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作家老天丧子引热议,他的偏执害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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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晨报

3 月 22 日,《人物》公众号刊发了一篇报道《城堡里的马原》,讲述作家马原老年丧子的经历,引发热议。



▲马原与儿子马格。

马原是一名知名先锋作家,有两个儿子,其中小儿子马格于 2022 年 6 月 1 日因病死亡,年仅 13 岁。

这显然是一个关于老年丧子的悲痛故事。然而,不少人了解详情后认为,导致孩子夭折的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父亲马原信奉的某种 " 神秘主义 ",让他在发现儿子患病后没有第一时间求医。

父亲马原为儿子缔造了一个 " 理想家园 ",他在云南西双版纳建了一座山上城堡,马格在城堡中长大,朝夕与自然相处,自小有双亲陪伴。马格的教育也主要来自父亲,尽管马格也曾上学,马原却并不支持他接受主流教育。

马格上一年级时,学校常规体检测出马格心率超过 130 次 / 分钟。母亲想带孩子去医院检查,马原不同意。他对现代医学持有审慎和怀疑的态度。多年前,他被查出肺部长了一个肿瘤,没有选择去医院,而是选择在自然中 " 被疗愈 "。尽管被妻子和好友三番五次劝说,他始终态度坚定:不能在心脏上动手术。

直到 2021 年,马原全身浮肿进医院治疗,他对心脏问题治疗的态度才有所松动。可惜的是,仅一年后,13 岁的马格猝然离世。

孩子的早逝,并未让马原承认自己的决策失误。他认为孩子寿数到了,他给了孩子灿烂的一生。而在旁人看来,是马原的极度自我、强势和权威,让小马格失去了通过手术延长生命的机会。

马原有一套完全自洽的、与主流观念迥然不同的体系,并且不遗余力地将这套体系强加给身边人。在城堡中,他缔造了一个 " 楚门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完全运行着他的逻辑。孩子生病是否求医,取决于他的意志。同样,他也会在其他选择上,一味向妻子孩子灌输自己的理念。比如,他希望马格未来做一个茶农,尽管马格抱怨 " 采茶太累 ";他希望妻子和他一样住在城堡里,尽管妻子希望下山到城里生活。

逃离城市、选择自然疗法的马原,有权按照自己的理念过他这一生,这是他的自由。但 13 岁的小马格,甚至没有为自己学习、就医做选择的权利。这些,早已以爱之名被剥夺。

这样的悲剧,注定了儿子的不幸。

原文:城堡里的马原

马格曾经问爸爸,什么是虚构。马原用一只手拿了一个橘子,对马格说,把橘子放到另一只手上,原先的空手里有了橘子,这样的无中生有就是虚构。那一天,马格逝去了,“有”再度变成了“无”。

文|罗兰

 主人

城堡的主人老了。大部分时间,作家马原只能躺卧。半躺在客厅向外望,他看不到城堡最醒目的那座四层红色圆形砖楼,它就矗立在西双版纳姑娘寨高处,像是旧日土司的碉楼。

这座占地超过2000平方米的城堡中,马原日常起居在一座八角楼里。楼是三层,一楼的70多平方米没有隔断,全做了客厅,大幅玻璃窗一扇扇展开,下正上尖,像童话里的式样。站在室外,西双版纳2月的阳光很温煦,让人觉得这间拥有7扇窗、360度视野的客厅明亮通透。这也是主人的设计初衷。

真正走入是另一份体验。客厅进深太大,光线只能抵达三分之一。出于安全的考量,窗户被设计成一体式,无法打开,只在其中两个三角尖上开了几个小洞通风。一套两长两短的深色木沙发摆在中央,看上去和房间的空气一样沉闷滞重。马原现在经常躺在那里。

如果马原站起来,会比多数人都要高大。年轻时他一米八四,现在据他自己说,大概矮了两厘米,减缩的是岁月的水分。他身材魁梧,有一张宽坦的脸,浅褐色瞳仁常常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余华曾形容它们“含情脉脉”。

现在,这双眼睛有些暗淡了。它们见证过主人丰富的过往:出生于辽宁锦州,下过乡,当过钳工,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中文系,毕业时主动要求分配到西藏。29岁到36岁,马原在西藏度过7年,留下《冈底斯的诱惑》《拉萨河女神》等载入当代文学史的小说。回到内地,他做影视剧、搞房地产,称得上是“时代的弄潮儿”。

2008年,马原查出肺部长了一个6公分多大小的肿瘤——他称为“坏东西”,做穿刺显示“未见癌细胞”。本来还应该做第二次、第三次穿刺,继而可能是手术,如果是恶性则需要化疗,但他决定停止。“如果查出有癌细胞,就意味着进入倒计时。留着这个悬案,充其量我是个肺癌疑似患者。”

马原自己想到的方案是“换水”。他认为水是生命的基础,自己肺上长的“坏东西”也是水带来的。他离开工作地上海,到海南“换水”,“换成好水,或许就能把它带走”。

病情幸运地没有恶化。三年后,马原应朋友之邀到西双版纳南糯山游览。南糯山距离西双版纳首府景洪市约30公里,盛产普洱。马原喜欢上这里漫山的树木和温暖的气候,决定移居到此。当年他跑了8趟南糯山,买下地,平整成自己想要的形状,为建房作准备。第二年,马原带着妻子李小花和3岁的儿子马格,一家三口搬入了尚在修建中的“九路马堡”。

