲聊,葛兴国问起他的书,楚明秋说写完了,正在修改。

说着顺口说到薛老的书,建议葛兴国找来看看。

“这本书是对我国过去三十年经济总结,有成功的经验,也是失败的教训,看了这本书,你对中国的经济体制和运转方式,就有大致的了解了。”

“以前,我也以为中央的有些决定,在经济上,是错误的,可现在看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是吗,”葛兴国很惊讶,立刻说:“那好,我一定找来看看。”

“这样吧,你请我上老莫撮一顿,我给你看。”楚明秋笑嘻嘻的开始敲诈。

葛兴国立刻反应过来,四下张望:“你这有?”

说着起身开始翻起来,楚明秋赶紧说:“没有,这没有,在办公室呢。”

葛兴国不相信,继续翻,自然没找到,倒是找到点资料和己经翻译了部分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书稿。

“你这是作什么?”葛兴国好奇的拿起书稿,翻阅起来。

“一个外国朋友说,可以介绍到美国出版,我觉着我自己来翻译,更好,能更准确的表达我的意思。”

楚明秋说着起身,从葛兴国的手里拿过书稿:“你丫英语又不行,还是看这个吧

把原版塞给葛兴国,将被搞乱的桌子收拾好。

“我认识个人民文学的编辑,”小八靠在椅子上说道:“要不要帮你联系下。”

“人民文学不是出小说的吗,我这可是科技书。”楚明秋说道。

“他们也有出版社,也出版科技类书。”小八说道,小八这些年在文学青年中混得风生水起,小有名气,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这些人可不都是专职搞文学的,大部分人是兼职,有些是工人,有些是知青,还有些是解放军和公务员。

楚明秋想了想,觉着交给一个文学类出版社,有点不靠谱,便摇头说:“还在修改,等修改好了,再说吧。”

小八点点头,看葛兴国已经看起来,便说:“你知道吗,西单有知青贴出大字报,要求回城。”

“知青回城,是肯定的,今明两年内,所有知青都要回城。”楚明秋满不在乎的说道,他现在对这些事不是很感兴趣,反正大部分兄弟都回来了,没回来的,也就大渣子来子,还有楚诚志。

至于其他知青,能不能回城,与他何干!

“对了,方慧芸呢?”楚明秋想起来,以前与殷柔柔形影不离的姑娘。

“她也考上了,在燕京外语学院,英语系。”葛兴国露出一丝笑意:“现在,她有男朋友了,也是高干子弟,叫,崔援朝。”

楚明秋忍不住笑了,都是老熟人,当年在街上打打杀杀的主。

“行,都有主了,”楚明秋有些感慨的叹道:“一转眼,咱们都快三十了,十年时间过去了。”

葛兴国不由笑了:“没想到,你丫也有伤春悲秋的时候。”

“伤春悲秋倒不至于,”楚明秋摇头说:“古人说,三十而立,三十了,咱们立得起来吗?”

房间里陷入沉默中,三人喝着茶,小八正要开口,忽然外面传来勇子的叫声,楚明秋在里面回了句。

勇子推门进来,嗓门挺大的叫道:“呵,都在啊,你们看,谁回来了。”

说完,让开身子,大渣子出现在门口,楚明秋和小八一跃而起。

“你狗日的,总算回来了!”楚明秋兴奋的当胸给他一拳。

大渣子呵呵傻笑着,小八也拥抱他:“这下好了,咱们兄弟总算齐活了。”

拉着大渣子坐下,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大渣子简单说了下在新疆的经历,他在新疆建设兵团,也是与连里老兵发生冲突,随后被兵团树为典型,被监督劳动,先是三年,后来又加了两年。

“你丫在局子里还不老实!”楚明秋笑骂道。

“操!”大渣子不满的骂道:“爷比孙子还孙子,鬼才知道为什么加了两年。”

直到去年,他才被释放,然后便老老实实的在连里劳动,他出来才知道,和他一块来插队的燕京知青,除了他,就剩下一个黑五类子女了。

今年,知青回城的条件放宽了,那黑五类知青由于他父亲解放了,与他一块办回城

当初,大渣子便是为他出头,才遭到干部的嫉恨,抓了他的把柄,把他送到兵团办的劳教场劳教。

楚明秋和葛兴国不住摇头,楚明秋拍拍他的肩膀:“回来了就好,现在有什么能有什么打算,找个工作,找个媳妇,哥们就看你们的了。”大渣子一点不客气,把自己的未来就托付给了兄弟们。

楚明秋也没推辞,拍着胸脯保证,一个月之内给他解决了。

“你丫现在回来还好,再过上一年半载,知青全部回城,工作就机会就紧张了。”

“知青全部回城,”大渣子不信的嘲讽道:“你丫做梦吧,今年还派人下去,咱们胡同不是又在动员吗!”

去年的知青工作会议,中央决定继续执行上山下乡,这也是两个凡是继续的具体体现

“你丫没学毛主席思想,这历史大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楚明秋更加鄙夷的反击回去:“知青回城是肯定的,而且知青回城,还将冲击我们目前的经济体制。”

“还会冲击经济体制?”葛兴国不信的追问道:“怎么冲击?”

楚明秋看着他摇头:“兴国,你好好想想,现在有多少知青,如果,知青全部回城,咱们燕京有多少知青要回来?加上应届毕业生,政府要安置多少人,而政府又能提供多少就业岗位?”

葛兴国沉默的思索着,勇子不以为然:“咱们燕京这么多工厂,还装不下他们几个
,公公,你丫又开始装了。”

“让你读书你不读,”楚明秋冷笑道:“四十五中那小工厂,能容纳多少人?现在有一百人,马上给你一千人,你安置得了?”

勇子不服气的反击道:“你丫少显摆,就你这臭老九

“得,这刚开完科学大会,知识分子可是工人阶级一员。”楚明秋笑道。

“就是,咱们现在也也是领导阶级。”小八立刻支持。

勇子笑骂道:“你丫就是个叛徒!”几个人就如同小时候那样,玩笑起来,肆无忌惮,葛兴国很羡慕,大院里,阶层分明,那怕在孩子中也这样,几乎就没人会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一阵后,楚明秋问起大渣子想去那,勇子说田婶要退休了,让大渣子去他那。

楚明秋摇头,将书房的电话线接上,开始打电话。

“建设银行,燕京飞机场,还有燕京汽车厂,勇子那是集体企业,这都是全民所有制企业,大渣子,我可告诉你,勇子那及其不保险。”

大渣子想了想,看看勇子,勇子抽着烟,笑眯眯的没说话。

“算了,还是去勇子那吧,咱们兄弟在一块,心里有底。”

小八没吭声,楚明秋想了想,叹口气:“勇子,大渣子,校办工厂,不知道什么时
候就垮了,到时候,你们又要重新开始,现在,我还有点影响力,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这狗崽子,好像就盼着咱们社会主义工厂垮台似的!”勇子愤怒的扑上来,压在楚明秋身上,小八和大渣子一拥而上,楚明秋高声叫着投降。

象小孩子一样打闹一阵后,大家又坐下来,楚明秋继续说:“你们还记得六二年,生产自救吗,那一年,田婶穗儿姐豆蔻姐申请到执照,开了个皮箱铺,还记得吗?”

葛兴国点头:“记得,就是那个时候,你弄的拉杆箱,你的意思是不是中央又会采
取这样的措施,给个体发执照。”

楚明秋冲他竖起大拇指,点头说:“在薛老的那本书稿里,对五五年五六年的社会
主义改造进行了反思,认为把剃头棚,早餐店,胡同里的杂货铺,修理铺,这样的服务性行业全数收归国有,是错误的,或者说是不妥的,认为应该放开,允许个体经营。”

葛兴国若有所思,小八和勇子大渣子压根没反应,勇子还笑道:“那感情好,这校办工厂要不行了,我就申请个执照。”

楚明秋一笑:“那好,到时候,你就是资本家了。”

“去你的!”勇子笑骂道,资本家在这个时候,还是坏蛋!

大渣子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兄弟,剩下的就是楚宽远和楚诚志了,这两个还在坐牢呢,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赵叔这段时间很高兴,端着茶杯在阳光下哼着挑滑车,一边与黑皮爷爷摆开战场,在他眼中,楚家又要兴旺了。

五一假期,楚眉和赵立新也回来了,俩人神情有些忧虑,楚眉想调到冶金部研究所,可赵立新却在谋求去上海。

中央正在筹划在上海建一个大型钢铁厂,前期的考察研宄己经展开,可以这样说,没有大的意外,这个项目上定了,可能唯一制约这个项目的是资金问题。

赵立新想去这个项目,可楚眉反对,她觉着要么一块去,要么一家人都留在燕京,俩人因此讨论了数次,态度都比较坚决

“眉子,你不能调过去吗?”楚明秋很纳闷。

楚眉苦笑下:“我也想,可学校不同意,说教育部有规定,现在教师青黄不接,学校极端缺乏中青年教师,所有老师不准调出教育口。”

楚眉十分沮丧,文革前,她就在谋求调出地质学院,可十年过去了,还是没走成。

楚明秋也不由苦笑,扭头看着赵立新,赵立新也苦笑下说:“上海的钢铁厂,前期调研工作已经开始,筹备组己经组建起来,这个钢铁厂,将来是副部级单位,我一直想道基层去,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

楚明秋想了下点头:“好,我支持你,眉子,老赵早就该下去了,现在他己经四十
多了,再不干点事业,将来就没机会了。”

“那我和孩子呢?”楚眉很不满,原以为楚明秋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居然是支持赵立新的。

楚明秋摇头:“这不是事,孩子可以放在家里,眉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以前还不担心这个,现在怎么担心起来。”

楚眉叹口气:“没办法,你没见,我们从干校回来,儿子都不认识我了,这老赵再去个七八年,再回来,儿子都不认识他了。”

“眉子,我觉着你想多了,恐怕还是你自己舍不得吧。”楚明秋笑道。

楚眉没回答,赵立新叹口气,半响,楚眉才说:“你说,结婚这么多年,咱们这个家,有几天是完整的,六六年结婚,六七年你进了牛棚,出来没半年,我就去五七干校,这一去就是几年,好容易一家人团聚了,你又要去上海,...”

楚眉眼眶都红了,赵立新也垂头不言,楚明秋叹口气:“眉子,换个思维,有些事,换个思维方式,就能想通。”

“你不能调到冶金部,但可以调到上海,上海也有大学,眉子,我就一句话,老赵去上海,对你们有好处,不去,这辈子,他都会郁郁不乐。”

楚眉咬咬嘴唇,赵立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看着她,楚明秋对他说:“老赵,你去看看孩子,我再劝她。”

赵立新点头,起身出去了,楚明秋才对楚眉说:“为了下去,老赵准备了很多年,付出很多心血,你知道,老赵的文化程度不高,压根不懂英语,可这些年,他在研究所充电,刻苦学习英语,现在口语虽然不好,可也能看懂纯英文的钢铁技术材料,眉子,你可以想想,他付出了多少心血。

楚眉没吭声,她也知道,赵立新在研究所刻苦学习,三四十岁的人,冒着巨大风险,学习英语,付出的心血有多大,可想而知。

楚明秋接着说:“如果老赵这次放弃了,很可能会影响他今后的发展,将来,他要看到那些本不如他的人,纷纷超越他,他心里能不埋怨。”

“可,”楚眉没想那么远,只是看到儿子,心里很不舍。

“有得必有舍,再说了,上海比起燕京来,难道差了,眉子,老赵在上海站稳了,你们都可以调过去,这不是什么难事,总之,你好好想想吧。”

楚眉沉默不语,以前,她可以接受夫妻分离,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可自从有了孩子,特别是老大,当她从五七干校回来时,看到儿子对她的陌生,难受得几天没睡好,好容易一家人在一起了,可这才几天,又要分开,这让她难以接受。

午后,两口子在房间里午睡,可俩人都没睡意,楚眉半响才幽幽的说:“你要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赵立新也不好受,他没想到楚眉居然如此坚决,这些年,这个家,四分五裂,好在儿子没受什么罪,这些年,楚眉的表现让他深深感激,无论是他在牛棚还是在五七干校,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支持和爱。

可在有了孩子后,他感受到她在某些事上有了微妙的改变,更多的注意力转到孩子身上

但,他很难因此埋怨她,这是个母亲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可让他又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作了很多努力,可以这样说,他从牛棚出来,就在为此作准备,就想在新时代到来时,大展拳脚。

此刻突然听到楚眉的话,他不由一阵激动,忍不住搂住她,在她耳边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知道,你为这个作了很多准备,要去就去吧,唉,你们男人啊,心都是野的。”楚眉很无奈的叹息:“与其让你将来埋怨我,倒不如现在让你去。”

赵立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不断重复:谢谢,谢谢

“瞧你那傻样。”楚眉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咱们是夫妻,一荣倶荣,一损俱损,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我可警告你,去了那边,可要小心点,现在国家这局势,还不稳定,小心为上。”

“嗯,你放心,不会的,现在有小平同志掌舵,没事

“邓小平,有些事,他也不好说,”楚眉叹口气:“要是小叔也去,我就放心了。”

赵立新好奇的问道:“眉子,我发现,你好像很听小叔的意见。”

楚眉听出来了,开始没有回答,两眼盯着屋顶,赵立新也没催,只是静静的躺着,院子里传来儿子的笑声,他们也没起来。

“你不知道,要不是小叔,恐怕我比邓军还惨。”楚眉幽幽的说道。

赵立新大为惊讶,握住她的手,温言道:“能说说吗?”

楚眉深深叹口气,将五七年反右时的事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小叔让我逆流而上,旗帜鲜明贴出大字报,要以毛泽东思想治校,反对教授治校,多亏那几篇大字报,否则象我这种出身的人,那怕没有表态,没有提任何意见,一个中右是跑不了的,你是没看到邓军从北大荒回来时的样子,一条命去了八成,要不是庄静怡和方怡,她就得死在北大荒

楚眉叹息着,这些年,她看得更清楚了,当年,要不是楚明秋出主意,她顶破天就是沉默不语,可以她的身份,沉默不语其实是过不了关的,她的出身天然就决定了她的政治色彩。

只有旗帜鲜明的表态,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只有逆流而上,原地踏步都不行。

“所以,邓军成这样,我有一部分责任,她从北大荒回来后,身体完全垮了,小叔把她接到家里调养,开玩笑说是替我赎罪,其实,我和邓军心里都明白,我虽然诱导她发表讲话,可真的是我的错吗!”

楚眉心里的语气很硬,这也是她心里的一道梗,二十年过去了,今日才一吐为快,感觉就像卸下一个大包袱,心里轻松了不少。

赵立新压根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一遭,想想当年,忍不住长叹口气。

“当年的事,唉。。。

“当年你是怎么过关的?”楚眉忽然问道

“我,我是党内的,开门整党那会,我是被提意见的。”赵立新摇头笑道:“后来,五九年那会,我下去了,最激烈那会,我在基层呢,等后来庐山上的事明了,才回到部里。”

赵立新是不在部里,不过,那时他也小心,不敢乱说乱动,加上历史清白,还有老领导护着,倒也不会出什么事。

夫妻俩人低声闲聊着,下午,楚眉告诉楚明秋,她同意赵立新去上海,楚明秋点头,然后看着赵立新说:

“老赵,你这去上海,我要提醒你,但凡从事这类大规模基础建设,从原材料到零部件,国家投资巨大,据说超过三百亿,你到里面当领导,手指缝稍微开大点,就是几百万,所以,我要提醒你:

第一财物清楚,人情往来是常事,中国又是个人情社会,不过,定个规矩,超过十块钱的人情往来,就不能收。

第二,要圆滑,有些东西,你是扛不住的,比如上级领导的吩咐,与规章制度有冲突,或者说是擦边球,你怎么办?

我给你出个主意,把这种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由党委开会作决定,决不能个人担起来。”

“小叔,你这是不是多虑了,老赵不可能作这样的事。”楚眉看到赵立新有些尴尬,连忙说。

“今后,要整人,不是通过政治来了,而是通过经济,眉子,老赵此去,不出大的意外,将来会走上领导岗位,眉子,你也要注意,篱笆要扎紧,那些人攻不破他,就会找到你,要钢材,送你几瓶酒,你看不上,好,改了,送黄金,珠宝,眉子,你扛得住

“当我没见过!”楚眉冷笑下,楚明秋一笑,点头:“对了,你是小富婆,分家时的钱,还没怎么用吧。”

楚眉轻轻哼了声,她出身富豪家,金条珠宝什么的,不是没见过,能打动她的东西还不多。

“不过,眉子,你那些钱,别放在银行里,银行那点利息,无法保值,更没法增值。”

“什么保值增值?”楚眉皱眉问道。

楚明秋眉头拧成一团,不高兴的看着她:“眉子,你可是研究生毕业,怎么连基本的经济常识都不知道,货币贬值,知道吗!”

楚眉没料到,楞了下,赵立新笑道:“小叔,你给我说说。”

“你是经历过旧社会的,还记得金圆券吗,”楚明秋说道,赵立新和楚眉随即笑,毫不为意,楚明秋摇头:“你们啊。”

“从经济学观点来看,我们现在处在通货紧缩的时代,通货紧缩的标志便是物价平稳,收入增长几乎停滞,老百姓的消费意愿不高。”

“通货紧缩比通货膨胀还要麻烦,那意味着经济停滞不前。”

“从经济学观点来说,适度的通货膨胀对经济发展有利,注意,我说的适度通货膨胀,不是失控的通货膨胀,金圆券,那是完全失控的通货膨胀,是经济破产。

适度的通货膨胀,一般在2%到5%,低于2%,就要想办法刺激经济发展,而通货膨胀
如果超过5%,那就要警惕了,如果超过10%,那就是经济过热。

经济发展要均衡,在过去几十年,我们都处在经济紧缩中,我国的经济发展主要是投资拉动,物价都是国家规定。

可,我可以这样说,邓小平不会走这条路,邓小平一旦主政,就会进行经济体制改革,从现在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

所以,我们以后会保持适度通货膨胀,眉子,你存在银行的钱,会贬值,就算速度缓慢,但一定会贬。”

对这点,楚眉倒是没话可说,赵立新却问道:“你们经研所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具体的还没有,不过,我们正在对市场经济进行研宄,”楚明秋说道:“要搞经济改革,需要在理论上作出突破,咱们经研所的几个大拿正在搞这个研究。”

赵立新还没说什么,楚眉已经赶紧问道:“那怎么办?除了存银行,还能作什么

“还能作什么?眉子啊眉子,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楚家人。”楚明秋恨铁不成钢。

楚眉拉下脸来:“咋啦,又显摆,小叔,少得瑟!”

楚明秋还没开口,身后传来邓军的声音:“怎么啦,眉子,小秋又招惹你们两口子了

楚明秋扭头看着她,其实邓军刚进来,他便听见了,别说脚步了,邓军还推着童车,带着儿子一块进来的。

“你来得正好,”楚明秋说道:“老罗平反了,补发了不少钱,说说,有多少?”

“怎么,手头短了,打上我的主意了,说吧,要多少。”邓军笑道。

“哟,口气不小,”楚明秋也笑道:“军姐,我说的是,你家的钱,也不要全躺在银行里,拿出来作点投资。”

“投资?买什么?”楚眉很好奇,这个时代可以投资的东西很少。

“军姐比较简单,买点方怡的画放着,另外,再在四中八中九中这些市重点附近,看看有什么房子要卖的,买一套四合院。”

楚明秋起身过去,伸手抱起罗新时:“这些,就当给我们小新时留的媳妇本。”

邓军皱起眉头,方怡的画当然可以,可房子,...

“买房子,现在都是公房,那有私房,还有,学校给我和老罗分了房了,三室一厅,够住了。。。

“瞧瞧,瞧瞧,你们理工科的,就是没经营意识,也对,三十年了,都习惯了,大米永远都是一毛四分二,猪肉永远是一毛八,鸡蛋三十年不变,两分钱一颗。”

楚明秋一通发泄,三十年的计划经济,那怕楚眉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都习惯性的认为,物价永远不变,人民币永远不会贬值。

“看你这假惺惺的操心样,”楚眉柳眉倒竖,凶狠的盯着他:“老实交代,改怎么作!”

楚明秋鄙夷的看着她:“用你那美丽不动的脑袋瓜,好好想想,市场经济下,人民币是会贬值的,物价会上涨,那么什么东西会升值呢。

老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国家发展了,古董就值钱了,现在三五百的,十年后,三五千算少的,二十年后百八十万,算人情,张大千的画,现在不过五六百,二十年后,一百万给你,算是人情。”

楚明秋看着邓军和楚眉:“所以,现在买点老东西,藏起来,将来留给孩子。

其次呢,就是房子,房子在经济学上,称为不动产,同样的经济发展了,不动产就要升值,现在,燕京城内的四合院,千把块就够了,十年后,要上万,二十年后,十万,三十年后,少了千万,您别卖。”

邓军苦笑下:“古董什么的,我也不懂,要不这样,小秋,我把钱给你,你帮我买,不过,老罗是补了点钱,可,我琢磨着,给他的孩子们留部分,能动的不多,至于我,学校还在重新甄别。”

楚眉却眨巴着眼睛,狐疑的看着他,楚明秋皱眉打量她,楚眉忽然问道:“小叔,我记得六六年你收了不少老东西,这东西。。。

“才知道,”楚明秋十分鄙夷:“我告诉你,当年,七分钱一斤,这四九城,红卫兵抄的,大部分都在我手上,当年,我投资了几万,现在嘛,要全卖了,可以收回十多万,再过五年,可以收回几百万,二十年后,可以把这座燕京城买下来。”

赵立新和邓军都想起来,当年,楚明秋四下收破烂,回来就分捡,不知道收了多少古董,分家给的那些钱,老爷子留下的遗产,几乎全花在这上面。

楚明秋口气挺大,楚眉却四下张望,皱起眉头:“你那些东西都藏在那?怎么没看见

“在山里,三叔修了两个库房才放下。”楚明秋没有透露地下的秘密,很得意的笑道:“还有,这楚家大院的房产证还在,当年,我让虎子勇子他们烧的是我伪造的房产证。”

三人惊讶之极,楚眉倒是猜到一点,当年,她对虎子勇子都来抄家,本来就有怀疑,此刻楚明秋揭开谜底,便笑道:“好你个小叔,我们整天担惊受怕,你却闷声发财,你,你,狡猾大大的!”

