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对不起 那天,邓某买了一束蓝色玫瑰,带着一封数千字的情书,从承德回到长沙,准备向提出离婚的妻子求和。给她一个惊喜,他想。 几小时后,邻里见证了真实发生的一幕:邓某将妻子按在地上,双手握住刀把,捅向头部。 因涉嫌故意杀人罪,邓某被告上法庭。站在被告席上,邓某抹着眼泪辩驳,说自己从小到大没跟任何人吵过架,也不打架,鸡鸭鱼都没杀过,更别说想要杀人。 罗荣是长沙市天心区人民法院刑庭庭长,负责审理此案。她见过不少闹上刑事法庭的亲密关系,但像邓某这样行为凶残的也鲜见,他砍向妻子的十几刀均为致命部位,在旁观者的强行制止下,才被动放弃。 第一刀刺在妻子的肚子上。邓某用手比划,“就是这样顶了一下。”他声称自己确实用刀锤了妻子的脑袋,但,是“很无力”的那种。 罗荣沉默半刻,低头捏起卷宗:“你很无力地锤她,导致了20多处刀伤,你很无力地锤她,导致多处头皮裂伤,颅骨骨折,颅骨内异物残留。” “这么多年我都没骂过她。”邓某语气仍带哭腔,强调自己一直在乎妻子。2020年10月,案发当天,他刚到妻子工作的超市,便听见妻子与姐姐商议如何离婚。他着急,决定放下男人的尊严,跪下来求她。而妻子态度坚决,不肯跟他回家。 邓某喃喃:“我就是一个很诚恳的人,房贷要还,装修要用钱,小孩要接来长沙上学,等来的就是一句‘生活过得太平淡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他向法官和公诉人列数过往的委屈:知道自己上两个班,妻子也没有任何关心和问候;常常在外面待到深夜才回家,打视频过去,两三分钟就挂断,理由是信号不好。 在邓某反复陈述自己有多在乎妻子的时候,被他砍得满是伤痕的妻子,一直坐在法庭外听审,她戴着帽子口罩,帽檐遮得低低的,不见眼睛。被丈夫砍伤后,她丧失了正常的人际交流能力。 公诉人低头看了眼案宗,问:“有没有说过‘要死一起死’?” “这,这都是气话。”邓某神色慌张,声音也抖了。他表示,自己只是想吓她一下,并不想伤害她。 但超市内的监控显示,案发当天邓某取刀时,曾用手指肚抚摸刀刃,确认刀刃是否锋利。这个证据反映,邓某对自己的行为有充分认知。故意杀人是行为犯,不应当以结果论,不能以被告人未造成死亡结果为由,推定其没有剥夺他人生命权的犯意。最终,邓某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刑事法庭上的亲密关系,多是扭曲和错乱的样本。刑罚只是在一定时间内剥夺人身自由,罗荣希望在这个时间段里,犯案者能真的把过往和自己的行为想通。 旁观基层人民法院的庭审现场,很容易让人想到那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的俗语。腾讯视频“人间真实”系列的第二部、社会现实纪录片《是这样的,法官》,也因此将镜头聚焦至湖南省长沙市天心区人民法院。在一个个真实的基层庭审和执行现场,洞察荒诞局面背后的无奈故事。 罗荣也常能在被告人狡猾的辩词里窥见情感的溃败。一场盗窃案,男生收入不高,却撑着面子,坚持帮女友还车贷,负担两人的日常花销。因资金周转不开,他偷偷典当了女友的奢侈品。 审判过程中,男生振振有词:“虽然盗窃她的财物,但极大部分都花在了她本人身上。”他坚信女友没有怀疑过自己,因为家中进出人员复杂,有快递员、装修工,怎么也算不到自己头上。 因为有盗窃前科,男生被判处一年6个月的拘役,对此,他无任何异议,唯一的诉求是想看看女友的笔录。而笔录上明晰地写着,女生早就开始怀疑是男友偷盗了自己的东西。 始终梗着脖子,沉着应对整场庭审的男生这刻才终于低头,他伸出手背遮住眼角,哽咽道,“我给我妈都没买过这么多东西。” 他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想多给儿子一些喘口气的时间 “你们这么多人到我这里来,是缘分不?”女人脸上堆笑,举着手机拍小视频。 但眼前并不是什么欢乐的待客场面。站在女人对面的是一众执行法官,当天,他们要强制腾退一家长期拖欠租金的汽修厂,女人经营的小吃店是由汽修厂转租的临街店面,也属于腾退的责任范围。 