纪录片导演王圣志第一次到九路马堡拍摄《文学的日常》,觉得像“一个人做的梦”。11栋红砖红瓦的房子筑成圆形、多面形,高低错落,墙上垂下大片红色花朵。房屋倚着苍翠的山,清晨有云雾游到园中。两只狗、十数只鸡随地走,清冽的山泉流进鱼塘。有时马原在地上抓到蛤蟆,就顺手扔进鱼塘里。

迁居南糯山后,马原用五六年时间建成了九路马堡。除了马原一家居住的八角楼,其他楼栋的房间门口都挂着木牌,上面写着用主人喜欢的作家命名的屋名:雨果屋、托尔斯泰屋、拉格诺夫屋……主楼门前草地上立着一块大石,上书“湾格花原”,包含着一家人的名字:马原和前妻生的大儿子马大湾、和现任妻子生的小儿子马格、妻子李小花和马原。

王圣志拍下了马原一家和来访的朋友漫步山林的情景:马格看到路旁的香蕉树,说想吃香蕉。做过运动员的李小花便爬上墙,拽住蕉叶,砍下一大把青嫩的果实。朋友惊叹:像高更的画一样。

定居南糯山被马原视为继生病后生活的又一个重要转折。上山时他将近60岁,一甲子,他视为过了一辈子。“现在在过第二个一辈子,这是我人生过得很愉快的一辈子。在自然的环境里,我找到了内心的归属。”

这似乎是一个完美桃花源的故事:作家归隐山水间,建起自己的城堡,过着贴近自然和诗意的日子。他的身体得以恢复,迎来一生中第二个创作高产期。爱人相伴,孩子在优美的环境里生长。九路马堡,是都市人向往的理想生活的标本,也是一位以奇崛、浪漫风格著称的作家的精神外显。媒体纷至沓来,先锋作家马原借抗癌和隐居的双重光环,重回了文学和大众视野。

但事后看来,有些隐隐的不安藏在这浪漫动人的故事背后。2022年6月1日,儿童节当天,13岁的马格猝然离世。一周后,马原在自己的朋友圈公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措辞是:“马格没出任何意外,没有任何痛苦。是上天突然接走他。”

事发后八个月,马原倚靠在客厅中央的长沙发上,神色有种暂时得以安放的疲倦。前天为了接待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他和小花下山住到景洪市郊的别墅里。今天事情一了,他便让小花开车回到南糯山。“这里才是家。”

马原的背有些佝偻了,罩在灰色夹克下更显局促,脚上是一双海滨游客常穿的洞洞鞋。从前在海南,他喜欢的是运动鞋。一年多来,他饱受心衰的困扰。今年年初感染新冠,患有多种基础疾病的马原一度呼吸困难,神智不清,进医院抢救后才脱险。

现在,他的身体仍然容易浮肿,尤其是腿部,需要尽量采取躺卧的姿势,穿洞洞鞋也是为了方便。他慢慢将自己挪到沙发前坐下,抬头正好看见斜对面的供桌,并排摆放着马格的照片和小花供奉的两尊菩萨。

“看,我们马格和菩萨在一起。”马原说。

重生

早上8点,李小花穿着羽绒服在厨房忙碌,准备马原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南糯山姑娘寨的海拔比景洪市区高1000米,气温大约要低五六度,2月的早晨和晚间只有不到20度。厨房和餐厅一体,是个四面来风的大平台,李小花是海南人,不耐冷。

马原在餐桌旁坐好,拉起衣服,自己注射胰岛素。他有严重的糖尿病,三餐前都要注射胰岛素,每天还要额外加一针长效药剂。

这幅场景让我想起两年多前,在上海的一个饭局上见到马原。十几位文学界的男女围坐在一张大餐桌旁,迟到的马原越过已经开始用餐的众人坐到主位上。他没动筷子,而是撩起衣服露出肚腹,一手掏出针剂给自己注射,一边谈笑说:北京那些高楼的格子里,生活着2000万头两足动物,真可怕。

从前马原不打针、不吃药,也不肯测血糖,直到六七年前,一位老朋友专程从东北来到西双版纳劝说马原,他才养成习惯。

小花盛好面端来给马原,再招呼客人自己盛。身体日渐衰弱,马原越来越依赖妻子的照料。吃饭时汤碗就摆在他面前,他也会将手里的饭碗递给小花:老婆,帮我盛汤。

劳作时的小花看上去轻捷而有力,显出运动员的底子。她身高超过1米7,长发扎成马尾,面颊上有深浅不一的斑点,大约是在高原长年日晒的结果。

生长在万宁农村的小花,小时候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位作家的妻子。她从小个子高,上学时全班排队,她永远是女生的队尾,因此被选入体校,后来又进了省队练田径。小花不喜欢训练,“太苦了”,师兄、师姐们退役时都是一身伤病。她自己做主退出省队,回到体校,毕业后到广州、深圳打工,在商场的柜台卖烟酒。

遇到马原时,25岁的小花在海口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售楼部工作。马原去看房,她负责接待。小花觉得这个高大的客人看自己的目光和别人不太一样,两人聊着房子,马原突然问她,你的孩子多大了?小花有些窘迫地回答,自己还没结婚。

