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或者简化后的“卷”,是近几年最流行的词之一。 “内卷”本来是一个相当值得思考的经济学名词,但是在网络的推波助澜下,逐渐被简单化和滥用,变成了一个粗浅的词,可以说是非常遗憾的。 内卷本来是指什么呢?其实看字面意思就是“向内部卷曲、把一个东西扭转为筒状”。 让我们来看看维基百科的定义: 德国哲学家康德区分了“内卷化”(英语:involution)与“演化”(德语:Entwicklung)的不同意涵。 美国人类学家亚历山大·戈登威泽发展了内卷化的概念。在1936年的研究原始文化的一篇论文中,他使用“内卷化”来形容某文化模式达到某最终形态后,无法自我稳定,也无法转变为新的形态,只能使自己在内部更加复杂化。 戈登威泽认为,文化模式达到了上限之后,模式的规定导致了文化的外在的统一性,从而渐进发展起统一性内部的不同要素的多样性:如毛利人的装饰艺术要素很少,却有着复杂而精细的设计,戈登威泽将这种现象称为内卷化。 30年后,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在《农业的内卷化:印度尼西亚生态变迁的过程》一文中借用戈登威泽的内卷化概念,以研究爪哇的水稻农业。 格尔茨认为,印度尼西亚许多世纪以来稻作的强化产生了更多是社会的复杂性,而不是技术或者政治的变革,这一过程也被格尔茨称为“内卷化”(英语:Involution)。 格尔茨使这一概念在人类学界与社会学界广为知晓,成为一种描述社会文化发展迟缓现象的专用概念。 以上是维基百科的资料。 从经济上来说,内卷可以理解为“不做大蛋糕、只更复杂地分蛋糕”。中国历史社会学家黄宗智曾用“内卷”来研究长江三角洲的小农经济,据此解释为什么当时的社会运行没有出现大突破。 内卷一开始在中文互联网流行,在我的印象中主要是起源于知乎。当时,知乎有一些写作者频繁使用内卷这个概念,来指代一些不良的经济模式。 在那段时间,恰逢中国产能过剩问题越来越突出,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用内卷概念描述经济的发展问题。后来这个词被继续扩大适用范围,无论是人口还是教育,在很多话题上,都被引申使用。 再后来,这个词就开始变味了,尤其是它作为简化版的“卷”开始被应用之后,它的意涵变得简单化和粗糙化,退化成了“竞争”的网红代名词。 比如说下面这些例子: “除了卷学习,还要卷事业。” “我决定开始卷了。” “在XX赛道上卷。” 最终,卷和躺平成了对立的词语,卷在这时候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内涵,就是奋斗、努力赚钱。 这时候,什么都会被说是卷,比如“在XX赛道上卷”,就是一种商业方面的滥用。在同一个商业领域竞争,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现象,但现在只要是竞争就会被说成是卷。 其他竞争也是,比如学生比较考试分数,就说是卷。 在企业里如果有拼命工作的员工,就会被说是“卷王”。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竞争行为,或者仅仅是为自己而奋斗的行为,都被概括为卷。 那么内卷的意思到底被偏离在哪了呢?原本的内卷和现在的卷核心区别在什么方面? 以前的内卷,其实并不强调竞争,它强调的是一种内部结构更加细致的分化。无论是在生物演化或是各种文化结构方面,它的意思都是:一个事物外在的边界被限定死了,无法继续向外扩张,于是它只能向内发展,将内部结构变得复杂。 引申到经济上,比如在水稻生产方面。不卷就是指发明新的高效率器械,或者农业技术方面的重大革新,从而从本质上提高生产力。卷,则是指不断增加同样大小的稻田中的劳动力,每个人都把活干得更细,但产量上升很慢,每个人的劳动所得也变得更少。 内卷也可以这么定义:“长期停留在一种简单重复、没有进步的轮回状态”。 综合起来看,内卷的本质,其实是不愿意搞创新,无论是技术创新还是制度创新,只是一味地在旧的机制上搞内部分化,最终大家都无法感受到进步与发展。 图片来源:澎湃·美数课 滥用之后的卷,成了很多人对抗现实的一种出口。只要一有奋斗的行为,就是卷,一搞竞争,也是卷,都会带上负面的色彩。 这样一来,会有两个害处。 第一,将正当的竞争污名化了,同时将恶性竞争简单化了。正当的竞争,是需要鼓励的,也是进步的源泉。比如企业之间通过技术的革新进行赛跑,看谁能更快地提高生产力。 内卷式的竞争则是,拼命压低生产成本,降低价格,甚至倒贴钱只为了抢占市场。以耗死别人、自己享有市场为目的,而不是依靠更好的产品品质等来竞争。这种行为叫它“恶性竞争”更合适一点。 