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十周年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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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tiao
最新回复:2023年5月14日 10点43分 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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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floyd

这是我在2018年5月12日写的一份私人备忘录。原文发表在我的个人社交媒体上,含有一些涉及隐私的地名,五年之后的今天对文章做一次校对,模糊了部分地名,并且增加细节(繁体部分)。这裡没有在「公民社会元年」叙述框架内的讨论只是简单记录我的「512」。(当然,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在网络中断的情况下,我是最早在谷歌上知道震中位置的。那是谷歌还未退出中国大陆市场)

2008年5月12日,我7岁,二年级,在四川N城。

中午放学回家,我拿着农夫山泉的空矿泉水瓶子敲楼梯扶手。

敲了几下我不敲了。

我对我爸说,“不敲了,免得把房子敲松了,地震的时候就遭了。”

我爸一边笑一边说,“哪门(怎么)会嘛。我们不在地震带上。”

照常吃午饭,睡午觉。

太阳明晃晃的。

午睡刚起床,爸妈还在卧室穿衣服,我坐在饭厅椅子上发懵。

然后房子晃了起来,我问我妈,“水杯哪门在动啊?”

我妈说,“因为杯子底下有水。”

我又问我妈,“水杯哪门在动啊?”

我妈又说,“因为杯子底下有水。”

然后房子晃得更厉害了,卫生间的门拍着墙在响。

我觉得很害怕,就站起来往爸妈卧室跑,有点站不稳。

正在穿衣服的我爸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喊一声,“地震了!”。

我爸妈赶紧把我往床下塞。

床下全是凉席和棉被,人进不去。

“跑。搞快跑。”他们说。

我妈把我送到门口,让我先跑下楼。

“那你们哪门办呀?”我问。

“你莫管我们。”我妈说。

“那你们哪门办呀?”我又问。

我当时觉得如果我们不一起下楼,房子垮了他们可能真的会死,急得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喊你莫管我们呐。你各人(自己)先跑。”我妈又急又气地说。

然后大门哐当一声打开了,我就踩着拖鞋随着人群往楼下跑。

我看见隔壁平日里吃喝嫖赌搞家暴的邻居二话不说,

扛起他失明的老母就往楼下狂奔;

我看见楼下一对男女裹着白色被子站在一起;

很多光胴胴、光衩衩。

然后我看见我妈牵着我外婆下来了。

(外婆說,她當時以為是我在搖床,還喊了我的小名,讓我不要搖了)

我问,“爸爸啊?”

我们等了很久,终于看见我爸穿好蓝色的衬衣并且拴好皮带,

不慌不忙地走下来了。

他把家里门锁了,整栋楼水电气都关了才下来的。

他说,他经历过唐山地震,房子如果要垮根本轮不到我们跑出来。

房子要垮,根本轮不到我们跑出来。

然后他又重新上楼,帮我把鞋子拿下来了,帮我外婆把手机拿下来了。

我们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楼房,有个人特别夸张地说,这栋楼已经斜了。

我很担心,希望它不要坍塌。

然后我们开始往我爸妈工作的酒店走。

市中心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

本来一天中太阳最明媚的时段,天色阴郁诡异。

每个人都在努力焦急地打电话。

电话没有信号,短信也发不出去。

我们到了酒店大厅,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

营销部办公室的电脑终于谷歌到了震中汶川。

那天我第一次认识“汶”这个字。

后开,家人都有默契地陆陆续续到了酒店大厅。

二爸开车去成都接回了在那边上学的哥哥姐姐妹妹,半夜回来的。

他说成都往川西(汶川方向)开的路已经堵死了。

深夜了。我不敢睡,我爸安慰我说,“怕啥嘛,爸爸在勒her(这里)耶。”

然后我闭上眼睛,睡着了。

(之後的幾個月,餘震不斷。有時我們到家裡睡覺,我不敢脫衣褲,因為害怕半夜又發生餘震,來不及跑出門。我記得有一天晚上,我總覺得半夜會有餘震,於是穿著一條我很討厭的綠灰色褲子睡覺。果不其然,半夜時分真的發生了一次很強烈的餘震,以致於我們不得不起床觀察是否有必要撤離出建築物。我在半夜醒來之後非常焦慮,但是和我年紀相仿的表妹繼續在姑姑肩上呼呼大睡。當時姑姑開玩笑地描述了我和表妹的不同反應。現在想來,汶川地震之後的一段時間我是明顯有PTSD的。比如,接下來幾個月時間很多時候過份擔心會有更大的地震,連玩的時候也會一個人坐在離人群比較遠的地方默默極度焦慮…)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在酒店二楼餐厅自己开伙。

后来,街上全是帐篷。没有几个人上班,学习工作都停止了,大家每天都生活就是看新闻,打麻将打牌。

我和弟弟妹妹的生活就是把酒店床垫拆下来当蹦床跳;

把酒店客房的卷纸和火柴拿来在阳台上烧;

在酒店里乱跑乱跳把脑壳撞起包…

但是看电视新闻的时候我又难受得要死。

电视上,书籍报纸上,我学了很多新词语,

比如“众志成城”,“多难兴邦”

(但是现在我觉得,“多难”并不会“兴邦”)