后来马原坦承,自己一见到小花就喜欢上了,觉得她“舒服,看着顺眼”。当时他在同济大学当老师,很快得离开海口回上海,于是托了海口当地的一位女性朋友去找小花说合。

小花只知道作家是写书的,没听说过马原,但她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很亲切。至于马原大她29岁,她想,不比自己父母大就行。他们交往很顺利,小花很快去了上海,两个人朝夕相处。马原去学校上课,小花跟着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听他讲经典小说和电影。她读马原的小说,以为里面的事都是真的。看到写男女关系的部分,她不解地问马原:你这人怎么这样?她也关心马原的日常生活。马原的学生吴尧发现,小花会监督马原穿袜子。此前无论多冷的天气,马原总是光着脚。

相识半年,看过跨年夜上海夜空的烟花,在屋顶花园打过雪仗后,李小花和马原领了结婚证。马原特地装修了一套200多平方米的新居,迎接自己的第二次婚姻。

新婚仅半个月,马原的胸背出现大片带状疱疹,溃烂疼痛。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又发现肺部长了拳头大的肿瘤。“你回海口吧,回去,你还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姑娘。”马原说。小花却反问,自己的妈妈也有心脏病,难道自己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吗?“我不但不走,还要给你生孩子。”她有信心,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马原就不会有事。

或许因为如此,当马原提出不治疗时,小花最终选择了支持他。在马原看来,如果待在医院,自己的“前景一目了然”:做切除手术、接受放化疗,“头发日渐稀疏,之后牙齿开始松动,一颗又一颗被先后吐出嘴巴……一切皆拜科学(放化疗)所赐”。

搬到空气和环境更好的海口之后,马原严格实施自己的“换水”方案。他每天在椰林树阴下骑行两小时,再泡一小时温泉,喝当地的一种矿泉水。马原信任那种水,因为它是“国宴饮料”。不久,他的带状疱疹结痂脱落,不再疼痛,睡眠和气色也改善了。小花怀孕后期,他还每天陪伴妻子长距离散步。疾病的阴影渐渐远离。

这段有些许传奇色彩的经历,让这位已经20年没有新作的“前著名作家”再度进入公共视线。他后来在书中提到:“一个面对死神的马原被媒体重新发现,几部当教授时的讲稿陆续面世,让我于当年成了年度十大精英之一。”

生病后拒绝痛苦的治疗,迁移到蓝天碧海间,凭借良好的环境和生活习惯维持健康,在某些意义上,这契合许多人的想象和期许,也让马原得到了一部分认同。而他当时的病况究竟如何,肿瘤是恶性还是良性,似乎都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2009年2月,马原结婚一年后,小儿子马格出生了。

小马格脸圆圆的,拥有和妈妈一样温柔明亮的眼睛。儿子的出生,加上自己的“重生”,令马原沉浸在欣喜中。刚做母亲的小花则多了一分隐忧。马格出生时,医生说他的心脏“好像没愈合”。小花曾猜测是否因为自己孕期营养摄入不足,马原则说她“都是自己认为的”。小马格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他喜欢玩沙,一家三口经常到海边嬉戏。

马原曾打算长居海滨,却在2011年发现了更符合自己心意的南糯山。或许,相比起海边的平静舒适,高原上的南糯山更能让他想起早年在青藏高原上的时光。小花原本不愿离开家乡,在马原的劝说下,她最终还是决定跟从丈夫。

妥协

“我后悔上这个南糯山住。”十一年之后,李小花说。

清晨她在院落里打扫时,扫帚划过地面的尖利声音,在空寂的院子里听得格外鲜明。两只狗“马加”和“马拉”趴在主宅前发呆,似乎并没有适应失去了玩伴马格这件事。以前马格在的时候,会帮小花扫地、洗碗。现在,只剩她自己操持这个占地超过2000平米的城堡了。

“他是个特别有礼貌的孩子。”蒋燕回忆,吃饭时别人给马格夹菜,他总会说谢谢。

蒋燕是作家洪峰的妻子,在云南曲靖经营网店,距离西双版纳大约1000公里。洪峰与马原是多年好友,两家时有往来。2018年,马原和小花曾把9岁的马格送到洪峰家,请擅长中医的蒋燕为马格调理身体。

搬到南糯山后,小花发现马格不时会心跳得很快,“站在旁边都能听到他心跳”。马格上一年级时,学校请医生为学生们进行常规体检,测出马格的心率超过130次/分钟。小花想带孩子去医院检查,马原不同意。

当时应媒体之邀接受一位友人的访谈时,马原说起自己对马格身体异状的态度:“我觉得我们依然可以用我的『掩耳盗铃』、『视而不见』和『自欺欺人』来面对疾病。”找蒋燕为马格调理,是他因为不想让小花担心所做的让步。“她(小花)觉得再坚持一下我可能还会让步,又跟我说,要不就去医院找一个认识的医生。我就跟她说,人生别走回头路……之所以选择不治,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治也治不好。治不好的病,干嘛要费那些神呢。”

“治不好”,是因为马原觉得心脏不能动。

“我说不过他。”5年后,孩子已经离去,小花回忆在马格的事情上与丈夫的分歧。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掌握过话语权。中医调理,是双方达成的妥协。

调理了几个月,没有什么效果,马格又回到南糯山家里。不久,马大湾在南京拍电影,马格去找哥哥玩。马大湾发现了弟弟的异样,带他去医院检查,诊断为心脏二尖瓣膜闭锁不全,需要做微创手术。