我们必须区分良性竞争和恶性竞争,而不是把它们都装进“卷”这个框里。 第二,让奋斗行为被污名化了。 内卷式的奋斗,是通过压低别人的成绩、成果,来让自己变得排名更高,或者一味通过熬夜、延长工作时间等来竞争。 但正当的竞争也是存在的,比如提高学习能力,不断吸取各种知识,增加有用的技能,或者发展一些爱好,等等。 一个“卷”字,就让搞不公平竞争的人和努力奋斗的人混为一谈,也是一种不公平。 总体而言,“内卷”这个词被滥用的过程,集中体现了中文网络上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喜欢用流行语来消解和简化现实,从而带来一种反智的倾向。 内卷被滥用后,原来在哲学、人类学、经济学上的一个严肃词汇,变成了定义模糊的大众流行语,从而导致那些学术成果被幼稚化和忘记,这本身就是一种降智。 再加上滥用词汇所带来的混淆概念,让恶行者——比如那些大搞价格战的恶劣公司只需要一个“卷”字就能逃避道德责任,而让那些优质的奋斗型公司——比如小米这样持续精进产品质量的企业也被扣上“卷”的帽子,就会带来方方面面的认识误区。 中文的这种混淆、滥用、造词行为太多,导致中文本身也出现了严重的退化,我们根本就无法好好说话,因为每个人对每个词的定义都不一样。 这既是中文本身的一种特质,也是现在反智、降智的群体文化的一种反映。它说明,人们正在迅速丧失理解复杂概念的基本能力,只能理解一些肤浅的标签化概念。
“内卷”或者简化后的“卷”,是近几年最流行的词之一。
“内卷”本来是一个相当值得思考的经济学名词,但是在网络的推波助澜下,逐渐被简单化和滥用,变成了一个粗浅的词,可以说是非常遗憾的。
内卷本来是指什么呢?其实看字面意思就是“向内部卷曲、把一个东西扭转为筒状”。
让我们来看看维基百科的定义:
德国哲学家康德区分了“内卷化”(英语:involution)与“演化”(德语:Entwicklung)的不同意涵。
美国人类学家亚历山大·戈登威泽发展了内卷化的概念。在1936年的研究原始文化的一篇论文中,他使用“内卷化”来形容某文化模式达到某最终形态后,无法自我稳定,也无法转变为新的形态,只能使自己在内部更加复杂化。
戈登威泽认为,文化模式达到了上限之后,模式的规定导致了文化的外在的统一性,从而渐进发展起统一性内部的不同要素的多样性:如毛利人的装饰艺术要素很少,却有着复杂而精细的设计,戈登威泽将这种现象称为内卷化。
30年后,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在《农业的内卷化:印度尼西亚生态变迁的过程》一文中借用戈登威泽的内卷化概念,以研究爪哇的水稻农业。
格尔茨认为,印度尼西亚许多世纪以来稻作的强化产生了更多是社会的复杂性,而不是技术或者政治的变革,这一过程也被格尔茨称为“内卷化”(英语:Involution)。
格尔茨使这一概念在人类学界与社会学界广为知晓,成为一种描述社会文化发展迟缓现象的专用概念。
以上是维基百科的资料。
从经济上来说,内卷可以理解为“不做大蛋糕、只更复杂地分蛋糕”。中国历史社会学家黄宗智曾用“内卷”来研究长江三角洲的小农经济,据此解释为什么当时的社会运行没有出现大突破。
内卷一开始在中文互联网流行,在我的印象中主要是起源于知乎。当时,知乎有一些写作者频繁使用内卷这个概念,来指代一些不良的经济模式。
在那段时间,恰逢中国产能过剩问题越来越突出,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用内卷概念描述经济的发展问题。后来这个词被继续扩大适用范围,无论是人口还是教育,在很多话题上,都被引申使用。
再后来,这个词就开始变味了,尤其是它作为简化版的“卷”开始被应用之后,它的意涵变得简单化和粗糙化,退化成了“竞争”的网红代名词。
比如说下面这些例子:
“除了卷学习,还要卷事业。”
“我决定开始卷了。”
“在XX赛道上卷。”
最终,卷和躺平成了对立的词语,卷在这时候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内涵,就是奋斗、努力赚钱。
这时候,什么都会被说是卷,比如“在XX赛道上卷”,就是一种商业方面的滥用。在同一个商业领域竞争,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现象,但现在只要是竞争就会被说成是卷。
其他竞争也是,比如学生比较考试分数,就说是卷。
在企业里如果有拼命工作的员工,就会被说是“卷王”。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竞争行为,或者仅仅是为自己而奋斗的行为,都被概括为卷。
那么内卷的意思到底被偏离在哪了呢?原本的内卷和现在的卷核心区别在什么方面?