汽修厂占地面积大,所处地域人流密集,厂内又多是些大型起重设备,以及液化石油等易燃易爆物品。为了第一时间排除所有安全隐患,天心区人民法院出动了136位法警,他们清早7点就集合出发了。 小吃店的老板娘不明白执法的严肃性,仍在跟执行员嬉笑:“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另一间需要腾退的粉铺,老板娘态度强势,嚷说自己脚疼,坐卧在地上。 汽修厂开了18年,很多老员工都住在厂里,他们法律概念薄弱,认为强制腾退就是要拆自己的家。一位穿红色工作服的汽修厂员工哭喊着自己“肚子很痛”,要上厕所,紧接着蹲在地上,不肯移动。 无奈之下,法警只好陪他去外面上厕所。 强制腾退的第二天,始终不肯露面的汽修厂老板突然现身。他集结员工,把损坏的车辆横在主干道上,造成严重的交通拥堵。汽修厂老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从不远处的房顶上传来,口气充满威胁:“你们要采取强制措施,那也别怪我们。” 几十位警察和消防员赶到现场时发现,房顶上还摆有燃气罐。 天心区基层法院的法官在执行现场 作为长沙经济最发达的市辖区,天心区基层法院每年的审判工作量在湖南省排名第一。落到执行上,要处理的事宜,大到房屋的强制腾退,小到离婚案件中小孩的培训学费如何分担。 因为牵扯到被执行人的利益,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也往往发生在这一环。其中最难执行的,是亲属之间的借贷。涉及到涉及到亲密的关系也沦落得鸡飞狗跳。 32岁的周颖健是天心区人民法院最年轻的执行员。他负责的一起案件,从2017年就进入执行程序,却迟迟未能完成。被执行人李某向亲戚借了70万元,还款期到,他避而不见亲戚,钱也不还,亲戚只好求助于法律,强制拍卖腾房。 李某家门口的墙面被人喷了红色的大字,看来是欠了不少外债。周颖健敲了一个多小时的门,没人应。上一次来,李某的父亲开了门,这次却如何也敲不开,他只得叫了开锁的师傅。 进了屋,李某的父亲阂眼躺在床上,裹紧厚厚的被子。周颖健问老人,知不知道儿子的去处。老人眨巴眼睛,说好多年没跟儿子联系了。他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想多给儿子一些喘口气的时间。 听说房子要被拍卖,李某父亲嗓门忽然提高,“哎呀,我们拼死拼活工作一辈子,最后搞得这样子。” 次日上午十点,李某终于肯出面调解。调解桌上,他狠拍桌面,一副没人能拿自己怎么办的样子,大喊,“我就是个老赖,我妈也被我气死了。现在父亲还在,需要安置”。接着厉声斥责借给自己钱的亲戚:自己出事故住院的时候,两口子连看都没来看过,一袋水果都没吃到过他们俩的...... 周颖健打断了李某的怒怨。谈再多过往感情,还是离不开钱,他知道,李某不过是想要一笔安置费。 刑罚有期限,但人生的路,还很长 认罪态度直接关系到量刑。因此,站在被告席上,大多数人的态度都是温顺的。但法官姚倩也见过,一个姓胡的女孩拒绝赔付罚金,说,“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坐牢也可以的。” 女孩在影院做售票员,有次给客人找错了钱,按公司规定要罚款。但此前,她已经因为这种事被罚多次,便使了个小聪明,将原价70块的电影票打成两张35元一张的学生票,卖给两个人,以为把帐对上就了事。没想到,那两位收到学生票的,凑巧是发行方的检查人员。 私自截留顾客的票款事件,一下子升级为瞒报分账影片票房,影院要向发行方赔付赔偿金。随后影院将女孩告上法庭,依照员工劳务合同,要求女孩赔偿公司的经济损失5万元。女孩称自己没钱,她月收入3000多,每月房租就要交1500,没有存款。 姚倩有些无奈,在庭上劝女孩:“不能因为没钱,就不承担责任呀。” “我没有说不承担,我可以坐牢的。”女孩再次发出激情坐牢宣言。先前,她给三年多未见过面的父母打电话求助,母亲在电话里干脆地说:“让她去告啊,要么你就去坐牢,要么人死了嘛,死了就没有债务了。” 