或许是对待肺部肿瘤的经验给了马原信心,他再一次反对带马格去检查、手术。小花和朋友们轮番劝说,马原的态度始终很坚定:心脏怎么能动?不能动的除了心脏,还有脑。

带着隐疾,马格在南糯山一天天长大。这不是马原第一次做父亲,却是他首次从头陪伴孩子成长。大儿子马大湾小时候,马原在外漂流,大湾是由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带大的,上初中才到马原身边。初中毕业后学了一年德语,大湾就远赴德国留学,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现在,马原有了弥补遗憾的机会。

马格拥有爸爸为自己安设的蹦床,马原常陪他面对面站立,来回踢足球。马格被妈妈误会不肯好好干家务挨了训,爸爸会专门开家庭会议替他解释。

被马原唤作“徒弟”的吴尧从同济大学毕业后,仍和马原一家往来密切,实际上更像这个家庭的大女儿,马大湾和马格都叫她“老大”。在吴尧的记忆里,马格很黏爸爸,六七岁还总在马原身上打滚。父子俩经常搂抱、贴脸,甚至曾令幼时没有和父亲这样亲昵过的马大湾感到过些许失落。

八角楼二层是个敞开式的平台,马原和马格常在这里读书。父亲占着沙发,儿子在一旁的吊床上晃悠。有段时间,每天午后他们都会独处一小时,马原给马格朗读为他写的童话《湾格花原》和《砖红色屋顶》。马格是童话的主角,城堡和南糯山风物也被马原搬进了故事。马格在其中和羊驼交朋友,骑着蜘蛛飞翔,对着扫兴的成年人恨恨地吐舌头:呸,大人!

马原爱给马格讲“树、草、竹鼠、蛤蟆”,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喜爱自然。一次去邻居家玩,马格拿着棍子追打公鸡,被马原罚站,教训他要善待动物。

和相熟的亲友在一起,马格喜欢说,“我爸爸最厉害”“爸爸是教授,什么都知道”。他写过一篇《我的爸爸叫马原》,说到不管问什么,爸爸都能答上来。他举例子:问立陶宛的首都,爸爸马上准确地回答:维尔纽斯;烧火的时候,爸爸会用细竹棍挑开叶子,让空气进到叶子里,使竹叶着火。

马原对马格的教育有不寻常的理念。起初,南糯山没有学校,四年级前,马格在景洪市区上学。小花希望他正常读书,和同龄人相处,将来能上大学,有足够的智识去选择自己想走的路。马原则认为,上学没有用,“见识重要”,不愿为陪马格上学而离开他喜爱的南糯山,迁到市区。小花只好请自己的父亲从海南过来,住到市区照顾马格,自己在山上陪伴马原。“他(马原)的性格是要以他为中心的。”小花拗不过丈夫。

这是除了看病外,马原和小花在马格身上的另一个重大分歧。父母拉锯,自己身体不好,加上有时要陪马原外出等原因,马格的学一直上得断断续续。到他四年级时,南糯山脚下开办了学校,离九路马堡只有十几分钟车程。小花给儿子转了学,每天开车接送。上了半年后,马原身体不好,要到上海看病,又让马格停了学。

“马格以后就在这里做一个茶农多好,为什么要去当律师、当医生、当记者?我觉得这些职业都不好。”在城堡中,马原喝着杯中的茶,说起他当时对马格未来的规划。“我有个预感,马格以后也许就像他爸爸一样写作,因为他从小就有非常高的语言天赋。以后他写作,弄弄茶,能养活自己,能有乐趣,还不够吗?”

小花却记得,马格并不想做茶农。马原在后山租了一片30多亩的林地,有几千株茶树,家里喝的茶都来自那里。采茶并不轻松,得一直弯着腰,忍受日晒。一次马格帮小花采春茶,采完后说,妈妈,我这辈子都不想当茶农,“太辛苦了”。

 有变成了无

大部分时候,马格看上去是个正常健康的孩子。但周围的人注意到,随着年龄增长,他出现不适症状的频率越来越高。

同在姑娘寨定居的老李和萍姐夫妇在沈阳时就和马原认识,搬到西双版纳为邻后几乎天天往来。老李夫妇回忆,后期马格常常运动一会儿就心慌气短,脸色发青,胸骨的凸起也日益明显。这是心脏问题的典型症状。然而在马原强硬的态度下,没有人敢于再劝说他。亲如家人的吴尧,也只能劝马原在马格成年后告诉他病情,让他自己选择手术与否。

不上学后,马格读爸爸指定的书——多半是童话,按爸爸的要求每天练习写作500字,帮妈妈拔草、洗碗,追着家里养的鹅和狗玩,抓住了,放走,再追。小花去林地,马格会跟着去保护妈妈。像大多数孩子一样,他也喜欢玩游戏,比如英雄联盟和狼人杀。

山居寂静,有客人来访的时候,马格总是很高兴。吴尧每年都会到九路马堡住一段时间,马格总喜欢拉着她说这说那。老大,你知道最大的鲸鱼有多大吗?有30多米,叫蓝鲸。然后让吴尧不动,自己走出去60步,看30米大约有多长。他还喜欢跳舞,吴尧放上音乐说来一段,马格就“四肢乱甩”地跳起来。

