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闯岳父家割喉杀妻判死缓 被害人家属当庭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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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冷杉RECORD

受害者家属称,将继续为女儿讨公道

2023年5月15日,29岁的徐某令强行闯入上海市的岳父母家中,持刀捅刺25岁妻子小青的腹部、颈部等多处数刀致其死亡,随后报警主动投案。同年10月,徐某令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检方提起公诉。被害人小青的父亲伍先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案发前,女儿多次曾因家暴受伤,两人不到4岁的孩子甚至被徐某令死亡威胁。为此,小青以徐某令实施家庭暴力、虐待孩子而起诉离婚。

在去年11月30日的庭审中,徐某令当庭推翻了之前向警方和检方交代的情况,否认自己实施过家暴,甚至否认故意杀人。今年4月19日上午,该案在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宣判,徐某令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对此,伍先生当庭表示上诉,称不接受这个结果,会继续为女儿讨公道。凶手强闯岳父家将妻子割喉杀害根据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的起诉书,被告人徐某令与妻子小青因为感情不和而分居年余。

2023年5月15日20时42分许,徐某令到上海市松江区被害人小青的暂住处,因为小青拒绝开门,徐某令情绪激动,在门外与小青发生了争执。随后,被告人徐某令多次用脚踢踹大门企图破门未成,又当场捡拾砖块砸碎大门玻璃后闯入小青家中,持刀捅刺被害人小青颈部、腹部等处数刀致其死亡。

案件发生于小青父亲伍先生在上海的出租房里,一切令人猝不及防。伍先生称,事发前一天,女婿徐某令来家里接走4岁的外孙,去游乐园玩了过山车等一些高强度的娱乐活动,导致外孙感冒、发烧、受到惊吓,夜里一直哭闹。为此,小青给徐某令发了消息,抱怨对方没有照顾好孩子,“小青说,自己带孩子这么久都没有发过烧,当爸的出去一天就出了问题,怨他不会看小孩。”收到消息的徐某令来了脾气,直接要求第二天领走小孩,“因为小青也要上班,说你想带那就带,按他的要求收拾了孩子的一包衣服。”

5月15日晚上7点左右,徐某令再次接走了孩子。他原本打算将孩子寄养到他的母亲或姐姐家,但都遭到了对方拒绝。没过多久,徐某令又打来电话,希望小青继续抚养孩子,为此,两人又吵了起来,“我女儿就说他意气用事,说话一会儿就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伍先生回忆。随即,徐某令气势汹汹地返回了伍先生一家的住处。担心被家暴的小青拒绝开门,徐某令则直接开始打砸乱踹,很快,他捡起砖头砸开了玻璃大门,闯进屋里将小青按在了桌子上。

徐某令砸开岳父住处的玻璃大门 图/受访者提供

见此情形,小青的母亲再尝试将徐某令拉开,却一直没能劝阻。直到徐某令松手后离开,小青突然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大量鲜血一直往外流。伍先生提到,“他随身携带水果刀,肚子、胸口上扎了一刀,最致命的是割喉。”

随后,伍先生的房东联系了120,邻居也前来帮忙送医,然而,小青还是不幸去世。经鉴定,小青颈部见巨大创口,符合生前被他人用锐器切割颈部伤及左颈内静脉致失血性休克而死亡。伍先生透露,案发后,徐某令原本打算自杀,但被他的亲属劝解自首。随后,徐某令拨打110报警主动投案,到案后如实供述了主要犯罪事实。

令伍先生不能接受的是,徐某令在杀害小青时,两人的孩子就在门口目睹了整个过程。受害人曾多次被家暴伍先生和妻子长期在上海务工。2017年时,女儿小青刚满20岁,隔壁老乡向他们介绍了重庆老家23岁的徐某令,“当时说他很孝顺,人也很老实,家里有房子,条件还不错。

我们工作忙,也没法回去核实,选择相信了媒人的话。”这对年轻人相识不久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六七个月后,小青怀了孕。伍先生回忆,他们本以为两人的关系还需要磨合,但因为怀孕一事才不得不妥协。

