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看到自身特质,孩子们的学业压力、心理健康也应该受到重视。 同在库比蒂诺生活的20岁混血儿Sasha Fong,回忆自己的高中时代,提到很多同学为了变得有全面的竞争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有同学因此自杀。“虽然这不是经常发生的事,但它一直是一个问题。你不可能总是完美的学生,你必须预料到有一些事不能尽如人意。” 宾大的亚裔临床助理教授Soo Kim Abboud 曾出版了《Top of the Class》一书,讲述亚裔父母如何让孩子获得成功。 书中重视学业,鞭策孩子学习的方法得到了很多好评,但也有一些读者对这种教育背后的价值观产生了一些疑问:书中亚裔父母的教育目的似乎就是让孩子获得高收入,因而不鼓励孩子从事“高风险”职业,但另一方面,孩子们似乎并没有明确的学习目的。 有位读者写下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所有孩子都有能力,并且能够进入高收入领域,那就太好了,但这不是现实。与其让孩子过得不开心,不如教他们合理投资,再把更多精力放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上。”这个方法虽然不能说放之四海而皆准,但也能看到对教育目标的新解读。 对于亚裔中产来说,追求学术卓越和更多的教育机会,以及赢得主流价值观认同,既需要内力,也需要外力,注定是一条漫长的路。对具体的家庭来说,聚焦到自己孩子身上,教育或许是一个在学术表现和全面发展之间找寻平衡的过程。 来源:外滩教育
亚裔孩子怎样才能在精英大学的录取中占据优势?这是每个东亚父母都关心的问题。
从旷日持久的哈佛亚裔录取歧视案,到聚焦亚裔学生的纪录片《Try Harder!》,再到一众特许学校取消入学考试,致使亚裔学生比例下降等事件,都诉说着亚裔学生在美国教育体系中的麻烦处境。
《Try Harder!》
最近,普林斯顿大学的一项研究又从数据的角度证实了这么一个现象:美国不少经济发达地区,随着亚裔迁入,白人居民开始离开。
由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教授Leah Boustan牵头的这项研究,调查了2000年到2016年,加州(专题)郊区经济发达地区的人口变化。她们发现,平均每多一位亚裔学生,就会有1.6个白人学生离开。
根据Boustan教授更早的研究,在单纯的种族偏好或房价影响下,每位亚裔最多影响一位白人离开,“1.6”这个数据显然已经超出了这两个因素的范畴。
而针对加州地区的这次调查,当地特许学校(一般是教学质量高、成绩出色的公立学校)的招生记录显示,当亚裔进入当地,白人学生就会开始离开;而同范围内的私立学校总入学人数也不增反降。
种种迹象都让研究者们更加相信,教育竞争才是促使这些白人家庭离开的主要原因。报告中写道,“这些白人家庭选择直接离开该地区,而不是转入其他特许学校、私立学校。以搬家的方式彻底离开这些亚裔聚集地的教育竞争,为孩子的大学申请争取更大的机会。”
这种现象并不是加州的专属。撰写了《Race at the Top》的塔夫茨大学的社会学教授Natasha Warikoo就调查了美国一些中上阶层、亚裔和白人聚居的郊区,那些2010年以前家庭收入就在10万美元以上,中位数在前20%的城市。
“全美有34个城市符合条件,包括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库比蒂诺和萨拉托加、得克萨斯州的舒格兰(休斯顿(专题)郊区)、长岛的西奥塞特和马萨诸塞州的列克星敦。”那里高质量的公立学校吸引着众多白人和亚裔家庭,也有很多白人在亚裔涌入后选择搬家。
那么留在这些地方的亚裔学生呢?他们又面临着怎样的教育状况?在“亚洲卷”的传统下,他们能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吗?