马格10岁时,王圣志到九路马堡拍纪录片,马格不停地问工作人员,摄影师是干什么的?这个机器怎么用?晚上大家围坐在篝火旁,马格问马原的好友、画家吴啸海,夜空那么暗,怎么能把星星拍清楚?小花给大家烤饵块,让马格看着火。他尽责地看着,最后饵块却烤焦了。小花责问马格,马格不解地说,你只让我看着火,没让我给饵块翻面啊。

吴啸海的儿子和马格同龄。他觉得,自己的儿子身上已经有了社会化的痕迹,会遵守社交规则,喜欢谈论时兴的话题。而马格“憨憨的,更纯朴”,看上去比实际更年幼一些,“像个小小孩”。

这大概是马原追求的效果。王圣志的镜头前,马原笑着说,造城堡,首先是为马格造的。“对我来说,没有比给他营造一个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家园更重要的事情。”

或许在马原看来,“最理想的家园”不仅指物理环境,还包括不让马格走主流教育路径的做法。他对吴尧说,马格应该无忧无虑地成长。“马格平时听我们聊天,接触的都是书,都是艺术,他能不好吗?”

而王圣志发现,马格很多时候在发呆,无所事事地“等太阳落山”。父母为他上学的事争执时,马格对小花表达过,自己想上学,上学有玩伴。马原也记得,马格经常抱着篮球在家门口拦一辆路过的车,坐到山脚下的学校找同学打球。

吴尧多次劝说马原,学校可能教不了马原认为有价值的知识,但可以给马格带来玩伴。有段时间,马原的态度有所松动,考虑过等马格再大些后送去国际学校,还去杭州考察过校舍,后来却又变了,仍坚持不再让马格上学。

拉锯中,马原的身体先出了问题。2021年上半年,马原全身浮肿,他不愿看医生,说是“没病找病”。后来浮肿一直不消退,基本生理机能也出现问题,他才进了医院,诊断为严重心衰。

这次住院治疗,马原看到心脏手术的普遍,对马格心脏问题的看法有了改变,不再反对让马格接受治疗。

当年下半年,小花带马格到上海检查,诊断是马凡综合征(一种罕见病,可导致心血管发生病变),几家医院对于治疗建议说法不一,为马格做手术的事暂时搁置下来。

2022年,马格升上六年级。虽然已许久不去上课,老师还是建议他参加6月份的期末考,保留上初中的资格。5月31日晚上,马格复习完功课,跟正在包粽子的舅妈说明天一早要吃两个粽子。吃不完怎么办?马格欢快地说,吃不完有妈妈呢,妈妈是我的后盾。端午节快到了,他期待着过两天去市区玩一趟,打桌球,游泳。

第二天一早,马格起床后照例和爸爸贴了贴脸,然后去了洗手间,很长时间没有出来。小花进去看,发现自己的儿子倒在地上。

马格没有等到自己的期末考试。他曾经问爸爸,什么是虚构。马原用一只手拿了一个橘子,对马格说,把橘子放到另一只手上,原先的空手里有了橘子,这样的无中生有就是虚构。那一天,“有”再度变成了“无”。

提纯的诗意

马格离世大约3个月后,吴尧接到马原的电话,说想在湾格花原为马格造一尊雕像。此前,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马原联系,“很生气”。失去亲弟弟一样的马格,吴尧需要消化自己的悲伤与无力。

她并非不理解马原。当年马原告诉她,自己长了肿瘤,并且不准备治疗,吴尧很快就接受了。“他是一个跟别人不太一样的人,有一套自洽的逻辑。”

那套逻辑是怎样形成的,很难条分缕析地说清,它可能起源于马原的少年时期。

和大多数同龄人不同,马原的父辈虽然已经进了城,他也出生、成长在城市里,却对自然格外敏感。“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自然)觉得亲切,愿意想风是怎么来的,一辈子都在想风、雨、云、雾。”自然的博大神奇令马原惊叹,进而引申出一个困扰他的问题:究竟有没有神?

大学毕业,马原一心想去离家乡最远的地方,“找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体验”。他在地图上选中了西藏。当时,西藏还远不是后来被包装成的荡涤灵魂的圣地,除了遥远,马原对它几乎一无所知。到西藏那天他去打篮球,发现自己喘不上气,才知道“高原反应”这回事。

马原很快融入这片雪域。他结识了一帮文友,在拉萨城内外呼啸往来。他们深夜登上布达拉宫旁边的药王山,在寺庙的废墟里高声朗诵马原的诗《牧歌走向牧歌》——

许多人都是听了你的话

因而受了蛊惑才来的

说是北面一块

起伏不大的五千里高地

永远是零度

诗中的“你”是画家高更,他因为厌倦现代文明而隐居塔希提岛。在那个“寻根”时代,传奇的高更是文学青年们的图腾。

朋友们常去拉萨河畔玩斗鸡:将一条腿抱起来,单脚跳着去撞对方。跳累了,就看藏族姑娘们洗衣服。浅滩上薄薄的一层水,藏族女孩提起长袍下摆,脚踩铺在鹅卵石上的衣服,身体摇摆间天然带着舞蹈的韵律感。40年后,马原还清晰地记得:“3650米海拔的阳光那么强烈,她们那么柔软,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简直太美了。”回头看,布达拉宫的金顶嵌进深阔的蓝天。

在西藏,马原找到了他一直追求的“诗意的、文学化的生活”,以此为精神原料写下的小说《拉萨河女神》《冈底斯的诱惑》《喜马拉雅古歌》震动文坛。他和余华、苏童等并称“先锋文学五虎将”,到大学演讲,连窗台上都挤满听众。