赵立新忍不住乐了,楚眉连小鬼子的话都学上了,他边笑边说:“小叔啊小叔,你
这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邓军也笑道:“我就说嘛,虎子勇子都会来抄家,那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楚明秋很得瑟,中央给走资派和黑五类平反,己经平反的人都要发回被抄的财务,补发工资,当然,有些财务已经丢了,政府也尽力去找,找不到也没办法,比如,就像那些古董,己经卖了或己经烧了融了,那就真找不回来了,政府也没办法,那些人家也只有自认倒霉。

当然,还有房产。

文革之烈,令人后世人难以想象,几十万被遣送回原籍的,现在都跑来要求平反,要求回城,这些人家大都家境殷实,文革前都有私房,现在,这些房子都要发还。

不过,要发回也有先决条件,那就是要拿出证明,其中最关键的便是房产证,只要拿出房产证来,政府无条件归还房产。

这股平反归还房产风,慢慢开始向文革前蔓延,甚至追溯到土改时期,有些不该收回房产的也归还。

说闹士阵后,楚眉说道:“这样吧,小叔,我把钱给你,你帮我买点东西。”

楚明秋却不愿意:“那可不行,我要看上了,出手了,是归你还是归我,不行,不行,那样,我损失太大了。”

楚眉瞪眼,正要发火,楚明秋却说:“我记得文革前,让你买了点书画的,那些东西还在吗?”

“在呢,我埋在我院子里的墙角下。”楚眉很得瑟:“别以为就你一个人会藏。”

文革前,楚明秋让她将分家的钱拿部分出来,买点名家画作,她也听了,买了七八幅画,文革开始后,她也害怕,就找了个铁盒子,也不敢藏在楚家大院,就拿到楚明书给她的小院里,六七年时,风声更紧,便刨了个坑埋起来了。

可无论楚明秋还是楚眉,都没敢现在就把东西拿出来,两个凡是还在天上飘着,万一天有不测风云,那不就竹篮打水了。

至于楚明秋,则是出于习惯,二十多年都小心过来了,再谨慎几年也没什么,等两个凡是彻底倒台,再拿出来也不迟。

不过,楚眉死缠烂打下,楚明秋最后还是同意,帮她和邓军买点东西,至于什么东西,到时候再看。

第二天上班,楚明秋到了办公室,现在办公室的两张桌子已经有了主人,古震的两个研究生在五一前报道,这俩人,一个是知青,一个是教师,知青叫秦瑞安,教师叫程祥明。

秦瑞安是老高三,程祥明则是大学生,不过他这大学生有点虚,六五级的大学生,入校只正经学了一年,然后便停课运动,到六九年便分配出去了。

不过,程祥明在学校便是逍遥派,别人运动,他便偷偷看书,也不敢公开看,那是走白专道路,要被批判的。

这个时期会选择读经济的多少都有点见识,秦瑞民和单倥一样是高干子弟,不过,他这高干子弟与单倥不一样的是,他父亲在文革前便被打倒了,他父亲是彭德怀的老部下,五九年便被揪出来了,六六年文革开始时,他己经是黑五类子女。

楚明秋很容易便与他们熟悉起来,没用几天便将他们的底细打听清楚。

古震对他们可不像楚明秋,分别与他们谈话后,便让他们从基础开始学习,给他们教材,上燕京大学经济系跟着上课,每天鋼B礴?

楚明秋就要逍遥得多,他只到燕京大学上一门课,其他时候都在帮薛老整理材料,薛老对他整理的材料很满意,但却没让他动笔,而是让他继续研宄材料。

秦永丹也在燕大上课,他经常和单倥在一块,五一后的第一天,秦永丹便在食堂给单倥介绍了楚明秋。

楚明秋对单倥是闻名己久,无论是在九中还是红八月时,单倥都是九中的名人,楚明秋就是想不知道他都不行。

但单倥对楚明秋却没什么印象,在九中三年,楚明秋除了在初二时的春季运动会上,拿过初中组的冠军外,其他都默默无闻;红八月时,有人建议抄了楚家,被单倥否决了,因为那时,楚家大院在众多的目标中,并不显眼,到九月时,单倥便渐渐远离红卫兵运动,十月时,他的父亲便被揪出来了,他躲到外地去了。

单倥身形瘦长,比起楚明秋来也就低了大半个脑袋,穿着件旧军装,留了个平头,鼻隆口方,看上去很儒雅。

“你看昨天的人民日报没有?”秦永丹将饭盒放在桌上,单倥在他身边坐下。

楚明秋还是那样,独来独往,今天秦瑞明他们到燕大上课去了,而他没课,在办公室内偷偷干私活,翻译自己的书稿。

“你说的是那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吧。”楚明秋慢条斯理的说道。

“对。”秦永丹说道,单倥则没有说话,边吃边观察楚明秋。

在学校,他对楚明秋没什么印象,到经研所报道后,秦永丹给他介绍这届研究生,特别介绍了楚明秋。

当他听说楚明秋是放弃了副处级干部,甚至是副厅级干部来读研时,禁不住也惊讶起来。

“对,就是这篇文章,你怎么看?”秦永丹咽下一口后问道。

楚明秋抬眼看了看他,又扫了眼单倥,然后才说:“文章写得很好,论证充分,逻辑严谨,而且绝对是马克思主义观点。”

秦永丹低声说:“上面争论得很凶,有人说是冲毛主席去的。”

“你说这文化大革命是对还是错?”楚明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睛稍稍瞟了

单倥好像没看见似的,依旧在慢慢的吃饭。

秦永丹毫不客气的径直说道:“文化大革命当然是错误的!没有什么疑问!”

“这就对了,”楚明秋笑道:“这是冲两个凡是去的,这两个凡是不推翻,好多事都没法干。”

五月十一日,光明日报首先刊登了这篇轰动全国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燕京日报随即转载,楚明秋在前天便看到了,立刻打电话给纪思平,让他转告老头子,立刻让《燕京曰报》转载这篇文章。

如何吹响对两个凡是的进攻号,楚明秋本来是有一番想法的,他还因此试探过吴副总理,吴副总理没应,便放弃了。

实践一文刚出来,他便意识到,这是对两个凡是发起的进攻,但这个时候,他觉着自己应该是看戏的角色。

从政治光谱来说,他是吴副总理哪一派的,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是这样,别人也会这样看

中国知识分子讲究知遇之恩,国士报之,无论吴副总理怎么样,他对楚明秋是有知遇之恩的,有提拔重用之情,所以,楚明秋无论怎样,现在也不能离开吴副总理,跑去投靠邓小平。

“对,两个凡是是绝对错误的,上面现在争论非常厉害。”秦永丹说道。

楚明秋眨巴下眼睛,若有所思的问道:“怎么,你又想上街了。”

秦永丹嘿嘿一笑,毫不在意的答道:“哪能,我就是写了篇文章,想贴到西单去。“

楚明秋微微皱眉,依旧看着他,秦永丹嘿嘿笑了笑:“帮我看看,怎么样?”

楚明秋微微摇头:“你呀,旁边坐着位高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吧。”

“公公,我可听说了,你那支笔,在工人战报,是工人战报一支笔,在市委,是秘书四科一支笔,到了高科园,你写的大批判文章,还被人民日报转载过。”

“你这是骂我呢。”楚明秋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秦永丹赶紧解释:“那里,那里,那时,谁不写这样的文章,我可听说了,你的理论基础扎实,视野开阔,帮忙看一下,怎么样?”

楚明秋略微沉凝便摇头:“我建议你最好别碰这个,很显然,这是邓小平在后面推动,你要去,是去分杯羹,后续肯定还有不少文章,人家己经组织好了。

邓小平吃过群众运动的大亏,别以为四五事件时,群众支持了邓小平,邓小平会改变对群众运动的看法,我的意思是,写文章,可以,但别上街,如果实在想发,就寄给报社,直接刊登在报上。”

秦永丹很意外,楚明秋的判断与单倥类似,不过,单倥觉着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参与,他也明说了,今后要小心为上,对这种高层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参与。

很显然,单倥吸取了文革的教训,对这种涉及到最高权力的斗争,采取了谨慎观望的态度。

文革对他们的教训太深刻了,特别是单倥,他母亲曾任职国务院,是国务院副秘书长,父亲曾经是国家情报机关的掌门人,结果,六六年,都被揪出来了,父亲坐牢近十年,母亲自杀,他自己也被捕,所有人都以为他躲到外地去了,其实他是被捕坐牢,到六七年才出来,然后才去的外地,一年多后才去延安插队。

这段经历实在太刻骨铭心,另外,他也有消息来源,中央对红卫兵运动的评价,分歧很大,老干部们都很反感。

所有这些都让单倥感到不安,红卫兵是老兵们最先成立,而且,红卫兵成立之后,实际充当了文化大革命急先锋,也是他们把刘少奇邓小平派出的工作组赶出校园,从而敲响了刘邓的丧钟。

“秦哥,我建议你改为读者来信,就寄给燕京日报,看看燕京日报会不会发表。”楚明秋建议道。

单倥点头:“小楚的这个建议很好,永丹,这些事,其实上面已经安排好了。”

楚明秋就闹不明白,这些家伙为何如此热衷这样的事,拿着农民工的工资,操中南海的心,何苦来哉。

秦永丹见俩人都没兴趣,神情有些讪讪的,楚明秋闪过一丝笑意,冲单倥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劝劝,单倥却微微摇头。

楚明秋心里疑惑不解,这单倥是邬静濂的学生,楚明秋刚知道这事时,感觉有点滑稽,忍不住开玩笑的说自己是他师叔。

邬静濂自称是古震的学生,楚明秋九岁就跟着古震学习,可以说是古震的开山大弟子,算起来还是邬静濂的师兄。

“单哥,你的选题定了没有。”楚明秋问道。

“还没呢,”单倥答道:“邬老师说先学习,把基础打牢,明年再定选题。”

迟疑下,单倥又试探着问道:“听说你的选题定了?”

楚明秋点头:“古老师己经上报所里了,只是还没批下来。”

按道理,研究生的选题都是导师定,但古震压根没把他看着普通的研究生,所以,把他的选题直接上报,当着项目在申报了。

他的选题是产业转移,以及我国如何承接国际产业转移。

“本来我是想作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市场经济,可老师觉着这个选题太大,后来才选的这个选题。”

“国际产业转移及我国如何承接,这个选题,有意思。”单倥思索着,不过说实话,他压根没听说这个概念。

秦永丹倒是知道些,他在政策研宄室时,看到过古震丁维山的一些研宄所得,也听过楚明秋谈及。

“你觉着我们能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吗?”秦永丹好奇的问道。

“怎么不能。”楚明秋说道:“现在我们最需要的便是这些低端产业。”

“我国人口众多,国土不小,可平均耕地却不多,农村有大量剩余劳动力,这些人,文化不高,生产技能不强,参与这些低端产业,正好合适。”

“第二点,我们劳动力便宜,我们的工资别说与欧美相比了,就算与东南亚的泰国菲律宾相比都比不上。这劳动力便宜,就意味着,生产成本低,与其他国家相比,我们有价格优势。”

“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国门没打开,道路交通,法律法规,与欧美有很大差距。

其次,外贸权,企业没有外贸权,欧美实行的是市场经济,市场变化很快,我们的体制,太笨重繁琐,反应不够灵活,

楚明秋啪啪说了几条,单倥默默的听着,半响才点头:“你觉着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相符吗?”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觉着,社会主义是计划经济,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可列宁还搞过新经济,还有,马克思其实也不知道社会主义建设应该怎么搞,他提出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也是他想象中的经济体制,至于这个体制能不能行得通,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这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干了三十年的计划经济,这里面的弊病,我们己经看清了,如何改革这计划经济,我以为,只有引进市场经济,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优点结合起来。”

“那么?”秦永丹插话道,还没说完,单倥便皱眉问道:“两种体制,如何并行,
优点如何结合?该以谁为主?”

“这是个大问题,”楚明秋叹口气:“这就是咱们学经济该作的。”

秦永丹笑道:“小楚,你知道吗,现在经研所己经有传言了,说你这古老师的学生,走得比古老师还远,张嘴市场,闭嘴市场,咱们社会主义能搞市场吗!”

社会主义能搞市场经济吗?

在改革开放之初,这个命题让无数人疑惑不己,甚至坚决反对。

此刻秦永丹提出这个问题,楚明秋没有回答,几口将饭吃完,然后起身便走。

“他这什么意思?”秦永丹皱眉不解。

“这个意思就是,他还没想好。”单倥倒是很理解,秦永丹问的,也是他想问的。

回到办公室,楚明秋还在想这个问题,不过,他想的可不是能不能实行,毫无疑问,社会主义完全可以实行市场经济,这个政策,在今后四十年,被几代领导人坚持,最后获得巨大成功。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推动这个巨大的国家,走上市场经济的道路。

这是个艰难的举动。

或者,这也是历史为何选择邓小平的原因

这个老人总有办法。

晚饭后,他逗儿子玩了会,便将儿子给了岳秀秀,开始检查小家伙们的作业。

小静蕾最近很得意,楚明秋己经表扬她几次了,小平安则愁眉苦脸,楚明秋看过他的作业后,让他全部重新抄一遍,写得太乱,显然非常匆忙。

尹秋莹回来后,并没有把小平安和小不老教育权收回去,依旧交给楚明秋。

小静蕾看到小平安受罚,非常高兴,自告奋勇担任监督,几个小孩出来就闹腾起来,小平安徒劳无功的威胁着,小静蕾得意洋洋。

在另一边,尹秋莹和赵婶穗儿姐陪着岳秀秀遛弯,笑呵呵的看着几个孩子。

尹秋莹完全融入了楚家后院的生活,放心的把两个孩子交给楚明秋,只是对小不老的病还有点担心。

楚明秋拟定的治疗方案,她发现很难执行,小不老的训练很忙,每次回家也就一两天,只有春节从漠河回来后,放假时

今年,小不老要参加两次比赛,上半年到欧洲参加花样滑冰锦标赛,下半年要到日本参加亚洲花样滑冰比赛。这两场都是国际比赛,上级都很重视,花样滑冰队

尹秋莹发现,楚明秋从来没给小不老目标,只是让她认真训练,要高兴。

不过,楚明秋也不是完全不管,他为小不老精心编曲,这条曲子是从中国古典音乐百鸟朝凤,加上平沙落雁的段落,再柔和了西方音乐的元素,混编而成。

生活在继续,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当党的最高喉舌,人民日报却安静下来,没有再发表关于这方面的文章。

不过,在其他报纸上,却越来越多,参与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连吴锋都在问,这倒底是怎么回事,政协几乎每天都在谈论这个问题。

楚明秋接到纪思平的电话,纪思平笑呵呵的告诉他,老头子发牢骚了,说你走了后,就把他给忘了。

楚明秋连声叫屈,现在老头子都住进了中南海,那地方是他可以随便去的吗。

“可以进来的,只要给守门的战士说说,他们会打电话核实,我们会派人领你进来。虽然麻烦点,还是能进来的。”

楚明秋想了想,立刻说:“成,那天老头子有空,我上中南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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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小李村,声名鹊起

过了几天,楚明秋便上中南海,原以为会受到严格的检查,没想到门口的警卫战士只
是简单的检查了下他的东西,他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一幅画。

吴副总理警卫人员过来把他领进去,来的人认识楚明秋,毕竟是老头子身边的老人,
俩人一路闲聊,到了吴副总理的家里。

吴副总理的妻子已经退休在家,两个女儿没有住在这,他妻子每天也没什么事,买菜
做饭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也可以去食堂。

楚明秋陪着她说话,她也笑着责备他,好长时间没来了。楚明秋也照例分辨,这中南
海不是随便进来的。

“以前,汇报工作,可以经常见到老爷子,现在读书了,反倒没机会了,春节时,我不是托纪秘书给老爷子带了礼物,婶子,您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老爷子当的官太大。”

几句话就让吴婶乐了,楚明秋随即问起她和老爷子的身体,帮她作了个简单的检查。

他自然不敢随便开药,这中央领导的健康状况是国家机密,要有个什么,吃药得经过
专家小组同意才行。

他来的消息很快通知了吴副总理,吴副总理也没让他多等,晚饭时回来了,其实他的
办公室距家很近,出门五十米就到。

国务院副总理级的都在中南海办公和居住,吴副总理以前兼任燕京市委,他不愿搬到中南海,别以为中南海住就好,其实一点不好,进出都不方便子女来探望,也不方便,就连
毛主席的女儿要去探望父亲,都很麻烦。

粉碎四人帮后,吴副总理辞去燕京市委书记,担任国务院排位第二的副总理,第一是
李副总理,这才搬进中南海。

住在胡同里,安全保卫是个问题,在担任副总理之前,吴副总理家附近有警察,家里住有安全保卫人员在担任副总理后,他家常驻一个班的警卫人员,他和老伴住在内院,警卫
人员住在外院,这些警卫都属于中央警卫团,归汪东兴指挥。

住进中南海后,外面依旧住了一个班的卫士,不过,不是住在家里,而是住在旁边的院子。

楚明秋知道,副总理今晚没有会,有大把时间。

陪着副总理吃饭,老爷子看了他送的画,这画是楚明秋这几天画的,一头猛虎正行走
在森林中,老虎威风凛凛,可细看却有些老迈,留白处却写着,老骥伏枥,其志不衰。

吴副总理很喜欢,然而却笑道:“你小子,就会拿这些糊弄我。”

“老爷子,我的画可值钱了,您要唐伯虎张大千的,那我是行贿,我的这个正合适,现
在也就值几百块,等妞妞长大了,可就值几十万了。”

楚明秋大言不惭,吴副总理噗嗤笑出声来,笑着对老伴说:“行,那就收起来。

老伴笑道:“我看这画挺好,就挂你书房吧。”

“书房,挂个老虎,张牙舞爪的,不好。”吴副总理摇头,楚明秋笑道:“要不挂您办
公室,老爷子,这画可是专门给您画的,找老字号陈家裱糊的。”

“您好觉着张牙舞爪了,下次,我画一老头,骑着老虎,您看怎么样。

吴副总理忍不住又乐了:“你这小痞猴子。”

吴婶将画收起来,还是放在他书房,吴副总理和他在书房聊天。

吴副总理问起他在经研所的学习,楚明秋向他讲述了学习的内容,特别谈了薛老的书,建议吴副总理找来看看,这样对我国经济体制的弊端可以有比较深刻的认识。

“薛老长期在我国经济顶层工作,参与了建国以来大多数经济决策,对我国的经济体制上的问题,有深刻认识。

吴副总理点头:“你这话,我记住了。”

略微迟疑便问:“你们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怎么看?

“经研所的绝大部分同志是支持的,这个支持是压倒性多数,只有极少数同志,对政
治运动搞怕了,不敢议论,对这事,老爷子,我个人有点看法。

楚明秋说着便看着老爷子,老爷子笑道:“在我这,畅所欲言,怎么,你小子也学会察
言观色了。

“成,那我就无法无天了。”楚明秋也笑了,随即正色道:“这是冲两个凡是去的,背后的推动者,应该邓小平。”

“两个凡是,本来就是错误的,凡是毛主席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毛主席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犯错。

“文化大革命,十年,国家都处在混乱时期,不否定两个凡是,最简单的,六七年到六
八年的武斗怎么解释?全国练兵!”

“不否定两个凡是,七五年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怎么评价!”

“不否定两个凡是,那么多冤假错案,怎么平反!”

楚明秋抛出一串质疑:“所以,对邓小平来说,两个凡是必须否定,只有否定了两个凡是,才能纠正过去的左倾错误,只有否定了两个凡是,才能开创国家新局面。”

“在公在私,邓小平都必须否定两个凡是。

当吴副总理提出这个问题时,楚明秋就明白,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来之前,他就预料到吴副总理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他也为老爷子准备了应对之策。

对吴副总理,楚明秋认为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他的问题是对主席的感情。

吴副总理很明白主席是犯错了,可他对主席的感情很深,不愿意批判主席的错误,所
以,他虽然看明白了,可就是不愿动。

其次,楚明秋猜测,华国锋才是党的一把手,按照组织原则,没有他的同意,其他人不
能作什么。

如果是这个想法,楚明秋觉着吴副总理太教条了,看看党史,多少次党内斗争,都是冲一把手去的。

楚明秋随即习惯性的压低声音:“华主席始终坚持两个凡是,现在,人民日报几乎不
刊登实践一文的讨论,反而刊登了几篇文章,什么军队和地方都要抓灭资兴无,招生会议
上的遗产有意义的讨论,这明显是在否定大学招生方式变动。

“领导,我不太清楚中央对实践一文的态度,不过,我建议领导,您一定要坚定支持实践一文,其次,您掌握组织部,我建议您旗帜宣明支持为刘少奇,彭德怀,陶铸,平反。”

“为刘少奇彭德怀平反?”吴副总理皱眉,他一时没转过弯来,不明白,为什么楚明秋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了。

楚明秋微微一笑:“领导,您怎么糊涂了,邓小平是出来了,那是七五年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和四五事件,更进一步,六六年的批刘邓,有说法吗。”

“邓小平不愿自己为自己平反,那么给刘少奇平反,就是为邓小平平反。

吴副总理明白了,微微颌首,四人帮粉碎了,一年多过去了,党内平反了几个案子,六
十一人叛徒案,可有几个案子,刘少奇案,彭德怀案,陶铸案,特别是前两个,中央是有结论,刘少奇还是九大作的组织结论,动了这两个案子,那就是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甚至否定五七年以来的很多政治运动,进而对毛主席。。。

等等,吴副总理随即明白了,连刘少奇案都翻过来了,那两个凡是不是不攻自破。

“刘少奇。。。”吴副总理沉凝道:“王光美是在四下申诉,还有陶铸的女儿也在申诉。”

楚明秋看出他在犹豫,便叹口气:“领导,您看邓小平和华国锋,谁更有能力,谁更能
得到党内支持?”