目标是大学录取
竞争在小学就已经开始
早在2017年,身为南亚裔的作家Anjali Enjeti就描绘过自己刚到亚特兰大郊区某小镇的场景:
在一个冬日清晨,她为自己最小的孩子参观一所幼儿园。园长热情地为她介绍了课程、办学理念。在离开时,园长却用警示的语气对她说:“这几年这里变化挺大的。”
Anjali Enjeti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接下来的十年,当地小学的白人学生从397人骤降到195人,占比从55%降到了23%。这些白人家庭甚至没有完全离开Anjali Enjeti的视线,只是搬到了一箭之遥的另一个小镇。
她最终忍不住去问邻居搬家的原因,得到的大多是关于孩子教育的担忧:
我家孩子擅长数学,但这里数学厉害的孩子太多了,这让我家孩子感到自卑。
亚裔父母总是带孩子参加课外辅导,这对“普通”孩子不公平。
高中竞争太激烈了,要上好大学我的孩子就得超过所有亚裔同学,这是不可能的事。
……
在普林斯顿大学研究者们聚焦的加州,同样的情况也在上演。在她们整理的纷繁数据中,学术竞争低龄化的趋势也越发明显。
在加州,高中成绩相对来说是最影响大学申请结果的。但是数据显示,在研究涉及的学校中,9-12年级,每多一名亚裔学生,就有1.8位白人学生离开;在K-8年级,平均每位亚裔学生也会导致1.3位白人学生离开。
在考察了三种不同的学术评估方法后,研究者们发现,当亚裔学生变多,学校的整体学术水平(主要是数学和阅读)有明显的提高,但与此同时,白人学生群体的表现却没有达到同样的进步。
研究者们通过API、STAR、SEDA三种评估分析学生的学术表现
其中,API是学业成绩指数,它将各种考试成绩与加州高中毕业考试的表现结合在一起(电视剧);STAR是加州的标准测验和报告计划,在2-11年级进行;SEDA则是斯坦福大学教育数据档案,是专业且可靠的教育评测项目。
对于学校里的白人学生来说,他们可能还和以前同样优秀,但身边新来的亚裔同学比自己优秀太多,自己反而在班级里的排名落后了。
别看只是小学的班级排名,其实已经能够预测到孩子进入高中,甚至进入大学、步入社会后的一些表现。
2018年,德国劳动经济学研究所(IZA)的几位研究者曾发布一份报告。他们研究了得克萨斯州所有公立学校22年的数据,发现学生在三年级的排名,就会影响日后的考试成绩、AP课程分数、高中毕业情况、大学入学情况,甚至是19年后的收入。
如果一个三年级学生在班里的排名在前25%,而不是后25%,那么他在23-27岁时,工资每年能上涨7%,大概1500美元。
从这个角度来说,白人家庭离开也不无道理。对于余下的白人学生和大部分亚裔学生来说,他们确实会面对一个竞争更加激烈的教育环境。
在亚裔聚集的地方,学术成功的标准被大大提高。甚至出现了,“亚裔学生天生聪明,白人学生学业落后是正常的”这样的想法。在一些高中,“亚裔不及格”意味着在学校作业中获得B或B+,而“白人不及格”则表示得了F。
在亚裔聚集的硅谷重要城市库比蒂诺,16岁的亚裔高中生Melanie Soo曾向斯坦福大学的研究人员诉说自己的苦恼:“我的化学老师就是这样,我都不敢向她请教问题,因为她觉得我应该都掌握了。尽管我学得很好,但我还是会感到害怕。有时我做完测试,其他人就会问我成绩怎么样,如果我考得不好,心里会觉得惭愧。”
在亚裔导演的纪录片《Try Harder!》中,旧金山(专题)排名第一的公立高中洛威尔高中的升学指导就明确地告诉学生,如果你是亚裔,那么在申请大学时,就要付出更多努力,但这也不能保证一定被心仪的大学录取。
“鸡娃”的刻板印象
或许是白人离开的催化剂