那片天地有另一套理解世界的方式。藏民相信神灵和来世,转经筒,磕长头。他们修筑的寺庙“气象万千”,令马原震撼。“这个震撼背后有什么力量?就是神的力量。”

西藏的原始、瑰丽和雄奇,或许还要加上它带给马原的文学上的神秘加持,让马原确立了自己的信念。“我少年时期面对的又抽象又宏大的命题,突然就全都具体化。”

“我相信有神。自然界这么有秩序,一定是一种更高的智慧造就的。”他称自己一生的兴奋点都没有变过,就是诗意、崇高、形而上。

1989年,马原因为家庭的缘故回到辽宁。写作的能力和西藏一起离开了他。他勉强写了几篇,发现往常最自然不过的写作变得无比困难。“尝试了多个回合,写不下去。”他喜欢用“回合”这个词,似乎生活是一场场对峙。最后一次发表小说是在1991年,“心里有失重的感觉,不知道怎么面对”。

表面上看,马原面对失重的方式是彻底背离过往,投入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1993年,40岁生日那天,马原在沈阳和几个朋友喝酒,醉后大哭了一场。他说,自己想走,去海南。

到了海南,马原一头扎进“海”里。做影视,搞房地产,赚钱买下多套房子。作家马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南街头一个穿着夹趾拖鞋、戴着玉镯到处晃悠的普通中年男人。“大街小巷里没事转,挺开心的。”

然而,对马原来说,精神失重的分量,或许并不是富足和悠闲能够完全平衡的。况且外界还始终在提醒着他,他是“大师”。

或许为平衡失重,马原开始倍加肯定早年的喜好——自然、诗意、神性,继而是对科学、逻辑的否定。他回忆,40岁左右,他认识到“不要试图用逻辑去分析、论证、求索,都是徒劳的、可笑的”,他要“一辈子与逻辑作战”。

2000年,大儿子马大湾13岁,到了该上中学的年龄。马原远在德国的前妻提出,大湾不能总跟着祖父母,希望马原安定下来,把儿子接到身边。马原同意了。在余秋雨的引荐下,他进入同济大学任教,讲小说、电影和写作。

像一只孤狼闯进瓷器店,上海精细考究的城市气质,与马原习惯的自在、自然相去甚远。总有人问他为什么留络腮胡,解释得烦了,他干脆剃掉留了多年的胡子。

作为最亲近的学生,吴尧那时常去马原家。马原家客厅的窗户在角落里,主人经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花圃里的一丛杜鹃,抱怨楼上支出的晾衣架遮挡了阳光。吴尧坐到他身边,分一根烟给他,师徒俩默然喝茶。

“他不喜欢上海,觉得上海也不喜欢他。”吴尧深知老师的孤独。马原离婚已近10年,马大湾平时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虽然不乏朋友和访客,但“找不到知己”。昔日在沈阳一起踢球的莫言、余华、刘震云和史铁生仍是一线作家,马原却早已远离文坛和时代的中心。

直至到了南糯山,造九路马堡,边地、自然、当地哈尼族的奇异传说,各种要素齐备,马原建立起了最贴近自己想象的城池。

愉悦的生活让马原“回到充满灵感的那个世界里”。他重拾写作,一连出版了好几部小说,其中包括跟哈尼族传说有关的主题。尽管外界评价不算太高,但马原很看重自己小说家身份的“回归”。

亲手设计的城堡里的一切,对马原而言都是理想的,尤其是“到处都有”的诗意。最多的时候,九路马堡养过上百只鸡。那些散养的鸡腿部肌肉结实,翎尾长而有力,会飞到树上睡觉。小花每天在城堡的小路上喂鸡,一边撒食物一边“咯咯咯”地招呼。城堡有坡度,散在各处的鸡听到声音,上方的鸡往下飞,下方的鸡往上飞,都簇拥到小花身边。马原觉得那是“最美的景象”。鸡下的蛋常常被松鼠偷走,一个画国画的朋友来访时曾以此入诗:园中花看鸟,松鼠偷鸡蛋。马原一直津津乐道。

马格不上学后,马原着重培养他的见识,方式是“把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告诉他”。例如,看星星的时候他告诉马格,我们看到的星星都是幻想,太阳也不是物质,火星是不存在的。

对于城堡主人的理论,吴尧觉得“他可以说火星不存在,别人也可以说火星存在,都有一套能自洽的逻辑,都是好故事”,“我只在乎它精不精彩”。更多外界的来访者,则更多流连于城堡的美丽,对马原的这些观念语焉不详,视为某种独特的浪漫情怀。

王圣志曾在结束拍摄后感到某种异样。以马原的城堡生活为主题的纪录片被他命名为《云上》,受到很多观众的赞许,他自己却并不很喜欢。事后重新审视,他觉得城堡里“那种经过提纯的诗意,过于纯洁,过于完美”。

王圣志说,如果再回头拍摄,他会触及更实际的问题。“我会问马原,盖房子的钱怎么赚来的;不让马格正常上学,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但在当时,他“被催眠了”。

裂缝

小花一直后悔的事,是没有坚持让马格在山下住。

去年年初,她提出带马格去海拔较低的景洪市区住,那样孩子的心脏可能会舒服些。当时马原忙于在城堡里建造一堵木墙,没有同意。

小花觉得,如果住在市区,120救护车也会到得快一些,不会像马格病发时那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那可能结果就不一样”。