吴副总理微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由深深叹口气。

楚明秋接着说:“主席在晚年是犯错了,现在全国在拨乱反正,这必然牵连到主席,我知道您对主席的感情。”

“我就见过主席一次,我认为主席是个非常伟大的人,可伟人也会犯错,这世上没有
不犯错的人。”

“我国要走上发展,在政治上,要坚持毛泽东思想,但经济体制要改。”

楚明秋现在明白了,为何在文革之后,没有彻底否定毛泽东思想,并不是办不到,而是绝对不能。

在党内军内,还有无数象吴副总理这样的,对主席有深厚感情的人,他们不允许。

楚明秋叹口气:“邓小平一定会全面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领导,华国锋如果再坚持
两个凡是,他必然下台,邓小平绝不允许有人阻碍,任何阻碍,都会被他踢开。”

“华国锋会不会坚持呢?如果,他低头,配合邓小平,他的四个职务,国家主席,总理,
中央军委主席,党的总书记,可以保留一个,如果不肯,非要掌握最高权力,那他就得彻底
下台。

华国锋不管怎样,都会留下几个职务,军委主席,估计要交出来,国家主席,这个位置,我觉着,总理这个位置,您可以争取下。”

吴副总理叹口气微微摇头,楚明秋正要继续,吴副总理却开口问道:“你是研究经济
的,对包产到户怎么看?

“包产到户,”楚明秋微怔,随即点头:“现在农村的体制,公社制,管得太紧,农业学大寨,咱们中国这么大,南方北方,完全不一样,别说物产不同了,就算语言也有差异,全国学大寨,这样是不行的。

“领导,我建议您下去调研下,与农民座谈,别只听公社的。”

“小子,痛快点。”吴副总理笑道:“调研,是肯定要去的,不过,这得安排。”

楚明秋摇头说:“我给您介绍个地方吧,就在燕京附近,淀海区,红旗公社,原来叫白
塔镇,文革中改名叫红旗公社,这家公社有个小李村,全村百多号人。”

吴副总理很意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没有打断他。

“这个村子,六四年时,每人年收入,除了粮食外,大概是十几块钱,现在呢,全年收入,接近五百万,今年春节分红,最低的一个分了两千多块,最高的分了七千多。”

吴副总理吓了一跳,连声追问:“什么,什么,等等,等等,多少!七千多,不可能!”

要知道,他是国家副总理,每月工资也就三百多不到四百,可要论实际收入。。。

住在中南海,这么大的院子,费用可不便宜,他的工资接近一半都要用在房租上。

“七千,这比我的工资都高!”吴副总理眼睛瞪圆了,不相信的反问道。

楚明秋叹口气,将小李村是如何发展起来的,详细给吴副总理说了一遍。

“小李村没有采纳大寨的形式,而是吸取了大寨的核心,那就是坚强的组织,因地制
宜的生产方式。

“他们那是山区,本来地就少,就算建梯田,也不可能发展起来。

“这小李村,你是怎么知道的?”吴副总理很纳闷,他是了解楚明秋的,这个资本家的公子哥,怎么知道这个山区小村子。

楚明秋只好将自己与小李村的渊源又说了一遍。

“这个村子,全村姓李,都是一个老祖宗,村里穷得,解放前,到过燕京城的,只有五个人,土改时,工作组乱来,将村里的三爷爷定为富农,理由居然是,他是村里去过燕京最多
的人。”

“村里真正做主的是几个老人,当初决定另走生产路线时,便是村里的老人定的,生
产队长是大爷爷的儿子,我们叫他三叔。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三叔当时是作了坐牢的准备,可没办法,太穷了,不管他们怎
么努力,还是穷。”

“您知道他们发展的资金是多少?一万五千块,六四年,我借他们一万块,后来,养猪
失败,我又借给他们五千,就这一万五千块,十四年时间,他们现在已经有五百万产值,老
实说,三叔给我说这个数字时,我都吓一跳。”

吴副总理不住摇头:“他们怎么做到的?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

“您要去啊,压根看不到真实情况,”楚明秋笑道:“由于违反上级政策,村里只能偷偷干,有了成绩,也不敢上报,为了防止上级突然来,搞个什么检查,什么的,村里在路口放了哨,消息树,什么的,都设了,外面来人了,就发信号,村里立刻作准备。”

说到这里,他又叹口气:“别看分了这么多钱,村里没人修房子,原因很简单,怕露富。

吴副总理听得目瞪口呆,这消息树,狼烟,都是对付日本鬼子的,当年,他在冀东打游
击,对这一套非常熟悉,可万万没想到,现在老百姓又拿这个来对付上级,对付共产党了。

楚明秋深深叹口气,半响,吴副总理才说:“那天,你陪我去。

楚明秋点头答应,吴副总理沉默了会,还是不相信:“五百万,五百万,这。。。楚明
秋噗嗤笑了:“领导,您就别念叨了,这五百万中,出自土地的,也不过两百万,剩下的三百万是两个工厂提供的。”

吴副总理摇摇头,就算两百万,也是惊人的,他当了十年燕京市委书记,就没听说那个生产队产值过百万的。

“领导,我再说说包产到户吧,”楚明秋思索会,缓缓说道:“我的意见是,生产方式,交给生产队来决定,愿意包产到户的搞包产到户,象小李村这样的,搞包产到户,那是死路一条。”

“其实,他们走的是灰色路线,没有包产到户,而分成几个组,分别农田组,果树组,种植组,养猪组,养鸡组,养鸭组,葡萄酒厂,机械厂。

“我关注这个村已经十多年了,他们现在已经走上了大农业的道路。”楚明秋说。

“大农业?”吴副总理不解的看着他,这个概念,他从未听说过。

楚明秋点头:“对,大农业就是工业化的方式进行农业生产。”

“就说小李村的养猪吧,在大的组别上,是养猪组,可组内,又要分,负责养猪仔的小
组,负责饲料的小组,负责成年猪的小组。”

“这样分工,其实就是工业产业链的概念,小猪成年猪加上饲料,再加上销售,便是一条产业链。”

这样分工的方法自然是楚明秋提出的,对他的意见,山里一般都会采纳,在实行了一
段时间后,这样分工的好处立刻凸显出来,山里人文化不多,但分得清好坏。

吴副总理听着心里越来越痒,拿起电话便问打出去,问清未来几天的工作安排,吩咐
腾出三天来。

随后又给华国锋和邓小平李先念分别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想下去调研,毫无疑问,
他们都同意了。

放下电话,他思索片刻,又给胡耀邦打过去,让他把刘少奇和彭德怀陶铸的材料送来。

“如此说来,包产到户,是可行的。”吴副总理思索后,缓缓说道,语气有几分沉重,
小李村虽然没搞包产到户,可他也听出来了,楚明秋实际是支持的。

“行不行,要看是不是增加了产量,我建议挑选几个地区搞试点,就在呼声最强烈的
地区,选几个公社,让他们干上两年,效果好,就进一步推广,在全省推广,如果效果好,那
就在全国实行。”

吴副总理叹口气,这包产到户,是主席公开批评的,自从五八年搞人民公社后,便成了资本主义代名词。

楚明秋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这个决断可能会影响未来的局势走向。

很显然,吴副总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再继续,只是叮嘱楚明秋以后有空便过来,事先给纪思平打个电话就行了。

“听纪哥说,您要放他下去?”楚明秋问道。

吴副总理没意外,点头说:“对,他已经在我身边干了十年了,再干下去,对他将来发
展不利,可这小子,跟你一样,想去学校教书。

吴副总理说起便有点无奈,这种高层领导,对秘书的期望可不是闲云野鹤,从某种程
度来说,秘书是他们政治生命或者未尽事业的延续和接班人。

可这十年,他最赏识的两个年青人,对从政好像没什么意愿,一个跑去读书,另一个要去教书,这让他自豪又惋惜,自豪是自己眼光不错,看上的人,心性品德都好,惋惜的是,这两个年青人,特别是楚明秋,如果从政的话,一定人有可为。

吴副总理没让楚明秋等多久,六月三日,电话就打到经研所,抽调楚明秋和薛老许涤
新,陪同吴副总理下去调研。

吴副总理还是一贯亲民,没让他们到中南海门口等着,他的车就开到经研所,拉上楚
明秋,让薛老和许涤新乘车跟在后面。

“村里修了公路,不过,公路的走向不是朝公社方向,而是相反,名义上是要短五公里,实际上,呵呵。”

楚明秋诡异的笑起来,纪思平在前面插话道:“把对付鬼子那套,拿来对付我们自己,我看,还是思想有问题。”

“我不这样看,”楚明秋摇头说:“这是上面的政策不对,老百姓是自发的反对,要是上面的政策是正确的,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老百姓又不傻,干嘛要与政府对着干,谁不想吃碗太平饭。

纪思平不吭声了,吴副总理望着车窗外,也不说话,夏日里,烈阳高照,大部分山头是
光秃秃的,有些开发成了梯田,麦子成熟了,一层一层的金黄色,煞是好看。

“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吴副总理喃喃的自言自语。
“是啊,难得的好年景。”楚明秋也附和道,可对农民来说,好年景不一定有好生活,人多地少,产的粮食本就不够。

车进了山里,没走多远,便看到一处厂房,这厂房坐落在山坳里,看上去就象一个库房。

吴副总理吩咐停车,三辆车在厂门口停下,吴副总理下车先四下看看。

厂房门口没有任何牌匾,不过,里面有机器的运转声,里面还有两辆卡车正在装货。

“你们是那的?

门卫是个中年人,看到他们,赶紧过来询问。

“五叔,是我。”楚明秋上前,这中年人是狗子五叔:“金田在吗?

五叔看到楚明秋,顿时喜笑颜开:“是你啊,怎么也不来个电话。”

“厂里装了电话?”楚明秋很高兴,这厂刚办起,楚明秋便让他们装电话,否则外面的信息压根没法及时传来,这会严重影响厂子的发展。

可装电话那有那样容易。

几十年后,买个手机,装上电话卡就能用,可现在要装电话,得层层审批,村里又怕引
起上级注意,压根不敢走正轨渠道。

可不走正规渠道,又申请不下来,那是个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决定,安全第一,电话的事便这样撂下了,没想到居然办成了。

“怎么办成的?”楚明秋连忙问。

“部队的同志帮忙的。”五叔乐呵呵的:“我去叫金田。”

随即乐呵呵的向厂里跑去,压根就没看吴副总理一行,反正有楚明秋把关。

吴副总理看着正装货的卡车,车门上印有燕京汽车厂的白字。

“他们这是为燕京汽车厂生产的配件。”楚明秋介绍道“这个机械厂,现在的产品
是刹车片和万向节,是汽车产业链中的一个环节。

吴副总理没说话,薛老和许涤新十分好奇,许涤新听楚明秋说过这个村子,他早就想
来看看了。

薛老开始还一头雾水,在车上才听许涤新说起来,他十分惊讶,一个小村子,十年时间,从穷得底掉,到五百万产值,别说五百万了,就算减半,两百万,那也是了不得的奇迹

此刻俩人看着这厂房,这厂房并不很高大,材料主要是石头,顶棚也是简单的茅草和
油毛毡,不过,里面的机器轰鸣声倒是不小。

几个厂里的工人正搬货,司机则在边上喝茶,楚明秋显然都认识,过去打招呼。

“我们进去看看。”吴副总理说着便向车间走去,楚明秋赶紧跟上去。

刚到车间门口,就看到李金田正拿着个本子和一个年青姑娘在说什么,五叔在边上。

车间里,机器转动的声响比较大,楚明秋稍稍皱眉,给吴副总理解释道:“他们的机器,最初是买的报废产品,经过大修后,才能用,那边的几台机器,是七六年,到上海买的,新
的,性能很好。”

吴副总理看着车间,照明还不错,每台车床边上还有台灯,全厂工人并不很多,晃眼看去,也就三十来人。

“小秋,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李金田笑呵呵的过来,耳朵上别了支笔,手里的记录本还提着。

“呵,看着挺红火啊!”楚明秋笑道。

“那是,你不知道,我们打进了沈阳汽车厂,还有,天津汽车修理厂,现在,我就发愁,
这人手不足,还有就是,机器,我想再买几台机器,还有厂房,唉,我给三叔说了多次,他就
是不肯,说要保持规模,小秋,你也帮忙说说,三叔,他听你的。”

李金田说着便看着吴副总理和薛老许涤新几人,这三人都是陌生面孔,心里猜测着几个人的身份。

楚明秋正要介绍,李金田已经过来了,冲吴副总理伸出双手:“你们是中科院的专家
吧,欢迎欢迎,我们最需要技术支持了,早就给小秋说了,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李金田很热情,握着吴副总理的手还晃荡了几下,楚明秋生怕他闹出什么尴尬来,赶
紧解释:“金田,这是领导,吴副总理。”

李金田楞了下,没反应过来,楚明秋加重语气说:“我向吴副总理汇报了小李村的发
展,吴副总理听说后,很高兴,来村里考察调研。”

李金田傻了,这辈子,他见过最大的官便是除了厂里外,就是楚明秋,这冷不丁来个副总理,直接把他给弄傻了,握着吴副总理的手就傻在那了。

“小同志,”吴副总理笑呵呵的使劲握了下他的手:“我们没打招呼就过来了,你们
这个厂很红火嘛。

“是,是”李金田反应过来了,赶紧松开,说话有些结巴:“厂里,厂里.”

“你们厂,有多少工人?现在产值多少?”昊副总理问道。

“我们,我们,有三十二个工人,产值,产值,去年的产值是,一百六十万。”李金田还在结巴着。

“一百六十万!”吴副总理又看看厂房,还有正忙碌的工人,这些工人压根就没看他
们,只是专注着手里工作。

这样简陋的厂房和机器,居然有一百六十万的产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你们的产品是这个?”许涤新拿起一个加工好的万向节,仅从外形上看,技术并不
复杂。

李金田点头:“对,对,这是万向节,汽车上用的。

吴副总理点点头,继续向里面走,李金田有点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看了看楚明秋,楚明秋明白他的担心,冲他笑了笑,示意不要担心。

李金田心情忐忑的跟在吴副总理后面,边走边介绍说:“我们这是个小型生产线,您
看这传送带,我们有两条生产线,您看,就这样,每道工序完成后,便放下,送到下一道工序。

吴副总理自然看出来了,便问:“你们怎么想到这个的?

“我们不行,是小秋,他帮着搞的,我们那懂什么生产线,小秋工作忙,也没时间,给我们画了个图,写了个方法,我们照着作,后来,他又来看了,作了点调整,就成这样了。”

吴副总理回头招呼楚明秋:“你什么时候弄的?

楚明秋嘿嘿的笑着:“那是七五年,我不是被停职了吗,正好他们想上机械厂我觉着
行,便帮他们弄了个这个生产线。

其实,这个生产线,很简陋,不过,比目前国营厂的生产方式,效率上要强五倍。”

“还有,他们实行的是计件工资,不吃大锅饭“计件工资,”薛老忍不住插话道:“那一个月最高能拿多少?

“这个,”李金田犹豫了,看着楚明秋,楚明秋却没吭声,只是用眼色鼓励他。

“怎么,还保密,”吴副总理乐了,这个要查是绝对查得到的,有财务制度,账本一看
就知道了。

“上个月,最高拿到九十,最低的只有六十多。”李金田只好实话实说。

“九十,这么高!”许涤新惊讶的追问道,这个工资比起国营工厂来说丝毫不差,甚至要好。

国营厂的工人,已经十多年没涨过工资,普通工人大部分还拿着三四十块的工资,能
拿到九十的那是八级工的工资水平。

八级工,在国企里也是凤毛麟角,技术水平相当高,而且,由于文化大革命,工人定级
已停了十年。

“这只是部分收入,”楚明秋补充道:“这个厂是村里的资产,厂里每年向村里上交
利润,村里每年春节前,要搞核算,而后进行分红,所以,他们实际上,每个人都是股东,另
外,根据生产效益,每个月还有数量不等的奖金。

楚明秋双手比划个环抱:“如此,每个工人的收入,都和厂里的效益挂钩,如果,你的
工作没做好,同一条生产线的工人首先就不满,村民也会批评你,所以,他们工作很努力,
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你要落后了,他们会主动帮你,你自己也会主动学习。”

之所以说这些,这是他有感于现在国营企业的状况,工人干活都懒洋洋的,没有主动
精神。

李金田看着楚明秋将村里的秘密往外倒,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这
十年里,楚明秋一直在帮助村里,他本能的意识到,楚明秋这样作,一定有深意。

“这些工人都是你们生产队的?”薛老问道.

“是。”李金田点头,心里愈发惶恐,不断猜测这些领导来这作什么。

“村里发展工业的最大困难是两个,一个是人手,一个是技术,这两方面制约了村里
的发展。

搞生产线,除了生产效率高外,还有个原因便是技术

小李村压根就没技术,都是些农民,种地还行,打猎采药都可以,可要说车钳铆焊,全
村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大柱为了教这些人,在这多待了两年。

吴副总理点点头,他继续观察,从头走到尾,楚明秋低声问他要不要说两句,吴副总理稍稍犹豫便摇头。

吴副总理在一个工人身边站下,专注的看着他操作,李金田把楚明秋拉到一边,低声
问这是作什么,楚明秋低声告诉他,不要管,过了再解释。

薛老过来问,楚明秋赶紧给李金田介绍,李金田依旧惶恐,薛老问他们是如何买到原
材料的。

李金田依旧先看看楚明秋,楚明秋鼓励的冲他点头。李金田这才放心,开始说起来,
他们也同样是四下寻找原材料。

“唉,您不知道,为了找这个原材,我们跑遍了整个华北,燕京钢铁厂,燕京铜厂,天津,沈阳,大同,太原保定,南边到济南,我们是队办企业,不在国家计划范围内,不管那个国
营大厂,我们都是孙子,多给钱都不行。

李金田提起就怨声载道,为了买到原材料,他真跑遍了这些地方,这个时期还不敢送
礼,只能请客当孙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宣化买到原料,而且还是以支援农业发展的名义。

也正是这个原因,三叔不同意扩大生产,扩大生产的话,买不到更多的原材料。

“天津也有钢铁厂,你们没去试试?楚明秋问道。

“去了,不行,他们厂的产品全部由上级统购统销,我们找了上级主管部门,可,唉,我们是队办企业,上级压根不拿正眼看我们。”李金田唉声叹气,心中忽然一亮,有副总理
来视察,这不是挺好的招牌吗。

他忽然明白楚明秋为何把副总理带来了,想到这里,他赶紧把五叔叫来,低声告诉他,马上去把照相机拿出来。

没曾想,楚明秋含笑低声告诉他,自己带了照相机的,就在书包里,待会你和副总理合影。

厂里的困难,楚明秋很清楚,当初楚宽远为了跑原材料也是到处跑,绞尽脑汁,陪了无数笑脸,才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个时期,什么生产原材料都是国家计划物资,象这个厂,不在体制内的企业,压根就买不到,就算多给钱都买不到.

除了原材料,还有资金问题,小李村是积累了十年才弄出这个厂,启动资金是向楚明
秋借的,要发展也只能靠积累,因为,银行不会给他们贷款。

“那你们怎么买到原材料的?”薛老有点不通事物,依旧在追问。他长期在经济领域工作,很清楚,这样的厂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买到原材料。

李金田有些心虚,看了楚明秋一眼,楚明秋再度点头,笑道:“没什么,今儿是来调研
的,困难成绩都要谈。”

李金田咬咬牙,心一横,说道:“没办法,加价买的,我们四下找钢材,您知道,这车用
刹车片需要好钢,我们四下找,钢铁厂都去了,没有上级批文,我们压根买不到,那怕给的
价钱比别人高,也买不到。”

李金田说起买原材料的经过便一肚子苦水,他跑了很多钢铁厂,楚明秋也在帮忙,可
没有谁敢冒险,最后在沈阳,通过沈阳钢铁厂的下属企业买到部分钢材,那是沈阳钢铁厂
下属的五七工厂,他们可以通过厂里的关系搞到钢材,但用不完,可以转卖。

薛老微微点头,这是几乎公开的漏洞,谁也没办法堵上。

五七工厂,其实就是国营企业的家属工厂,是国家允许的,中央甚至还称赞过,认为是解决职工困难的一大创举。

李金田又说起银行贷款,他跑过两次,银行压根不给,厂里想发展有很打限制

ㄏ子不大,吴副总理没看多久,出来后,楚明秋提议在门口照张相,吴副总理没有丝毫迟疑便答应,楚明秋给副总理和李金田拍了几张合影,又让薛老和许涤新李金田在一起拍了几张。

参观了厂子后,他们继续向山里行去,又走了几里,小李村出现在眼前,由于参观厂里花了些时间,此刻已经临近中午,村里上空有缭绕的炊烟。

“小秋来了。”

楚明秋刚下车,便有人在边上惊喜的招呼,楚明秋赶紧回道:“三奶奶,您好,身子骨
还好?

“还行。”老太太咧着嘴,笑呵呵的,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三叔在吗?”楚明秋问道。

“在队委会呢?咋啦,有啥事吗!”

“领导来考察调研。”楚明秋解释道。

谁曾想,三奶奶顿时慌了:“小秋,领导咋来了,怎么也没通知。”

扭头看看进山方向,疑惑不解的问:“狼烟没点啊!今ㄦ谁值班!”

纪思平忍不住乐了,吴副总理神情凝重,薛老和许涤新则轻轻叹口气。

“我得通知大家伙。”三奶奶柱着拐杖就走,神情有几分焦急,却走不快,她已经太
老了。

楚明秋赶紧加快两步,扶着三奶奶,低声解释了两句,三奶奶扭头看看吴副总理他们,满是疑惑,半响才冲楚明秋点头。

“老人家,我们就只是来看看,听小楚说,村里发展很好。”吴副总理罕见的过去给
三奶奶解释。

三奶奶依旧疑惑,衰老的眼神盯着,半天才问:“你们,你们不会把三根抓走吧?”

