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先生子女黄黑蛮、黄黑妮、李洁琴携孙黄香、黄田今日敬告: 我们的父亲黄永玉因病于二O二三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离去。我们尊重他的意愿:不举行任何告别、追悼仪式。 黄永玉先生,笔名黄杏槟、黄牛、牛夫子。1924年7月9日(农历)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县(今常德市鼎城区),祖籍为湖南省凤凰县城,土家族人。中国国家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曾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是现当代中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 告别黄永玉:“浪荡汉子”99了 那个“老顽童”就这样挥挥衣袖,走了 “诸位亲朋好友,请在这一期间(一个月内)不到访,不送任何物品,不打电话,不微信联系我们,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时空,谢谢理解。”这是黄永玉的家人联名发出的一条消息。 黄永玉因病于2023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去世,享年99岁。在遗嘱中,黄永玉写道,他希望将自己的遗体火化后,家人不取回骨灰,要将他的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也不要举办与他相关的纪念活动。 这遗愿确实是黄永玉一生性格的写照,正如他曾说过的,“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自由,这是他生前就对着摄像机镜头反复叮嘱、强调过的事。 那个“老顽童”就这样挥挥衣袖,走了。 黄永玉。资料图 这个世界很难复制出另一个黄永玉。他的人生随着时代的变化跌宕起伏:12岁离开老家湘西,辗转多地谋生流浪,凭着画笔和刻刀获得了艺术圈的认可,29岁就成为中国最高美术学府的老师,因为时代原因多年蛰伏,直到晚年又以绘画和文学创作再度被世人所知。 但无论时代、大环境如何改变,自由、不羁,永远保持童稚的情怀,都是黄永玉从未更改的性格特征,也是他最突出的艺术个性。到了晚年,人们依然看到他像一个少年那样保持着勃勃生气,尝试各种新奇的事物:除了画画,做木刻,他还写诗歌、写小说,甚至和年轻人一样练拳击,骑行,玩跑车。即便到了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黄永玉式”的俏皮的语言甚至能成为年轻人口中的金句。 正如他给自己晚年的自传小说所起的题目那样,他一直是那个“无愁河上的浪荡子”,无论是十二岁,还是九十岁,心性从未改变。 叛逆人生 晚年,八、九十岁的黄永玉以各式各样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总体而言,大家都会发现,这个“老头儿”比年轻人还像年轻人。他出现在照片里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嘴里叼着一只大烟斗,戴着贝雷帽,神情中带一丝狡黠和飒爽。采访中,来访者和他谈论起生死,他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讲述自己死后应该怎么办。2018年年底,在《中国新闻周刊》主办的年度影响力荣誉盛典上,黄永玉为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颁奖时,二人对谈聊天,他对故宫最好奇的问题也和别人不一样,最关注的是“故宫的洗手间现在怎么样了”? 这种不拘一格、直白真诚的表达,有时候也会招来误解。黄永玉生前最后一次成为焦点,正是在他去世前的2023年春节。作为“猴票”的设计者,黄永玉为兔年绘制了三张“兔票”的原画,其中一张上画着一只蓝颜色的兔子,兔子左手拿着信件,右手执笔,一双红色的眼睛,有些邪魅、反传统的味道。没想到这幅画作公布之后引发了一番口诛笔伐,有年轻人觉得画风诡异,有人觉得兔子的模样像个判官,不够吉利,甚至建议邮政总公司换掉这幅画。不过,这些事都没有影响黄永玉,他只是在视频中淡淡地解释,他画下这幅画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大家开心。 时过境迁,很多人已经不了解黄永玉,他自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秉持创新、反传统思想的艺术家。而且,这也不是黄永玉第一次遭遇争议。20世纪60年代,黄永玉因为绘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遭到批判,吃了很多苦。