知道了什么叫“预制结构”,“砖混结构”。

我看了很多应该被称为英雄的事迹。

我有时候一边看一边抹眼泪。

7.8级的地震改成了8.0级,

学校组织了捐款,组织了地震演习。

我们都学会了在最快的时间内保护好头部,躲到桌子下去,广播通知撤离,就分批从预定的路线离开教学楼。

暑假,嘉陵江涨了两次洪水,把N城区淹得通透。

前一天晚上N城医学院的操场上还是学生密密麻麻的帐篷,

后一天学生们已经划着皮艇来上课。

市疾控的人在每次洪水退去之後就在地面撒白色的消毒粉末。

现在N城医学院楼下还有当年洪水的印记。

后来,小学的老校舍作为危房拆了,

复习期末考试的我们在N城师大的教学楼里面过了一个月;

很闲,有同学说再震一次,

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接下来一年,我们也是在N城师大的教学楼里面上课的。(但接下來的幾年我幾乎把這一學年的事情完全從記憶裡面刪除了,直到後來才想起)

有一次個下午,大概是期末考試前後,班主任們在一起開會,同學們在教室裡,比較吵鬧。突然之間我們感受到樓房在晃動,那一瞬間幾乎是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然後全部雙手抱頭屈身到課桌下。我記得當時看見一個同學,她“freeze”的表情至今讓我印象深刻。在開會的班主任們隨後也都回到各個班機的教室,我的班主任說,因為那天她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坐在椅子上,相較於站著的老師們更明顯感覺到地震,於是就讓各位老師回班查看。她進教室看待我們全部已經躲在課桌下,十分開心地表揚了我們。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全班朗诵一首写地震的诗,

平日里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一群七八岁小孩子,

个个朗诵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吃喝嫖赌的邻居继续吃喝嫖赌,

偷他老母的低保补贴。

我们搬在暑假搬家了。

八月八日晚上八点,我坐在新房子里用筷子尖沾我爸的白酒,

看奥运。

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

对于我而言。

10年的时候,我们驱车去过映秀镇。

记得余秋雨在《文化苦旅·双城记》里写,入四川盆地的时候,先前看黄土已经看得疲劳的眼睛,突然被一道道绿油油的瀑布冲刷。

而从成都到映秀镇的路上,就是完全相反的景象。

我看见的是盆地内从未见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耸峙断崖,被硬生生劈开,植被被撕扯走。

在映秀镇遇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

他说地震那天他背出来八个人。

活了两个还是三个。

他说,还有很多人其实埋在山里面,根本没有挖出来。

很多人是来度假的旅客,不熟悉路,

那天打麻将,喝茶,然后死了,

一直埋在变形的山里。

(當天穿了淡黃色的衣服,有非常多小蟲子往我身上飛。那種小蟲子不咬人,但總讓我覺得跟被掩埋的屍體有關係…)

地震的时候大家喊的不是“地震了”,

而是,

“垮山了”。

08年以后,我又经历了两次地震,

一次是13年雅安的地震,

我在床上躺着没有跑。

还有一次是去年九寨沟的地震,

我在床上继续玩手机。

“房子要垮,根本轮不到我们跑出来。”

我很庆幸我住在N城,在成都,而不在地震的断裂带上,如同我爸在我敲空矿泉水瓶时那样说的。

我很庆幸十年后我还有机会嘲笑我妈当时那句莫名其妙的“因为杯子底下有水。”,然后听她解释她以为是杯子下的水减少了水杯与桌面的摩擦力,所以水杯在滑动。

我很庆幸,十分苟且甚至卑鄙可耻地庆幸,

根本不敢细看的伤亡数字里,与我没有关系。

我很庆幸,能在汶川地震十年之后,和同学开玩笑说今年回成都第一天要吃火锅以接风洗尘,

因为我爱四川爱得深沉。

于是我想,

既然我们都活下来了,

就好好活下去吧。

(這是溫家寶在震中對一個孤兒說的話。就這句話來說,無疑是對倖存者而言存在主義式的信念)

附上幾張2014年在去北川的高速路上拍到的照片。













2018年5月12日,TX,一稿

2023年5月12日,HK,增訂

r
roliepolieolie
1 楼
15年之后,海外华人群体对中国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对汶川地震的同心救援,到今天的冷漠与疏远,习近平与中国人自己的狂妄让海外华人与港台人们心寒与厌恶。在地震后全民踊跃捐出几百亿元的港人被中国无情打击剥夺自由权利。同样大力为大陆赈灾的台湾人民面临中国导弹洗地、留岛不留人。这个我们过去印象中的中国已经堕落成一个下流无耻的国度,一个对外四面树敌,对内反智主义的牛二,一个与我们无关的陌生国家。
i
iori
2 楼
我记得那天在公司,加拿大的同事们都过来和我拥抱,问我有没有亲人受影响。后来还给集体捐款,觉得加拿大人真好。
家在北平
3 楼
原题:《词二首》,作者:王兆山,日期: 2008年6月6日,版面:齐鲁晚报A26版“青未了”副刊) 江城子 废墟下的自述 一位废墟中的地震遇难者,冥冥之中感知了地震之后地面上发生的一切,遂发出如是感慨—— 天灾难避死何诉, 主席唤,总理呼, 党疼国爱,声声入废墟。 十三亿人共一哭, 纵做鬼,也幸福。 银鹰战车救雏犊, 左军叔,右警姑, 民族大爱,亲历死也足。 只盼坟前有屏幕, 看奥运,同欢呼。
家在北平
4 楼
日本地震居然不死人,为什么?!
一条小路
5 楼
難道你們想要習主席到汶川去嗎?從來有災難的地方他都不回去,他怕尿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