马格的书桌上,出事那晚写作业用的课本还在原处,小花不让人动。每天早晨,她到马格的房间把窗帘拉开,晚上再拉上,就像儿子还在。

“我现在不能想象马格到我这个年龄是什么情形,不用去考虑。”晚餐结束回到客厅,再次半躺到沙发上,马原提起马格的语气似乎有一种平静,却低沉了下去。

“马格14岁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用去考虑了。”马原重复地说,身体在沙发上滑下去,从半坐半躺变成躺倒。眼睛望着天花板,里面有一闪一闪的东西。

城堡里11栋楼,只有八角楼里亮着灯。空间太大,一盏吊灯的光线不够用,显得有些惨淡。窗外,山林的黑暗笼罩下来,世界寂然无声。

“他的人生就是爸爸妈妈,天地,世界,这些美丽的地方,让人愉快的回忆,真的再美好没有了。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能看到我脸上带着笑意,因为我在说我深爱的儿子,他的生命是灿烂的。”马原的声音重新响起来,有些飘忽和遥远。“他连被女孩骗都没经历过。不经历被女孩骗,被朋友骗,被别人欺负,他的生命里没有丝毫这些东西。你说多美好啊。”

马格刚离去那些日子,小花反复听着马原对她说类似的话。她无法释然:“我儿子没活够。”

老李和萍姐记得,刚失去孩子时,小花吃到什么东西,常会说,马格还没吃过呢。那天晚饭桌上有一条红烧鱼,是一位来访友人的手艺。吃着吃着,李小花突然说,我儿子最喜欢红烧口味,以前在市郊住时,每次小区食堂卖红烧里脊,都得买两份。“要是我儿子在,(看到红烧鱼)该要喊了。”

有时小花会穿上马格的衣服,马格生前已经长到一米八五,他的衣服妈妈能穿上。原本打算买新车,小花也坚持不买。萍姐觉得,小花应该是想着:“马格在的时候没买,他走了我买好车,那不行。”

去年八九月份,小花陪马原到上海复诊,她找上海的朋友打听,想要出家。“我就是一个普通女人,儿子没有了,我活得像行尸走肉似的。”

朋友对小花说,寺庙里也未必清净,建议她念佛经。小花此前按习俗拜佛多年,但没怎么读过佛经。她去读了《地藏经》《金刚经》,一开始读不懂,就每天读。读完,把经书放到供桌上马格的照片前。下午四五点时,一束暖黄的阳光会笼住经书,还有照片上男孩开心的笑脸。

小花慢慢试着去接受佛家的说法:这是命,是劫。“什么都是虚的,不是实的。”有时她觉得这像自我欺骗,但如果不这样,她“没办法支撑下去。太痛苦了”。

马原也时常回忆父子相处的情形。大儿子叫他“爸”,而马格叫“爸爸”,更亲昵;前两年他出去看病时坐轮椅,常常是马格推着他;马格写过爸爸在他眼里是个工程师,会设计房子,也写自己撒谎时被爸爸罚面壁。

他看上去不像小花那样哀伤。不知是否因为像吴啸海说的那样:“他是作家,无数次想象过生死,有这个消化能力。”

“有时候看到马格的遗物,我也会掉眼泪,但我难过的是那么好的孩子以后不能陪我了,仅仅是这件事。他去了没有烦恼,没有苦恼的地方,不在我们这个充满不幸的世界里。他走了我不难过,我难过的就是他不能再陪伴我。”

我小心翼翼提起马格的心脏问题,马原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我,打断我的话:“马格没出意外,没去医院,没有伤痛,他就突然走了。为什么一定要归结到是心脏病?我从来不这么想。他就是寿数到了,他该走就走了。”“不聊这些,没有意义。”

客厅里安静下来。马原虚茫的目光再次投向天花板。看起来,长久的自我说服耗尽了他的心力。

从前坚固的城堡墙上显出了裂缝,主人也正在变得脆弱、柔和。

马原不再抗拒进医院,承认自己“三次病危都是西医治的”。下午我和小花交谈时,他过来跟妻子说,这两天总是头晕。小花说测测血压和血糖吧,马原顺从地测了。这在马格去世前是不可想象的。

“神秘主义有时会带来创作上的审美愉悦,但它不可以成为固执主义。”得知马格离世的消息后,王圣志感慨。

马原的固执在渐渐瓦解。这两天,他和一位朋友商量,将城堡里除起居楼外的部分出租给对方运营,包括那座高耸的碉楼。原先小花断断续续地用那些房子做过民宿,多半是招待朋友,没有认真经营。“马格一走,我们对赚钱更没有兴趣了”,所以考虑租出去。

少了一个孩子的城堡很冷清,安静下来时,似乎会听到回声。八角起居楼以外的房间,多数空置蒙尘,李小花没有心力打扫。马格生前喜欢逗弄的三只鹅也不在了,先后被狗咬死,院子里少了“嘎嘎”的清亮叫声。“也好,下去陪马格了”,小花说着扭过头,像是无法承受话里的重量。

与马原不一样,小花不愿再在这个失去孩子的地方住下去。事实上,她一直不喜欢城堡里的生活。刚上山那几年,马原忙着建房、写作、招待一拨接一拨的朋友,生病后他需要照顾,大部分家务一直压在小花身上。马原喜欢的鸡飞争食的美景,背后是需要她打扫的遍地鸡粪,鱼塘上的落叶要她清理,马原日常喝的茶叶,需要她找人除草、自己爬山采摘后制作。来访朋友多的时候,她每周都得开着皮卡下山采购食物和日用品。