但当时的他,同样只是单纯地想画一只猫头鹰而已。这一切并未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多年过去,他依然能够提起笔,绘画他心中所想的任何事物。 这种叛逆,大概是从黄永玉在家乡的土地上就孵化而生的。1924年,黄永玉生在湖南湘西著名的凤凰古城,他的家族里从不缺少有才情的人:父母毕业于师范学校,祖父是当地著名的读书人,表叔沈从文是现代知名的作家和文史学者。而在湘西这片多民族交界的土地上,从来也不缺乏淳朴、热烈的风土民情。提倡新式教育的家人,给与他的也是自主挥洒的空间,更加剧了他性格中的自由与叛逆。 先天的性格,再加上后来的境遇,给了黄永玉更多的历练。12岁,黄永玉家道中落,他也无法留在没有发展机会的凤凰小城,于是,他开始重复湘西人躲不过的宿命:漂流。他和表叔沈从文一样,走上了离家打拼的道路。他来到福建厦门的集美学校学习美术,几年后开始发表木刻作品,不过书没读完,就开始到泉州、广州、上海等地漂流,做过小工、教师等各种职业。在泉州,他和弘一法师李叔同有过交流,到了二十多岁,他折服于沈从文的文学才华,开始和这位表叔频繁通信学习,更自觉地修炼自己的思想境界。从那时起,他的绘画、木刻,都是在真实生活与情感中不断历练,浸润而得出的灵感。 反骨背后的温情 2003年,黄永玉以一本名为《比我老的老头》的图书备受关注,他在书里生动地描写了和他一同成长的那些文学艺术家们:钱钟书、沈从文、汪曾祺、李可染、林风眠。在写道林风眠去世时,他用了这样一段话:九十二岁的八月十二上午十时,林风眠来到天堂门口。“干什么的?身上多是鞭痕?”上帝问他。“画家!”林风眠答。 外表玩世不恭,擅长开玩笑的黄永玉,“顽童”的另一面是重情,他在艺术领域一直挥洒疯玩,但内心从未离开过他的这些乡亲、故知、旧友。这些人是他叛逆好玩的性格之外,另一层灵感的来源,也是他们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29岁时,表叔沈从文召唤人在香港的黄永玉回内地工作,他二话不说就携妻子、孩子回到北京,到中央美术学院执教。似乎表叔在哪,他的家就在那里,沈从文八十多岁时,他还曾经陪伴沈从文回到老家凤凰,沈从文也曾感谢黄永玉,陪伴着他有了一次落叶归根的旅程。 很难想象一个如此爱玩的人,他的婚姻却是与初恋从一而终。在江西漂流时,他认识了将军之女张梅溪,用尽各种方法追求这位他心中的女神,最后,二人私奔结为夫妻,并恩爱到生命最后一刻。到了晚年,黄永玉甚至还会开玩笑说,他要像当初追张梅溪时那样,吹小号给他“50年前的女朋友”听。 晚年的黄永玉爱笑,爱玩,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他都要尝试,他甚至成了中国第一批收藏摩托车和跑车的人,主持人白岩松到访他家,惊讶地发现他在研究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他却笑着说“我可不是老头,这就是个玩意儿”。此外,他越野、骑行,打拳击,家里挂着沙袋,玩得比年轻人都疯狂。 但笑声越大,似乎越要面对更多的寂寞,活得越长、越开心,似乎越是如此。后来的这些年,黄永玉身边的老友陆续去世,最后只剩他用一本本书记录下的这些老友的生活,写书时,他感觉沈从文、萧乾等人就在旁边看着他。“如果表叔还在,他会在旁边写注,比我写的还要多。”黄永玉的一生可谓曲折,可在他身上、直到他的暮年,也未曾见到那些曲折对他形成的伤害,而人们看到的总是开朗的、活泼的、通透的、洒脱的老头儿。他始终愿意向人们强调着爱与自由的重要。晚年时,他曾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中写道:“我也老了,剩下的日子不多,要赶紧做有益的事,不能把光阴浪费在遗憾、伤心和恨上头。” 我画水浒——黄永玉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演讲 2023年6月13日3时43分,中国当代著名画家、作家黄永玉离世。2002年10月19日,中国现代文学馆请黄永玉谈谈有关水浒人物画的创作。本文为黄永玉的演讲。 黄永玉先生照片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个人善于动手,而不善于在大庭广众面前动口。当然,我这个动手是画画了,所以我一上台就紧张。为此我还写了一个稿子,但也讲不好,如果朋友之间聊天,比较自然,不拘束。所以后面我留较多时间与大家交流。 我画水浒人物主要出于个人兴趣。在座的可能有不少研究《水浒》的专家。时代背景,艺术特点等等,有不少论述,由我聊《水浒》不是在开玩笑吗!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感兴趣”。这话要是放到30多年前说凭兴趣干事,那要受批评的。记得曾经有位同事指着我说:“黄永玉就是凭兴趣画画”。我弯着腰心里称赞他。“你小子这句话算是说对了,老子就是凭兴趣画画”。没有兴趣,怎么会有激情,没有激情又怎么搞艺术创作。 