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往不在大小“周期”之内,既要看懂“周期”、正视“周期”,也要学会在“周期”之下如何放弃与坚持。 搜狐的极昼工作室这两天发了一篇采访《当一个45岁的中年男人重新找工作》,这篇稿子提供了一个很细节化的样本,让人看到了某种趋势。 采访里的主人公化名魏鹏,坐标也是在杭州。不过,由于行业不同,他所讲述的故事,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这个真实故事,讲的是一个中年男再就业的不易。根据报道的时间线,魏鹏是一个70后,2000年大学毕业后来杭州,打拼十余年,做到某家居分公司总经理,年薪80万,底下管上百号人。35岁那年,他新买了宝马,成了有房有车的新中产。房子不止一套,而是2套。可谓春风得意。 但现在的他,年届45岁,没有正式工作,去应聘过肯德基、必胜客、宜家、星巴克的兼职,结果都失败了。报道里,他找的工作还包括了保险公司、金融公司等等,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自己也干不下去。 这阵子,魏鹏比较稳定的一份兼职是在花店做箭筒、摘花,时薪12.5元。 就这样一份工作,居然还有人抢着做。“第二次去花店,一进门8个兼职,比上次又多了6个。”当看到报道里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却感受到了无尽的寒意。 01 从故事本身来讲,作为一名有房有车、年薪近百万的中产,如今沦落到去花店做兼职,这当然是一种阶层身份的坠落。 但这一切的发生,几乎完全不是讲述者自身原因造成的。 你既不能怪魏鹏年龄太大,毕竟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年月;你也不能怪魏鹏不够努力,他已经连到花店兼职不嫌弃了,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他也不是做生意欠债,或者吃喝嫖赌,才沦落到今天这样。 实际上,在同龄人中,他已经足够优秀。他的两套房产,其中一套房子的租金正好可以抵掉另一套房子的贷款,家庭没有负债,家人身体健康……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岁月静好”了。 这也不是一个关乎职场年龄歧视的问题。年龄歧视一直存在,每家公司都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去招人,而每个人也只能是根据自身条件去求职。这是当下社会的真实情况,你可以说这样做不对,但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现实。 问题出在哪里呢?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魏鹏毕业以后一直从事的行业——与房地产高度相关的家居行业,一夜之间崩了。家居行业的不景气,与房地产行业周期相关,而这又与魏鹏的人生轨迹完全合拍。 他的个人事业,得益于那些年房地产行业的高歌猛进。他感慨,那会儿的家居行业,纯粹跟捡钱一样。直至2015年他出来创业,这个行业仍然看不出有什么衰败迹象。 然而,从2017年开始,房地产行业突然变脸,整个行业及其相关的家居行业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按照他所说的,“客流基本消失了”。 这种行业性的变局,光靠个人努力是难以挣脱的。这就像疫情期间的旅游业,导游再能干,也没有用武之地。这意味着,魏鹏积累了十几二十年的从业经验,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全部归零了。 照道理,做到他这个份上,已经不再适合打工,更好的出路是自己创业。但是,整个行业凋零,再扑进去就等于自我毁灭。这就是他宁可做兼职,也不敢再创业的原因。做兼职,能赚一块钱是一块钱,而再创业,则可能连现有的财富积累都不保。 这就是魏鹏的最大悲哀之处。这不由让人想起《三体》里的一句话:毁灭你,与你何干? 魏鹏事业有成,是因为搭上了房地产这趟狂飙的列车,而魏鹏的“坠落”,则是因为这个行业已经不再策马奔腾。 房地产的神话终结了,压在魏鹏和他的同行们身上的,却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02 魏鹏的第二个悲剧在于,他和多数中产一样,资产都困在房产里。 人到中年,在新一线城市拥有两套房,其中一套全款,魏鹏的资产结构已经优于大多数中产,跻身高级中产之列。只不过,除了房子、车子,他的现金存款应该远不足以让他选择“躺平”。如果不工作,常年没有收入来源,他就会面临入不敷出的窘境。 不仅如此,房子的价值不是恒定不变的,如果房子进一步贬值,他的身家也将紧跟着大幅缩水。所以,虽然跻身高级中产,但如果只是拥有房产等固定资产,这种身份水平是难以长期维持的。 魏鹏如此,遑论其他中产。有些城市中产可能连一套房子都没有,而只是在工资收入上可以对标中产,还有些中产,有一套房子,但还背着房贷、车贷,按照净值来算的话,恐怕只是伪中产。 重点在于,维系中产身份的工作方式和收入水平,会不会发生剧变。魏鹏所在的家居行业,是遭遇了疫情和行业周期的毁灭性打击。这可能有点特殊。只是,这本身也说明,中产地位本身的脆弱性。万一你所在的行业崩了,而你已人到中年,这时候的选择就会十分逼仄。 当然,这取决于行业崩溃的概率。在一个正常的社会,发生行业崩溃、系统性危机的概率没那么频繁,所以从业者熬过冬天,也显得不是那么艰难。但是,你也知道,过去几年来,因为疫情、国际形势等因素,这种概率增加了。 图/冰川图库 过去有个概念——“中等收入陷阱”,颇为人所津津乐道,指的是一个国家从低收入阶段发展到中等收入阶段后,由于丧失劳动力成本优势等原因,经济长期停滞不前。其实,这个定义也适用于个体的发展。 类似魏鹏这样的状况,部分原因就在于,当他跃升到中产后,再往上流动的机会十分艰难,而下坠的风险又很大。 要想往上流动,比如选择自己创业,他所需要的资源、机会和资金,跟在一家公司里打工,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公司里,哪怕是高管人员,负责的也只是整体运作中的一部分,而自己创业的话,则需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换句话说,他要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竞争环境,而且要承担创业失败等各种后果。 