被害人生前照片 图/受访者提供

2018年10月,小青与徐某令登记结婚,5个月后生下了孩子。没过多久,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伍先生回忆,他的妻子曾在徐某令老家帮忙照顾女儿,孩子还没出满月,徐某令就因为争执踹了女儿肚子,“后来他们带小孩去医院,小青白天晚上一直抱孩子很累,就让他抱一下,他直接扇过来几个耳光。”

2022年9月,小青向重庆市开州区人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她在诉讼请求中提到,由于夫妻双方婚前了解不充分,婚后没有建立真正的夫妻感情,徐某令多次对小青实施家庭暴力,还虐待孩子,无故骚扰自己父母。因此,她认为双方的夫妻感情已经破裂,没有和好可能,希望法院判决准予离婚。

徐某令则称,双方的感情一直很好,夫妻关系并没有破裂,小青提出离婚是一时冲动,才编造了家暴等虚假内容,年轻夫妻之间偶有摩擦争吵,属于正常现象。因此,他坚决不同意离婚。

伍先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此之后,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缓和,“他每次都是先打人,然后立马后悔,还写保证书,下跪求原谅。但下次还是继续家暴。”伍先生提供的一份保证书上,徐某令写道:“我最美丽的妻子,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信守当初承诺,做出了最不应该做的事……请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最后一次悔过的机会,我保证今后不会那样对你……”

伍先生出示的徐某令向妻子写的保证书 图/受访者提供

然而,小青没有等来徐某令真正的悔过,就被他杀害了。这距离她起诉离婚仅仅过去3个月的时间。

凶手被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2023年11月30日,该案在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第四法庭开庭审理。

伍先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怀疑徐某令是蓄谋作案。他回忆,在2023年2月离婚案判决后,徐某令就曾带着棍子到自己家里寻找小青,进门前还特意拔掉了室外的监控,“意思是我女儿不跟他走就要动手。但那天我在家,他就走了。”

中国新闻周刊还在判决书中注意到,案发前3个月,徐某令就购买了刀具,还曾在手机上搜索“杀人犯的后代有哪些害处”“电击棍”“电击棍会不会电死人”等内容。

就在凶案发生当晚,徐某令还曾在社交平台发布了自己和孩子的合照,并称:“反正日子怎样过下去都不好过,那就不用过了。”

在案件开庭前,伍先生曾向警方提供了不少徐某令家暴的证据。庭审现场,他也再次陈述了部分事实。然而,徐某令始终坚称两人夫妻关系很好,直到案发前才出现了言语矛盾。

对于行凶的理由,徐某令供述称,是小青一家不肯让他接孩子,在他接走又送回时,小青又不同意。当他到达对方住处时,妻子和丈母娘一直骂骂咧咧,“小青拿起木棍打他的头部……他被激怒,随手拔刀……”

但伍先生并不接受这一说法,“徐某令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小青,但我们都有监控和聊天记录。”

伍先生还提到,徐某令试图道歉,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弥补自己的过错,他的律师还曾提出赔偿60万,以此换取谅解书,“我不要任何赔偿,也不需要道歉,只希望严惩徐某令,希望他能被判死刑。”

时隔近5个月后,今年4月19日上午,该案在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宣判。法院认为,被告人徐某令故意杀人,致一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在案证据足以证明,本案系因婚姻家庭矛盾引发,且被告人徐某令具有自首情节,依法可从轻处罚。

最终,徐某令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对此,伍先生当庭表示上诉,他称,即便徐某令有自首情节,但他在案发前的威胁、家暴等行为十分恶劣,“我们不接受这个结果,我会继续为女儿讨公道。”

女儿被割喉的340天

文图丨张楠茜

伍琴曾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所剩无几。

父亲伍军在塑料袋里收纳的几张薄纸,概括了女儿25岁的短暂人生:中学毕业证、结婚证、死亡证明,以及一张白纸黑字的手写“保证书”。

这是女婿徐林写给女儿的。短短九行字,男人先是道歉,愧疚自己做了“最不应该的事,不是人”,请求妻子看在孩子的分上,再给他“最后一次悔过的机会”,结尾许下承诺,“会用行动来证明对她更好”。

但徐林没能做到。婚姻生活,占据伍琴短短人生的五分之一,日常充斥着暴力与恐惧。她曾尝试求助,找村委会、报警、起诉离婚,都无济于事。最后一次,她选择逃跑,跑到在上海打工的父母家,但最终也没能躲过被杀害的命运。