以前的内卷,其实并不强调竞争,它强调的是一种内部结构更加细致的分化。无论是在生物演化或是各种文化结构方面,它的意思都是:一个事物外在的边界被限定死了,无法继续向外扩张,于是它只能向内发展,将内部结构变得复杂。
引申到经济上,比如在水稻生产方面。不卷就是指发明新的高效率器械,或者农业技术方面的重大革新,从而从本质上提高生产力。卷,则是指不断增加同样大小的稻田中的劳动力,每个人都把活干得更细,但产量上升很慢,每个人的劳动所得也变得更少。
内卷也可以这么定义:“长期停留在一种简单重复、没有进步的轮回状态”。
综合起来看,内卷的本质,其实是不愿意搞创新,无论是技术创新还是制度创新,只是一味地在旧的机制上搞内部分化,最终大家都无法感受到进步与发展。
图片来源:澎湃·美数课
滥用之后的卷,成了很多人对抗现实的一种出口。只要一有奋斗的行为,就是卷,一搞竞争,也是卷,都会带上负面的色彩。
这样一来,会有两个害处。
第一,将正当的竞争污名化了,同时将恶性竞争简单化了。正当的竞争,是需要鼓励的,也是进步的源泉。比如企业之间通过技术的革新进行赛跑,看谁能更快地提高生产力。
内卷式的竞争则是,拼命压低生产成本,降低价格,甚至倒贴钱只为了抢占市场。以耗死别人、自己享有市场为目的,而不是依靠更好的产品品质等来竞争。这种行为叫它“恶性竞争”更合适一点。
我们必须区分良性竞争和恶性竞争,而不是把它们都装进“卷”这个框里。
第二,让奋斗行为被污名化了。
内卷式的奋斗,是通过压低别人的成绩、成果,来让自己变得排名更高,或者一味通过熬夜、延长工作时间等来竞争。
但正当的竞争也是存在的,比如提高学习能力,不断吸取各种知识,增加有用的技能,或者发展一些爱好,等等。
一个“卷”字,就让搞不公平竞争的人和努力奋斗的人混为一谈,也是一种不公平。
总体而言,“内卷”这个词被滥用的过程,集中体现了中文网络上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喜欢用流行语来消解和简化现实,从而带来一种反智的倾向。
内卷被滥用后,原来在哲学、人类学、经济学上的一个严肃词汇,变成了定义模糊的大众流行语,从而导致那些学术成果被幼稚化和忘记,这本身就是一种降智。
再加上滥用词汇所带来的混淆概念,让恶行者——比如那些大搞价格战的恶劣公司只需要一个“卷”字就能逃避道德责任,而让那些优质的奋斗型公司——比如小米这样持续精进产品质量的企业也被扣上“卷”的帽子,就会带来方方面面的认识误区。
中文的这种混淆、滥用、造词行为太多,导致中文本身也出现了严重的退化,我们根本就无法好好说话,因为每个人对每个词的定义都不一样。
这既是中文本身的一种特质,也是现在反智、降智的群体文化的一种反映。它说明,人们正在迅速丧失理解复杂概念的基本能力,只能理解一些肤浅的标签化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