1974年接受批判之余去圆明园荷塘写生 画画兴趣是重要的,《水浒》故事和人物,男女老幼都很喜欢。小时我喜欢看戏,水浒故事很动人,什么“造反有理”,不懂。我祖母给我讲长毛如何可怕,我觉得不如《水浒》有意思,如鲁智深、李逵、武松,这些形象都是从舞台上认识,从而对《水浒》产生兴趣的。 《黄永玉大画水浒》封面 我的家乡湘西凤凰城是三十多年割据的地方,曾经有个“地方官”,谁来了他打谁,管了这块地方达30年。辛亥革命成功后,他办了一个美术学院,培养了不少画家。我父亲曾入过党,当过宣传部长,后来国民党占领了县城,父亲就到外地谋生。母亲在家靠典当过日子。我八、九岁时,每年都要到外婆家住上个把月,走时拿几块大洋,以维持家庭生活。小舅舅是个军人,整天玩枪、打猎,二舅有点文化,但有轻度精神病,平时也论诗说文。我在他眼里是《水浒》“权威”,总爱与我谈论《水浒》。他鼓动我找小舅舅要钱买纸画画,结果钱没要到反而挨了一痛骂,连我父亲都骂进去了。这是我因画《水浒》遭到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上世纪50年代,那时我30开外,在北京安定门附近结识了一位木刻高手王玉荣。他给我指导,我按规格买了200多块木板,准备搞木刻。当时的一些前辈、朋友也帮助我,鼓励我,其中就有黄苗子、聂绀弩等四人,黄苗子还给过我一些卡片。后来,我的木刻、绘画有了一定的进展,除完成作品外,同时也搜集了不少资料。 回想起年轻时,在上海也是一个热血青年,搞木刻、印传单,只要有“指示”自己出钱就刻,刻了就印,然后散发。解放前夕,我在香港穷得不得了,凑钱买来船板刻木刻。当时凭一股热情从香港跑到深圳找解放军写生,回来刻了一幅“华南人民欢迎解放军”的版画。 80年代,我在香港用了一年的时间画《水浒》人物,画一个就等于我同这个人物开一个玩笑。如我画轰天雷凌振,因为他会使砲,我把贺绿汀的《游击队歌》歌词抄上一段: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梁山有一位爱赌钱的邹渊,我就在画像上写了:应该去澳门,你上梁山干什么?对宋江这个人我不佩服,他一不会出主意,二不会用干部。武艺高强的史文恭也未争取过来,统战工作也不会搞。在高俅的画边我写了:这一球踢出一个小乾坤。高俅会踢球,宋徽宗喜欢踢球,结果让宋徽宗看上了,做了大官。洪太尉好奇心强,掀开魔瓶盖子,魔鬼跑出来回不去了,他慌了。我在洪太尉漫画写到:好奇心掀出了大热闹。我在这里不一一介绍了。 在回答为什么画《水浒》人物时,黄先生说:一是我喜欢《水浒》人物,二是别的名著如《红楼梦》谁画谁倒霉,对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物形象每人都有不同看法,画出来准保众说纷纭。《三国演义》这里面学问太大了,不是一般人都喜欢看的。《西游记》有人画了,那个卡通片画得很好。《儒林外史》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别人画了很好,目前我还没有计划画它。《水浒》这142个人物画,在创作过程中一方面根据原书说的,另一方面加上我的看法、观点和幽默,做到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人物画中对女性给予了关注和同情,在封建社会女性受压迫最厉害,没有爱情和婚姻的自由,我在潘金莲这幅画中写道:写书的施耐庵也不饶你,一个宋朝的小女子怎么活得了。即使对王婆我也写到:虽然上不了凌烟阁,也够得着个讯息人才。 黄永玉画潘金莲 当主持人说黄先生是维护女权的英雄时,他说:说英雄也可以,但不那么完美。我画武松不画他打老虎的场面,而把他画成瘫软在板凳上,一只眼还瞄着孙二娘。 黄永玉画武松 画武大郎主要体现因父母早逝,他从小抚养弟弟武松的情景。武大挑着担子,一个筐放炊饼;一个筐里放着武松。武大为幼小弟弟讨百家奶,所以武大被害,武松报仇心切手狠。 黄永玉画武大 当问道:水浒人物画为什么没有晁盖时,他说:我也不知什么原因没画,但你看得很细。当问到哪个人物最难画时,黄先生说:大刀关胜。在小说中把他的形象写成与关公一样,所以我在关胜的画像上写了:怎么姓关的长得都一样。 黄永玉画关胜 当问到你认为画的好的有哪些,他说多了,如潘金莲、阎婆惜。美髯公朱仝,我特意夸张他的胡子,并题词:玩的只是胡子戏,幸好没碰上高衙内。我画李鬼时手里拿着大斧子,而李逵却拿小斧子,因为李鬼假冒李逵,人不行,斧子要弄大些。 黄永玉画李鬼 还有一个王伦,非想当那个头,该下就下,做个社会贤达多好。说到这儿我联想到一位街坊,他是位副部级干部,退休后,电视也不看,爱好也很少,在家很烦闷,孩子问他喜欢什么?他说:开会。他在台上讲,别人下面听,这个机会没有了,他不知如何生活了。 黄永玉画王伦 当问到黄先生对速写的看法时,他说:速写是绘画的重要基本功。它实际上包括慢写,通过慢写掌握所画对象的内在结构,规律,这样才能使速写有根据。雕刻家罗丹的速写被称为“妙写”,因为他掌握了对象的结构,把神和态完全地表达出来了。有人看我画画很随便,很快,但我的素描、白描作画很规矩,很认真的,这样搞起创作来才能得心应手。 