2023年5月15日,徐林持刀前往伍琴一家租住的上海市松江某小区,破门而入,割喉、捅腹,以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他在保证书中称之为“最美丽的妻子,温柔可爱、有气质的老婆”。

他们四岁的儿子,在现场目睹了一切。徐林随后自首。

案发近一年后,2024年4月19日上午,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结果如下:徐林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过去一年的时间里,伍琴的父母始终深陷在自责中,自愧没能保护好女儿。对于审判结果,他们感到有些失望,表示接下来会抗诉。自案发以来,这对父母只有一个想法,“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开庭宣判的今天,伍琴的母亲还背着女儿生前给她买的小小帆布包,这是她留下为数不多的遗物。

“如果”

伍军和周琼至今还住在女儿被杀害的出租屋里。

60多岁的房东黄阿姨曾经劝夫妻俩别搬家,“死的是自家女儿,没什么可害怕的”。“家暴割喉案”发生快整一年,他们的生活仍旧破碎,未能重建和修复。

审判前的这两天,有媒体来家里直播连线,周琼说起女儿没忍住情绪,一直哭,伍军在旁边抽闷烟。

很多个晚上,周琼不断做噩梦,白天坐立不安,上班也忘带手机。开庭前一晚,伍军特意去买来妻子爱吃的米豆腐,她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想到案子和女儿,没有任何胃口。

老两口现在所居住的这套三十多平米的小屋子,实际是搭建在房东屋外的一间偏房。这个迁建小区里有三百多户人家,租房的外来打工人口比上海本地人多。

两张上下铺并列放置在光线昏暗的卧室,上铺塞满棉被、衣服之类的杂物,直抵本就低矮的天花板。下水道管横亘在头顶,总是冷不丁地响起冲水声。

伍军夫妇挤在一张下铺睡,加宽床铺的木板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厨房和厕所离床只有一两米的距离,马桶也是坏的,要从水桶里舀水冲——但好在价格便宜,月租1800元,已经是老两口近几年在上海租到的最满意的房子。

伍家在上海出租房,一共十来平米

女儿在家里生活过的痕迹正在慢慢消失。家具调换了方位,客厅的水泥地面被周琼拖扫得干净亮堂,早已看不出曾经凝固的血迹。被徐林砸碎的玻璃门也重新安装好。

伍琴睡过的床,连同压坏的桌子被一起扔掉。她生前用过的东西,塞满整整3辆三轮车,被送到了废品站。只留有少数生前她添置的日用品,比如给厨房节省空间的置物架,方便母亲干活儿的迷彩腰包,以及儿子的两个小保温饭盒。

女儿刚出事那段时间,周琼像失了魂一样,一回屋就哭。她在写字楼做保洁,在日行超过两万步、走过无数次的楼层里迷失方向。有时隔壁邻居陈姐路过,看到她在门厅坐着,“要么以泪洗面,要么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呆住。”

在上海打拼的20多年,伍军先后做过保安、仓库管理员,过着出租屋与打工单位之间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为了女儿的案件,他最近半年一直奔波于公检法部门,不得不经常请假、换班,为此,他被之前的公司辞退,辗转到家附近的医院当保安。

走路时,他的身体总是往右边偏斜——这是十几年前一场高空作业掉落事故留下的残疾,右腿外侧至今还打着两块钢板和十几颗钢钉,右手也无法伸直。他习惯把右手揣在裤兜里,隐藏起自己的残障痕迹。

同事们称呼脾气温和的伍军为“老伍”。只有在说起杀害女儿的凶手时,伍军显得情绪激动。他避免提起女婿的名字,而是用“那个死男人”、“凶手”来称呼他。

2023年11月30日,伍琴被故意杀害案第一次开庭。伍军夫妇拒绝接受来自对方家庭的和解赔偿协议,希望凶手能够依法被判处死刑。

11月的上海,夜晚的气温已逼近零度。伍军和周琼回到家中,两人共用一盆热水泡脚,解乏取暖。如今,夫妻俩只要坐在一起聊天,谈话内容几乎全都是关于死去的女儿,他们始终活在“如果”的猜想和巨大的愧疚当中——

如果当时没有因为担心和凶手一起站在屋外的外孙,就不会打开卧室的那道铁门,给了凶手闯入玻璃门厅的机会;如果当时拿出工具箱里的锤子反击,说不定就能救下女儿;如果当时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呼叫周边邻居过来帮忙,别出去呢?