如果不依法执行,可能会被列入失信人员名单,姚倩不希望影响这个年轻女孩未来的征信,主动说服原告影院,将赔款降至1万元,分期付款。对于影院来说,警示员工的诉求一样能达成。 “千万不能在网上借贷,知道吗?每个月攒几百块,总能还上的。”姚倩嘱咐女孩。 被告席上的打工人最让法官们唏嘘。其中一些体力劳动者,文化水平不高,法律意识薄弱,生活逼他们为钱搏命,性格也磨砺得极剽悍。 有一个女人让罗荣印象很深。她叫刘美丽,曾因打了催促自己退房的孕妇房东耳光,被治安拘留了12天。2020年12月26日,她躺在雇主家门口讨要自己做保姆的一日工钱,因为影响到雇主出入,又被带进了派出所。 那一次,刘美丽把派出所民警的脸抓出十几条深深的血印,在楼道里大喊,说自己的事情得不到解决,就要跳楼,把事情闹大。 在自述中,刘美丽称自己是“自卫自我保护人”。她人生经历坎坷,结婚三次,生了三个孩子,如今都由她自己抚养,其中两个孩子正在上学,经济压力沉重。女儿说,她经常见到母亲暴躁和不开心的样子,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却始终缄默,心事只会跟庙里的和尚讲。 罗荣认为,在那场与雇主劳务纠纷中,刘美丽是弱者,但处理方式不当。像一个裹着钢铁外壳的鸡蛋,刘美丽是在用强势的行为和语言去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 因有行政处罚的劣迹,最终,刘美丽因妨碍公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10个月。 离开法庭前,罗荣嘱咐刘美丽,“你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要以身作则,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动不动就要动手啊。 刑罚有期限,但人生的路,还很长。 法庭剥离了人性的伪装,现实生活的戏剧性也被放大审视。作为裁决者,法官在法理和情理间流转,把握着公平的尺度。如同《是这样的,法官》片中那句“善良的心是最好的法律”,走出法庭,生活的琐碎和人际交锋,裁决的是人们心里的天平。
我爱你 对不起
那天,邓某买了一束蓝色玫瑰,带着一封数千字的情书,从承德回到长沙,准备向提出离婚的妻子求和。给她一个惊喜,他想。
几小时后,邻里见证了真实发生的一幕:邓某将妻子按在地上,双手握住刀把,捅向头部。
因涉嫌故意杀人罪,邓某被告上法庭。站在被告席上,邓某抹着眼泪辩驳,说自己从小到大没跟任何人吵过架,也不打架,鸡鸭鱼都没杀过,更别说想要杀人。
罗荣是长沙市天心区人民法院刑庭庭长,负责审理此案。她见过不少闹上刑事法庭的亲密关系,但像邓某这样行为凶残的也鲜见,他砍向妻子的十几刀均为致命部位,在旁观者的强行制止下,才被动放弃。
第一刀刺在妻子的肚子上。邓某用手比划,“就是这样顶了一下。”他声称自己确实用刀锤了妻子的脑袋,但,是“很无力”的那种。
罗荣沉默半刻,低头捏起卷宗:“你很无力地锤她,导致了20多处刀伤,你很无力地锤她,导致多处头皮裂伤,颅骨骨折,颅骨内异物残留。”
“这么多年我都没骂过她。”邓某语气仍带哭腔,强调自己一直在乎妻子。2020年10月,案发当天,他刚到妻子工作的超市,便听见妻子与姐姐商议如何离婚。他着急,决定放下男人的尊严,跪下来求她。而妻子态度坚决,不肯跟他回家。
邓某喃喃:“我就是一个很诚恳的人,房贷要还,装修要用钱,小孩要接来长沙上学,等来的就是一句‘生活过得太平淡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他向法官和公诉人列数过往的委屈:知道自己上两个班,妻子也没有任何关心和问候;常常在外面待到深夜才回家,打视频过去,两三分钟就挂断,理由是信号不好。
在邓某反复陈述自己有多在乎妻子的时候,被他砍得满是伤痕的妻子,一直坐在法庭外听审,她戴着帽子口罩,帽檐遮得低低的,不见眼睛。被丈夫砍伤后,她丧失了正常的人际交流能力。
公诉人低头看了眼案宗,问:“有没有说过‘要死一起死’?”