“三奶奶,您说什么呢?”楚明秋笑眯眯的说:“三叔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抓他,您老
就把心放肚子里。

三奶奶点头:“小秋说的,我信。”

三奶奶摇摇晃晃的走了,楚明秋陪着吴副总理继续向队委会走去,虽然快吃饭了,可
村里依旧很安静,偶尔看到几个小屁孩,这几个孩子看到楚明秋便高兴的跑过来了,围着
楚明秋叫。

楚明秋一一招呼,一个小屁孩向狗子家跑去,边跑边叫:“楚叔来了!楚叔来了!”

“你在村里挺受欢迎嘛!”纪思平笑呵呵的问道。

楚明秋也乐呵呵的说:“山里人,淳朴,你对他好,他就十倍对你好。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吴副总理叹口气,当年打鬼子时,老百姓也是这样,部队进村,老百姓蜂拥而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那真是把党看作亲人,可现在.

到队委会外面,三叔已经收到消息,快步出来,看到楚明秋便大笑着迎上来。

走了几步就看见吴副总理,他也没往心里去,这几年,楚明秋往山里送的老人不少。

“你咋想起来了,我们现在通电话了,以后要来,就打电话。

三叔语气中透着亲热,楚明秋也笑呵呵的说:“三叔,今儿是陪领导来视察调研,这是吴副总理。”

三叔的笑容顿时凝固了,疑惑不定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眨巴下眼睛,三叔心知,便松开他,赶紧到吴副总理的面前。

“领导,您好,我们也没接到通知,您,您,到队委去坐吧。

“我今天是来调研的,听小楚说,你们生产队发展很好,特地来看看。吴副总理含笑
说道:“这是经研所的薛老和许所长。

“薛老和许所长都是我老师。”楚明秋含笑补充道。

三叔赶紧伸手:“欢迎欢迎,队里没准备,这,我这就让人做饭。

“不用特意准备,平常吃什么就作什么。”楚明秋随意的提醒道.

三叔也来不及多想便点头,转身就吩咐下去,然后领着吴副总理到队委.

队委办公室就是间茅草屋,两张瘸腿办公桌,篱笆墙上挂着几本记事本,整个办公室
不是简陋,而是寒酸。

吴副总理微微一笑,没有多问,三叔小心翼翼的给大家倒水,拿出盒茶叶,很小心的挑了点放进茶杯里。

楚明秋微微摇头,过去帮忙,纪思平看看这寒酸的办公室,又看看沿途见到的房舍,都是这种泥巴或石头垒成的,怎么看都不像年产值五百万的生产队.

吴副总理倒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楚明秋和三叔忙活,楚明秋将茶水端过来,然后招呼三叔坐下.

三叔,今儿是吴副总理来调研,薛老和许老师,也对村里的发展很有兴趣。”

楚明秋认真说道:“现在,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咱们也别躲躲藏藏的了,再说了,
公开了,走到阳光下,以后你们买原材料什么的,都方便。”

三叔疑惑不定,神情有几分紧张,低声问:“全说?”

楚明秋点头:“村里的实际收入,目前有那些困难,把你的苦水都倒倒吧。

三叔拿出旱烟,正要点上,扭头看看吴副总理,又要收起来。

吴副总理笑道:“抽吧,要不抽我这个。”

吴副总理拿出中华香烟,这可不是外面卖的中华,是中南海特供。

三叔诚惶诚恐的接过香烟,先给吴副总理点上,美美的吸了两口,然后才问:“领导,
您想从那听起?

“嗯,这样吧,先说你们去年的实际收入,然后咱们谈谈队里的产业。吴副总理说着
示意纪思平,纪思平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三叔猛吸两口,喷出股烟雾,然后才说:“去年,我们总收入是五百一十八万,其中,来自农田粮食的,只有十五万,去年风调雨顺,收成很好。”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薛老和许涤新还是有几分动容,俩人互视一眼,将心中的疑惑压
下来。

“种植组,去年,我们增加了种植规模,蘑菇黄花还有中药材,都扩建了,这个产值大
概是...

三叔在身上摸了摸,冲外面叫道:“老十一,老十一!”

从隔壁过来个中年人,这中年人是队上的会计,排行十一。

“三哥,啥事?”老十二问道。

“把账本拿出来。”

老十一转身回去,很快拿了本账本来,三叔看了眼,连忙说:“另外一本,另外一本。”

老十一疑惑不定:“哥...”

就那本。”三叔的语气坚定。

老十一没再问,楚明秋也冲他点头,他转身出去,很快就拿过来两本账本。

“哥,咱们的家底都在这了。”

三叔接过来,翻了几页,抬头看着吴副总理说:“菌类组,总共收入五十三万六千七百元,养殖组,共收入七十八万二千五百元,中药材,共收入二十一万九千,酒厂,收入一百八十万,机械厂,总收入是两百二十万。另外,编织组,去年收入有六万一千多。”

这一连串数字报出来,吴副总理也不由动容,薛老抢在他前面问道:“你们有多少社
员?全队如何分工的?

“种田的只有七个人,我们买了十二台单人耕收机,本来耕地就少,农忙时,再增加五个人。

许涤新接着问:“你们这酒厂是什么酒?

“葡萄酒,”三叔答道:“我们这本来就有个野葡萄沟,由于太酸,都没人吃,后来,我们把这些葡萄利用来酿酒,七零年,我们引进了通化葡萄,这葡萄要比野葡萄好,七三年,
我们扩大了种植面积,现在我们的葡萄酒,除了城里,还卖到天津去了。”

“这个酒厂有多少人?”纪思平插话问道

三叔答道:“十六个人,另外还有五个人负责种植。”

随后三叔又介绍养殖组,去年出栏多少猪,鸡兔多少,用工多少,说到兴奋处,他站起
来:

“我们去年成立个饲料厂,饲料厂去年的收入有十多万,我们饲料很受欢迎,不过,我们的生产规模很小,今年,我们打算扩大规模,唉,现在就是,没人了。

“没人了?”薛老疑惑不解。

“是没人了,全队就这么多人,地总得要种吧,猪羊鸡鸭兔,也要养吧,还有蘑菇中草
药,”三叔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人手:“现在,养殖那边,叫着要增加人手,农闲时,田里的人还要过来帮忙。”

“本来前面两个生产队,是有人手,可我不敢用,”三叔苦涩的说:“我们这本来就是背着上级干的,万一上级知道了,我去坐牢倒没什么,当初就准备好了的,可咱们辛辛苦苦十年才千出来的,这些家当,全都没了,是人都得心疼。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上级?上级不支持吗?”薛老问道。

三叔叹口气:“上面的人那知道我们的苦,刚解放那会,分了地,勉强可以过日子吧,
咱们这里地贫地少,不过,分地后,再打点猎,那时候,我们这全是密林,有山鸡,还能碰到
野猪。

反正,日子虽然不富裕,可还能过下去,可五八年开始,上面让搞人民公社,搞就搞吧,可又搞什么大炼钢铁,您说,我们都是农民,那懂什么炼钢,山里的树,要多少年才能长成,结果,粮食烂在地里,钢也没炼成。”

三叔提起那些年便牢骚满腹,开启了吐槽模式:“上面也不知道啥意思,尽瞎搞,把我们农民当猴耍,没办法,我们是年年吃国家救济,这救济稍微来晚一点,全村都得饿肚子。.

“六四年,小秋和狗子回来,他给我们出了主意,搞种植和养殖,还给我们找了很多资料,又借给我们一万块钱,可这样干..,上级让我们学大寨,搞梯田,可上级也不看看,咱们这地少地贫,把树砍了,造梯田,这不瞎搞吗!”

“我到公社去,找领导商量,领导还是不同意,非要我们搞梯田,没办法,就弄了几处
梯田,糊弄上面。”

三叔一边吐槽,一边讲述小李村的发展方式,从生产方式,到组织模式,再到核算。

最初核算是全公社一块核算,于是下面的生产队纷纷打小算盘,小李村是这样,别的
生产队也这样。

上面最初没有察觉,反正小李村是远近都知道的贫困村,从来都吃救济粮;到后来,发现小李村就搞了几块梯田做个样子,他们已经落到三叔的套里,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上下便形成默契.

别张扬,上面不追究,下面就不查。

小李村的事暴露了,公社领导一个失察,领导责任跑不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

于是小李村就在默契中过了十年。

吴副总理并没有提多少问题,主要是薛老和许涤新在问,三叔作答,楚明秋在边上补
充。

狗子妈妈听说楚明秋来了,赶过来,楚明秋赶紧出去,低声给她解释,告诉她,今儿不
在家吃饭,要陪领导。

送走狗子妈后,屋里的讨论还在继续,薛老和许涤新的问题还很多。

“你们怎么分配的呢?就是怎么分钱的?”

“这个,最初,我们还是评工分,根据工分,到年底分钱。”三叔说:“可后来,社员意见很大,有些人干的活轻松,有些人干的活很累,就说养猪吧,刚开始,我们就煮猪食,可后来,慢慢的,我们发现这不够,猪舍每天都要打扫,负责小猪的,还要记录每头小猪的情况,预防疫病,每天忙得连做饭都没时间。”

“所以,到后面,我们重新作了规划,每个人都发工资,给每个人定级,农工多少,养猪工多少。”

“这个定级,当然不是随便定,谁都想工资高,”三叔说道:“还是小秋帮我们想的办法,我们搞了股份,每家每个成年劳动力都算一股,未成年劳动力算半股,六十以上的老人,算半股。”

楚明秋在边上补充说:“定工资是个麻烦事,我参考的是北大荒建设兵团的工资,我
有同学在北大荒插队,把兵团的工资下调一点,其实,他们的工资也不高,每个月也就二十多。

“不过,这还是留下很多问题,”楚明秋很无奈:“无法做到完全公平,只是,大家都
是亲戚,山里人淳朴,没那么多计较,这些事,有些人吃点亏。”

“那你拿多少工资?”吴副总理插话问道。

三叔没有半点迟疑:“我一个月四十块,老十一是会计,每个月也是四十块。

这个工资不高,吴副总理微微点头.

楚明秋补充道:“三叔的工资不高,不过,在股份上,管理层,有一成千股,这一成干股不是三叔个人的,而是整个管理层的,也就是生产队队长,党委书记,会计,还有各组各厂
负责人的。

“在这一成干股中,队长和党委书记,各25%,剩下的占另外五成。”

“之所以这样分配,主要是考虑到管理层承担更大的责任,咱们社会主义是按劳分配,责任更大,自然应该得到的回报越大。”

这个分配方案是楚明秋冥思苦想出来的,他觉着小李村应该发展成一个集团,三叔就是这个集团的董事长兼CEO,自然应该拿高薪。

可在这个时候,谁敢这样干,那是妥妥的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资产阶级复辟,绝对政治错误。

也补充一句,三叔是小李村生产队队长,兼党支部书记,也就是说,这一成干股中,一
半归他.

当然,叔从队长和党支部书记位置上退下来后,这些收益就不归他了

说话间,会计老十一进来提醒到吃饭时间了。

“我们村里粮食产量不足,”三叔看着端进来的饭菜,很普通,也来不及作什么,都是些家常菜.

“这些都是国家给的救济粮,唉,这个,我们是不该要的,我都记下来了,以后,我们可以还给国家。

“如果按照你们这样发展,那全国农村都这样,粮食产量就是个大问题。”薛老思索着提出一个大疑问。

楚明秋摇头说:“我觉着这个问题是个假议题,或者说,这是不存在的问题。”

“薛老师,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就提出,市场有只看不见的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供需关系就是那只看不见的手。”

“粮食问题,当种粮带来的收入超过做工带来的收入,种粮的积极性便会被调动起来,粮食播种面积就会大幅提高。

“第二,我国农业人口太多,人均耕地面积严重不足,随着农业机械化推广,势必有大量人口从农业生产中解放出来,就成为农村中的剩余劳动力,这些人看上去有地,可实际
上是剩余劳动力,这些人只有一个办法,转向工业。

我们有八亿人口,七亿是农民,可实际上,农村需要的劳动力,我估计只要一到两亿,
扣除老人和小孩,我估计有一到两亿的剩余劳动力,如何解决这些人的出路,是个大问题。

人多,地少,是国家面临的现实问题。

这个问题十分棘手,薛老和许涤新都是搞经济的,知道这个问题。

名义上,中国消灭了失业,可实际上,这只是表面现象,付出的代价是低效劳动,人浮
于事,一个人的活三五个人来干,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失业。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纪思平问道,他瞟了吴副总理一眼,吴副总理也看着楚明
秋。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就只有放开,就像六二年那样,允许个人经营,其实,现在城里有不少工作,可以让个体来干。”

“这样作的好处是,国家解决了部分人员的就业问题,不给他们发工资,多少还能收
一笔税,可以这样说,有十利,只有一害。”

“一害?什么害?”吴副总理问道。

“可能造成贫富分化。”楚明秋随意的答道:“人的聪明才智不一样,有些人擅长经营,所以,他们可能挣到比普通人多上十倍的钱,简单的说吧,我去搞个公司或干个体户,
就比纪哥要挣的多得多。

楚明秋说着冲纪思平莞尔一笑,纪思平也笑了笑:“这点我也相信,不过,小楚,咱们
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这样干,会不会出现资本家?”

楚明秋心说肯定啊,他佯装想了想,点头:“有这种可能。

薛老和许涤新也点点头,楚明秋又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副总理,薛老,许老,苏联在建国之初,列宁推行了新经济政策。

列宁曾说,按国家政治制度以及按工人的政权力量说来,我们俄国无产阶级比任何英国和任何德国的还要先进,而同时按相当完善的国家资本主义组织,按文化水准,按施行
社会主义的物质生产准备程度说来,我们俄国无产阶级比西欧最落后的国家都还要落后
。正因为这种特殊情形,遂使现时工人们应当向那些决心为苏维埃政权服务,相当认真帮助组织大规模国家生产之最有文化、最有天才和最有组织能力的资本家提出必要的特殊的“赎买”。

吴副总理点点头,这是列宁的著作中就有,薛老和许涤新也点头。

楚明秋接着说:“列宁是鉴于苏联的贫困,技术低下,缺少发展资金,所以,才推行新
经济政策。”

薛老用力点头:“对,现在我们也是这样。”

“薛老说得对,我们现在也是这样,缺少发展资金,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工农业剪刀差,人为压低农产品价格,为工业发展积累资金.

我们缺少技术,八亿人口,七亿农民,工业技术全面落后西方。

可以这样说,我们现在也就是处于与苏联建国初期时相同。”

“你说得有道理,”吴副总理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采取列宁的新经济
政策。

楚明秋摇摇头:“不够。”

“我们应该在新经济政策上,还要退一步。”

“还退,那不是请资本家回来!”吴副总理皱起眉头,他敏锐的意识到楚明秋的意思。

“毛主席说,革命有时候,前进三步,后退两步,”楚明秋说道:“前途光明,道路曲折,现在要解决国内资金缺乏,技术力量缺少,剩余劳动力众多,这三个问题,都需要我们解
放思想。”

“照这样干,我们还是社会主义吗?纪思平摇头说道。

“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可我们是很落后的社会主义,或者说,”楚明秋想起个词来
“马克思说,社会主义应该是在资本主义充分发展后才诞生的,可我们呢,我们国家没有
经过资本主义充分发展,我们,这样说吧,如果把社会主义分成阶段,那么我们的社会主义,还处在初级阶段,很落后的阶段。”

三叔和老十一在边上陪着吃饭,听他们谈论,俩人压根听不懂,但也知道,这是国家大事,俩人小心的陪着,给他们夹菜什么的,不敢插话。

“那,照你这样说,还要把地主请回来。”纪思平不忿的反问道。

要搞开放搞活,首先碰到的便是意识形态问题,这个政治高墙不推倒,改革开放压根
进行不了。

“资本家可以请回来,但地主不行,”楚明秋神情坚决的说:“地主代表的是极端落
后的封建阶级生产方式,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需要。”

纪思平的神情稍稍平稳,楚明秋接着说:“这些天,我查了很多资料,我们在五十年代搞公私合营时,过快过全,其实有些完全可以不合营,比如剃头棚小饭店。

象这些小型服务行业,现在基本上都处于亏损状态,国家收归国有了,就必须发工资,可他们的营业额连工资都不够,国家只能填窟窿,国家不但没有从中获利,反倒亏钱,成为一大负担。”

薛老欣赏的看着他,赞同的说道:“这个观点很好,我也有这样的反思,当年,我们搞
公私合营,的确存在过快,贪大求全的毛病,这种服务业,完全可以放开,交给私人去搞。

“为什么私人搞就能赚钱,公家搞就要赔钱呢?”吴副总理很纳闷。

“很简单,公家搞,不需要考虑成本,私人搞,会控制成本。”楚明秋说:“我家胡同
那就有个小剃头棚和小饭店,剃头棚原来只有三个人,店主带着两个徒弟,店主的妻子偶
尔来帮帮忙,合营后,最多的时候,有九个人,压根吃不饱。小饭店,合营前,最多的时候,
有四个人,合营后,最少的时候,七个人,现在还有八个人,另外还要负担三个人的退休工
资。还有杂货铺,本来一个人就够了,现在有三个人,卖的那点油盐酱醋,最多也就够两个人的工资。

这种现象普遍存在,公私合营,大家都很兴奋,最初国家觉着占了便宜,可没过多久,
就感到麻烦了,效益直线下降,国家就不得不拿出钱来,不断填窟窿,成为财政的一大负担。

小店很小,可数十万上百万,就变得很大。

吴副总理默默思索片刻,点头:“燕京财政每年有一部分就拿来填补这些缺口了,你
说得有道理。

“我们在意识形态上有个误区,似乎社会主义国家,政府什么都管了,”楚明秋叹口
气:“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政府什么都管了,那就要对任何事负责。

“五七年,有人说这是党天下,这话很刺耳,可转过来看,咱们其实就是党天下,现在
任何一级机构,都有党组织,任何一个群众组织都有党委。

纪思平没开口,有些担心的冲他悄悄使个眼色,这个观点是五七年被批得最严厉的右派观点,直接冠上反党言论“可这对不对呢?”楚明秋好像没看见,继续说道:“我觉着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该不该这样的问题。

那么该不该这样呢?我认为是应该的。

中国古代,朝廷不下县,什么意思呢,就是朝廷的官,最多也就委派到县一级,县下面
的乡村,就交给士绅,也就是地主去管,这就造成整个社会涣散,无法形成凝聚力,所以,我们几千年没有形成国家概念。”

“这三十年里,我们有缺点,但也有优势,这个优势便是我们的体制,我们这个体制,
党组织为核心,政府为羽翼,人民跟随。

“而西方由于过于强调自由主义,社会一团散沙,这对发展不利。”

“但这个体制在经济是有严重问题的,统购统销,看上去减轻了工厂负担,不需要再
考虑销售,可这个政策完全消灭了竞争,也消灭了工厂改进产品的积极性。

“在农村,政策也不对,小李村自己搞了一套,可平原地区呢?生产就搞好了吗?

楚明秋摇头说:“干好干坏一个样,自留地比公家的地要尽心,为什么?因为自留地是自己的,至于公家的地,是谁的,还说不好。

吴副总理抬头看着三叔,问道:“你对包产到户怎么看?”

三叔想了想:“包产到户比现在这个全队核算,要好,干好干坏,都是自己的。

三叔接着解释:“我们要不是走上这条路,其实更愿意包产到户,现在这样,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这种地,还是要问我们农民,这种地,要施肥,咱们现在是化肥,可化肥供应不足,我们去年分到的化肥只能满足现有土地的两成,我在公社打听过,就算把全公社分到
的化肥都去保那几个生产队,也不够,只能满足九成,肥料不够,只能自己制,我们一般用
绿肥,现在,我们用猪粪。”

三叔显然走题了,不过他的意思很清楚,公家的田,大家都不尽心,自留地则用心经营,吴副总理缺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的听着。

午饭后,略微休息闲聊,楚明秋抓紧时间去了狗子家,简单说了之后,便匆匆赶回来,
路上遇见三爷爷等人,楚明秋又向他们解释,中央领导来调研。

“三爷爷,不要担心,现在不是以前了,”楚明秋笑道:“咱们藏在深闺,要想进一步
发展,就必须走到阳光下,三爷爷,不会有事的。”

村民们相信他,三爷爷这下放心了,三爷爷现在是村里年龄最大的老人,身体明显比
以前差多了。

安慰好村民后,楚明秋回到队部,吴副总理已经准备去下面看了。

三叔和老十一负责当向导,山路并不好走,纪思平走在吴副总理身后,楚明秋则小心
的照顾着薛老。

走出去三四里,拐进一个山坳,三叔在山口停下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养鸡场,这个山谷里,共有一万三千多只鸡,目前有蛋鸡八多只,五千多肉鸡。

走进山谷,在紧靠山壁的一侧修建了排房舍,房舍并不高,但很宽,占了大半个山谷,
只留下一条小径。

每个鸡舍都装满了鸡,鸡都在鸡笼里,鸡笼前有个传送带,传送带将食物送过去,鸡就从栅栏里伸出脑袋啄食和进水。

三叔详细介绍了养鸡,养鸡场分成三个部分,除了肉鸡和蛋鸡外,第三个还是孵化,不过孵化场在另一个山谷,是人工孵化。

养鸡场有员工九个人,每个组只有三个人,鸡场每天都要打扫,春夏时,要喷洒杀毒剂,防止疫病,鸡舍每天都要打扫,还要给鸡打防疫针。

小李村很幸运,这么长时间里,还没有遇上禽流感之类的疫病。

参观了养鸡场后,又到种植场,依旧是在山谷里,山谷里分散搭建着草棚,每个草棚里都是扎捆得好好得草垛或木头,白色得蘑菇平菇香菇,一层一层的,很是惊心动魄。

他们再度动容,三叔很自豪,种这些菌菇,他们失败了两次,慢慢摸索着,在农学院的
教授指导下,到六九年才成功。
这些菌菇,一部分卖给了部队,另一部分则进行脱水制成干货,直接卖到市场上。

三叔并不讳言,他们是直接卖给食堂,燕钢头沟煤矿铁路局,甚至天津的造船厂,都到他们这拉货

“这不在统购统销范围内吗?”纪思平问道。

“不在。”三叔肯定的答道:“粮食,猪肉,在国家统购统销范围内,但菌菇不在,不
过,我们的量太大,普通市场压根吃不掉,城里又不准我们去,就自好走这条路。

在场的都搞不清楚,这菌菇类作物在不在统购统销范围内,不过,这次考察调研,重点不在这上面。

又走了几里,到了野葡萄沟,这里的野葡萄在73年开始逐步淘汰,改种通化引进的葡
萄,到75年,全部葡萄都改为通化葡萄,这里的葡萄藤遍布整个山谷。

现在不是葡萄成熟季节,葡萄园里工作的人比较少。

三叔介绍了葡萄园的产量,然后带着大家到另一个山谷,这里是酿酒区,所有葡萄在
这里清洗,搅碎,而后发酵,压榨,过滤,最后是储藏。

“我们今年制造的葡萄酒,要明年才卖,”三叔说着拿瓶葡萄酒打开:“领导,您们难得来,试试,我们的葡萄酒怎么样。”

杯子很简单,有点象茶杯,楚明秋忍不住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到酒ㄏ来喝酒。

“三叔,这葡萄酒不是白酒,喝葡萄酒要用玻璃杯,这样吧,我给你买几套红酒杯,不
同的葡萄酒,用的杯子不一样。”

“还有这讲究?”三叔很意外,薛老点头:“这种红酒,喝这种红酒的杯子,叫勃艮第
杯,还有一种叫波尔多杯。”

“三叔,是这样的,我们自己喝,什么杯子都行,可将来,客户要来了,您用这个杯子就不行了。”楚明秋含笑道。

这就涉及到钱了,叔立刻点头,让楚明秋帮村里买十套。

口气不小,颇有穷人爆发的感觉。

“口感不错。”许涤新小小的品尝口,然后满意的点头:“我看不比法国的差”

三叔听了很高兴,他一直想扩大种植面积,可现在一方面是没人手,村里的人手都发
动起来,除了三爷爷三奶奶这样的高龄老人,六十来岁的老人都发动起来了,人手还是不
足;另外便是,地的原因,这些产业不能正大光明摆在阳光下,要偷偷摸摸开发,生产队领
域范围内的山谷都已经利用起来,没地了。

“你们这酒也是自己卖?”纪思平问道。

三叔点头:“对,怎么啦?”