再早一些的机会,如果女儿没有和凶手结婚,如果女儿能够离婚,如果当初搬家搬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女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杀妻

案发半年后的2023年11月30日,伍军在一审开庭现场,第一次直面杀死女儿的凶手徐林。

那个男人被带上法庭,伍军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对方只是低着头。他被高高的围栏和法警包围,头发已经剃光,长胖了些,穿着一条牛仔裤。

四个多小时的庭审中,伍军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一支笔,几乎快将笔捏断。开庭前,工作人员特意强调了法庭纪律,他尽量控制着情绪。邹琼则在庭外观看转播视频——为了避免再次受到刺激,伍军和法院工作人员没有让她进入现场。

法院当庭播放了伍军家门口的监控视频,徐林杀妻的整个过程被清晰记录。

当晚20时42分,徐林带着儿子到达伍琴家门口,先是用脚踹玻璃门,伍琴没有开门,站在门口让他离开。随后,徐林拿起门口的砖块(注:实际为磨刀石),砸碎了玻璃门,冲进伍琴家里,并将她按在门厅的小方桌上,拔出别在腰间的刀,对着伍琴的脖子、肚子捅了数刀。

周琼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徐林背朝着她正按着女儿,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害怕,本能地去拉他的衣服,想把他扯开。但身高一米五的邹琼根本拽不动徐林,“他像个石头一样的”。

等徐林撒开伍琴往外走,周琼才惊觉女儿浑身是血,“脖子不断往外喷血,洒得到处都是。”邹琼的睡衣被血染红,玻璃门渣碎了一地,也混杂着血液。

伍琴喉咙里的血止不住地往外冒,发出“呲啦啦”的声音,说不出话。周琼扶着女儿往外走,刚走到门外的盆栽旁,伍琴站不稳了,像喝醉酒的人一点点无力地瘫软下去。女儿指着门外停着的一辆白色轿车,周琼猜,女儿可能是想找车去医院。

徐林杀妻只用了二十多秒,从进门到离开。

根据检方起诉书上的法医鉴定结果,“伍琴颈部见巨大创口,符合生前被他人用锐器切割颈部,伤及左颈内静脉致失血性休克而死亡”。

在法庭上,带血迹的尖刀、刀鞘、砖块等物证被展示。三十公分长的尖刀很锋利,两面都是刀刃。判决书的记录证明显示,徐林于2023年2月18日购买屠宰刀一把;2023年5月期间浏览“杀人犯的后代有哪些害处”“电击棍会不会电死人”等内容。

同时,检方起诉书也表示,“徐林作案时及目前均无精神病,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在法庭审理环节,徐林认罪,承认杀害伍琴,但否认故意杀人。据伍军回忆,徐林称自己带刀只是为了吓唬伍琴,“说在房间里面看不清楚,只是轻轻地划了几刀。”

心事重重的周琼,血压经常降不下来

房东黄阿姨,是在听到巨大的玻璃碎声响后下楼的。她原本在二楼看电视,先是跑到窗口,“看到一个男人提着什么东西正往外走。”连忙下楼后,看到伍琴和周琼在全是血的地上,赶紧让老公打了120和110。

整个过程,伍琴和徐林四岁的儿子一直在门口,孩子亲眼目睹爸爸冲进屋里,杀死了妈妈。

黄阿姨和周琼都记得,小孩看到妈妈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在一旁吓得呆住了,挪不动步子,小手捂着嘴巴,哭着喊“妈妈”。邹琼来不及照顾外孙,找来一件衣服把女儿的脖子捂住,但是血还是一直往外冒。

那天现场一片混乱。夜里,黄阿姨只能把伍琴的儿子带回自己二楼的家照顾,孩子一直说,“我要妈妈”。小孩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到深夜12点,后来太困了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黄阿姨把他抱回了床上。

