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北京,主要工作都在室内完成的文字工作者,记忆中很少有濒临中暑的感觉了。可在这个7月,身边好几位朋友都中暑了。 7月入伏,一年中最为溽热难耐的时节,而通常出现在中伏的大暑,二十四节气中夏季最后一个节气,也是最热的。 大暑字面的意思便是炎热之极,这是一年中阳光最猛烈、最炎热的节气,“湿热交蒸”到达顶点。正是这一段时间,连着听到了家人朋友虚脱的消息。 那几天,北京的最高温度是37℃,还不是今年迄今最高的,可湿度非常大,冰箱里拿出饮料,罐壁立时挂满了水珠。 走在街道上,如同进了蒸笼,时间长了似乎都不会呼吸了。我看到有坐轮椅的老年人吸起了氧气。不由得联想到印度今年遭遇的极端热浪,新德里52℃的高温,还有一个因过于耸人听闻而未在意的预言——深圳未来将热成印度。 这篇预言来自美国马里兰大学空间生态学家马修·菲茨帕特里克(Matthew Fitzpatrick),他利用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的数据,对全球 40581 个城市 2080 年时可能出现的气候环境做了预测,对中国,一言以蔽之便是“北京像河南,深圳像印度”。如果现在的气候变化趋势得不到遏制,高纬度地区的城市的气候就会跃迁到低纬度城市的模式,如北京夏天气温将上升 5.3℃,湿度将上升 26.7%;冬天气温将会上升 5.9℃,湿度则会上升 12.6%——气候与今天的河南新乡最接近。 若如是,我们,现代智人的后代,将面临着难以适应的生存挑战。现代智人15万年前出现于非洲,7万年前走出非洲进入欧亚大陆,和先期进入这里的更早期的智人的后代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等人种基因交换并获得了少量寒冷时代塑造出的耐高海拔、耐寒冷的体质,现代智人却没有经历过全球气温和湿度的大幅度上升。智人是否能适应气候在几十年内剧烈的暖湿化变动,就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智人在非洲广阔的稀树草原进化成型,似乎天生具有不怕热的体质,但稀树草原却非一味湿热的环境,并且,尤其要注意的是,人类在走出非洲后,绝大多数成员来到的是更寒冷的环境,数万年间进化出的是耐寒体质,而非适应湿热环境的体质。 当然,我们现在有了空调,有了御寒的衣物,更多的时间生活在温度湿度可调节的室内,气候变化似乎奈何不得我们。但如今的人类数量也早不是种群数量仅十万人的万年之前,而是80亿,放大了数万倍。气候灾害也在全球实时发生着。此前,印度的最高气温出现在2016的拉贾斯坦邦,51℃,今年5月底,在拉贾斯坦邦的西部地区,纪录升至52.6℃。印度高温时,通过中国留学生的短视频我感受到当地人的无助——停电、没空调、宿舍热得睡不着,楼顶天台也呆不下去了,考场里的电扇还停摆。 2021年的时候,国际期刊《极端天气和气候》曾经发表过一项调查,调查中关于印度的数据触目惊心:在此前50年的时间里,印度竟然经历了多达700次热浪袭击,因热致死的人数达到了17000人。 炎热不仅是健康问题,还牵扯到生计。自然灾害一直是贫困加剧的主要原因之一,每年迫使约2600万人陷入贫困,并使发展成果逆转。世界银行在2022年的一份报告估计,到2030年的时候,全世界可能有8000万人因为“热应激”而失业,其中仅仅印度就有3400万人。空调和电力不是凭空而来的,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之前,人类暴露于高温之下,尤其脆弱。 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里观察到炎热对不同气候带下生活的人们的影响,他说,“炎热地带的人民就像老人一样胆怯;寒冷地区的民族就像青年一样勇敢。在寒冷的国家,人们对快乐不够敏感。在温暖的国家,人们对快乐的敏感性就要强些。在炎热的国家,人们对快乐极为敏感。气候是用纬度来区分的,不过因此也意味着人们可以用感觉的敏感程度对它加以区分”。那还是近300年前气候决定论的论调,他对人类的观察早就过时,可是,如果地球变得更加炎热,当广大的温带地球都升级到热带,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历史上,地球上还从来没有哪一种单一物种给环境带来如此剧烈的改变。曾经,当蓝细菌极度繁盛,产生的氧气迅速氧化了大气中的甲烷,地球进入了第一次冰冻期,但那也是数百万年到上千万年的渐变过程。 当然,马修·菲茨帕特里克的研究结论是建立在全球变暖的速度得不到遏制的前提上,而《巴黎协定》的承诺正是将全球暖化限制在不超过工业化前2℃的水平,并期望维持在远低于此目标,也就是1.5℃。 对普通人来说,这个数字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只要看看这个炎热的夏日,就会明白1.5℃摄氏度的“理想”状态越来越难以实现。