“这,这都是气话。”邓某神色慌张,声音也抖了。他表示,自己只是想吓她一下,并不想伤害她。
但超市内的监控显示,案发当天邓某取刀时,曾用手指肚抚摸刀刃,确认刀刃是否锋利。这个证据反映,邓某对自己的行为有充分认知。故意杀人是行为犯,不应当以结果论,不能以被告人未造成死亡结果为由,推定其没有剥夺他人生命权的犯意。最终,邓某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刑事法庭上的亲密关系,多是扭曲和错乱的样本。刑罚只是在一定时间内剥夺人身自由,罗荣希望在这个时间段里,犯案者能真的把过往和自己的行为想通。
旁观基层人民法院的庭审现场,很容易让人想到那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的俗语。腾讯视频“人间真实”系列的第二部、社会现实纪录片《是这样的,法官》,也因此将镜头聚焦至湖南省长沙市天心区人民法院。在一个个真实的基层庭审和执行现场,洞察荒诞局面背后的无奈故事。
罗荣也常能在被告人狡猾的辩词里窥见情感的溃败。一场盗窃案,男生收入不高,却撑着面子,坚持帮女友还车贷,负担两人的日常花销。因资金周转不开,他偷偷典当了女友的奢侈品。
审判过程中,男生振振有词:“虽然盗窃她的财物,但极大部分都花在了她本人身上。”他坚信女友没有怀疑过自己,因为家中进出人员复杂,有快递员、装修工,怎么也算不到自己头上。
因为有盗窃前科,男生被判处一年6个月的拘役,对此,他无任何异议,唯一的诉求是想看看女友的笔录。而笔录上明晰地写着,女生早就开始怀疑是男友偷盗了自己的东西。
始终梗着脖子,沉着应对整场庭审的男生这刻才终于低头,他伸出手背遮住眼角,哽咽道,“我给我妈都没买过这么多东西。”
他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想多给儿子一些喘口气的时间
“你们这么多人到我这里来,是缘分不?”女人脸上堆笑,举着手机拍小视频。
但眼前并不是什么欢乐的待客场面。站在女人对面的是一众执行法官,当天,他们要强制腾退一家长期拖欠租金的汽修厂,女人经营的小吃店是由汽修厂转租的临街店面,也属于腾退的责任范围。
汽修厂占地面积大,所处地域人流密集,厂内又多是些大型起重设备,以及液化石油等易燃易爆物品。为了第一时间排除所有安全隐患,天心区人民法院出动了136位法警,他们清早7点就集合出发了。
小吃店的老板娘不明白执法的严肃性,仍在跟执行员嬉笑:“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另一间需要腾退的粉铺,老板娘态度强势,嚷说自己脚疼,坐卧在地上。
汽修厂开了18年,很多老员工都住在厂里,他们法律概念薄弱,认为强制腾退就是要拆自己的家。一位穿红色工作服的汽修厂员工哭喊着自己“肚子很痛”,要上厕所,紧接着蹲在地上,不肯移动。
无奈之下,法警只好陪他去外面上厕所。
强制腾退的第二天,始终不肯露面的汽修厂老板突然现身。他集结员工,把损坏的车辆横在主干道上,造成严重的交通拥堵。汽修厂老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从不远处的房顶上传来,口气充满威胁:“你们要采取强制措施,那也别怪我们。”
几十位警察和消防员赶到现场时发现,房顶上还摆有燃气罐。
天心区基层法院的法官在执行现场
作为长沙经济最发达的市辖区,天心区基层法院每年的审判工作量在湖南省排名第一。落到执行上,要处理的事宜,大到房屋的强制腾退,小到离婚案件中小孩的培训学费如何分担。
因为牵扯到被执行人的利益,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也往往发生在这一环。其中最难执行的,是亲属之间的借贷。涉及到涉及到亲密的关系也沦落得鸡飞狗跳。
32岁的周颖健是天心区人民法院最年轻的执行员。他负责的一起案件,从2017年就进入执行程序,却迟迟未能完成。被执行人李某向亲戚借了70万元,还款期到,他避而不见亲戚,钱也不还,亲戚只好求助于法律,强制拍卖腾房。
李某家门口的墙面被人喷了红色的大字,看来是欠了不少外债。周颖健敲了一个多小时的门,没人应。上一次来,李某的父亲开了门,这次却如何也敲不开,他只得叫了开锁的师傅。
进了屋,李某的父亲阂眼躺在床上,裹紧厚厚的被子。周颖健问老人,知不知道儿子的去处。老人眨巴眼睛,说好多年没跟儿子联系了。他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想多给儿子一些喘口气的时间。
听说房子要被拍卖,李某父亲嗓门忽然提高,“哎呀,我们拼死拼活工作一辈子,最后搞得这样子。”
次日上午十点,李某终于肯出面调解。调解桌上,他狠拍桌面,一副没人能拿自己怎么办的样子,大喊,“我就是个老赖,我妈也被我气死了。现在父亲还在,需要安置”。接着厉声斥责借给自己钱的亲戚:自己出事故住院的时候,两口子连看都没来看过,一袋水果都没吃到过他们俩的......