案发第二天,伍家门口小路上的大摊血迹已经黏稠,扫把也扫不掉,黄阿姨戴上手套穿上雨靴,拿钢丝球使劲儿擦,又接来几盆水才冲掉。

就在徐林杀妻当天,他曾在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上,发布“危险的信号”。

18时38分,徐林发了一张和儿子的自拍照。照片里,父子俩笑着站在一块玻璃地板上,身后是高大的建筑物,配文如下:

“人生有时候就是被逼的,明明只想把事情做好,偏偏有人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你痛不欲生。反正日子怎么过下去都过不好,那就不用过了。”

此时他的IP属地显示在上海。两个小时后,他杀死了孩子的母亲。

据伍军回忆,在案发前一天,徐林和伍琴因为孩子生病的事情有争执。案发当天,徐林先来伍家接孩子,准备回去自己带,打电话给自己的妈妈和姐姐让她们帮忙照顾,但被拒绝了。随后他又回到伍家门口。检方起诉书中描述,徐林是“因伍琴拒绝开门,导致他情绪激动,在门外与伍琴发生争执。”

已经死去的伍琴再也没有机会说话,和徐林当面对质。居住在附近的另一位邻居刘芳,恰好在事发前几小时碰到了伍琴。

当天傍晚,刘芳到路口扔垃圾,看到伍琴坐在家门口,正准备给孩子剪头发。她和伍琴打招呼,伍琴也笑盈盈地回,“阿姨好”。

刘芳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给孩子剪头发?刘芳记得伍琴说,“阿姨,明天我就上班了,没有时间啦。”

暴力与控制

伍琴被杀时,她和徐林的婚姻还不到五年。

两人于2017年相识于媒人的婚姻介绍。“男孩学挖掘机的,会一门技术,能挣钱,家里有房子有存款,你家女子正合适。”媒人这样告诉伍家父母。

当时伍琴只有21岁,在上海的一家咖啡店做销售,和父母住在一起。徐林比她大三岁,两人一开始通过远程聊天,后来徐林也到上海打工。

伍军说,自己一开始并不喜欢徐林,“他双眼眼角往上翘,看面相就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他提到一些自己不喜欢的生活细节,比如徐林到家里来也不爱和人打招呼。伍军提醒过女儿要谨慎,但当时女儿正在热恋中,很喜欢这个对她宠爱有加的恋人。

结婚前,两人闹过一次分手。徐林的姐姐打电话过来,说弟弟在桥上站了一夜不睡觉,是真的很喜欢伍琴。连邹琼都跟着女儿心软了,“我们都以为他真心喜欢她,会对她一生好啊”。

2018年10月18日,两个年轻人结婚。婚礼在重庆老家办得还算隆重,女孩穿着浑身红色的婚纱,坐在铺着白色棉被的大床上,笑得灿烂。婚后,伍琴辞去上海的工作,回到老家待产。次年三月,她生下儿子。

第一次家暴来得猝不及防。

婚后,伍琴没有工作,徐林在老家开挖掘机,收入不稳定,两人时常因为钱的事情吵架。在邹琼的印象中,女儿生完孩子二十来天,两人因为小事有矛盾,徐林对着伍琴踹了两脚,还打了耳光。

那时,周琼正在女儿家照顾月子,她循声过来,看到女儿在哭,一边安慰女儿,也说了女婿几句,但并没什么威慑力。没过多久,邹琼返回上海打工。

另一次,是伍军接到了女儿求助的电话。电话里,伍琴向父亲诉说委屈,起因是小孩生病就医,伍琴在医院抱孩子十几个小时,因为手酸,就让在旁玩手机的徐林来接手。

“他疯了一样突然一耳巴子打过去”。伍军说,他劝女儿干脆报警,女儿说自己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伍军又让她去找村委会。

“她也去了,正好人家家里没人。刚好’那个死男人’把她找到了,又是下跪,又是求情,来软的,她就又回去了。”伍军说。

徐林写给伍琴的其中一份保证书

姐姐伍蓉说,她不止一次告诉妹妹,被打时要么还手,要么报警,得做出反应,而不是记在心里,秋后算账没有用。

在伍蓉的印象中,妹妹倔强和隐忍的性格,使得她一直没能下决心彻底离开徐林,“我们都是留守儿童,小时候连手机都没有,出现问题习惯自己解决,而不是靠父母或者是靠亲戚。我们的性格都会有这样一些隐忍的特点。”