楚明秋替他解释道:“这酒虽然是国家统购统销,可他们是队办企业,国家管理的力
度小,在生产出第一批酒时,他们送到区里,区里不要。”

楚明秋露出一丝笑意:“这第一批酒,由于工艺不过关,品质比较差,还有点酸,区供
销社不要,让他们自己卖,结果,他们改善了工艺,品质上来了,就自己找市场。”

都听懂了,最初,质量差,国家不要,后来,质量好了,他们就拿这个当借口,不卖给国
家,原因嘛,很简单,国家收购,价格低,自己卖,价格高。

看过酒厂,继续前行,又走出老远,这次回到来的路上,刚才过来时,便看到有条岔路,顺着这条岔路进去,没走多远,便闻到一股臭味。

“里面是养猪场,”三叔说:“味道比较大。

“没事。”吴副总理笑道:“抗战时期,躲小鬼子那会,什么地都藏过。”

大家伙哈哈一笑,三叔笑道:“这养猪场味道大,用水很多,所以,建在这里,距离村子远,而且这里距离水源也比较近,村里专门修了条水渠。

“你们村这几年投资是多少?”许涤新问道“投资?”三叔不明白,楚明秋向他解释
道“就是花钱?都在那些方面花钱?

三叔这下明白了,叹口气:“村里这些年花了很多钱,改良葡萄,机械厂购买设备,原
来的设备都旧的,现在买的,好用,又修了水渠,今年准备建个饲料厂,又是一大笔钱,还有部分钱,就存在账上。

这个就比较麻烦了,放在对里的账上,公社一查就查到了,所以,队里想了办法,悄悄
开了个账户,这个账户放在三叔的名下,这是违反财务制度的,严重的话,可以说是贪污。

三叔知道其中的厉害,有点心虚,楚明秋赶紧打圆场:“这几年,队里的收入增长比较块,投资也多,战线拖得比较长,而且,发展了这么多年,社员也有改善生活的要求,所以,
从去年开始,队里分红比较高。

三叔叹口气:“这个,我本来是不想分的,可大家伙苦干了十多年,再不分点红,社员
的意见太大,所以,这两年分红比较多。

多劳多得嘛,我看没什么。”薛老表示支持,他现在得兴趣更浓了,这四周的味道好
像也没这么难闻了。

“你们这有多少头猪?都是国家收购吗?”

三叔的神情又有几分尴尬,叹口气:“当然不是,我们这是悄悄干的,不敢多给国家,
担心公社下来查,按照国家规定,我们队每家只能养一头猪,另外三只鸡鸭,否则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所以,我们只能卖这么多猪和鸡鸭给国家,剩下其他的,我们一部分卖给了解放军,另一部分就自己卖了。”

楚明秋补充道:“解放军是大头,村里的养殖业,解放军是大客户,村里现在也不敢扩大养殖,原因很简单,销路不畅,他们悄悄卖,也不敢进城里,只能在农村大集,还有便是卖给那几家大厂,市场容量有限。”

一头猪三只鸡鸭,是社会主义,两头猪,五只鸡鸭,就是资本主义,这是哪门子道理,这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差距就两只鸡鸭!”

纪思平噗嗤笑出声来,薛老和许涤新要稳重些,也禁不住摇头,吴副总理摇头叹息:“这是胡搞!”

养猪场也分三个组,肉猪组,小猪组和母猪组,每个组分工明确,母猪组每天都有记录,记录没有那么细,但也特别记录母猪的情况,小猪在一个半月后,便要交给肉猪组。

“这是工业化生产了嘛!”薛老忍不住说道。

三叔眨巴下眼睛,好像当初楚明秋也这样说,这就是工业化生产。

楚明秋点头:“是这样,当初,规模小时,没有什么分工,后来规模逐渐扩大,七四年时,我给三叔建议,将养殖按进程分组,简单的说吧,就是按照工业流水线的方式进行生产。”

楚明秋对山里的工作,都不是直接插手,也不提出什么具体的意见,而是提出原则性
的方向,只是三叔他们很信任他,他提出的意见几乎全部采纳,也正是因为这样,山里的发展才少走很多弯路。

这一路上,吴副总理很少说话,但了解他的纪思平却能感觉到,他的兴致很高,以至于吃过晚饭后,他依旧不肯走,又让三叔找几个村民来座谈。

楚明秋把他带到狗子家,也算是公私两便,不过,在来之前,他也说明和狗子的关系,
吴副总理也没拒绝便欣然答应。

这个座谈会,楚明秋几乎没怎么参加,而是在边上弄了几条鱼和半只羊,开始作起烤
羊来。

吴副总理完全放下身段,与村里人围着火堆聊天,在抗战时期,他在这一带活动过,可从来没到过小李村。

“我们也不愿这样偷偷摸摸的,可公开的话,上级不让干怎么办!”

“上面的人瞎指挥,毛主席要知道了,非打他耳刮子不可。”

“我们农民要把日子过好点,上面为什么就不允许!”

座谈会开始后,村民们在渡过了最初的谨慎小心后,慢慢开始敢讲话,他们的表达是
最直接的。

“领导,小秋说你是大领导,能不能跟上面说说,就让我们自己干吧,我们保证多交粮,绝不拖国家的后腿。

“七嫂,您别急,领导这次就是来调研的,看看村里的发展模式能不能推广到全国,不能咱们村子过上了好日子,就不管其他人了吧,您说是不。”

楚明秋仔细的烤羊,偶尔插话,向社员们解释。

吴副总理主要问题集中在生活上,包括孩子们上学的问题,这个问题引起社员更大的反响。

“原来知青在时,村里还有学校,现在知青都回城了,学校也就撤了,上学要去前面的大王村。

“领导,听说城里的学校好,能不能让孩子们去城里上学,我们多出点钱都行。”

这个意见引起吴副总理的好奇,那社员叫李金生,是狗子的堂哥,在这一代中,是年龄最大的,今年已经过五十了。

“唉,大王村小学也就两个老师,我去看过,”说着不住摇头:“这读书,是学本事,城里学校老师好,看看小秋,那才叫本事。”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或者说,现阶段,压根无解,再等二十年还差不多。

李金生说得不清楚,可吴副总理薛老和许涤新都听懂了,他其实是在说教学质量问题。

他的意见受到村民的赞同,另一个女社员随即附和道:“就是,看看狗子,金田,金钟,他们到城里念书,现在多大本事,要是咱们的孩子也能到城里念书,将来肯定有出息。

除了教育,社员们最希望的便是上级放开,他们不懂放开,而是直接希望上级别管他
们作什么,最简单的便是,宁肯多交皇粮国税都行,这让吴副总理非常惊讶,也让他心情非常沉重。

这个座谈会一直持续到十点多,散会后,社员们都走了,吴副总理还坐在火堆旁,楚明秋帮着狗子妈收拾完后,看到吴副总理和薛老许涤新还坐在那,便过来提醒他们夜深了。

吴副总理招呼他坐下,略微沉凝后,才说:“回去后,你协助薛老写一份调研报告,三
天时间,够吗?

楚明秋点头:“够了,领导,着重强调那一点?”

“今天,可能是我这十年里,最震撼的一天,小李村的社员,很朴实,他们心里可能没
有什么主义,”吴副总理缓缓的说:“这些年,我们是愧对人民,我们的政策,没让人民过
上好日子,他们瞒着上级干,是因为上级的政策是错误的,十年发展,证明了这一点。”

薛老点点头:“对,从小李村就看出,如果我们放开,甚至只要稍微宽松点,人民便会
创造奇迹。

许涤新也点头,赞同的说:“对,这样看来,包产到户,应该是可以的,奖勤罚懒,不干
活的人,自然该饿肚子。

“小李村不等不靠,靠自己发展起来,如果,我们全国,那怕只有一半这样的生产队能发展起来,国家财政将大幅度改善。”薛老补充道。

表面上,他们很平静,可实际上,今天,他们受到极大的冲击,工业化养猪养鸡,整个山谷的葡萄换种,山渠绕山而行,更主要的是,社员居然愿意在教育上投资,这些绝对是他们以前在农村没看到没听说过。

“如果要这样,那么两个凡是就是错误的。”楚明秋缓缓的提醒道。

没等薛老和许涤新开口,吴副总理就点头:“对,两个凡是就是错的,我很不愿意承认主席犯错了,但现在看来,主席是犯错了,这些年,我们斗来斗去,可看看人民的生活,想要发展,居然只能偷偷摸摸的干,生产队长和党支部书记,居然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可他们有错吗?他们那点错了!为了村民去坐牢,当年,我们打江山是为什么!搞社会主义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楚明秋很高兴,吴副总理的态度终于公动了,他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不会再改。

“您说得对!咱们搞社会主义,就是个目的,就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三十年里,我们
取得了很大成绩,可也存在很多问题。

我们还没有解决人民的吃饭问题,经济是单纯的以投资带动,这样的发展模式,就必
须要保持高储蓄率,外贸盈余要逐年增加。

可问题是,我们采取的是低工资,排除地区差别,北京的工人和昆明的工人收入是一
样的,街道小厂和国营大厂的收入相差无几,效益好的工厂和效益不好的工厂,收入也一
样。

这样的平均主义,严重打击了工人的积极性,工人没有创造效益的主动性,甚至懒散
怠工,这样的状况必须改变。

过去采用的方式是加强思想教育,现在看来,这种方式效果有限,否则不会出现这样
大面积的缺乏活力。

“所有这些问题,我认为主要是管得太紧,管得太死,工厂被捆住了手脚,无法发挥创造性,说不客气点,工厂要扩大生产,要盖的章,就要跑半年以上,这严重影响了生产。

“那你认为怎么放开?”吴副总理问道。

“逐步放开,引进市场经济,”楚明秋很郑重的建议道:“我们现在生产原材料严重
不足,一旦彻底放开,原材料价格势必飞速上涨,导致下游产品价格上涨,进而推动整个物价上涨,所以,搞活,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边发展边搞活。”

吴副总理微微点头:“这是个大问题,你们经研所是中央在经济上的参谋团,你们要
发挥重要作用,我革命数十年,一直在计划经济中打转,从来没搞过市场经济,你们研究市场经济的,要多作研究。”

薛老看着火堆,火堆已经没那么旺了,山风吹来,居然还有丝凉意:“计划经济的问题,现在是明摆着,企业缺少活力,缺少创造性,只能引进市场经济,可要引进市场经济,我们还缺少突破性理论。

“薛老说得对,”许涤新也插话道:

“我们现在缺少理论支持。”

楚明秋摇头说:“可所有理论都是从实践中来的,我们可以先干,再慢慢总结,理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这是个法子。”薛老神情凝重的点头。

“新经济政策,应该是个突破口。”许涤新思索着说道:“小楚,你一直研究市场经
济,能不能在这上面作点研究。”

楚明秋想了想,点头答应。

晚上,吴副总理就住在狗子家,楚明秋给他说了自己和狗子的关系,也提到狗子在部
队已经提干,是特务营的副营长兼一连连长。

“南边,是个问题,这越南人,翻脸不认人。”吴副总理叹口气。

今年年初,越南国内突然掀起反华排华浪潮,中央开始还在掩盖,可到五月,越南政府开始驱逐华人,五月底六月初,人民日报开始报道。

楚明秋知道南方要打仗了,可现在他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看着狗子走上战场,不过,他私下认为,狗子这战争贩子,恐怕还巴不得上战场。

狗子在部队干了十年,前几年便提为连长,现在是副营长。

“同志加兄弟,看来是靠不住的。”楚明秋叹口气,兵凶战危,谁能确保安全,狗子这家伙胆子又大,一旦上战场,谁敢保证能活着出来。

“怎么会这样!”纪思平很愤怒:“这小越南才安定几天,一边打柬埔寨,一边挑衅我们,这白眼狼。

“只能说,黎笋疯了,”楚明秋冷冷的说:“其实,不需要大打,在边境上跟他打,嗯,
不对,这要放在整个国际局势中看。”

吴副总理目光一闪,楚明秋思索着说:“从目前来看,国际局势有些变化,以前是美攻苏守,美国打了十年越战,整个国家反战情绪高涨,经济大幅滑落,这个滑落是相对的,欧
洲和日本趁机崛起。

苏联呢,战后三十多年休养生息,经济渐渐起来了,我缺少资料,不过,从目前来看,苏联的实力增强了,美国相对削弱了。

越南最近与柬埔寨冲突很激烈,说不定,过段时间会入侵柬埔寨。

所以,我们如果打了越南,美国是乐于见到的,而且在美国国内,对我们的好感将增强。

打了越南,将会形成中美联手抗苏的形势。

这对我们打开国门,对经济体制进行调整,非常有利。”

“也就是说,你是支持对越动武的?吴副总理露出丝笑意,中央现在还没作出对越南
动武的决定,不过,军方已经在担心了。

军方现在是左右为难,不打吧,越南旦平安稳定了柬埔寨,在东南亚便形成越南柬埔
寨老挝的局面,将来,一旦北边有事,越南在南边配合,那么对国家的威胁就更大了。

可若真动武苏联和越南是签有条约的,苏联会不会插手?旦苏联插手,南北两边就战
火纷飞。

“动武?”楚明秋想了想说:“我的想法是,小打,惩罚性的打一仗,甚至不用打到河
内,然后退回来,屯兵边境,在边境上牵制他。”

“越南不过一小国,数十年战争之后,现在又来挑衅我国,没有那个国家可以这样常
年处于战争之中,拖上五六年,越南的经济就会破产,如果理智的话,他们会和我们和谈,
如果,他们还要坚持的话,越南就完了。”

楚明秋简单几句话就勾勒出中越之间冲突的走向,吴副总理是从战争中过来的,行不行一听就懂,这招毒啊!

“不错啊!你还会打仗,这又是那个老师教的。”吴副总理忍不住笑了。

楚明秋笑道:“从电影上学的,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吴副总理哈哈大笑,这句台词,全中国人民都知道,连他那几岁大的外甥都知道。

“我不懂军事,不过,我是从经济角度看的,战争打的是什么,钱啊!一发炮弹多少钱,一发子弹多少钱,美国在越南打了多久,也就几年时间,布雷顿森林体系就坍塌了。”

“越南,我看连炮弹都造不出来吧,就算苏联支持他,千里迢迢从海参崴送到越南,就算我国不管,让你送,这运费也是钱啊,这可是个大包袱,苏联要把这包袱背上,一两年还
没什么,三年以上,苏联也吃不消。”

“相反,我国呢,地方大,人口多,武器装备都是自产的,边境地区打打,不会影响内地,照样发展经济。

“另外,还有个好处,自从六二年对印自卫还击后,我们就没打什么大仗,军队训练,
战术能力,有多大的变化,都需要检验。”

这个话题就大了,吴副总理没有说话,他对解放军充满信心,自从49年建国以来,解放军对外作战,战无不胜。

楚明秋没有把南边会发生战争,狗子分可能参战的情况告诉狗子爸妈,这事已经没办法更改,告诉了他们,也只能让他们担心受怕。

吴副总理能在这小村子住一天,他的工作本来就忙,还临时修改工作安排,这是非常
罕见的。

第二天,他们继续在村里考察,去看了小型饲料作坊,这个饲料作坊由于人手不足,只分了两个组,一个猪羊饲料,另一个是鸡鸭饲料。

三叔非常自豪,他们的饲料可以大幅度缩短猪羊的成熟期,这个饲料是在农业大学的教授们协助下,研制成功的。
这个饲料的配方比给三连的还要好,是新一代配方。

三叔想办个饲料厂,可人手和资金都不足,而且饲料的原材料也比较难,需要豆渣玉
米还有各种维生素,原材料很不好弄,国家控制很紧。

田里的小麦成熟了,但在田里收割的人不多,每个人都有一台单人耕收机,山里的田
都不大,一块一块的分布在各个较平的区域,收割一块田,只需要十多分钟,更多的时间则是在移动,将耕收机从一块田搬到另一块田。

随后又参观了果园,中午在队部吃过午饭后,吴副总理就往回走了。

“薛老,老许,小秋,你们回去,把这个调研报告写出来,三天时间,够了吗?”吴副总
理在饭桌上,再度提到这个报告。

楚明秋没说话,只是看着薛老和许涤新,薛老正要点头,忽然看了眼楚明秋,才说道:
“副总理,我看这样,小楚已经关注了小李村十多年了,这个报告我看就由他来主笔,我和老许协助,您看可行?”

吴副总理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疑惑不定的看着薛老和许涤新,薛老含笑道:“怎么,小楚,还有什么问题?”

“薛老,许所,您二位是我国经济界的泰山北斗,我是小辈,还是学生,让我来执笔,这不合适吧。

薛老一笑,许涤新也摇头:“小楚,别谦虚,老古早就说了,你的实际能力,早就超过了研究生,当个副研究员绰绰有余,就是差论文。

咱们研究所,几个研究员都六十多了,古震还算年青的,我们希望你们这些年青人,尽快顶上来,你就不要推辞了。”

“再说了,这个村子,可以说是在你的指导下发展起来,情况,你最清楚,你不写,谁写!”薛老也笑道。

吴副总理看明白了,薛老和许涤新是真想提拔楚明秋,一份调研报告,他们举手就写
了;而楚明秋则是小心,这份调研报告可比普通论文强多了,很显然,这份报告,吴副总理
会在中央高层传阅,报告的起草者必然会名声大振。

“我看行,小楚,你主笔,薛老和许老把关,三天后,交给我。”吴副总理语气中有股
不容置疑。

楚明秋其实也想写,可薛老和许涤新,这两位名头太大了,自己的名字怎么能放在他
们的前面。

见到吴副总理也赞同,他便点头,依旧谦虚的向薛老和许涤新表示,请他们多批评指
导。

到家,岳秀秀正推着婴几车,在院子里散步,楚明秋凑过去,小家伙正玩着自己的小脚丫,嘴里叽叽咕咕的。

楚明秋逗了他一会,然后才问起左雁,岳秀秀告诉他,左雁上学去了,小不老出国比赛去了,专门回家了一趟,没看到他,有点不高兴。

岳秀秀年岁大了后,变得有点絮叨,楚明秋也就离开了一天,可在她看来,好像走了很久似的,说完小不老,又说起小平安和小静蕾小雅芝,将院子里的孩子说了个遍,最后交给他一封信。

信是方怡来的,方怡原本是计划春节后过来,可没想到,春节后有事耽误了,便没能走成,至于什么事,她没说。

在信里,方怡告诉他,上面给她摘帽了,不过,作出的组织结论,她没接受,所以没签字,另外对她重新安置了,安排在无锡文化馆工作,专业画画,她想在七月时到燕京来,到学
校去问问自己的事情。

很显然,方怡是在问,她该不该来,楚明秋看过后,便给她回信,让她大胆来,不要怕,
上面有意思解决右派问题。

平反,落实政策,是这段时间最多的事,中央信访办门前,每天都排出上千米的长队,
中央也有意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可问题就卡在摘帽还是平反。

究竟是摘帽还是平反,上面还有分歧,有人认为当年反右没有错,主要错误是扩大化,那些被划为右派的,也有不恰当的言论,定他们为右派,也不是完全错误,摘帽就可以了。

这里面,邓小平的态度很微妙,他是当年反右小组的领导,主持全国反右,而且他还是党的总书记,当然,这个总书记之上还有毛主席,是受毛主席领导的总书记。

有这样一层关系,邓小平的态度就有些迟疑,楚明秋猜测,这与邓小平还没拿到最高
权力有关,如果再这个时候,给全部右派平反,那说明当年就搞错了,成为他的历史污点,
这对正在进行的反对两个凡是不利。

不过,这是小事,楚明秋还是相信邓小平,右派问题一定会解决,绝大部分右派都会平反。

此外,还有个案子历史更久,而且与楚家人也有关,那就是胡风反党集团案,楚芸来信问过,楚明秋让她暂时不动,胡风还关在监狱呢,等他出来,再申诉不晚。

写完回信,他便开始构思调研报告,这次调研的记录都是纪思平作的,分手前,被他要过来了。

仔细看了一遍记录后,他开始动手写提纲,这种调研报告,他没写过,也没看过,想的
是,就按论文的路子走。

提纲很快拟好,第一部分是介绍小李村生产队,地理环境,人口组成,这是小李村能悄悄发展的先决条件。

而后就是小李村建国以来的发展情况介绍,这些数据,他都有。

第二部分则是这次考察内容,详细介绍了村里的产业,每个产业的规模产值,等等。

重要的是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第三部分讲述了为何选择这些产业,也解释了,为何
要瞒着上级第四部分,就进行了扩展,指出现在制约农村经济发展的问题,对照小李村分
析经济发展中市场的作用。

不知不觉中,时间悄悄走过,左雁过来叫他吃饭,他迷惑不解的看着左雁,左雁忍不住摇头。

吃过晚饭,左雁陪着他在院子里散了会步,然后张罗着把小家伙们叫来,让楚明秋检
查他们的作业,楚明秋不在时,这个工作由她负责。

小家伙们的作业不多,不过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小平安今年十七了,要准备参加高考,去年的高考没有应届生参加,今年允许应届生参加。

楚明秋问他准备考那所大学,小平安愁眉苦脸的,小静蕾在边上说他不想考大学,燕
京市篮球队想要他,可他妈妈不同意,要他考燕大。

这倒是个麻烦事,按说,小平安放弃高考,去燕京市篮球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平安现在已经是大小伙了十七岁的他,身高有一米八六,比楚明秋还高,常年锻炼,身上肌肉发达,弹跳力也不错,打球应该有前途。

“大学,还是要上,平安,你可以考体育类大学。

小平安苦着脸:“哥,我问过了,体大今年不招生。”

楚明秋微怔,他没想到这个问题,这倒是个麻烦事,想了想,便说:“这样吧,高考还是准备,你妈妈那,我找时间和她谈谈。

小平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尹秋莹态度很坚决,俩人吵了数次,都没有结果。

楚明秋叹口气:“你们萧家是书香门第,几代人没出过运动员,你要理解你妈妈。”

小平安不服气:“她怎么不理解我。”

尹秋莹和孩子分开太久,十二年时间,平安从五岁后就没见过母亲,尹秋莹在他心中
就是个符号,他和不老已经习惯听楚明秋的,没有冲突争论还好,可要一旦有冲突,这种情况就反应出来了

不过,现在楚明秋还没时间管这些,匆匆检查过孩子们的作业后,便回到如意楼,继续写报告。

前两部分已经写完,第三部分写得很顺利,刚进入第四部分,尹秋莹带着小平安便进
来。

“小秋,这孩子!”尹秋莹开了个口,便说不下去,声音带着哽咽。

楚明秋在心里叹口气,看着小平安,小平安丝毫没有歉意,掘犟的扬着头。

“我就要打球!我要去燕京队!”小平安大声叫道:“姐姐也没上大学,照样参加国际比赛!”