不管是作家Anjali Enjeti,还是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者,大家都发现,白人家庭选择离开,一方面是想退出和亚裔的直接竞争,另一方面则是和亚裔的教育观念合不来。
“鸡”娃、高强度补课、分数至上、不重视体育运动……蔡美儿的《虎妈战歌》时至今日仍是许多白人家长心中亚裔家庭的代表。这自然就和强调孩子自我表达和自主性的“白人教育”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这种矛盾与困扰在报道中并不鲜见:
曾在纽约(专题)布朗克斯做过高中老师的亚裔作家Jenny Zhang曾在文中回忆:“亚裔的成功常被认为是恐怖的——像无情的机器人,是虎式教育的产物,只关心考试成绩,只求成功却不问原因。”
加州圣马力诺高中的一位白人妈妈,得知女儿没能选上班级的social chair后,说:“我知道女儿有实力,所以我并不介意结果。但她说自己落选是因为亚裔都给亚裔投票,这让我很困扰。”
蒙塔维斯塔高中是加州的金牌高中,在这里,平均成绩得B,那就只能排到最靠后的1/3。校长也曾提到:“我们有很多优秀的学生,这很好。但这也让GPA3.0的孩子的自我评价成了个问题。”
但在教育领域的专家看来,这样的看法,或许只是一种刻板印象。
华盛顿邮报的教育专栏作家Jay Mathews有一对儿女。女儿在华盛顿一所亚裔学生只占5%的私立高中,儿子在加州帕萨迪纳一所几乎都是亚裔的私立高中。“要是我女儿知道有人说,她学校的学生没有我儿子学校的学生那么追求成绩和大学录取,她准会气疯的。”
Jay Mathews说,在他报道的每一所优秀的公立高中,他都能看到一幅相似的画像:每个族裔的学生都希望能过上父母那样满足的生活,也愿意如父母所愿的那样努力学习。
“如果追求学术卓越是亚裔父母的专属,那我也是亚裔父母。”他还常对硅谷那些忧虑的父母说,“亚裔家长和我们没什么不同,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
最近,马里兰大学助理教授Linda Zou和华盛顿大学Sapna Cheryan教授共同发布的论文,还找到了一种可能的解释。她们在研究中发现,在白人为主的社区或学校中,少数族裔人口增加会让白人家庭感受到一种外国文化威胁,害怕自己的美式文化或生活方式会受到冲击。
这种担忧往往来源于对各个族裔的刻板印象。而亚裔总是被认为是有能力的,受访的白人群体大多担心亚裔会在教育或经济上超过自己。
斯坦福大学Stressed Out Students项目的负责人Denise Pope也观察到了同样的现象。比如加州的帕洛阿尔托高中,全美STEM高中排名第24,41.7%为白人学生,35.4%为亚裔。学校成绩亮眼,86%的学生阅读达到了“精通”,80%的学生数学也达到了这个水准。
可想而知,学校的课程负担也很重,作业多,学生压力大。但很多亚裔家庭注意到,相当一部分白人家庭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对此有负面评价。
Denise Pope认为,“这说明让白人父母感到不安的不是学术竞争本身,而是要跟亚裔学术竞争。”
白人主导的大学申请
亚裔学生的出路在哪里?
对亚裔学生来说,教育这条路上最重要的一个坎可能就是大学申请了。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掌握升学规则话语权的仍然是白人。
比如近些年,美国各地大学都放弃了标准化考试要求,转而采用更全面的录取模式。
针对这个情况,亚裔作者Jay Caspian Kang在《纽约时报》上犀利发问:“如果白人学生处于学习成绩食物链的顶端,这些变化会发生吗?”