长期帮助被家暴妇女的公益律师李莹认为,家庭暴力的本质是权力控制,它不会自动停止。许多女性难以摆脱暴力环境,一是现实条件限制她们的选择。包括经济实力不足、自身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家丑不可外扬观念的影响等等。其次,长期遭受家暴会导致受害者产生“习得性无助”的心理,表现为“受虐妇女综合征”。

家暴受害者在意志摇摆中无法离开暴力环境,甚至在离开后可能再次回归。据美国家暴热线的统计,一个受虐者平均要经过7次的努力尝试离开,才能真正离开一个施暴者。

在徐林老家的重庆市和谦镇某村,一位住处和徐家相距几百米的男性邻居对这家人印象深刻。据他讲述,徐林的父母早年离婚,徐的母亲“在当地是远近闻名的不讲理”,“午饭或者晚饭,一句话不对劲就打起来,他们家吵架也不关门。”

他家和徐家做了多年的街坊,平时会避免和这家人结交。前年,这位邻居看到伍琴出门洗衣服时脸上带着乌青。

周琼和小两口一起生活过。在她眼里,除了暴力,她觉得徐林对女儿的日常生活也多有控制。

伍琴曾在镇上的幼儿园当幼师,她喜欢带着小朋友排演节目,每天跳跳蹦蹦。徐林看到伍琴手机上小孩的跳舞照片,“说要一家家地去调查,看她有没有乱来。伍琴穿裙子、染头发,他都要管。”

2024年4月19日审判结果宣布后,《凤凰周刊》记者拨通了徐林母亲的电话,她说,徐林的姐夫去了庭审现场,她通过电话得知了儿子被判死缓,但她不太清楚死缓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2024年1月3日,本刊记者也和她有一次简短的通话,她的语气听起来疲惫而无奈,只说,“现在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聊的了,我们也很少在家里面。感觉这一塌糊涂,反正很寒心的。”随后挂断了电话。

截至发稿时,我们也多次通过电话、短信联系徐林的父亲,但未收到回复。

被困住的女人

在伍琴的老家,二十岁的女孩结婚成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伍蓉也很早就结婚了。她们拥有几乎是复制粘贴的相似人生轨迹——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在老家是由奶奶带大的留守儿童,读完初中就到上海跟随父母打零工,学一门电脑的基本技术,找个人结婚,回老家生娃——最大的不同在于,伍琴姐姐的丈夫和婆婆,待她如自家人。

由于伍琴和丈夫都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每个月养孩子的钱主要靠广东打工的徐林父亲汇款两千。

用伍军的话说,伍琴长期过着“手心向上”的生活,很憋屈。“有时候连家里买盐、出门打几块钱的车,都只能找徐林或婆婆开支。因为钱的事情,他们经常吵架。”

到后来,伍蓉发现妹妹生活都成问题了,“只有出没有进,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家人借三五百。”

在重庆老家和江苏昆山打工的婚姻生活时期,争吵成为常态。周琼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吵架后伍琴从昆山跑到上海父母家。徐林的姐姐带着全家人来到伍家,再次为弟弟道歉。

有邻居看到,周琼那会儿忙前忙后做饭招待,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地吃饭——矛盾看似解决了,但伍琴回去之后,又陷入之前的恶性循环。

作为年轻的妈妈,伍琴的生活枯燥而简单,她没有什么朋友,微信通讯录里只有几十个好友。她在重庆老家的朋友,也是全职妈妈,和她聊天也几乎都是是分享带孩子的经验。

在上海的出租房附近,曾和伍琴一起遛娃的大姐杨海慧记得,伍琴买东西很节俭,在超市里看到超过两百块的东西,就会放回货架。单位发的零食,她都省着带回家给孩子。

在弟弟伍豪眼里,姐姐伍琴很有自尊心,“虽然作为一个单亲妈妈,经济困难,她还是会尽力给孩子提供别人家孩子也有的东西。”