楚明秋叹口气,对尹秋莹说:“阿姨,您先平静下,平安,不是给你说了,高考还是要好好准备,你想打球,也不是不行,大学也有篮球队。”

“大学篮球队是业余球队,燕京队是专业队!”平安叫道。

“除了打球,你还会什么!”尹秋莹反驳道:“将来你打不动了,怎么办!”

“打不动了再说,”小平安反驳道:

“那你写不动了怎么办!”

“你,你这孩子!”尹秋莹急了。

楚明秋微微摇头:“阿姨,你别着急,平安,你先去看书,就算不考大学,也要读书。”

小平安看看尹秋莹又看看楚明秋,郁郁不乐的出去了,楚明秋让尹秋莹坐下,给她倒
了杯水。

“阿姨,平安考大学这事,我是这样想的,尊重他个人意见,然后尽量让我们的意图影响他。

尹秋莹眉头微皱,不解的看着他,楚明秋说:“我也希望他考大学,我们的目的是将来他能生活得快乐幸福,所以,让他干他喜欢的事,快乐的生活成长,您说对吧。”

尹秋莹想了想,叹口气:“可打球能打一辈子吗?”

楚明秋肯定的点头:“可以,如果他喜欢,愿意在上面努力,那么将来,他也可能进国
家队,将来球员退役,还可以当教练,很多教练都是球员退役后转变来的,就算当不了教练,最差也能到学校当个体育老师。”

“大学学习,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楚明秋继续说道:“目的是什么,是好好生活,快乐幸福,您说是不是。

尹秋莹缓缓点头,楚明秋说道:“萧叔叔生前是燕京电影厂的编剧,您肯定也见过不
少演员导演编剧,这些演员导演编剧,有几个出人头地的,那条路更窄,可想当演员的年青人依旧很多,而且家长也支持。”

“阿姨,今后,国家将走向正常,文艺体育将获得大发展,从事体育工作,也是非常好
的工作。”

尹秋莹想了下:“可,他能打出来吗?”

“六岁的时候,我送他一个篮球,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玩篮球,去年,他们球队获得
燕京中学篮球队比赛亚军,而他则获得最佳投手,阿姨,这是非常难得的,他在一所普通中学,要战胜那些体校的学生,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去年,小平安的球队在中学联赛中,战胜众多强手,只比体校球队少赢了两场,屈居亚军,小平安在球队中打组织后卫,是球队里得分最多的队员。

小平安在球队中身高马大,开始教练,也就是体育老师,让他打中锋,楚明秋去看过后,便与教练商议,让他改打组织后卫,小平安在这个位置上,果然光芒万丈。

“其次,他能打出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为这个理想努力,这比结果
更重要。”楚明秋郑重的说。

尹秋莹叹口气,她知道两个孩子都对楚明秋更信任,小不老甚至是爱恋,楚明秋过生
日,她居然跑出队里,专门去买了生日蛋糕,她过生日,楚明秋也去买蛋糕,而且,持续了十年。

这曾经让她暗暗担心,可她在暗中观察,俩人都没什么,楚明秋和左雁的感情稳定,她对不老旁敲侧击,也没有发现什么。

尹秋莹无法说服楚明秋支持她,只好答应,先看看,于是,尹秋莹走了,楚明秋想了想,放下报告,反正已经被打断了,他去了平安的房间。

平安正在看书,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高考了,现在正是冲刺阶段。

“哥,妈答应了吗!”小平安看到楚明秋推门进来,便急切的问道。

楚明秋点点头,小平安顿时高兴得跳起来:“万岁!”

楚明秋看着他,微微摇头,小平安嘿嘿笑着扑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肩膀:“哥,你太厉
害了!”

“你先别激动,坐下。”楚明秋指着藤椅说道。

小平安笑呵呵的坐下,楚明秋严肃的看着他,他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小心的问:“哥,
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我和你妈妈同意你打球,不过,不是去燕京队,而是去燕京师范大学体育系。”

小平安顿时苦着脸,哀叹道:“哥,不是这样的,这燕京队是专业队,大学是业余球队。

要不这样,”楚明秋说“你先考,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与学校商议,要求延期入学。”

小平安哭丧着脸,不肯答应,楚明秋想了想,这个时期能不能延期入学,能延多久,谁
也不知道。

“这样吧,你先复习,我和你嫂子商议下。”楚明秋起身说道。

小平安无奈的点头,楚明秋走了,他到房间里,让左雁去打听下,师范学院能不能延期入学,能延多长时间楚明秋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小静蕾鬼鬼祟祟的到了平安的房间。

“你个大傻瓜,这有什么难的!”小静蕾神情轻蔑。

小平安愁眉苦脸:“哥和妈都要让我去高考,唉。”

“你个笨蛋,你答应我个要求,我给你出个主意。”小静蕾低声说道。

“成啊,只要能打球,别说一个了十个都行。”

十个,太多了,将来你会后悔的,这样吧,三个。”小静蕾顺势涨价。

“成!”小平安很爽快小静蕾伸出手,俩人击掌为定。

“你个笨蛋,这高考又不是舅舅和你妈进考场,你不晓得考不上吗!”

小平安觉着自己能考上,学校几次摸底测验,他都名列前茅。

小静蕾狡诈的摇头:“你真笨,你考试的时候,不能考低点,做题,做对很难,做错还难吗!”

小平安恍然大悟,冲小静蕾抱拳:“着啊!还是你聪明!”

两个小家伙嘿嘿的相视而笑,小静蕾探头出去看看,悄悄跑了。

楚明秋和尹秋莹都没想到小静蕾居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他和左雁商议后,回去继续写报告。

第二天,他便拿着报告到薛老的办公室,薛老很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快。

“昨晚熬了个通宵,”楚明秋笑道:“报告给您了,您批评指点,我找个地方补一觉。”

薛老点头:“成,我看看。”

楚明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个同学已经来了,告诉他,今天要去燕大上课,楚明秋都忘了,今儿还有课,只好又和他们一块去燕大。

这个时期的经济系就没有纯粹的经济系,都叫政治经济系,今天要上的课是《政治经济学》在古震让他去之前,楚明秋还以为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这本书,他曾经看
过,不但看过这本,还看过《资本论》,便提醒古震,他已经学过了,古震还考过。

古震告诉他,这次是陈岱孙先生的课,他讲的更贴近中国实际,古震也坦承,自己对政治经济学并不擅长,他擅长的是会计。

楚明秋只好去了,一堂课下来,他就承认,陈岱孙果然是大师级经济学家,不过,古震
还是搞错了,陈岱孙的课叫《政治经济学史》去燕大上课的不少,秦永丹和单倥也去了,
群社科院的研究生在阶梯教室外等着。

“听说了吗,”秦永丹凑过来低声问道,楚明秋纳闷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秦永丹依旧压低声音:“下个月,所里邀请匈牙利的经济学家科尔内来讲学。”

楚明秋微怔,这个消息并不出奇,所里很多人都知道,经研所成立后,很快便开始对外交流,其中邀请外国专家来讲学,是重要一环。

很多年后,有人说中国没有经济学家,因为现代所有经济学说都是外国人提出来的。

这话有道理,也没道理。

中国传统上便没有经济学这门科学别说经济学了,除了儒学,其他现代科学都是从西方引进的,除了经济学,还有物理学化学等等,都是从西方引进的,而且经济学,更是一门
社会学,没有长期的社会实践,压根不可能有突破性的经济理论。

邀请外国专家来华讲学,楚明秋就听薛老和许涤新古震他们商议过多次,古震还问过他,他推荐的是芝加哥学派的弗里德曼,这人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派的旗手。

“这不是什么新闻吧,我都听薛老说了几次了。”楚明秋眉头微皱,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还有个消息你就不知道了吧。”秦永丹低声说:“所里要派人去美国作访问学者
。”

楚明秋点头:“我听说了,不过,这访问学者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吧,我们还是学生,访
问学者,还轮不到我们吧。

秦永丹摇头:“不一定,许所说了,可以扩大范围。

“拉倒吧,再扩大范围,咱们也就刚入学,学生呢,过两年,还差不多。”楚明秋摇头,这个话,他前段时间就听薛老和许涤新在闲聊时聊过,可他压根没往这上面想,他们还是
学生,距离学者还远着呢。

“第一期肯定不行,”秦永丹说道:“第一期只有五个人,去一年,第二期在明年,我
估计我们可以争取下。”

楚明秋疑惑不,这与他了解的情况不一样,许涤新和薛老聊天时说过,美国方面还没
答应,怎么名单就定了。

楚明秋当然不知道,这向欧美派留学生,还是他力主的,这比原时空提前了四年,原时空中,七八年才向美国派出第一批留学生。

提前了四年,第一批留学生有数人已经回国,剩下的都在攻读博士。

四年下来,中美两国的交往增多,两国教育机构的合作也增多了,所以,这次向美国派出访问学者,也就水到渠成。

当然,这个时期,正是中美的蜜月期,吉米卡特总统对中国的态度非常友好,在某种程度上,比尼克松还要友好。

单倥也插话道:“小楚,你英语很好,可以争取下。”

楚明秋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要去,也还是你和永丹先去。

“哦,这怎么个说法?”秦永丹纳闷的问:“我的英语水平我知道,别说说了,就算听
也挺困难。

楚明秋耸耸肩:“以你的刻苦,到了美国,三个月就够了“再说了,我去了美国好几次,”楚明秋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去不去都没什么。”

“你怎么学的?外语这样好!”单倥问道,九中中学的外语是俄语,英语也是自学,背
了一肚子单词,应用却很少

“呵呵,单兄啊单兄,九中谁不知道,你是九中的三好学生,根红苗正成绩好。”

楚明秋打着哈哈。

单倥苦笑下:“你丫少打哈哈,公公,三年初中,全年级第一,没拿过一次第二。

对秦永丹和单倥,楚明秋始终保持警惕,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样的事,概率太低,多数时候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出国留学,”楚明秋略微沉凝便苦笑道:“这事,唉,以后再说吧。”

“怎么有难处?”秦永丹问道。

“家里一堆事呢,”楚明秋叹口气:“到时候再说吧。”

要出国留学,岳秀秀那就是一个关口,楚明秋很清楚,别说出国了,就算离开时间长点,老妈就坐立不安的。

大串联时,他出去了几个月,岳秀秀几个月下来就瘦了一大截。

“对了,单倥,你结婚没有?”楚明秋问道。

单倥苦笑下:“还没呢,我这身份,农村的,看不上,城里的,看不上我。

“眼光太高了吧,”楚明秋摇头表示不信,单倥条件不错,一表人才,加上才华横溢,
这个人可不是关从容那样的银样镴枪头,绝对有才华。

“我可听说了,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你插队那距离米脂不算远吧,没找个回来?

单倥苦笑下,当胸给他一拳:“去你的!”

“你都三十多了,再不结婚,就成老大难了。”楚明秋笑嘻嘻的继续开玩笑。

秦永丹是结婚了的,老婆也是高干子弟,他也笑呵呵的插话道:“他呀,在陕北窑洞里,每天抱着本书,窑洞里看,田间地头,有点时间便看,那有时间谈恋爱,本来他们知青点有个女生,也是燕京的,好像是什么研究所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也是高干,对他有意思,可他呢,木头似的,压根不理,要不然,他可能早就回来了。”

“我就说嘛,单哥,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怎么会没女朋友。

几个人闲聊着,过了会,下课铃响了,阶梯教室的门开了,大群学生涌出来,匆匆走向
下一个教室。

等他们走了,社科院的研究生们立刻进去抢占了前面几排位置,他们的人不多,却把
最中心的位置抢了。

“给谁占的位置?葛兴国?”秦永丹看到楚明秋多占了个位置,好奇的问道。

“对,你不是不知道。”楚明秋将书本拿出来,这书本可不是书店卖的,而是燕大自
己印的,大学虽然恢复招生了,可课本却还没解决,只能让老师自己编没一会,大群学生涌进来,看到他们,知道是社科院的研究生们,两边也不是第一次在一起上课了。

葛兴国背着黄色军书包进来,楚明秋把他叫住,葛兴国看到他,秦永丹也冲他招招手,葛兴国笑了下便过来了。

“看到猴子没有?”葛兴国放下书包便问。

楚明秋摇头,猴子考上了燕大中文系的研究生。

“这家伙,进来没多久就后悔了,想要转系,从中文系转到经济系来。”葛兴国解释
道:“这段时间都跟着我们上们上课。

楚明秋闻言不由乐了:“嗯,揣着菜刀上街的主,怎么看都不像书生。

“哈,”秦永丹也乐了,无论猴子还是葛兴国,在他和单倥面前都是小辈:“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葛兴国冲单倥微微点头,单倥也点头回应,葛兴国问楚明秋:“最近在忙什么呢?前儿没见你来上课。

“没来自然是有事,”楚明秋说道:“陪领导到小李村考察去了。”

葛兴国楞住了,紧紧的盯着他,楚明秋叹口气:“小李村的发展已经到瓶颈,而且,我
感觉,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这次去考察,发现,他们的发展还不错,市场还有,就是缺资金和人,下一步,要发展,就必须走到阳光下,才能解决这两大问题。”

“不会有事吧。”葛兴国担心的问道“不会,领导被震住了,原定考察天,结果还在
村里住了一宿,昨儿上午才回来。”楚明秋微微摇头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将来,国家是发展经济为主,只要能发展经济,其他都好说。

“你们上那考察?许所昨儿回来就很兴奋。”秦永丹也很好奇“淀海区,有个红旗公社,原来叫白塔镇,从白塔镇往山里走三十里左右,有个小李村,我们就上那考察去了。”

“白塔镇,我知道,去看过,听说那白塔有几百年了,”秦永丹说道:“去那考察,那小李村有什么特别吗?

“当然特别了,一个小村子,百十号劳动力,全年总产值,五百万,你说特别不特别“
啊!”秦永丹张嘴结舌,不相信的叫出来。

单倥要稳重多了,眉头微皱,很是好奇,他当然清楚,楚明秋不可能在这上面撒谎。

“五百万!太棒了!”葛兴国兴奋的笑了,拳头紧紧握起:“那年,我们去,还不到三百万吧,这么快就五百万了。

“这经济发展有个加速度问题,一块钱挣十块钱很难,十块钱挣一百,也难,可有了一百万,挣到五百万,就比较容易了。这个在经济学被成为加速扩张。

葛兴国点点头,正要开口,上课铃响了,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一个老人推门进来,整
个教室鸦雀无声。

这一批学生,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参加过红卫兵,走过大串联,上过山,下过乡,走进课堂前,都有丰富的人生经历,与那些高中毕业就考上来的应届高中毕业生相比,他们已经
是完全成熟的成年人,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们走进校园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学习积极性,这一批学生也被称为黄金一代,三十年后,他们大多数成为这个国家的中坚
力量.

薛老拿着调研报告走进许涤新的办公室,许涤新抬头看着他,薛老将报告放在他面前。

“看看吧,小楚已经赶出来了,”薛老说着便坐下,顺手拿出烟点上。

许涤新并没有立刻拿起来看,也点上烟:“怎么,您怎么看?

“老古没说错,这家伙比我们胆大。”薛老思索着说:“这份报告中最有意思的是,
他提出,我们正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在这个阶段,不能完全实行全民所有制,主张实行多种所有制并存,特别是在服务业轻工业和农业上,主张实行市场经济,认为现行的计
划经济,难以释放生产力。

许涤新忍不住笑了:“有冲劲好,国内经济理论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新理论,死气沉
沉的,让年青人去冲一下也好。”

薛老点点头,这是国内经济界的现状,过去三十年,经济学研究就在计划经济中打转,不能越资本论红线一步,古震就是例子,稍稍超越,就受到严厉批判。

“访问学者的事,上面有回复没有?薛老问道。

“还没有,我问了下,美方基本同意,现在就剩下了学校了。”许涤新说道。

“那我们也要准备,名单定了没有?”薛老又问。

许涤新摇头:“您是知道的,这事,八字才一撇,讨论名单还早。

薛老迟疑片刻:“能不能把小楚加上?”

“小楚?”许涤新眉头拧成一团:“他还是学生,再过一两年最好。

访问学者的事,他们在小范围内取得共识,主要是派四十岁的副研究员去,之所以选
四十多的研究员,主要是没有三十多的研究员。

薛老皱眉思索片刻,轻轻叹口气:“我们的经济体制有问题,问题在那,我们也知道,
可就是缺少理论突破,小楚这份考察报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提法好,我看值得研究。

薛老许涤新都是老经济了,在经济领域摸爬滚打一辈子,很清楚现行体制的弊端,但
要改,怎么改,也有大致方向,可问题是,朝这个方向走,就意味着要突破计划经济理论,引入市场经济,就需要政治理论提供支撑。

这就麻烦了。

社会主义等于计划经济,社会主义只能搞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

别说政治人物了,就算经济学家也陷在这个坑里,爬不出来。

所以,薛老看到这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立刻就感觉这里面的巨大价值。

咱们是在搞社会主义,不过咱们这个社会主义很原始,需要慢慢发展,既然需要发展,那就不能实行高度计划经济,而应该采取多种所有制形式。

这就在计划经济的坚冰上打开一个缺口许涤新看薛老没再说什么,便开始看报告,两天考察,楚明秋居然写了两万多字的报告,前面两部分比较普通,第三部分也没多少出奇,没有脱离经济学报告,可第四部分,价值就大了,初级阶段,简直是突破性的。

正看得津津有味,门开了,古震来了,与他谈科尔内讲学的安排。

科尔内是匈牙利经济学家,在东方经济学界小有名气,他就主张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要相结合,不能只依靠计划来调节经济发展。

这是十多年来,外国专家首次来中国讲学,也经研所成立以来,首次邀请外国专家来
华,所里非常重视。

专门成立了接待小组,古震是接待小组组长。

根据外交部反馈的情况,科尔内一行五人,除了科尔内还有个翻译,以及三个匈牙利
的同行,他们的意思不仅仅是讲学,还要作交流。

俩人商议好后,古震起身准备走了,许涤新却说道:“老古,按照计划,我们下半年可
能会派访问学者去美国,能派几个还不清楚,你觉着楚明秋行不行?

古震想都没想便答道:“从能力上说,没问题,不过,访问学者首先得是学者,他还是
个学生,这个时候就派出去,感觉有拔苗助长之嫌。

许涤新沉凝下来,古震笑道:“怎么,这小子又闹出了什么ㄠ蛾子。”

许涤新摇头,笑道:“前两天,我们陪吴副总理去小李村生产队考察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就在燕京眼皮子底下,居然作出这么大一篇文章。”

古震楞了:“你们去小李村了!这小楚怎么会向你们透露小李村!”

“你也知道小李村?”许涤新略微有些意外,赶紧问道。

“我在小李村待了三年多,六六年就去了,六九年才离开。”古震坐下说:“这小李
村发展非常好,小楚花了不少心思,这十多年,一直在他关注下。”

说到这里,他有些奇怪的看着许涤新:“这个村子的发展一直是秘密,他怎么会透露
出来?

许涤新也很惊讶古震居然六六年便去了小李村,居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随即想起,小李村的情况,心里也就有几分释然“老古,你这嘴也够紧的,居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古震露出一丝笑意:“别说我了,六六年,红八月,小楚以五七学校的名义,把一批教
授老师还有戏剧界人士,都集中到小李村,名义上是学校,实际上是保护,这批人总共有一百多人,你看,小李村的秘密泄露没有,压根没有。”

许涤新更加惊讶,好奇的问:“他怎么做到的?他们最初是怎么发展的?”