所以,且不论行业景气因素,中产的向上流动机会本身就十分稀缺,如果不是很有决心和魄力的人,往往会选择守成而不是“入坑”。 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年届中年,有房有车有点积蓄,精力也还旺盛,但要么是成为“灵活就业者”,要么只能成为“连续失业者”。因为,属于他们的机会,一下子没了。 这就是属于个体的“中等收入陷阱”。 03 极昼工作室的这篇采访我反复读了几遍,心有戚戚。实际上,类似的文章也读了不少。很多报道把这归因于年龄危机,这是错误的。更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机会的丧失。 魏鹏和我一样是70后,我比他大一点。70后以前被人们说是“过渡的一代”,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又有人说是“幸运的一代”,每个时代的好节点都没有踩空。 我们的小时候,因为小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基本告别物质严重匮乏时代。 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后来的孩子们那么“卷”,读小学就在家门口,读中学骑自行车就去了,高考的时候,爸爸妈妈甚至都不知道考试时间,更别说穿旗袍、拉横幅到考点呐喊助威了。 参加工作后,感觉一切皆有可能,有志者事竟成。到了结婚买房的时候,房价还没那么高,只要该出手就出手,基本不会落下。 …… 但70后到了步入中年的今天,国内外形势为之一变,全球化面临退潮,一切坚固的东西似乎都在烟消云散。 社会的逻辑变了,个人的思维也要改变。从这点来讲,我挺佩服魏鹏的心态和定力。既然已经这样了,个人如果没有能力改变大局,不妨泰然处之,该送外卖送外卖,该去花店插花,也一样可以生存。 往大了说,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偶然,如果不是“间冰期”,人类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文明发展。往小了说,无论外因是什么,行业兴衰,命运起落,本身也有内在逻辑。 人无往不在大小“周期”之内,既要看懂“周期”、正视“周期”,也要学会在“周期”之下如何放弃与坚持。
人无往不在大小“周期”之内,既要看懂“周期”、正视“周期”,也要学会在“周期”之下如何放弃与坚持。
搜狐的极昼工作室这两天发了一篇采访《当一个45岁的中年男人重新找工作》,这篇稿子提供了一个很细节化的样本,让人看到了某种趋势。
采访里的主人公化名魏鹏,坐标也是在杭州。不过,由于行业不同,他所讲述的故事,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这个真实故事,讲的是一个中年男再就业的不易。根据报道的时间线,魏鹏是一个70后,2000年大学毕业后来杭州,打拼十余年,做到某家居分公司总经理,年薪80万,底下管上百号人。35岁那年,他新买了宝马,成了有房有车的新中产。房子不止一套,而是2套。可谓春风得意。
但现在的他,年届45岁,没有正式工作,去应聘过肯德基、必胜客、宜家、星巴克的兼职,结果都失败了。报道里,他找的工作还包括了保险公司、金融公司等等,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自己也干不下去。
这阵子,魏鹏比较稳定的一份兼职是在花店做箭筒、摘花,时薪12.5元。
就这样一份工作,居然还有人抢着做。“第二次去花店,一进门8个兼职,比上次又多了6个。”当看到报道里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却感受到了无尽的寒意。
01
从故事本身来讲,作为一名有房有车、年薪近百万的中产,如今沦落到去花店做兼职,这当然是一种阶层身份的坠落。
但这一切的发生,几乎完全不是讲述者自身原因造成的。
你既不能怪魏鹏年龄太大,毕竟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年月;你也不能怪魏鹏不够努力,他已经连到花店兼职不嫌弃了,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他也不是做生意欠债,或者吃喝嫖赌,才沦落到今天这样。
实际上,在同龄人中,他已经足够优秀。他的两套房产,其中一套房子的租金正好可以抵掉另一套房子的贷款,家庭没有负债,家人身体健康……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岁月静好”了。
这也不是一个关乎职场年龄歧视的问题。年龄歧视一直存在,每家公司都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去招人,而每个人也只能是根据自身条件去求职。这是当下社会的真实情况,你可以说这样做不对,但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现实。
问题出在哪里呢?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魏鹏毕业以后一直从事的行业——与房地产高度相关的家居行业,一夜之间崩了。家居行业的不景气,与房地产行业周期相关,而这又与魏鹏的人生轨迹完全合拍。
他的个人事业,得益于那些年房地产行业的高歌猛进。他感慨,那会儿的家居行业,纯粹跟捡钱一样。直至2015年他出来创业,这个行业仍然看不出有什么衰败迹象。
然而,从2017年开始,房地产行业突然变脸,整个行业及其相关的家居行业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按照他所说的,“客流基本消失了”。
这种行业性的变局,光靠个人努力是难以挣脱的。这就像疫情期间的旅游业,导游再能干,也没有用武之地。这意味着,魏鹏积累了十几二十年的从业经验,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全部归零了。
照道理,做到他这个份上,已经不再适合打工,更好的出路是自己创业。但是,整个行业凋零,再扑进去就等于自我毁灭。这就是他宁可做兼职,也不敢再创业的原因。做兼职,能赚一块钱是一块钱,而再创业,则可能连现有的财富积累都不保。
这就是魏鹏的最大悲哀之处。这不由让人想起《三体》里的一句话:毁灭你,与你何干?