在谈到文学时,黄先生说:文学我很喜欢。如果把我的爱好排一下队:第一我喜欢写东西;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画画。我只有对文学才把全身的劲都使出来。目前写作稿费少,现在是靠画画养着前三个爱好。 当说到沈从文与黄先生关系时,他说:沈从文跟我祖母叫舅妈,是亲戚。1932年,沈从文从北京回到凤凰城来到我家看望他的舅妈,我见到了沈先生,我问他,你是从北京来的?他说:是。又问你坐过火车吗?他说坐过;坐过轮船吗?坐过,仅此而已。1950年,我在北京见过沈从文,当时他住在沙滩,进了革命大学。我心想他怎么进入革命大学呢?我搞文学与沈从文的关系不太大,我主要敬重他的人品,那时我在教木刻。说到文学,聂绀弩对我的影响更大些。读沈从文的作品,我有一种亲切感,但他的凤凰城与我的不一样。 当提到黄先生与李叔同的关系时,他说:我只同弘一法师(李叔同出家后的法号)只见过两次面。那是20世纪40年代初,我在泉州流浪到一个寺庙里,听一个小孩说,这里住着一位有胡子的老和尚,我没介意。后来我去摘玉兰花,他从台阶下来劝阻我。问我会什么?我说什么都会,打拳、唱歌、画画。他让我唱一个歌。我就唱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他说:这首歌是我写的,我说:你吹牛。谈到画画,说起了丰子恺。他说:丰子恺是我的学生。我说:又吹牛。随后请我吃了豆腐、豆芽为主的斋饭。饭后又看了他写的字。他问我写的怎么样?我说:不太好,没力量。我注意到他把一些条幅送给许多名人,我也向他讨一幅,他当时没写。我就去了洛阳桥,当我再回到寺院时,弘一法师已经仙逝。他的书桌上还摆着一卷卷送给人的手书,我找到了法师送给我的一幅。弘一法师在逝世前连这点小事也没忘记。 《老婆呀,不要哭》插图 有人问到他曾写过一首《老婆别哭》的诗歌时,引起黄先生的一段痛苦的回忆:当年下乡劳动三年,身不由己。别说干活,从住处到地里一去16里,回来16里,光走路一天32里。我还受得住,李苦禅老先生那时已70开外,他太可怜了。走到以后为了表示斗志昂扬,还要唱歌,怎唱得出来。晚上没处可去没书可看,我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辞海》,从头到尾读了二遍半,眼睛就是那个时候看坏的。我还写旧体诗、白话诗,当时妻子在北京带两个孩子,生活艰难,前途渺茫。我除了劝她别哭外,没有什么好安慰的。有一天,李可染的小儿子稍稍地告诉我:林彪死了。当时想这么伟大的人物怎么会死了呢?不久接到妻子来信,信中说“阿林死了”。一天我和一个同伴去拉蘑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并说你千万别对别人说,他说: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两人哈哈一笑。这使我想起一个笑话,一个人在家养了一只鹦鹉。他经常跟这只鸟对话,一天鹦鹉突然飞跑了,这个人马上去登报声明:“这只鹦鹉的政治观点跟我完全不同”。 新中国第一套生肖邮票的猴票是黄先生设计的。提起此事他说:我的一个学生在邮票公司工作,他请我设计这张猴票。我喜欢猴,养的一只猴刚刚死,画这张猴票刚好纪念他。一天一个朋友来询问另一个朋友的地址,我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小纸条给写了地址。后来才知道,这个小纸条背面是我设计猴票的底稿。新加坡有一个人买了许多全张的猴票,想寻找这张设计草稿,提出可以用任何东西交换(包括汽车等)。我那位朋友更不肯出手了。 黄永玉先生还谈到,他的家乡有一个小酒厂生产一种湘泉酒,为这个酒厂设计了包装一炮打响,还为另一种酒起了“酒鬼酒”的牌子,用麻包设计了酒瓶的造型,在全国成了畅销酒,而今成为上市公司,还发行了股票。 在回答有关黄先生家庭生活情况时他说: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还是她。孩子两个,一个在香港,一个在意大利。我在家里把毛毡和纸固定在墙上作画,上下左右挥笔,对我是个很好的锻炼。我画画不是受某一个人的影响是受大家的影响,有中国传统的绘画风格,也吸取西方绘画优点。我比较勤奋,能吃苦耐劳,谈不上什么成就,我有自知之明。我计划中的小说,几次提笔几次放下,现在写了20万字了。年纪大了,时不待我,要把画画戒掉,写这本对我来说不一般的小说。 黄永玉先生最后说:我跟大家见面感到非常高兴。大家听完后对我可能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一见之下雷从耳出。 听众对黄先生的坦诚、幽默的演讲和交谈报以热烈的掌声。 顽皮、可爱、诙谐、幽默、永远不老的个性精神,在黄先生的演讲和谈话中得到了最鲜活的体现。黄老先生一直以一颗赤诚的童心热爱着周围一切美好有趣的事物,而这种率真正是大自然的无限创造力在人身上最鲜活、最生动的体现,正因如此,黄先生才能到今天有这样绘画、文学的成就。