“小楚是市场经济的信奉者,”古震说道:“最初,小李村的产出,猪肉,鸡,鸡蛋,这
些都是通过黑市卖出的,那时候,规模小,这条路走得通,至于为什么走黑市,很简单,黑市价格高。

“黑市!”许涤新先是惊讶,随即又皱起眉头:“他怎么作的?”

“他自己不作,他没在这上面挣一分钱。”古震正色道:“他组织了一个类似销售公司那样的组织,这些人联络了一些食堂和饭店,每天送,具体怎么运作的,我不知道,你得
问他。

“他还作过这些事!”许涤新忍不住摇头:“他收破烂是怎么回事?

“这事啊,得从六五年说起。”古震把楚明秋为何不读书了,为了不下乡,又找不到
其他工作,只好去收破烂。

正说着,敲门声传来,许涤新叫进,推门进来的正是楚明秋。

“老师也在,”楚明秋看到古震,便笑了笑:“许所,薛老说,他的意见都交给您了,我能看看吗?”

许涤新微怔,翻看了下,果然在最后一页找到薛老的意见,薛老的意见不多,只有半页纸。

许涤新将那半页纸给了楚明秋,楚明秋有点意外:“就这么点。”

“呵呵那说明薛老赞同你的观点。

许涤新笑道,楚明秋嘿嘿笑了笑,半页纸,很快便看完,果然,薛老没有作什么修改,只是针对第四部分作了点补充。

“小楚,你怎么想起把小李村拿出来”古震问道。

楚明秋略微想想才说:“两个原因,政治气候变了,小李村发展已经到瓶颈了。”

“政治气候变了,粉碎四人帮后,那种高压似的政治气氛没有了,虽然有两个凡是,但那更多的是针对以前,现在要宽松多了。

其次,小李村不可能永远藏起来发展,而且,他们现在也遇上了瓶颈,不如就此公开。”

古震还是有几分担心,小李村越轨的地方太多,上级会全部支持吗?

“不会有事吧?

楚明秋点头:“没什么,反正迟早的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主动。”

楚明秋还没有狂妄到白己会影响历史发展,中国注定会转向经济建设为中心,按照共产党的传统,一定会树典型,小李村若成了典型,除了政策资金上的好处,还无形中为他们打了广告,到时候,全国主要报刊都会报道小李村,小李村大名将响彻中国大地。

“小楚,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组织小李村的销售队伍的?”许涤新插话问道。

楚明秋微怔,随即明白他的问题,想了想,叹口气:“还能怎么,金钱刺激吧,那几年,
学校停课,学生都上街了,最初是想给他们找点事作,别去打架,后来楚宽远,就把他们组
织起来。

楚明秋不想谈这个问题,至少不想深入的谈,便有意带歪话题。

“六七年时,楚宽远还办了个地下工厂,生产拉杆箱,”他很得瑟的望着古震:“你知道他怎么办起来的?

“怎么办起来的?”古震下意识问道。“简单啊,六六年六七年不是混乱吗!

学校都被红卫兵控制着,他便以办校办工厂的名义,开了个工厂,所有手续都完整,银行开户后,这家厂就从学校消失了,不过呢,学校也没投资,所有设备都是他们自己掏钱,
没用学校一分钱。

“厂子办起来后,就几台机器,所有工人就六七个,可产值高得惊人,他们实行的是几件工资制,最高时,每个月每个人可以拿到两百多块。”

古震忍不住摇头,那时他已经在山里了,许涤新则很好奇,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毕竟是地下工厂,销售是个大问题,”楚明秋接着说:“楚宽远便找了帮兄弟,出厂价给他们,每卖出一个皮箱,可以得两块钱,至于他们卖多少,高出来的,全归他们。”

“西单商场的同类皮箱,卖价是五十他们的成本才十六块,出厂价定的二十六,提两
块给销售,我问过销售,他们最高才卖五十,绝大多数都是四十到四十五。”

楚明秋说着不住摇头,许涤新也忍不住摇头叹气,古震也深深叹口气:“咱们的经济
体制是有问题,完全不管市场,是不行的。”

于是话题彻底被带走了,楚明秋也点头:“老师说得对,计划经济下,几乎消灭了市场,我看过科尔内的著作,他认为计划经济其实就是短缺经济,他主张计划和市场结合,这与我的观点相同,不过,他认为计划为主,市场为辅;这点上,我认为值得商榷。

“你觉着应该以市场为主?”古震问道。

楚明秋点头:“是,老师,市场才是主体,商品在生产中产生价值,在流通中也同样有
价值增加,同样的商品,有的卖十块钱,有的卖到二十块,这得益于流通中增加的价值。”

按照社会主义传统经济理论,商品只在生产中产生价值,流通中是不产生价值的,楚
明秋的这个观点又突破了传统。

“离经叛道!”古震扭头对许涤新笑道,这个笑有几分得意。

许涤新差点笑出声来,点头:“这样的离经叛道,最好多一点。

楚明秋佯装惶恐,讨好这些老人家,他有一整套招数。

三人谈笑风声,楚明秋恰到好处的恭维和节奏,让古震和许涤新在兴奋中不知不觉的跟着他的节奏走。

第二天,许涤新将报告交还给他,同样也多了一页修改意见,同样集中在第四部分。

楚明秋仔细看过后,也没有完全照搬略微修改,然后才交给许涤新。

许涤新看过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笔把署名顺序改了,楚明秋将薛老放在最前面,自己的名字放在最后,许涤新则把楚明秋的名字放在最前面。

许涤新将报告交给打字室打印出来,然后便送到国务院上交到吴副总理办公室。

没有多久,纪思平便给楚明秋打电话,让楚明秋好好利用小李村的事,把这个故事讲
好。

楚明秋心知肚明。

两天后,燕京日报在头版刊登出一篇连载,顿时轰动全市,也惊动了中央。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小李村没有盲目抓革命,而是将注意力始终放在发展经济上,社
员们说我们这里都是无产阶级,国家救济粮晚来一天,我们就要饿肚子,你们先造反,我们先解决肚子问题。

朴实的社员没有什么理论,也不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道路,什么是社会主义道路,不
过,他们知道,不管什么主义,首先要解决肚子问题。

马克思说,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表现在解放生产力。

小李村的社员们知道这句话的没两个,但他们从最朴实的生活问题出发,开始了改变村子贫穷落后面貌的奋斗。

现在,十三年过去,小李村不但解决了吃饭问题,他们发展出种植园,养猪场,养鸡场,酿酒作坊,机械厂;全年实现产值五百二十万,平均每人,包括老人和小孩,实现年产值近
四万元,这是个巨大的飞跃。

报纸刊登后,燕京日报编辑接到无数读者电话和来信,有人热情支持,认为小李村的
发展证明了,实践才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论断是科学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

反对的主要是不相信,认为不可能,而且,小李村违反了农业学大寨的指示。

“小秋,公社和区里来检查工作,区委书记和公社万书记都来了。

电话直接打到经研所,楚明秋听到李金田的声音里有几分慌张。

“金田,别慌,告诉三叔,实话实说,村里的产品主要提供军队,没什么害怕的。”

“不过,金田,告诉三叔,上面可能会增加队里的调拨,这个要酌情考虑,先不忙着答
应。”

上级的反应很快,公社和区里很快便组成联合调研组,到小李村调研。

楚明秋可以想象,村里现在鸡飞狗跳的样。

“我看,小李村的发展,正好符合经济发展规律,如果我们农村都这样发展,绝大部分农村都能发展起来。

楚明秋刚到门口便听见秦永丹在大声说道,小李村对社会的震动如果是停留在政治
上,那么在这些研究经济的人中,更多的是看重其中蕴含的经济发展模式。

“小楚,你怎么看?”

房间里人不少,连丁维山都来了,大家讨论的话题便就是小李村。

“小李村?”楚明秋看着他问道,单倥点头,楚明秋略微想想才说:“小李村实际走的是市场化道路,我们农村现在实行的公社制,这个体制政治含义更多,实际上与工业的毛
病相同,管得过死,忽略了市场和人的因素。

在产品上,推行工农业剪刀差,人为压低农产品定价,可实际上,这对经济发展没好处,为什么呢?

孤立的产品没有意义,产品要进入市场,被交换出去,才有意义。

长期的工农业剪刀差,严重压低了农民的收入,农民没有钱买工业品,这直接导致投
资回收期延长,工业发展放慢。

“我们说的是小李村,小楚,走题了吧。”单倥含笑问道。

楚明秋耸耸肩:“没有,小李村走的其实是市场经济道路,由于小李村的情况特殊,所以,他能瞒着上级,不走那种大统的生产方式,产品就直接拿到市场上去卖,同时根据市场反映,改进产品,这些年,小李村走的都是这条路,产品销路很好,积累非常快。

“那就是黑市买卖?”单倥很精明,立刻察觉楚明秋没说的东西。

楚明秋点头:“最初是走这条路,不过,后来就改了,黑市也吃不下他们的产品,于是
便连续军队,卖到军队去了。”

“这下合理了。”单倥点头。

楚明秋一下乐了:“可军费也是有限的,于是他们只好再开发市场,对产品进行深加
工,制成腊肉腊鸡,这样可以保存比较长时间,也就有了长途贩运的可能。

单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秦永丹插话问道:“现在农民要求包产到户的呼声比较高,
小李村并没有包产到户,如此看来不搞包产到户,也照样行。”

“是不是实行包产到户,要根据实际情况确定,”楚明秋正色说道:“关键在当地的
实际情况,具体到小李村,他们已经走过了小农模式,正走向工业化农业,所以,小李村绝
对不能搞包产到户,但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

“对,小李村的例子就证明了,现在农村搞的公社制,是走了一条错误道路,”丁维山插话道:“应该解散公社,重新回到乡镇制上,至于农民要种什么,由农民自己决定。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秦瑞安开口道:“我们过去搞左倾,社会生产组织
也是左倾,这种大一通的生产方式,要变一下。”

“对,必须否定文化大革命,”程祥明也说道:“现在工厂也是死气沉沉的,必须进行市场化改革!”

粉碎四人帮后,政治空气缓和,大批走资派右派平反摘帽,各种思想开始冒头,经研所又是最前沿的地方,所里的风气也比较开放,经过十年锻炼的年青人,开始活跃起来,各种思想都有人讨论,当然,这种讨论还局限在经济方面。

邓小平放下手中的报纸,这是秘书拿来的,平时他看的报纸都是摘要,但最近几期燕
京日报,他都认真看了。

小李村,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山村,这几天,突然名声大噪,别说普通人,连中南海都惊
动了。

秘书进来低声告诉他,吴副总理来了,邓小平收起报纸,吩咐快请。

邓小平起身站起来,吴副总理推门进来,俩人简单的握手。

刚坐下,吴副总理看到沙发上的报纸,头版便是小李村。

“老吴啊,你们可放了个大炮仗。”

邓小平点上烟,说道。

“大炮仗!我到希望这炮仗越响越好,”吴副总理叹口气:“这小李村,我亲自去调研考察的,唉,感触很深啊!”

邓小平看着他,目光闪烁,含笑问道:“这个小李村,真有五百万?好家伙!”

吴副总理点点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搞了三十年社会主义,可社会
主义倒底该怎么搞,马克思没说,我们现在的搞法就是对的?

他摇摇头:“老百姓不支持不赞同。”

他拿起报纸:“这上面压根没说,小李村为了防范上级,在山口设了消息树,放了狼烟,防上级就跟防鬼子似的,小平同志,我们必须改弦更张,两个凡是,是错误的,我们不应该讳言主席的错误,对文化大革命应该全面否定,刘少奇彭德怀陶铸,都应该平反。”

邓小平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这突如其来的表态让他有点意外,在高层政治光谱中,
吴副总理是中间稍稍偏华国锋,这不是他多支持华国锋,而是出于对主席的感情。

华国锋是主席选的接班人,目前是党的最高领导人,按照组织原则,支持他是理所当
然。

可这只是普通党员的要求,党内多次高层斗争,从陈独秀李立三到王明张国焘,高层
斗争多次是针对最高领导人。

主席还活着时,邓小平便下决心要否定文化大革命,否则也不会有批邓反右了,这个
决心一直没变。

不过,他也很谨慎,小心的争取力量,华国锋占据中枢位置,这让他具有了天然的合法性。

争取最高权力,但要避免党的分裂,最好能让华国锋支持他的政策,如果不能,也要让他和平交权邓小平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中国要改变,也必须改变。

吴副总理突然抛出一个小李村,这本身就个很有意思的事,现在又提出这样的观点,
这让邓小平心里很高兴。

不过,政治斗争的复杂性,让他很谨慎也很小心。

“对文化大革命,我的态度始终如一这是一场错误的运动,谈不上革命,甚至可以说
是倒退。”邓小平缓缓说道:“至于主席的问题,我认为应该由政治局,不,由全党讨论。

吴副总理点点头:“您说得对,我们搞了三十年社会主义建设,有很多经验教训要总
结,特别是在经济建设上,现在党内,思想僵化教条,好像过去三十年,一点都不能违背,一点都不能踏错!呵呵,小李村就没走那条路,可却发展起来了,我把小李村的调研报告上报了中央,建议中央下发全党。

邓小平微怔,连忙问道:“那个调研报告上报中央了?我怎么没看见?

吴副总理也有点意外,皱眉说道:“我前天就上报中央了,怎么,您没收到?

邓小平神情严肃,把秘书叫进来,问他有没有收到小李村的调研报告,秘书表示没收
到,邓小平让他去查一下,这中间有什么问题。

秘书立刻出去,吴副总理皱眉:“这怎么回事?这里面有问题。”

副总理给中央的报告,都是通过国务院办公厅转交分发,不应该有拖延

邓小平眉头拧成一团,神情不屑:“不管他。

吴副总理目光中有警惕:“小平同志,我准备正式向中央提出,为彭德怀陶铸同志平
反,另外,还有刘少奇同志,根据目前复查的情况,都是诬陷,也应该平反,不过,他的问题
稍微复杂点,材料再搞扎实些,可以放在彭德怀陶铸同志之后。

邓小平猛吸口烟,透过烟雾看着吴副总理,点点头说:“很好,彭德怀同志,陶铸同志,他们的问题,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还有刘少奇同志,都是林彪四人帮污蔑,毛主席偏听偏信,我就不相信,党的主席,国家主席,元帅,都是叛徒,长征的时候,没叛,抗战的时候没叛,新中国了,还成了叛徒工贼,这不合常理。”

“老吴,按照组织分工,你负责组织这块,要从组织上做好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

“请中央放心,这些年,冤假错案太多,每次经过西单北大街,看到外面排着的长队,
心情都非常沉重。”吴副总理叹口气:“前段时间,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邓小平沉重的点头,吴副总理接着说:“这些天,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农业学大寨,
小李村不学,结果取得大发展,这说明,我们的经济体制有问题,有大问题,与马克思说的
社会主义下,生产力能得到快速发展,与这个结论不符,我的意思是,包产到户,可不可以
先在一两个省,找几个县,搞试点,看效果,效果好,就在全国推广,不好,那就不这样搞。”

邓小平又点上一支烟,吴副总理也取了支烟点上,邓小平说道:“这个主意好,就找几个穷的地方搞,就算失败了,也不影响大局。”

略微迟疑,邓小平说:“这样,你和先念同志商议下,看看那个省合适。

吴副总理点头答应,不过,他皱眉说:“先念同志反对包产到户。”

“没的啥子,先念同志或许不赞成包产到户,但,找几个公社尝试,也不会同意。”邓小平很有把握,中国该怎么变,他也在考虑,也在寻找突破口。

正说着,秘书敲门进来,向邓小平报告,吴副总理交给中央的报告,在办公厅汪厅长那,汪厅长说这份报告要经过中央讨论后再下发,如果我们要,他可以提前送一份过来。

邓小平闪过一丝怒色,吴副总理皱眉,这很不正常,报告都没看,怎么讨论,而且,一般这种讨论是要下发到基层的文件才进行,国务院和政治成员之间是不需要专门讨论的。

秘书接着汇报,已经让他们马上送一份过来,邓小平阴沉着脸点头,秘书悄悄退出去。

吴副总理很生气:“东兴同志,这是要做什么!国务院的报告还要讨论!这是违反中央规定的。

邓小平沉默半响,才缓缓的说:“东兴同志在粉碎四人帮中,立下大功,不过,这样作
是错误的。”

“我看他就是翘尾巴了!”吴副总理依旧很生气,汪东兴在抓捕四人帮中的确立下大功,政治地位和权力也因此上升和增强,可若论资历和能力,他就差得太远,邓小平已经指挥大军纵横太行山,吴副总理已经是冀东领导人时,他才是科级干部,担任过边区医院副
院长等中低级职务。

不过,他坚决忠于主席,深受主席信任,四五年以后,长期负责中央的警卫工作,建国
后,长期担任中央警卫局局长,负责指挥御林军8341部队。

所以,他在邓小平和吴副总理面前,都是小辈,他比华国锋还不如,华国锋多少过地方诸侯,他却长期在中央任职,而且还是中央警卫团这个要命的位置,压根就没有基层力量。

这在政治光谱中,非常重要。

吴副总理走后,他的报告也已经送到,邓小平拿起报告仔细看起来,越看越有兴趣,小小一个村子,百多号人,实现产值五百多万,每年分红就拿几千元,这比他这个副总理的工资还高。

然而更让他感兴趣的是最后一部分,报告人很显然在这方面费了不少心,在这一部分,他指出了农村经济的弊端,从历史,理论上指出目前存在的错误,提出对农村经济体制进行改革,要进行全面的改革,从生产组织方式,分配方式,并提出先在小范围内试点,成功
后再推行全国。

作者预料到可能引起争议,所以,他提出中国目前的社会主义是处在初级阶段,压根
没办法完全消灭私有制,也没办法对全国实行计划经济,主张以计划为辅,市场为主的调
节方式。

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论断一下就吸引了邓小平。

“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有意思,”邓小平看到最后的落款,那个熟悉的名字居然排在
两个著名经济学家之前:“原来是你这小家伙。”

他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摁响铃声,秘书推门进来,他抬头吩咐道:“明天的工作推了,
我们去小李村看看。

秘书没有动,邓小平又补充道:“其他人就不通知了,让燕京市委派个人给我们当向
导。

再度迟疑下,他又摇头:“算了,市委就不必打搅他们了,通知经研所,让楚明秋给我
当向导。”

秘书又问:“什么时候出发,楚明秋同志来国务院等吗?

“不用,让他九点在研究所门口等我们。”邓小平说楚明秋万万没想到,居然又接到通知,又要陪领导去调研考察。

“这次是谁啊!”他下意识的问道。

不过,这次许所没告诉他,只是让明天在经研所门口等着,会有人来接他。

第二天,同样三辆吉普车在经研所停下,楚明秋上车才看到邓小平“邓副总理,是您
啊!”楚明秋诚惶诚恐的样子,让邓小平不由莞尔一笑。

“你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变胆小了,上车。”

楚明秋扭头看看,后面两辆车显然是安全保护人员。

“怎么是吉普车,这车可癫了。”楚明秋上车后便开口问道。

“吉普车越野性能好,这红旗车出去太招摇了。”邓小平说道“我是怕癫着您,我其实挺喜欢越野车的。”楚明秋笑道“我可没那么娇嫩,”邓小平笑道,俩人随意的闲聊了几句,吉普车速度不快,司机很有经验。

“你那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你是怎么看的?”邓小平开口把话题拉到正途上来。

“这几天,我也在想,”楚明秋解释道:“资本主义分几个阶段,马克思说,社会主义
是诞生在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物质极大丰富后,可我们呢,我国是从封建主义直接过渡到
社会主义,几乎没有经历资本主义阶段。

过去三十年,我们的经济体制,直接从封建主义的自然经济,一下就过渡到社会主义
的计划经济,这个步子,从现在来看,是快了点。

而且,从三十年发展的经历来看,我们的计划很粗糙,有时候完全不准确,这其中还有领导人拍脑袋决策,就像大跃进。

统购统销,完全相同的分配模式,消灭了竞争,损害了技术发展,打击积极性。

工农业剪刀差,人为压制农产品价格,也同样打击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农民收入低,也就无力购买工业品。

要消灭这些弊端,计划经济拿不出办法来,那就向市场找办法,所以,我的想法是引进市场经济手段。

其次,社会主义是从物质极大丰富的资本主义中发展起来的,那么社会主义的物质也应该是极大丰富的。可目前,我们的社会主义却是短缺,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发展,可发展需要投资,需要钱,钱从哪里来?

