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这行业的90%要失业了,肯定比不过ChatGPT的,速度更无法相比,只需要10%人留下,检查人工智能的翻译是否完美,如果有些许瑕疵,让人工智能稍作修改. 以下是ChatGPT对我的留言的翻译:90% of the jobs in the field of translation will be lost, as there’s no way they can compete with ChatGPT. The efficiency is also unmatched. Only 10% of the people will be needed to stay on and check if the AI’s translations are flawless. If there are any minor flaws, those remaining can instruct the AI to make slight adjustments.
陈直可能又要换工作了。
过去的两年多,他任职于石家庄一所职业学院的校刊编辑部,主要负责校对、排版。一周五天,早八晚五,每月不到五千块,但学校提供家属楼的住房,不用交租,学生食堂也有便宜的饭菜。总的来说,他挺满意这样的生活,衣食无忧,闲暇有余,以至于体重都增长了十几斤。
这也是他迄今为止做得最久的一份工作了。之前的十几年里,他辗转于北京、江苏、浙江、广东和福建,在各种各样的工厂里充当着螺丝钉,时间最长的也才待过半年左右。
陈直。
只是再过俩月,现在这份工作的合同就要到期了,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留下。这让他有些焦虑,经常都有下一秒便会被辞退的担忧,而且他觉得,如果只靠自己,基本不太可能再找到条件相仿的工作了。
好在上海某出版集团递来了橄榄枝,有意提供给他一个管理资料的工作,他大约下个月就会过去了。
欢呼与谩骂
新工作的机会源自一本书。
今年5月,陈直翻译的《海德格尔导论》由铸刻文化和上海文艺出版社联合出版。这是美国学者理查德·波尔特写就于1999年的一部著作,对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进行了整体概述和新颖读解。陈直从2021年开始翻译,两百页左右的内容,断断续续用了四个月时间。
陈直翻译的《海德格尔导论》。
译作的责编了解陈直的情况,主动帮他寻找合适的工作。最开始联系到的是一所大学的图书馆,但是待遇一般。陈直已经做了各种打算,他考了驾照准备去开网约车,还在外卖平台上申请了骑手资格。后来,出版社的领导打了个电话给责编,表示可以推荐一个岗位给陈直。
其实,陈直现在这份即将到期的工作也跟这本书有关。2021年11月,完成初译的他在豆瓣的“海德格尔小组”里发了一个帖子,称自己是一名农民工,翻译了一本哲学专著,想联系出版事宜。几天之内,帖子爆火。媒体随即跟进,某新媒体平台以《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题,发布了对他的采访。
由此,陈直成了一个热点。他像许多踏足写作领域的体力劳动者以及自甘清贫、执着追求的理想主义者一样,作为被猎奇或者被凝视的对象。甚至,他的名字传播得还要更远。2023年,当今世界最为破圈的、知名的哲学家斯拉沃热·齐泽克,在自己新书的序言中热情洋溢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们应该庆祝像陈直这样的奇迹——他们证明了哲学不仅仅是一门学科,哲学可以突然中断我们日常生活的进程,让我们产生困惑……今天,我们应该说:让一百个陈直研究哲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找到摆脱我们不幸困境的出路。”
当然,这是后话。但一份来自石家庄的面试邀请,确实在那篇报道刷屏不久便送到了陈直面前。据说,学院领导当时讲了一句话:“这个陈直让他不要那么辛苦,每天干完12小时还要去搞哲学。”
“坦白说,我都是需要别人帮助才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我缺乏这方面的能力。”对于自己被动的处境,陈直非常清楚,“关于我们在社会上的生存,我还是比较有困惑,我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他感恩于意外获得的关注,“我非常感谢大家,大部分人对我还是比较鼓励、比较支持的,也确实给我带来了更多的机会。”