黄永玉先生子女黄黑蛮、黄黑妮、李洁琴携孙黄香、黄田今日敬告:
我们的父亲黄永玉因病于二O二三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离去。我们尊重他的意愿:不举行任何告别、追悼仪式。
黄永玉先生,笔名黄杏槟、黄牛、牛夫子。1924年7月9日(农历)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县(今常德市鼎城区),祖籍为湖南省凤凰县城,土家族人。中国国家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曾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是现当代中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
告别黄永玉:“浪荡汉子”99了
那个“老顽童”就这样挥挥衣袖,走了
“诸位亲朋好友,请在这一期间(一个月内)不到访,不送任何物品,不打电话,不微信联系我们,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时空,谢谢理解。”这是黄永玉的家人联名发出的一条消息。
黄永玉因病于2023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去世,享年99岁。在遗嘱中,黄永玉写道,他希望将自己的遗体火化后,家人不取回骨灰,要将他的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也不要举办与他相关的纪念活动。
这遗愿确实是黄永玉一生性格的写照,正如他曾说过的,“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自由,这是他生前就对着摄像机镜头反复叮嘱、强调过的事。
那个“老顽童”就这样挥挥衣袖,走了。
黄永玉。资料图
这个世界很难复制出另一个黄永玉。他的人生随着时代的变化跌宕起伏:12岁离开老家湘西,辗转多地谋生流浪,凭着画笔和刻刀获得了艺术圈的认可,29岁就成为中国最高美术学府的老师,因为时代原因多年蛰伏,直到晚年又以绘画和文学创作再度被世人所知。
但无论时代、大环境如何改变,自由、不羁,永远保持童稚的情怀,都是黄永玉从未更改的性格特征,也是他最突出的艺术个性。到了晚年,人们依然看到他像一个少年那样保持着勃勃生气,尝试各种新奇的事物:除了画画,做木刻,他还写诗歌、写小说,甚至和年轻人一样练拳击,骑行,玩跑车。即便到了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黄永玉式”的俏皮的语言甚至能成为年轻人口中的金句。
正如他给自己晚年的自传小说所起的题目那样,他一直是那个“无愁河上的浪荡子”,无论是十二岁,还是九十岁,心性从未改变。
叛逆人生
晚年,八、九十岁的黄永玉以各式各样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总体而言,大家都会发现,这个“老头儿”比年轻人还像年轻人。他出现在照片里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嘴里叼着一只大烟斗,戴着贝雷帽,神情中带一丝狡黠和飒爽。采访中,来访者和他谈论起生死,他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讲述自己死后应该怎么办。2018年年底,在《中国新闻周刊》主办的年度影响力荣誉盛典上,黄永玉为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颁奖时,二人对谈聊天,他对故宫最好奇的问题也和别人不一样,最关注的是“故宫的洗手间现在怎么样了”?
这种不拘一格、直白真诚的表达,有时候也会招来误解。黄永玉生前最后一次成为焦点,正是在他去世前的2023年春节。作为“猴票”的设计者,黄永玉为兔年绘制了三张“兔票”的原画,其中一张上画着一只蓝颜色的兔子,兔子左手拿着信件,右手执笔,一双红色的眼睛,有些邪魅、反传统的味道。没想到这幅画作公布之后引发了一番口诛笔伐,有年轻人觉得画风诡异,有人觉得兔子的模样像个判官,不够吉利,甚至建议邮政总公司换掉这幅画。不过,这些事都没有影响黄永玉,他只是在视频中淡淡地解释,他画下这幅画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大家开心。
时过境迁,很多人已经不了解黄永玉,他自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秉持创新、反传统思想的艺术家。而且,这也不是黄永玉第一次遭遇争议。20世纪60年代,黄永玉因为绘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遭到批判,吃了很多苦。但当时的他,同样只是单纯地想画一只猫头鹰而已。这一切并未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多年过去,他依然能够提起笔,绘画他心中所想的任何事物。