伍琴的生活轨迹几乎都是围绕着孩子。2022年上海疫情结束后,她和父母住在一起,还找到一家工厂的文员工作,周一到周五上班、接送孩子,周六日就在家洗衣服做家务,带孩子逛逛公园。

生活好像正在回到正轨。

伍军记得,伍琴会给同事编织五颜六色的毛线娃娃。有一次她的女领导结婚纪念日,开玩笑说了一句“老公没送过我花”,伍琴第二天就带给她一朵毛线编织的花。

闲下来的时间,她会在网上找教材,编织五颜六色的毛线娃娃,送给同事们。她跟妈妈说,“一直织毛线,是不想让双手和脑子停下来。”

伍琴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总是在编织毛线娃娃

在最后的凶杀发生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伍家都受到徐林的骚扰。男人以各种借口出现,有时候是找伍琴要回孩子的旧手机,有时候是要电瓶车。

他会突然出现在厨房的窗外或大门外。周琼记得,有一回没关大门,他静悄悄地走进来,站在正在炒菜的伍琴身后。还有一次他来家里争抢一个红色的行李箱,拖着就往外跑,周琼跟在身后边骂边追。

“之前说他,不能打人,夫妻间吵架正常,但打人就是违法的。后来也劝他,好聚好散,离婚、好好商量孩子怎么带。”伍军说,他察觉到危险,开始报警。

至少有三次,伍琴见到徐林来了,打电话给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民警来过最久的一次,待了十多分钟,劝俩人和和气气地说话。由于没有实质性冲突和伤害,社区民警只能调解,并未正式立案。

这些年来,伍军记得,徐林写给女儿的保证书原本有三份。除了保留下的这一张纸,之前两张被徐林偷偷拿回去撕掉了,没能成为家暴的证据。

因为长期处在精神紧张的状态,伍琴患上了胃溃疡。在老家的婚姻时期,伍琴曾告诉妈妈,不想活了。“说出门看到河,甚至想跳下去。我害怕得睡觉不敢关手机,每天都和她打电话确认安全。”周琼回忆道。

失败的逃离

离开并没有想象容易。

2023年2月,伍琴向重庆市开州区人民法院提起的离婚请求被驳回。她在离婚起诉书中表达了对这段婚姻的失望:徐林多次实施家庭暴力,还虐待孩子,无故骚扰其父母。

徐林否认。他称,双方感情一直很好,夫妻关系没有破裂,伍琴所说的是编造和虚假内容,提出离婚也是一时冲动,年轻夫妻之间偶有摩擦争吵属正常现象,他坚决不同意离婚。

当时为伍琴代理离婚案件的律师伍分泉记得,伍琴要离婚的态度很坚决。但是男方态度反复,“一会儿说愿意离婚,过会儿又说不愿意,变去变来的。他真实的想法在法庭上表达出来,是不愿意离婚。”

伍琴提交给法庭的家暴证据不多:下巴流血的自拍,房间地板上的血迹,以及一段她说是徐林掐儿子脖子的视频——是2022年夏天双方分开生活期间,徐林发给她的。

这段只有9秒的视频中,儿子的脖子被一双手掐住,小孩痛苦到紧闭双眼,两只小手试图扒开脖子上的手,他只有3岁,被紧压在床上,挣扎呜咽着,甚至说不出话。

“从证据的完整性角度来看,自拍不能说明是徐林打的,虐待孩子的视频里只有手没有徐林的人脸,显然都不足以被法官所采纳和重视。”伍分泉说。

什么样的家暴证据才可能让法官考虑?律师李莹给出的答案是,“第一,家暴的受害者要达到鉴定的轻伤程度,构成刑事责任标准;第二,需要充足证据,比如能证明是同一个施害者打了多次,还要有全面的报警记录。”

在对家暴证据的认定上,律师李莹形容其严格程度是,“严到我们在实践中几乎很难看到被认定。”她提供了一个参考数据,在提供家暴证据的离婚案件中,不到20%能够被法院认定构成家暴。

在伍分泉接触的离婚案件中,伍琴的结局是“最极端的”。震惊之余,他也在思考,即便是伍琴离婚成功,就真的能彻底逃离凶手吗?