7月1日,美国国家环境预测中心(NCEP)的数据显示,全球表面温度达到了17.01℃,次日温度进一步爬升到17.18℃,接下来的一天温度还维持在创纪录的岗位,此前的记录还是2016年8月份出现的是16.92℃。NCEP的数据始于1979年,全球温度达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高值。 欧洲的哥白尼气候变化服务中心(C3S)的地表气温数据可以追溯到1940年,据C3S的数据, 7 月 22 日,全球日平均气温创下新高,达到 17.16°C。这超过了前一天创下的 17.09°C 和一年前 2023 年 7 月 6 日创下的 17.08°C 的纪录。 这还很可能是10万年来地球上最热的一天,10万年前地球还处于第四纪冰期,彼时温度开始了从间冰期到冰期的转换,温度是以下降为主的。即便是冰期过后地质时代进入了人类显著改变地表的全新世,根据冰芯、花粉孢子数据复原的地球温度序列,整整一万年中地球温度也没有今天高。按C3S 主任卡洛·布翁坦波 (Carlo Buontempo)说法:“真正令人震惊的是,过去 13 个月的气温与之前的气温纪录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我们现在处于真正未知的领域,随着气候不断变暖,我们必将在未来几个月和几年看到新的纪录被打破。” 总体上,全球变暖还在“按部就班”,但极端性却更多了。比如全球年度最高日气温最高的年份的分析表明,2023 年和 2024 年的年度最高气温均远高于前几年的记录。并且,当纪录一次次打破,高温在跳跃式上升,2016 年与2015 年记录之间的差异为 0.2°C,从 2016 年的记录到 2023 年的跃升为 0.28°C,而到 2024 年的新记录则跃升了 0.36°C。 而全球地表气温,已经是平衡了南半球与北半球,平衡了陆地与海洋的平均状态。尽管四季有别,一年中的最高温出现在北半球的夏季,但地球足够大,差异性足够丰富,足够涵养那些极端化的个例。今年,却是因为南极及其附近海域整体升温将数值推高了。而南极正是地球一个巨大的冰箱,储备着千万年来的“寒冷”。 一个气候变化的未知世界展现在眼前,但愿我们如早期智人之遇见冰期进化出“哆嗦”机能,也进化出一些抗炎热的基因。
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北京,主要工作都在室内完成的文字工作者,记忆中很少有濒临中暑的感觉了。可在这个7月,身边好几位朋友都中暑了。
7月入伏,一年中最为溽热难耐的时节,而通常出现在中伏的大暑,二十四节气中夏季最后一个节气,也是最热的。
大暑字面的意思便是炎热之极,这是一年中阳光最猛烈、最炎热的节气,“湿热交蒸”到达顶点。正是这一段时间,连着听到了家人朋友虚脱的消息。
那几天,北京的最高温度是37℃,还不是今年迄今最高的,可湿度非常大,冰箱里拿出饮料,罐壁立时挂满了水珠。
走在街道上,如同进了蒸笼,时间长了似乎都不会呼吸了。我看到有坐轮椅的老年人吸起了氧气。不由得联想到印度今年遭遇的极端热浪,新德里52℃的高温,还有一个因过于耸人听闻而未在意的预言——深圳未来将热成印度。
这篇预言来自美国马里兰大学空间生态学家马修·菲茨帕特里克(Matthew Fitzpatrick),他利用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的数据,对全球 40581 个城市 2080 年时可能出现的气候环境做了预测,对中国,一言以蔽之便是“北京像河南,深圳像印度”。如果现在的气候变化趋势得不到遏制,高纬度地区的城市的气候就会跃迁到低纬度城市的模式,如北京夏天气温将上升 5.3℃,湿度将上升 26.7%;冬天气温将会上升 5.9℃,湿度则会上升 12.6%——气候与今天的河南新乡最接近。
若如是,我们,现代智人的后代,将面临着难以适应的生存挑战。现代智人15万年前出现于非洲,7万年前走出非洲进入欧亚大陆,和先期进入这里的更早期的智人的后代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等人种基因交换并获得了少量寒冷时代塑造出的耐高海拔、耐寒冷的体质,现代智人却没有经历过全球气温和湿度的大幅度上升。智人是否能适应气候在几十年内剧烈的暖湿化变动,就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智人在非洲广阔的稀树草原进化成型,似乎天生具有不怕热的体质,但稀树草原却非一味湿热的环境,并且,尤其要注意的是,人类在走出非洲后,绝大多数成员来到的是更寒冷的环境,数万年间进化出的是耐寒体质,而非适应湿热环境的体质。