“他喜欢的那些东西,都是别人做出来给他喜欢的。欣赏和美都是要代价的。”长久付出代价的小花觉得太累了。她想下山到市区,过城市生活,但马原一直不同意。

“我太爱这个家,希望这是我的终老之地。”马原说。除了精心打造的城堡,后山那片林地也是他的寄托。林地里合抱的古树就有20几棵,青翠葱郁。以前马原一有空就爬上去,在林地里转悠,沐浴绿荫,“感受树的智慧”,还设想死后把骨灰放在树里。即使现在,病体已经不容许他爬上去,提到这片林子,马原的眼睛依旧会放光,像回到了余华描述的“含情脉脉”的样子。

但儿子去世之后,马原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如果小花坚持要下山,“我不愿她不开心。”他说。

为马格造塑像的心愿,马原托给了吴啸海。吴啸海本想一口回绝,他无法接受为一个熟识的、夭亡的孩子建塑像。“塑像是一个有形的墓碑,它提示着死亡。”最终他应了下来,却一直迁延着。

“我想等再过几年,马格成了一个18岁的小伙子,再来做这件事。”吴啸海说,“我们在心里让他成长。”

元宵节这天一早,李小花开车带马原下山。马格葬在山下墓地里,李小花想要和儿子一同过节。车子驶出城堡大门,铁门缓缓关闭,回头望时,赭色的碉楼耸立在围墙之上。

周8皮
1 楼
偏执型人格障碍+强迫型人格障碍精神病患者。 可惜了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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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fang
2 楼
记得马原以前因为关于西藏的小说被批。
周8皮
3 楼
这新闻越想越可怕,可以说让人毛骨悚然。感谢我的父亲,虽然普通平凡,但至少精神比较健康。我要是摊上这样的父亲,没病死也得精神摧残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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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shen05
4 楼
有没有可能标题应该是: 知名作家老‘来’丧子引热议...
g
grde
5 楼
亮出你的舌苔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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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qmj
6 楼
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免费的发财机会。 大家可以免费用手机挖Pi(派)币, Pi币是手机可以挖掘的数字加密货币, 挖的速度快,不拖手机正常使用速度。Pi币现在已经进入交易市场,现价$39.98一枚(最高达到200一枚)。据项目方(斯坦福大学数字货币研究所)声明, 今年有望开放主网, 进入更多交易市场流通。 在手机浏览器里输入 minepi. com /Ab27cd97 (去掉空格) 输入邀请码: Ab27cd97 下载手机app,现在一天可以挖好几个,完全零成本。每天仅用1秒钟去再启动、就可以免费挖币24小时,并循环挖币. 好的开始就成功了一半,现在就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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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danxianzi
7 楼
书读多了,读傻了
云一片
8 楼
精神病医院里多的是这种人
没事逛逛88
9 楼
这种人祸害自己也就算了,还祸害别人真是可恶
f
fancyorange
10 楼
深井冰,拿孩子做实验了
猪先知
11 楼
写舌苔被批的是马健,后来去了英国,和马原不是一个人。
盈佳
12 楼
当年群星灿烂(苏童、余华、格非等)的先锋派作家中,马原是那颗最亮的星,他才华横溢。大家当时认为这群人中只有马原具有成为大师的潜能。大家希望自己的时代出现一位大师,但马原终究没有成为大师。
东山蟊贼
13 楼
这就是一个巴金笔下的高太爷的现代版。 在现代国家,儿童不是私有财产,阻止儿童接受义务教育、现代医疗救治是犯罪行为。在中国,就只能认为是家务事。
内裤超人
14 楼
这种行为在美国是要被调查的吧?如果真的是他执意不让孩子看医生导致死亡是应该追究过失杀人罪以及虐待儿童罪的
f
fonsony
15 楼
昨天街上遇见鄰居华人画家、他说新官疫苗是骗人的、打疫苗死的比染疫亡更多、辉瑞罪大恶极、美国政治政府对疫情更加增害(意)这三年没见过医生、老婆三年没出过门、北京旧同事来的讯息、北京染疫亡的人的遗体到现在还没烧完、
重鸟先飞
16 楼
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可怜的妈妈余生都不会真正安乐。这老头子真变态。
土拨鼠拨土
17 楼
不重视科学的结果,现在这种所谓追求“自然”的还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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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miao
18 楼
孩子的命真是父母给的,又让他们拿走了。
h
helloworld1000
19 楼
He is very sick.
荒野猎人
20 楼
刚愎自用、腐朽愚昧、缘木求鱼、自食其果!
荒野猎人
21 楼
跳累了,就看藏族姑娘们洗衣服。浅滩上薄薄的一层水,藏族女孩提起长袍下摆,脚踩铺在鹅卵石上的衣服,身体摇摆间天然带着舞蹈的韵律感。40年后,马原还清晰地记得:“3650米海拔的阳光那么强烈,她们那么柔软,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简直太美了。”———去过西藏的人知道,大多数藏人丑陋无比,浑身散发着马粪的味道,这些藏族姑娘们几乎一辈子都不洗澡,何来的“太美了”?当然,作家们是在“虚构”,他们生活在自己想象的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