这种叛逆,大概是从黄永玉在家乡的土地上就孵化而生的。1924年,黄永玉生在湖南湘西著名的凤凰古城,他的家族里从不缺少有才情的人:父母毕业于师范学校,祖父是当地著名的读书人,表叔沈从文是现代知名的作家和文史学者。而在湘西这片多民族交界的土地上,从来也不缺乏淳朴、热烈的风土民情。提倡新式教育的家人,给与他的也是自主挥洒的空间,更加剧了他性格中的自由与叛逆。
先天的性格,再加上后来的境遇,给了黄永玉更多的历练。12岁,黄永玉家道中落,他也无法留在没有发展机会的凤凰小城,于是,他开始重复湘西人躲不过的宿命:漂流。他和表叔沈从文一样,走上了离家打拼的道路。他来到福建厦门的集美学校学习美术,几年后开始发表木刻作品,不过书没读完,就开始到泉州、广州、上海等地漂流,做过小工、教师等各种职业。在泉州,他和弘一法师李叔同有过交流,到了二十多岁,他折服于沈从文的文学才华,开始和这位表叔频繁通信学习,更自觉地修炼自己的思想境界。从那时起,他的绘画、木刻,都是在真实生活与情感中不断历练,浸润而得出的灵感。
反骨背后的温情
2003年,黄永玉以一本名为《比我老的老头》的图书备受关注,他在书里生动地描写了和他一同成长的那些文学艺术家们:钱钟书、沈从文、汪曾祺、李可染、林风眠。在写道林风眠去世时,他用了这样一段话:九十二岁的八月十二上午十时,林风眠来到天堂门口。“干什么的?身上多是鞭痕?”上帝问他。“画家!”林风眠答。
外表玩世不恭,擅长开玩笑的黄永玉,“顽童”的另一面是重情,他在艺术领域一直挥洒疯玩,但内心从未离开过他的这些乡亲、故知、旧友。这些人是他叛逆好玩的性格之外,另一层灵感的来源,也是他们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29岁时,表叔沈从文召唤人在香港的黄永玉回内地工作,他二话不说就携妻子、孩子回到北京,到中央美术学院执教。似乎表叔在哪,他的家就在那里,沈从文八十多岁时,他还曾经陪伴沈从文回到老家凤凰,沈从文也曾感谢黄永玉,陪伴着他有了一次落叶归根的旅程。
很难想象一个如此爱玩的人,他的婚姻却是与初恋从一而终。在江西漂流时,他认识了将军之女张梅溪,用尽各种方法追求这位他心中的女神,最后,二人私奔结为夫妻,并恩爱到生命最后一刻。到了晚年,黄永玉甚至还会开玩笑说,他要像当初追张梅溪时那样,吹小号给他“50年前的女朋友”听。
晚年的黄永玉爱笑,爱玩,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他都要尝试,他甚至成了中国第一批收藏摩托车和跑车的人,主持人白岩松到访他家,惊讶地发现他在研究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他却笑着说“我可不是老头,这就是个玩意儿”。此外,他越野、骑行,打拳击,家里挂着沙袋,玩得比年轻人都疯狂。
但笑声越大,似乎越要面对更多的寂寞,活得越长、越开心,似乎越是如此。后来的这些年,黄永玉身边的老友陆续去世,最后只剩他用一本本书记录下的这些老友的生活,写书时,他感觉沈从文、萧乾等人就在旁边看着他。“如果表叔还在,他会在旁边写注,比我写的还要多。”黄永玉的一生可谓曲折,可在他身上、直到他的暮年,也未曾见到那些曲折对他形成的伤害,而人们看到的总是开朗的、活泼的、通透的、洒脱的老头儿。他始终愿意向人们强调着爱与自由的重要。晚年时,他曾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中写道:“我也老了,剩下的日子不多,要赶紧做有益的事,不能把光阴浪费在遗憾、伤心和恨上头。”
我画水浒——黄永玉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演讲
2023年6月13日3时43分,中国当代著名画家、作家黄永玉离世。2002年10月19日,中国现代文学馆请黄永玉谈谈有关水浒人物画的创作。本文为黄永玉的演讲。
黄永玉先生照片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个人善于动手,而不善于在大庭广众面前动口。当然,我这个动手是画画了,所以我一上台就紧张。为此我还写了一个稿子,但也讲不好,如果朋友之间聊天,比较自然,不拘束。所以后面我留较多时间与大家交流。
我画水浒人物主要出于个人兴趣。在座的可能有不少研究《水浒》的专家。时代背景,艺术特点等等,有不少论述,由我聊《水浒》不是在开玩笑吗!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感兴趣”。这话要是放到30多年前说凭兴趣干事,那要受批评的。记得曾经有位同事指着我说:“黄永玉就是凭兴趣画画”。我弯着腰心里称赞他。“你小子这句话算是说对了,老子就是凭兴趣画画”。没有兴趣,怎么会有激情,没有激情又怎么搞艺术创作。
1974年接受批判之余去圆明园荷塘写生