两个办法,一个是去挣,挣有钱人的钱;另一个让有钱人来投钱;有钱人是谁,欧美日,我们要作的是打开国门,与他们作生意,挣他们的钱,同时,让他们到中国来投资建厂。

楚明秋边说边注意观察邓小平的神情,邓小平抽着烟,专注的听着。

“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要不要资本家回来,我的看法是,资本家回来是不得已。

列宁在新经济政策中,就提到过类似的问题,资本家回来,其实,资本家回来,也没什
么不好资本家在中国办厂,他首先要雇用中国的工人,这有利于我们学到技术;其次,这又给我们解决了就业问题;第三,他们要向中国政府交税;第四,他们也起到鲇鱼效应,逼迫
国营企业进行革新,技术革新和管理革新。

“老王,你怎么看?”邓小平开口问道。

副驾上坐的是他的老秘书王秘书这王秘书从五十年代便在他身边工作,与他一样数
次起落,文革初期和他一块挨整,七五年再度随他一块被批判,是经受住时间考验,深受信任的心腹。

王秘书回头说道:“这资本家回来,党内的反对声恐怕比较大,另外,这市场经济,究
竟该怎么搞,我也不清楚。

“总理在四届人大上提出到本世纪末,实现工业农业国防和科技现代化,可以我们目前的条件,要实现这个目标是非常困难的。”楚明秋缓缓说道。

这个目标实际是没有实现的,到本世纪末,也就是2000年,很显然,那时的中国还谈不上现代化。

不过,这四个现代化,是个模糊的概念,现代化是什么,到什么程度算现代化,都很模
糊。

“我们要在本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就必须打开国门,走进世界经济体系中,我以
前给总理建议过,在广东开辟一个外贸加工区,专门承接外贸加工,承接欧美淘汰产能,实行特殊政策。

至于突破口的问题,我认为可以放在农业,农村太穷了,穷则变,变则通,不管怎么变,现行的公社制,是不行的。”

“包产到户,先念同志认为,这是回到小农经济,中国搞了几千年的小农经济,都没有解决吃饭问题,现在回到小农经济,就能解决吃饭了?”王秘书问道,这是他与邓小平的默契,邓小平不开口,他就保持沉默,可一旦问他,他就要开口,他问的实际就是中央的争论。

“不能这样说,”楚明秋摇头说:“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大农业,苏联的集体农庄,
美国的大农场,我们能搞吗?苏联和美国都是地广人稀,人均耕地面积几百亩,我们有那个条件吗?苏联和美国都实现了工业化,工业就业人口远远超过农业,

美国一个农民可以养活上百个工人,洛杉矶的农民可以把产品卖到纽约,新疆的农产品可以卖到上海吗?我们还不具备发展大农业的条件。

发展大农业,就意味着,有大量的农业人口要失业,要进城工作,我们的城市能提供这么多就业机会吗?

王秘书很诚实的摇头,楚明秋又说:“大农业是工业化发展的结果,用工业化方式搞
农业。嗯,这个小李村养猪养鸡就有大农业的影子。”

“哦,你说说。”邓小平一直在听,此刻却饶有兴趣的插话道。

“美国人就是用工业化流水线思维在搞农业,工业流水线是什么,专业化,精细化。

就说养猪吧,养猪就分成几个部分,猪仔,肉猪,母猪,饲料,宰杀,都是单独的产业,养肉猪的从专门养猪仔的那买小猪,再去饲料公司买饲料,养成后,再卖给肉制品公司。

有专门的科技人员对肉猪的成长进行分析,什么时候喂什么饲料,猪肉在什么温度下成长最快,肉质最好。

同样的方式也用在养鸡养鸭上,这种专业化,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同样需要资金和技
术支持,我们还是拿不出这么钱来。

其次,土地,大农业其实就是机械化农业,我们东部是平原地区,南方则是水网地带,
云贵川地区是山地,福建江西也是山地,这些地区不适合机械化耕作。

所以,我们现在搞大农业,同样不够条件,既然不够条件,那就退一步,先搞小农业。”

王秘书沉凝下没有反驳,楚明秋却又补充道:“当然,什么事都要根据当地条件来看,有些地区可以搞大农业,什么地方呢,东北,新疆,特别是北大荒,地广人稀,完全可以搞大农业生产。

王秘书没再问什么,吉普车开进山里,在机械厂门口停下,机械厂大门紧闭,楚明秋感觉有些奇怪,这个时间正是上班时间,怎么关上大门。

“小秋,你来了!”

敲开大门,五叔正惶惶然不安,看到就像看到救星似的,抓住他的胳膊:“快去村里看看吧,上面来人了,要抓三哥,还要审查账目!金田他们不服气,带着人回村了,准备和他们干!”

“这怎么能行!”楚明秋大吃一惊,怎么会抓人,燕京日报和调研报告都是按正面形
象报道的,中央的评价多数是正面的,怎么会突然抓人呢!

他赶紧向邓小平报告,邓小平眉头紧皱,却并不着急,点上一支烟后,才说:“走,过去看看。

楚明秋心急如焚,吉普车车速依旧不快,他也不敢催,焦急的望着前面。

再不快,距离村子也不算远,十来分钟后,前面出现房屋,吉普车驶进村里,村里静悄
悄的。

几个人下车后,楚明秋四下看看,没有看到人,转过一道弯,就看到前面村口处,有大
群人在吵吵闹闹的。

“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你们这样干,是要犯错误的!上级是要追究的!

我们只是让李书记去问些问题!你们不要听信谣言!”

楚明秋快步赶过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邓小平,邓小平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神情却很阴冷。

“邓副总理,我先过去看看,”楚明秋说道:“老王,你们先别过去。”

“没得啥子,我们一块过去。”邓小平说道。

楚明秋没办法,正要开口劝阻,看到老王冲他使个眼色,他改口说:“好,我先过去,您在后面。”

说完,也不等邓小平表态,便快步过去。

被村民围着的是几个干部和警察,他们的穿着明显与村民不一样。

三叔站在两个警察中间,显然已经被控制了,站在村民前的是一个穿着灰色短袖衬衣的中年人,他正声嘶力竭的冲村民们大声叫着。

“你们不要闹,李友根,犯了严重错误,欺骗上级,违反国家政策,私分集体财产,上级决定,对他实行隔离审查!”

“胡说!”有人叫道:“我们那私分集体财产了!这些都是我们省吃俭用千出来的!”

“没有党的领导能行吗!”灰色衬衣厉声喝道!

“小秋来了!小秋来了!”

众人让开条路,楚明秋从后面进来,那灰色衬衣皱眉看着他“你是什么人?”灰色衬
衣严肃的问道。

楚明秋淡淡的说:“我叫楚明秋,是社科院经研所研究生,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样扣留三叔,凭什么?”

“社科院研究生?一个学生,跑这来干什么?”灰色衬衣语气更加严厉。

楚明秋神情依旧平静:“小李村的发展与我有关系,倒是你,杨副书记,您依据那条法律扣押三叔?

杨副书记微微皱眉,打量着楚明秋,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原高科园副主任吗,怎么跑到社科院经研所读书去了。

高科园就在淀海,与淀海区委革委会打过交道,所以,楚明秋认识这杨副书记。

杨副书记是六八年调到淀海担任副书记,资历有,也有基层工作经验,在楚明秋的印
象中,这人还是干实事的,可没想到,今儿来处理小李村的居然是他。

“根据市委指示,小李村违反国家政策,还存在私分集体财产的问题,这已经是犯罪
了,按照上级指示,决定对小李村党委书记兼队长李友根,实行隔离审查。”

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现在不是四人帮横行时期,抓人是要讲证据的,杨副书记,小李村私分集体财产,这个罪名可不小,有证据吗?”楚明秋依旧平和,全村的人都期望的望着他,好像找到主心骨似的。

“我们查过账了,去年,小李村分红,每个村民达到几千元,怎么会这么高!他们这不
是私分集体财产是什么!

“数字高,这不能说是私分集体财产,私分集体财产,首先这财产得是集体的,如果不是集体的,那怕再多,也不是私分集体财产!”楚明秋很严肃的说道杨副书记楞了,随即反驳:“不是集体的是谁的?

楚明秋看着三叔:“三叔,您没解释下吗?”

三叔苦涩的叹口气:“我解释过了,这是几年的积累,原来不是不敢分吗,前几年,我
们没分过钱,钱都用来扩大生产了,这几年,挣的钱越来越多,今年又分了部分,那那是集
体财产。

“不是,集体财产!”杨副书记冷冷的质问道:“这些年,你们瞒着公社分地。

“等等,杨副书记,现在我们谈的是私分集体财产的问题,先把这个问题谈清楚。”
楚明秋打断他,咬死私分集体财产的问题。

“按照上级规定,提留就是集体财产!”

杨副书记说道三叔,您再解释下。”楚明秋看着三叔说道,其实,这是解释给后面的
邓小平听。

“队里的提留统筹,我们是按照规定留出来的,都在队里的账上,这一部分是大家伙
历年积攒下来,就是不敢分。”

“为啥子不敢分?”

楚明秋听出来,是邓小平在说话,杨副书记已经看到人群外围有几个陌生面孔,心里
一直存在狐疑,可今天,他是奉市委的命令来的,不得不强硬。

三叔看了看,楚明秋赶紧对村民大声说道:“社员同志们,邓小平副总理来看望大家
了!”

楚明秋说完便鼓掌,村民们狐疑的看看,邓小平身材矮,在人群中,看不到社员们狐疑的分开条路,邓小平走进来,杨副书记赶紧上前,楚明秋再度示意,村民们这才醒悟,赶紧
鼓掌欢迎邓小平没有理会杨副书记,径直走到三叔面前,再度问道:“为什么不敢分?

三叔叹口气:“我们是背着公社干的,一旦分红,而且分得这样多,难免有人出去炫耀,所以,队里商议,就不分这么多,每年就根据前面两个生产队分多少,我们就分多少。

其实,在六九年,我们每年每人都能分到七八十块,到七二年,我们生产规模上来了,
每人每年平均可以六百多,可那一年,我们只给了一成,平均六十多,剩下得都存起来了。”

三叔说道,老十一在边上也插话说:“这真不是集体的,集体的提留,我们都留了的,
都是按照上级规定留的,只不过,我们留的是钱,不是不留粮食,可我们的粮食本来就不足,上级也没要求留粮食。”

“那是你们欺骗上级,你们既然发展起来,为何还要上级的救济粮?”杨副书记严肃
的问道。

“我们粮食产量不足,没有救济粮,我们吃什么,我们也愿意交钱,也愿意买粮,可谁
卖给我们呢!”三叔反问道。

粮食是计划内物资,属于统购统销,农村大集上,可以卖猪肉卖鸡鸭蔬菜,但不能卖粮食,卖粮食都属于黑市生意。

“账本已经查了,他说的是不是属实?”邓小平基本已经明白了,便径直问杨副书记。

杨副书记迟疑下,辩解道:“可,他们既然没分,就属于队里的提留,属于集体财产。”

“胡说,”邓小平皱眉说道,语气不严厉,但用词却半点不客气:“提留是提留,存款
是存款,这个道理还要我来教吗!你回去,告诉市里,小李村的事,中央自有判断,你们这样胡乱抓人,是要犯错误的!”

杨副书记不敢顶撞,迟疑下问道:“那,李友根就这样放了?”

“人家没犯罪,凭啥子抓他!”邓小平神情不悦:“林彪四人帮,就是给人扣个帽子,
不讲证据,不讲事实,就把人抓起来,同志,这些年,有多少冤假错案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不能再走这条老路了。”

杨副书记赶紧点头:“是,是,我定向市委转达您的指示。

“至于小李村向上级隐瞒的问题,这个问题嘛,我看这才是大问题。

三叔脸色顿变,惨然无声的叹口气,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隐瞒当然是错误的,可问题是,为啥子要隐瞒?这个问题要搞清楚,人家不隐瞒,你
不让人家干嘛,说来说去,还不是逼出来的!”

邓小平说着看着三叔:“我看报纸上说你们的事,心里还怀疑,不敢相信,个小村子,
年产值五百万,别说五百万了,我们全国有一成的生产队,能达到两百万,农村的事,就有
希望了。

你们干得好啊!给全国农村走出了条新路,农业学大寨,可大寨有几个地方是不能学
的,不说多了,同样是山区,可你们发展起来了,大寨就没有嘛。

风云陡变,三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您是说,我们,我们,没错。”

“瑕疵看来还是有,该批评教育就批评教育,不过,成绩是主要的!没查出你有贪污受贿嘛。”邓小平开玩笑道。

三叔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如果我贪污了一分钱,您把我千刀万剐了,我没半点意见!”

杨副书记也插话:“他们是按照村民签约分的钱,不过,他们队部有一成干股,这个性质不好认定。”

楚明秋摇头插话:“这事,我清楚,当初没分多少钱,队里的提留统筹不能碰,便把攒
下下的钱,投入扩大再生产中,办机械厂,饲料厂,引进通化葡萄,都是这比钱,可怎么分呢,经过村民大会商议,决定折算成股份,队里的领导人和所有中层干部,也就是各小组组长,要分一成干股,这是大家都签字摁了手印的。

这一成千股,可不是属于三叔十一叔的,而是属于队长书记等管理十部的,叔在队长
任上,就能拿,不在了,就不能拿。”

“是这样吗?”邓小平看着杨副书记。

杨副书记点头:“我们是看到这个约定,可这。。”

邓小平略微思索,扭头对村民说:“要到吃饭时间了,回家作饭了。”

三叔也插话:“邓副总理来视察,大家回去赶紧做饭,下午该做什么就作什么,金田,
今天的定量,没干完,就不能下班!”

“知道了,三叔,”李金田在人群中叫道:“大家散了,下午继续工作,把上午耽误的
活补上!”

村民笑呵呵的四散回家,自从上次吴副总理来后,不断有领导干部前来,村民也习以
为常,至于副总理市委什么的,在他们看来,还不如公社书记威力大。

三叔领着邓小平到队部,队部还是那样,只是多了几张凳子“隐蔽工作做得不错。”邓小平笑呵呵的调侃道。

这办公室处处透着寒酸,压根看不出是年产值五百万的队部。

三叔有几分尴尬,邓小平招呼他坐下,又让杨副书记等人也坐下,楚明秋自然也坐在
一边。

“我今天来,也是来看看,小李村发展得很好,为什么他们发展起来,前面几个生产队没有发展起来?同样的条件,为什么是两个样子?你们区委总结过没有?”

杨副书记很是尴尬:“区委,区委压根不知道小李村的发展情况。

邓小平微微摇头:“我没有批评你们,我的意思是,你们要好好总结,为啥子,相同的
条件,他们能发展起来,其他生产队就没发展起来,这个,公社,条件比他们好的生产队,发展情况怎么样。”

杨副书记摇头:“淀海几个公社,我知道,最好的公社也就两百多万。

“这就是了嘛,我听说,村子以前还不通车,进山就要走几个小时,是不是?

三叔点头:“这条公路是前年修的,当时给公社报告说我们自己修,公社同意了。”

“这就是了嘛,条件这样差,都发展起来了,说明什么?”邓小平说道,杨副书记苦着
脸,边上的公社书记也低头思考,邓小平拿出烟散给大家,三叔赶紧拿自己的烟,他的烟也就是很普通的迎春香,邓小平也没推辞便接下来。

“其实问题就一个,政策。”邓小平点上烟说道:“小李村没有走上面规定的那套,
走的是符合自己发展的一条路,经过十几年时间,别的生产队还是那样穷,他们就发展起
来了。”

楚明秋目光一闪,顿时大悟,对啊,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邓小平说道:“你们区
委公社,还有市委,凡事多看看,不要随便否定,我们搞社会主义,搞了几十年,老百姓还是穷,还是吃不饱饭,我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那点,你给老百姓说,老百姓不相信嘛“

国家要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欧美国家发展很快,咱们再这样慢吞吞的,会被人家拉得更远。”

楚明秋感觉,这邓小平简直是苦口婆心,想想看,他也够难的,要改革,又要维护现行
体制,更要命的是,他还没拿到最高权力。

代表中国最高权力的,不是国家主席,也不是党的总书记,而是军委主席。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毛主席在五六年交出了中央主席,党的总书记,但军委主席,到死都拿在手里“是,”杨副书记连连点头,邓小平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对三叔说:“我们来考察调研,你给大家介绍下,小李村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于是三叔再度介绍了小李村的发展史,现在他说得有条理多了,当初是怎么想的,为
什么这么干,等等,都说了,也没隐瞒楚明秋在其中的作用。

邓小平看着楚明秋:“走黑市,你这小子,出了个歪主意!

楚明秋嘿嘿笑道:“那时人小不懂事,那时,我才十四岁,想得很简单。”

邓小平也笑了:“嗯,十四岁,十四岁就知道黑市了?

“这个,”楚明秋嘿嘿的干笑:“我家人口多,好几个没有燕京户口,只能在黑市买粮。”

邓小平看他那样,就知道这话不尽实在,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想来,这也是他家里
人干的,十四岁的孩子,也就听说过黑市。

他可没想到,楚明秋从八九岁就开始干黑市买卖,燕京周边的黑市,都跑遍了的主。

说着到了吃饭时间,饭菜是赶出来的,不算好,但还算丰盛,这段时间来了不少考察的,三叔让人杀了头猪,还没吃完,存在冰窖里的。

吃过饭后,略微休息,邓小平便去看了村里的各个产业,在养猪场,邓小平看到工业化方式养猪,小猪仔,肉猪,饲料,都单独成组,实行专业化,精细化管理。

不过,此后,邓小平的话很少,楚明秋发现,不管是吴副总理,还是邓小平,在视察时,
话都很少,很专注的听介绍,但表态很少。

在机械厂,邓小平对这个简单的流水线生产方式很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有两个李
金田还答不上来,还是楚明秋在边上补充才解释清楚。

“你对汽车还了解?”邓小平很好奇,楚明秋说起汽车配件来,头头是道,而且对国内汽车发展状况,也十分了解。

楚明秋点头:“我在工人战报当记者时,作过一次全市工业生产状况调查,那是七三
年,我曾经在燕京汽车厂和汽车研究所扎了一个星期,把他们的资料都看遍了。”

邓小平点点头,好像在考他似的,问道:“那你说说,我们的汽车怎么才能发展起来?”

楚明秋想了下说:“买厂"

买厂?”邓小平皱眉。

“汽车,轮船,飞机,这些东西,与个国家的整体技术水平有关,一台汽车有各种零部
件上万个,所以,汽车是一个以整车厂为龙头的产业群。”

“为什么说买厂呢?我们的技术水平与欧美差距比较大,技术储备不够,所以,购买国外的整车厂,或者与国外汽车大厂合作,成立合资厂,是快速提高技术能力的途径。”

“这个,我知道,可整车厂,人家卖吗?”邓小平问道。

“有可能。”楚明秋说道:“现在日本经济冒起来了,我估计,美日经济冲突将逐步
加大,美国会受到很大冲击,美国的汽车电子两大产业将受到冲击,美国是汽车大国,被称为车轮子上的国家,大大小小的汽车厂无数,大厂能扛住,小厂就不一定了。”

“其次是西德,西德也是汽车大国,汽车是他们的经济支柱之一,而日本是后起之秀,他们冒起来,势必冲击欧美的汽车产业,他们会急于开辟新的汽车市场,这个市场只能是
我们中国。”

“我们与欧美的关系,最重要的武器便是,我们的市场。

邓小平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老王在边上,习惯性的保持沉默,这是秘书必须知道的,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不该开口,在大多数时候,秘书都只能带耳朵,不能带嘴。

杨副书记始终陪着,作为地区领导,这也是他应该作的,此刻他看看邓小平,小心的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报上看到的。”楚明秋含笑道:“美国控制世界的手段有三个,美元,美军,最后一个是新闻宣传;其中美元是基础,谁威胁到美元的地位,他就要收拾谁。

日本迅速发展起来,从GDP来说,这几年,日本太恐怖了,七三年时,名义GDP发展增速
达到21%,实际增速也有8.8,太恐怖了。

按照这个增速,美国人预测到九十年代,日本经济规模就会超过美国,而日本一旦超
过美国,日元就可能取代美元,这是美国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美国一定会打压日本,而
日本一定扛不住。

“那美国会怎么作?”邓小平问道。

“首先让日本汇率上升,”楚明秋说:“汇率上升,就等于提高了日本产品的价格,会打击日本的出口;第二招,便是逼日本打开国内市场;第三招,可以扶持个日本的竞争对手。”

李金田小心的看看邓小平,见到他神情平静,才壮着胆子问:“小秋,你说这些,我都
不懂,这有什么用吗?

“要说没用也没用,要说有用,就有大用,”楚明秋笑道:“对你来说,我建议你定几
本汽车类和机械类杂志,全力提高厂子的技术能力,储备技术人才,将来汽车产业大发展
时,你的机会就来了。”

李金田叹口气:“我也知道,可技术人才那会上我们这小村子来,你看看,全厂就这么多人,学历最高的就是我,高中毕业,在成立干过几年临时工。”

楚明秋摇摇头:“你呀,你是没想办法,两个办法,一个是请进来,到城里去,请那些退休的老师傅,老工程师,来山里发挥余热,这不违反政策吧。

第二个是走出去,和城里的大学联系,到他们那去旁听,队里出钱,不要学位,就学技
术。嗯,不对,不对,大学太高深了,理论居多,最好是中专,中专的实用性要强些。”

三叔一拍大腿:“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不但你们机械厂可以,饲料厂酒厂都行。”

楚明秋对邓小平说:“其实,这个问题不是他们一家的问题,是全国所有社办企业和
小企业的问题,缺技术,缺技术工人,国家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邓小平微微点头:“是这样,我记得有本介绍说,欧洲有种职业技术学院,专门教实用技术,我看,我们可以引进这种学校。”

说着话,邓小平起身,对三叔说:“今天辛苦你了,陪我们走了这么久。”

三叔诚惶诚恐:“哪里,哪里您能来视察,是我们小李村的光荣,也是对我们的肯定。”

邓小平爽快的笑道:“创业艰难百战多,你们能发展到这个规模,非常不容易。

随后扭头对杨副书记说:“发展是硬道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途径,小李村能发
展起来,证明他们的法子是对的,你们区委要总结经验教训,争取让全区农业都发展起来
。”

邓小平这话还没说完,三叔的神情就变了,先是喜悦,后是悲伤,五十多的男人居然眼眶都红了,要不是邓小平在,恐怕就当场落泪了。

邓小平看出来了,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好好干,过几年,有时间,我再来看看。

三叔几乎是哽咽着点头,说不出话来,这几天,最初吴副总理来时,他是高兴的,有种
忠于解放了,终于天亮了的感觉,以为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了。

可万万没想到,刚轻松几天,公社领导的态度就变了,他当时就感觉不对,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来,区委副书记和公社书记带着调查小组便来村里,一下车就宣布要查账,他就
知道这事不好了。

果然,今天,调查小组宣布结论,要不是邓小平突然来视察,他今天就得去局子里。

楚明秋则很兴奋,有了邓小平这番话,小李村所有危险都翻篇了,悬在头上的那柄达
摩克利斯之剑,彻底没了。

今后,等待小李村的便是典型,此前,他们遇上的所有困难都将一扫而空,他们将迎来发展的黄金时代。

从今天起,小李村将名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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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没上了,发现最近的2更都发的是PDF版的,有可能不太方便阅读,我发个文本版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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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df看着累,看过了 也来感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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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hangw

感谢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