周颖健打断了李某的怒怨。谈再多过往感情,还是离不开钱,他知道,李某不过是想要一笔安置费。
刑罚有期限,但人生的路,还很长
认罪态度直接关系到量刑。因此,站在被告席上,大多数人的态度都是温顺的。但法官姚倩也见过,一个姓胡的女孩拒绝赔付罚金,说,“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坐牢也可以的。”
女孩在影院做售票员,有次给客人找错了钱,按公司规定要罚款。但此前,她已经因为这种事被罚多次,便使了个小聪明,将原价70块的电影票打成两张35元一张的学生票,卖给两个人,以为把帐对上就了事。没想到,那两位收到学生票的,凑巧是发行方的检查人员。
私自截留顾客的票款事件,一下子升级为瞒报分账影片票房,影院要向发行方赔付赔偿金。随后影院将女孩告上法庭,依照员工劳务合同,要求女孩赔偿公司的经济损失5万元。女孩称自己没钱,她月收入3000多,每月房租就要交1500,没有存款。
姚倩有些无奈,在庭上劝女孩:“不能因为没钱,就不承担责任呀。”
“我没有说不承担,我可以坐牢的。”女孩再次发出激情坐牢宣言。先前,她给三年多未见过面的父母打电话求助,母亲在电话里干脆地说:“让她去告啊,要么你就去坐牢,要么人死了嘛,死了就没有债务了。”
如果不依法执行,可能会被列入失信人员名单,姚倩不希望影响这个年轻女孩未来的征信,主动说服原告影院,将赔款降至1万元,分期付款。对于影院来说,警示员工的诉求一样能达成。
“千万不能在网上借贷,知道吗?每个月攒几百块,总能还上的。”姚倩嘱咐女孩。
被告席上的打工人最让法官们唏嘘。其中一些体力劳动者,文化水平不高,法律意识薄弱,生活逼他们为钱搏命,性格也磨砺得极剽悍。
有一个女人让罗荣印象很深。她叫刘美丽,曾因打了催促自己退房的孕妇房东耳光,被治安拘留了12天。2020年12月26日,她躺在雇主家门口讨要自己做保姆的一日工钱,因为影响到雇主出入,又被带进了派出所。
那一次,刘美丽把派出所民警的脸抓出十几条深深的血印,在楼道里大喊,说自己的事情得不到解决,就要跳楼,把事情闹大。
在自述中,刘美丽称自己是“自卫自我保护人”。她人生经历坎坷,结婚三次,生了三个孩子,如今都由她自己抚养,其中两个孩子正在上学,经济压力沉重。女儿说,她经常见到母亲暴躁和不开心的样子,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却始终缄默,心事只会跟庙里的和尚讲。
罗荣认为,在那场与雇主劳务纠纷中,刘美丽是弱者,但处理方式不当。像一个裹着钢铁外壳的鸡蛋,刘美丽是在用强势的行为和语言去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
因有行政处罚的劣迹,最终,刘美丽因妨碍公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10个月。
离开法庭前,罗荣嘱咐刘美丽,“你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要以身作则,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动不动就要动手啊。
刑罚有期限,但人生的路,还很长。
法庭剥离了人性的伪装,现实生活的戏剧性也被放大审视。作为裁决者,法官在法理和情理间流转,把握着公平的尺度。如同《是这样的,法官》片中那句“善良的心是最好的法律”,走出法庭,生活的琐碎和人际交锋,裁决的是人们心里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