2023年初,离婚请求被驳回之后,他曾告诉伍琴,如果还想离婚,就彻底分居,为第二次提起离婚做好准备。伍琴被杀害前不久,还在咨询他离婚的一些问题。

伍琴试过很多次逃跑和离开。伍军和周琼回忆,过去三年的时间里,伍琴至少有前后两次,分别从重庆老家、昆山,逃到过父母家。2022年是最彻底的一次。

那个3月,她简单捎上衣服和日用品,跨上电瓶车,独自骑着车从昆山开往上海。出走应急的钱是从爸爸那儿借的。半天骑行,电瓶车的电用光,她在中途住了一晚宾馆,充电,第二天下午到达上海。

彼时,上海因疫情还未解封,伍琴被拦在父母租住的小区外,在外漂泊了几个月。

据周琼表述,女儿生前说过,她先是到一家职业介绍所,缴纳五百块钱,被介绍到几十公里远的地方卖五金,住在一辆厢式货车里。厕所在货车旁边,吃饭得去超市抢购面包。

过了几天,又去了浦东区一个职业介绍所里帮人找工作,拿提成。为了多挣些钱,她瞒着妈妈,去方舱医院当志愿者,一天能赚两百块钱,虽然辛苦,但她说“这是自食其力挣的钱”。

2022年5月,伍琴总算结束漂泊,和父母团聚。为了住得宽敞些,也为了躲开徐林,他们搬到同一个小区,也就是现在的住处。

但不到一周时间,徐林还是找了过来。他偷偷地把孩子单独留在了门口。

周琼和来串门的邻居聊完闲天正送人离开,开门就看到外孙在门口,仰着头看着她。“就像扔一个小狗一样扔在门口”。周琼心软,决定帮女儿负担起抚养外孙的责任。

2023年5月下旬,伍琴的尸体火化后,还是被安葬在徐林的老家。在她的墓地旁,有青山流水。周琼对此解释称,两人的老家离得很近,就在一座山的两侧,“伍琴和凶手离婚没离成,理论上还算那家的人。”

其实,离伍家在上海租出租屋约二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松江区反家暴庇护中心”,设置在松江区救助管理站内。救助站一共五间房,主要是对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进行救助管理。但伍家人并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存在,对后来律师提及的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也一无所知。

对于25岁的伍琴来说,她的生活中曾短暂出现过希望。

伍琴的手机里,留下许多日常生活场景的照片

2022年的那个春天,伍琴逃到上海之后,父母记得,女儿曾表达过决心,谁都不要再劝她,她宁愿死,也不会回去。这是她决心最大的一次逃离,未曾想也是最后一次。

女孩喜欢看晚霞,那段时间在社交平台上发了很多橘色绚烂的云彩。在朋友圈里,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为数不多的分享是祝父母生日和节日快乐、孩子的点滴进步、自己又新尝试了哪些美食菜谱、学习英语的打卡记录等。

姐姐记得,抵达上海后的伍琴曾剪掉及肩长发,留起一头利落的红褐色短发。还发自拍问她,“帅不帅?”

那时,妹妹说,要用新发型来迎接新生活,从此独立坚强起来。

(文中伍军、伍琴、伍蓉、伍豪、周琼、徐林、杨海慧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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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s888
1 楼
混沌世界
2 楼
写字看人品,属于性格扭曲,容易走极端。
吃斋念佛大灰狼
3 楼
中国人口多,少一个杀人犯浪费粮食不好吗,判死刑吧。
樱桃儿熟了
4 楼
混蛋法官,连这都不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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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ozheng
5 楼
凌迟
方俊
6 楼
女人真是靠听觉的,但她们错了,甚至搭上了命!花言巧语的男子里,有好人,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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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kle
7 楼
这个判死缓确实说不过去,就因为有自首情节? 这货杀了人不自首还能怎么办?又不是惯犯随时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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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ONIA
8 楼
没有被害人家属的谅解书,必须斩立决。想拿到谅解书也不是不可能,把家底儿都变卖了,亲属借遍了,应该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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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llyfishoil
9 楼
对妇女儿童下杀手是最恶劣的,而且之前就有家暴,这个应该判死刑。 当然长远来看,中国还是应该顺应时代潮流,逐步减少并最终废除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