他也直言自己的想法,“如果精英大学真的希望校园实现经济和种族多样化,摆脱困扰着高中生的沉重学业压力,它们应该停止为了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独特的高等学府,而激烈地竞争。”
著有《Race at the Top》一书的塔夫茨大学的社会学教授Natasha Warikoo,也在采访中提到,黑人活动人士几十年来都没能在SAT的问题上取得太大进展,现在白人开始关注这个问题,她觉得不完全是巧合。
她还提到,在亚裔迁入的地区,白人家庭除了选择离开以避开竞争,还有的家庭选择了推动减少学术竞争——减少家庭作业,不再使用班级排名,不再选择毕业致辞代表。
“有意思的是,从来没有人谈论过限制孩子们可以参加多少课外活动,或者限制在球场上运动的时间,或者类似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情况,亚裔孩子的“亚洲卷”还能有效吗?
至少在Warikoo教授看来,还需要多方长期的努力才能看到效果。
一方面,每个家庭、每个族裔的教育理念、方法,都有着背后的文化传统。
一些亚裔移民(专题)家庭重视标准化考试分数,可能是因为父辈、祖辈就是在这样的选拔制度下学习的;
白人家庭懂得如何通过学术以外的道路推娃,比如活动、体育等路径,是因为他们知道精英大学想要更全面发展的学生;
就算是其他族裔的家庭,其实也在思考:上大学需要什么条件?那是什么样的?孩子需要怎么做?
这些教育理念重点在于不同,而不是分对错。大家都需要更客观、理性地看待其他族裔的教育方法。
另一方面,破除刻板印象,更关注孩子自身的发展,或许是每个家庭都应该考虑的。
当很多研究者都从宏观来谈论教育时,斯坦福大学的几位研究者就走进了库比蒂诺,和几十个中上层阶级的白人、亚裔家庭深入访谈。在无数对话中,他们也看到,教育需要看到具体的孩子。
17岁的高中生Angelica Mills,就因为自己的白人外貌受到同学冷落。
“有次化学考试之后对答案,我说我知道怎么做,他们不屑地说‘哦,好吧’,然后就去问了另一个印度(专题)同学。我很多时候感觉,因为我是一个学术派白人女孩,所以没有受到重视。”
同样的,也有亚裔学生因为表现得不像个“亚裔”而受到种种困扰。
在旧金山的洛威尔高中,有喜欢参加各种活动、社交的亚裔学生,也有喜欢玩音乐的,也有不擅长数学、科学的……他们都是亚裔学生,但一些精英大学的招生官来学校宣讲时,仍会时不时地透露出“觉得亚裔学生都是考试机器”的想法,就连学校老师也感到无奈,毕竟孩子们的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
除了看到自身特质,孩子们的学业压力、心理健康也应该受到重视。
同在库比蒂诺生活的20岁混血儿Sasha Fong,回忆自己的高中时代,提到很多同学为了变得有全面的竞争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有同学因此自杀。“虽然这不是经常发生的事,但它一直是一个问题。你不可能总是完美的学生,你必须预料到有一些事不能尽如人意。”
宾大的亚裔临床助理教授Soo Kim Abboud 曾出版了《Top of the Class》一书,讲述亚裔父母如何让孩子获得成功。
书中重视学业,鞭策孩子学习的方法得到了很多好评,但也有一些读者对这种教育背后的价值观产生了一些疑问:书中亚裔父母的教育目的似乎就是让孩子获得高收入,因而不鼓励孩子从事“高风险”职业,但另一方面,孩子们似乎并没有明确的学习目的。
有位读者写下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所有孩子都有能力,并且能够进入高收入领域,那就太好了,但这不是现实。与其让孩子过得不开心,不如教他们合理投资,再把更多精力放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上。”这个方法虽然不能说放之四海而皆准,但也能看到对教育目标的新解读。
对于亚裔中产来说,追求学术卓越和更多的教育机会,以及赢得主流价值观认同,既需要内力,也需要外力,注定是一条漫长的路。对具体的家庭来说,聚焦到自己孩子身上,教育或许是一个在学术表现和全面发展之间找寻平衡的过程。
来源:外滩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