当然,我们现在有了空调,有了御寒的衣物,更多的时间生活在温度湿度可调节的室内,气候变化似乎奈何不得我们。但如今的人类数量也早不是种群数量仅十万人的万年之前,而是80亿,放大了数万倍。气候灾害也在全球实时发生着。此前,印度的最高气温出现在2016的拉贾斯坦邦,51℃,今年5月底,在拉贾斯坦邦的西部地区,纪录升至52.6℃。印度高温时,通过中国留学生的短视频我感受到当地人的无助——停电、没空调、宿舍热得睡不着,楼顶天台也呆不下去了,考场里的电扇还停摆。
2021年的时候,国际期刊《极端天气和气候》曾经发表过一项调查,调查中关于印度的数据触目惊心:在此前50年的时间里,印度竟然经历了多达700次热浪袭击,因热致死的人数达到了17000人。
炎热不仅是健康问题,还牵扯到生计。自然灾害一直是贫困加剧的主要原因之一,每年迫使约2600万人陷入贫困,并使发展成果逆转。世界银行在2022年的一份报告估计,到2030年的时候,全世界可能有8000万人因为“热应激”而失业,其中仅仅印度就有3400万人。空调和电力不是凭空而来的,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之前,人类暴露于高温之下,尤其脆弱。
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里观察到炎热对不同气候带下生活的人们的影响,他说,“炎热地带的人民就像老人一样胆怯;寒冷地区的民族就像青年一样勇敢。在寒冷的国家,人们对快乐不够敏感。在温暖的国家,人们对快乐的敏感性就要强些。在炎热的国家,人们对快乐极为敏感。气候是用纬度来区分的,不过因此也意味着人们可以用感觉的敏感程度对它加以区分”。那还是近300年前气候决定论的论调,他对人类的观察早就过时,可是,如果地球变得更加炎热,当广大的温带地球都升级到热带,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历史上,地球上还从来没有哪一种单一物种给环境带来如此剧烈的改变。曾经,当蓝细菌极度繁盛,产生的氧气迅速氧化了大气中的甲烷,地球进入了第一次冰冻期,但那也是数百万年到上千万年的渐变过程。
当然,马修·菲茨帕特里克的研究结论是建立在全球变暖的速度得不到遏制的前提上,而《巴黎协定》的承诺正是将全球暖化限制在不超过工业化前2℃的水平,并期望维持在远低于此目标,也就是1.5℃。
对普通人来说,这个数字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只要看看这个炎热的夏日,就会明白1.5℃摄氏度的“理想”状态越来越难以实现。7月1日,美国国家环境预测中心(NCEP)的数据显示,全球表面温度达到了17.01℃,次日温度进一步爬升到17.18℃,接下来的一天温度还维持在创纪录的岗位,此前的记录还是2016年8月份出现的是16.92℃。NCEP的数据始于1979年,全球温度达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高值。
欧洲的哥白尼气候变化服务中心(C3S)的地表气温数据可以追溯到1940年,据C3S的数据, 7 月 22 日,全球日平均气温创下新高,达到 17.16°C。这超过了前一天创下的 17.09°C 和一年前 2023 年 7 月 6 日创下的 17.08°C 的纪录。
这还很可能是10万年来地球上最热的一天,10万年前地球还处于第四纪冰期,彼时温度开始了从间冰期到冰期的转换,温度是以下降为主的。即便是冰期过后地质时代进入了人类显著改变地表的全新世,根据冰芯、花粉孢子数据复原的地球温度序列,整整一万年中地球温度也没有今天高。按C3S 主任卡洛·布翁坦波 (Carlo Buontempo)说法:“真正令人震惊的是,过去 13 个月的气温与之前的气温纪录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我们现在处于真正未知的领域,随着气候不断变暖,我们必将在未来几个月和几年看到新的纪录被打破。”
总体上,全球变暖还在“按部就班”,但极端性却更多了。比如全球年度最高日气温最高的年份的分析表明,2023 年和 2024 年的年度最高气温均远高于前几年的记录。并且,当纪录一次次打破,高温在跳跃式上升,2016 年与2015 年记录之间的差异为 0.2°C,从 2016 年的记录到 2023 年的跃升为 0.28°C,而到 2024 年的新记录则跃升了 0.36°C。
而全球地表气温,已经是平衡了南半球与北半球,平衡了陆地与海洋的平均状态。尽管四季有别,一年中的最高温出现在北半球的夏季,但地球足够大,差异性足够丰富,足够涵养那些极端化的个例。今年,却是因为南极及其附近海域整体升温将数值推高了。而南极正是地球一个巨大的冰箱,储备着千万年来的“寒冷”。
一个气候变化的未知世界展现在眼前,但愿我们如早期智人之遇见冰期进化出“哆嗦”机能,也进化出一些抗炎热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