魏鹏事业有成,是因为搭上了房地产这趟狂飙的列车,而魏鹏的“坠落”,则是因为这个行业已经不再策马奔腾。
房地产的神话终结了,压在魏鹏和他的同行们身上的,却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02
魏鹏的第二个悲剧在于,他和多数中产一样,资产都困在房产里。
人到中年,在新一线城市拥有两套房,其中一套全款,魏鹏的资产结构已经优于大多数中产,跻身高级中产之列。只不过,除了房子、车子,他的现金存款应该远不足以让他选择“躺平”。如果不工作,常年没有收入来源,他就会面临入不敷出的窘境。
不仅如此,房子的价值不是恒定不变的,如果房子进一步贬值,他的身家也将紧跟着大幅缩水。所以,虽然跻身高级中产,但如果只是拥有房产等固定资产,这种身份水平是难以长期维持的。
魏鹏如此,遑论其他中产。有些城市中产可能连一套房子都没有,而只是在工资收入上可以对标中产,还有些中产,有一套房子,但还背着房贷、车贷,按照净值来算的话,恐怕只是伪中产。
重点在于,维系中产身份的工作方式和收入水平,会不会发生剧变。魏鹏所在的家居行业,是遭遇了疫情和行业周期的毁灭性打击。这可能有点特殊。只是,这本身也说明,中产地位本身的脆弱性。万一你所在的行业崩了,而你已人到中年,这时候的选择就会十分逼仄。
当然,这取决于行业崩溃的概率。在一个正常的社会,发生行业崩溃、系统性危机的概率没那么频繁,所以从业者熬过冬天,也显得不是那么艰难。但是,你也知道,过去几年来,因为疫情、国际形势等因素,这种概率增加了。
图/冰川图库
过去有个概念——“中等收入陷阱”,颇为人所津津乐道,指的是一个国家从低收入阶段发展到中等收入阶段后,由于丧失劳动力成本优势等原因,经济长期停滞不前。其实,这个定义也适用于个体的发展。
类似魏鹏这样的状况,部分原因就在于,当他跃升到中产后,再往上流动的机会十分艰难,而下坠的风险又很大。
要想往上流动,比如选择自己创业,他所需要的资源、机会和资金,跟在一家公司里打工,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公司里,哪怕是高管人员,负责的也只是整体运作中的一部分,而自己创业的话,则需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换句话说,他要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竞争环境,而且要承担创业失败等各种后果。
所以,且不论行业景气因素,中产的向上流动机会本身就十分稀缺,如果不是很有决心和魄力的人,往往会选择守成而不是“入坑”。
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年届中年,有房有车有点积蓄,精力也还旺盛,但要么是成为“灵活就业者”,要么只能成为“连续失业者”。因为,属于他们的机会,一下子没了。
这就是属于个体的“中等收入陷阱”。
03
极昼工作室的这篇采访我反复读了几遍,心有戚戚。实际上,类似的文章也读了不少。很多报道把这归因于年龄危机,这是错误的。更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机会的丧失。
魏鹏和我一样是70后,我比他大一点。70后以前被人们说是“过渡的一代”,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又有人说是“幸运的一代”,每个时代的好节点都没有踩空。
我们的小时候,因为小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基本告别物质严重匮乏时代。
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后来的孩子们那么“卷”,读小学就在家门口,读中学骑自行车就去了,高考的时候,爸爸妈妈甚至都不知道考试时间,更别说穿旗袍、拉横幅到考点呐喊助威了。
参加工作后,感觉一切皆有可能,有志者事竟成。到了结婚买房的时候,房价还没那么高,只要该出手就出手,基本不会落下。
……
但70后到了步入中年的今天,国内外形势为之一变,全球化面临退潮,一切坚固的东西似乎都在烟消云散。
社会的逻辑变了,个人的思维也要改变。从这点来讲,我挺佩服魏鹏的心态和定力。既然已经这样了,个人如果没有能力改变大局,不妨泰然处之,该送外卖送外卖,该去花店插花,也一样可以生存。
往大了说,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偶然,如果不是“间冰期”,人类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文明发展。往小了说,无论外因是什么,行业兴衰,命运起落,本身也有内在逻辑。
人无往不在大小“周期”之内,既要看懂“周期”、正视“周期”,也要学会在“周期”之下如何放弃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