画画兴趣是重要的,《水浒》故事和人物,男女老幼都很喜欢。小时我喜欢看戏,水浒故事很动人,什么“造反有理”,不懂。我祖母给我讲长毛如何可怕,我觉得不如《水浒》有意思,如鲁智深、李逵、武松,这些形象都是从舞台上认识,从而对《水浒》产生兴趣的。
《黄永玉大画水浒》封面
我的家乡湘西凤凰城是三十多年割据的地方,曾经有个“地方官”,谁来了他打谁,管了这块地方达30年。辛亥革命成功后,他办了一个美术学院,培养了不少画家。我父亲曾入过党,当过宣传部长,后来国民党占领了县城,父亲就到外地谋生。母亲在家靠典当过日子。我八、九岁时,每年都要到外婆家住上个把月,走时拿几块大洋,以维持家庭生活。小舅舅是个军人,整天玩枪、打猎,二舅有点文化,但有轻度精神病,平时也论诗说文。我在他眼里是《水浒》“权威”,总爱与我谈论《水浒》。他鼓动我找小舅舅要钱买纸画画,结果钱没要到反而挨了一痛骂,连我父亲都骂进去了。这是我因画《水浒》遭到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上世纪50年代,那时我30开外,在北京安定门附近结识了一位木刻高手王玉荣。他给我指导,我按规格买了200多块木板,准备搞木刻。当时的一些前辈、朋友也帮助我,鼓励我,其中就有黄苗子、聂绀弩等四人,黄苗子还给过我一些卡片。后来,我的木刻、绘画有了一定的进展,除完成作品外,同时也搜集了不少资料。
回想起年轻时,在上海也是一个热血青年,搞木刻、印传单,只要有“指示”自己出钱就刻,刻了就印,然后散发。解放前夕,我在香港穷得不得了,凑钱买来船板刻木刻。当时凭一股热情从香港跑到深圳找解放军写生,回来刻了一幅“华南人民欢迎解放军”的版画。
80年代,我在香港用了一年的时间画《水浒》人物,画一个就等于我同这个人物开一个玩笑。如我画轰天雷凌振,因为他会使砲,我把贺绿汀的《游击队歌》歌词抄上一段: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梁山有一位爱赌钱的邹渊,我就在画像上写了:应该去澳门,你上梁山干什么?对宋江这个人我不佩服,他一不会出主意,二不会用干部。武艺高强的史文恭也未争取过来,统战工作也不会搞。在高俅的画边我写了:这一球踢出一个小乾坤。高俅会踢球,宋徽宗喜欢踢球,结果让宋徽宗看上了,做了大官。洪太尉好奇心强,掀开魔瓶盖子,魔鬼跑出来回不去了,他慌了。我在洪太尉漫画写到:好奇心掀出了大热闹。我在这里不一一介绍了。
在回答为什么画《水浒》人物时,黄先生说:一是我喜欢《水浒》人物,二是别的名著如《红楼梦》谁画谁倒霉,对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物形象每人都有不同看法,画出来准保众说纷纭。《三国演义》这里面学问太大了,不是一般人都喜欢看的。《西游记》有人画了,那个卡通片画得很好。《儒林外史》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别人画了很好,目前我还没有计划画它。《水浒》这142个人物画,在创作过程中一方面根据原书说的,另一方面加上我的看法、观点和幽默,做到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人物画中对女性给予了关注和同情,在封建社会女性受压迫最厉害,没有爱情和婚姻的自由,我在潘金莲这幅画中写道:写书的施耐庵也不饶你,一个宋朝的小女子怎么活得了。即使对王婆我也写到:虽然上不了凌烟阁,也够得着个讯息人才。
黄永玉画潘金莲
当主持人说黄先生是维护女权的英雄时,他说:说英雄也可以,但不那么完美。我画武松不画他打老虎的场面,而把他画成瘫软在板凳上,一只眼还瞄着孙二娘。
黄永玉画武松
画武大郎主要体现因父母早逝,他从小抚养弟弟武松的情景。武大挑着担子,一个筐放炊饼;一个筐里放着武松。武大为幼小弟弟讨百家奶,所以武大被害,武松报仇心切手狠。
黄永玉画武大
当问道:水浒人物画为什么没有晁盖时,他说:我也不知什么原因没画,但你看得很细。当问到哪个人物最难画时,黄先生说:大刀关胜。在小说中把他的形象写成与关公一样,所以我在关胜的画像上写了:怎么姓关的长得都一样。
黄永玉画关胜
当问到你认为画的好的有哪些,他说多了,如潘金莲、阎婆惜。美髯公朱仝,我特意夸张他的胡子,并题词:玩的只是胡子戏,幸好没碰上高衙内。我画李鬼时手里拿着大斧子,而李逵却拿小斧子,因为李鬼假冒李逵,人不行,斧子要弄大些。
黄永玉画李鬼
还有一个王伦,非想当那个头,该下就下,做个社会贤达多好。说到这儿我联想到一位街坊,他是位副部级干部,退休后,电视也不看,爱好也很少,在家很烦闷,孩子问他喜欢什么?他说:开会。他在台上讲,别人下面听,这个机会没有了,他不知如何生活了。
黄永玉画王伦
当问到黄先生对速写的看法时,他说:速写是绘画的重要基本功。它实际上包括慢写,通过慢写掌握所画对象的内在结构,规律,这样才能使速写有根据。雕刻家罗丹的速写被称为“妙写”,因为他掌握了对象的结构,把神和态完全地表达出来了。有人看我画画很随便,很快,但我的素描、白描作画很规矩,很认真的,这样搞起创作来才能得心应手。
在谈到文学时,黄先生说:文学我很喜欢。如果把我的爱好排一下队:第一我喜欢写东西;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画画。我只有对文学才把全身的劲都使出来。目前写作稿费少,现在是靠画画养着前三个爱好。
当说到沈从文与黄先生关系时,他说:沈从文跟我祖母叫舅妈,是亲戚。1932年,沈从文从北京回到凤凰城来到我家看望他的舅妈,我见到了沈先生,我问他,你是从北京来的?他说:是。又问你坐过火车吗?他说坐过;坐过轮船吗?坐过,仅此而已。1950年,我在北京见过沈从文,当时他住在沙滩,进了革命大学。我心想他怎么进入革命大学呢?我搞文学与沈从文的关系不太大,我主要敬重他的人品,那时我在教木刻。说到文学,聂绀弩对我的影响更大些。读沈从文的作品,我有一种亲切感,但他的凤凰城与我的不一样。
当提到黄先生与李叔同的关系时,他说:我只同弘一法师(李叔同出家后的法号)只见过两次面。那是20世纪40年代初,我在泉州流浪到一个寺庙里,听一个小孩说,这里住着一位有胡子的老和尚,我没介意。后来我去摘玉兰花,他从台阶下来劝阻我。问我会什么?我说什么都会,打拳、唱歌、画画。他让我唱一个歌。我就唱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他说:这首歌是我写的,我说:你吹牛。谈到画画,说起了丰子恺。他说:丰子恺是我的学生。我说:又吹牛。随后请我吃了豆腐、豆芽为主的斋饭。饭后又看了他写的字。他问我写的怎么样?我说:不太好,没力量。我注意到他把一些条幅送给许多名人,我也向他讨一幅,他当时没写。我就去了洛阳桥,当我再回到寺院时,弘一法师已经仙逝。他的书桌上还摆着一卷卷送给人的手书,我找到了法师送给我的一幅。弘一法师在逝世前连这点小事也没忘记。
《老婆呀,不要哭》插图
有人问到他曾写过一首《老婆别哭》的诗歌时,引起黄先生的一段痛苦的回忆:当年下乡劳动三年,身不由己。别说干活,从住处到地里一去16里,回来16里,光走路一天32里。我还受得住,李苦禅老先生那时已70开外,他太可怜了。走到以后为了表示斗志昂扬,还要唱歌,怎唱得出来。晚上没处可去没书可看,我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辞海》,从头到尾读了二遍半,眼睛就是那个时候看坏的。我还写旧体诗、白话诗,当时妻子在北京带两个孩子,生活艰难,前途渺茫。我除了劝她别哭外,没有什么好安慰的。有一天,李可染的小儿子稍稍地告诉我:林彪死了。当时想这么伟大的人物怎么会死了呢?不久接到妻子来信,信中说“阿林死了”。一天我和一个同伴去拉蘑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并说你千万别对别人说,他说: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两人哈哈一笑。这使我想起一个笑话,一个人在家养了一只鹦鹉。他经常跟这只鸟对话,一天鹦鹉突然飞跑了,这个人马上去登报声明:“这只鹦鹉的政治观点跟我完全不同”。
新中国第一套生肖邮票的猴票是黄先生设计的。提起此事他说:我的一个学生在邮票公司工作,他请我设计这张猴票。我喜欢猴,养的一只猴刚刚死,画这张猴票刚好纪念他。一天一个朋友来询问另一个朋友的地址,我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小纸条给写了地址。后来才知道,这个小纸条背面是我设计猴票的底稿。新加坡有一个人买了许多全张的猴票,想寻找这张设计草稿,提出可以用任何东西交换(包括汽车等)。我那位朋友更不肯出手了。
黄永玉先生还谈到,他的家乡有一个小酒厂生产一种湘泉酒,为这个酒厂设计了包装一炮打响,还为另一种酒起了“酒鬼酒”的牌子,用麻包设计了酒瓶的造型,在全国成了畅销酒,而今成为上市公司,还发行了股票。
在回答有关黄先生家庭生活情况时他说: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还是她。孩子两个,一个在香港,一个在意大利。我在家里把毛毡和纸固定在墙上作画,上下左右挥笔,对我是个很好的锻炼。我画画不是受某一个人的影响是受大家的影响,有中国传统的绘画风格,也吸取西方绘画优点。我比较勤奋,能吃苦耐劳,谈不上什么成就,我有自知之明。我计划中的小说,几次提笔几次放下,现在写了20万字了。年纪大了,时不待我,要把画画戒掉,写这本对我来说不一般的小说。
黄永玉先生最后说:我跟大家见面感到非常高兴。大家听完后对我可能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一见之下雷从耳出。
听众对黄先生的坦诚、幽默的演讲和交谈报以热烈的掌声。
顽皮、可爱、诙谐、幽默、永远不老的个性精神,在黄先生的演讲和谈话中得到了最鲜活的体现。黄老先生一直以一颗赤诚的童心热爱着周围一切美好有趣的事物,而这种率真正是大自然的无限创造力在人身上最鲜活、最生动的体现,正因如此,黄先生才能到今天有这样绘画、文学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