但代价不是没有,尤其是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成为焦点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不得不随时经受检视与评判。《海德格尔导论》出版后,陈直再次被人们记起,他接受了几个采访,更加完整地将自己陈列于公众眼前。然而指摘接踵而至,矛头主要集中在他与家庭的关系上,有人说他对妻儿太过冷漠,有人说他缺少担当和责任,还有人说他就不该结婚生子。其中一些责难攻击更为猛烈。
为此,陈直一度陷入了苦恼与恐惧之中。他懊恼自己不会说话,或许冒犯了些什么,也有点后悔让妻子一起曝光,遭受无谓的牵连。“那么多人骂,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他推掉了后续的采访邀约,注销了自己的豆瓣账号,只希望风波可以早一点过去。
不过,除去过于极端的谩骂和羞辱,陈直觉得有些批评或多或少还是有着一定的合理性的。他并不认为公众对于自己的认知与判断完全是一种误解。“我对家庭方面确实不是非常重视,我觉得个体性的生活更好一点,比家庭生活更好。”
他人即地狱
对陈直来说,成家立业从来都没有成为过他的人生规划。或者可以说,他的人生就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划:“可能我是比较不切实际的人,到现在三十几岁,我对未来也缺乏思考缺乏规划,这方面我是比较愚蠢的人。”
从前打工的时候,陈直只干短工,长期的活儿,他干不下去。短工的工资按时结薪,比长期工略高一些,但真想挣钱得靠加班。他没有那么拼命,赶上没有休息日的厂子,哪怕扣钱也要给自己请几天假。“实际上我也经常感到自己可能有些懒惰,但是我又觉得如果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专注于某个事务性的工作,有些不太值得。”
难以融入群体,是陈直怠倦工作的另一重因素。他为人孤僻,从不进行主动交流,即使勉强开口,三两句也便词穷。但再寡言,时间一久都会被人认识,这让他更不舒服,觉得自己陷入了排挤之中。他因此而患上过口吃的毛病,严重的时候,连一些最常用的词都讲不出来。
他曾经也尝试过调整自己,为了至少避免一些轻视,只是终究失败。来学院的这两年倒是有些改变,口吃好了一点,偶尔还被叫去参加一些饭局。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他仍旧沉默,独来独往:“我感觉(同事)他们觉得我是个傻子一样。”
“如果可以不用跟别人进行各个方面的接触,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状态。”陈直认同萨特的那句“他人即地狱”,他不想与人产生冲突,却又缺乏兴趣将彼此的连接处理圆润。一切都是浪费时间,只有一个人的生活才“更加关乎我们自身的本质的问题”。
陈直目前居住的学校家属楼。
所以他也没有想过组建家庭,像大多数人那样去寻找另一个人的陪伴。然而母亲是横亘在其中的羁绊,他绕不开,也不忍绕开:“如果我不结婚的话,她会非常痛苦。因为在农村,她的儿子不结婚,她可能会遭受周边人的一些恶意揣测,甚至言语攻击。我妈早年是比较不幸的,经历过很多苦难,我希望她后半生能够更好。”
于是2020年初,他接受了相亲的安排。女孩是同一个县的,两个人很快领证,在老家摆了酒席、拜过宗祠,婚就算结完了。婚礼的日子他忘了,只记得是年底。这是他对人生的一次妥协,是他为母亲做出的牺牲。
关于结婚的初衷,陈直从不掩饰,他几乎在每一次采访中都有提及,而这些讲述不可能丝毫不被妻子看到。“之前有一些记者也跟她说了。”虽然妻子一直没有说过什么,但陈直清楚她肯定已经知道了,“她可能确实会有一些失落,但也是能够理解的,不是不能接受。因为我们是相亲,不是因为感情。而且我妈对她还不错,我和她也不存在什么矛盾。”
婚姻里的陈直会给妻子做饭、洗衣服,他脾气也好,基本不会发火生气,对很多事都很宽容,他还会坦率地跟妻子诉说一些真实的想法,尽管在琐碎的日常之外,他们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
最大的亏负在孩子身上。婚后一年,妻子剖腹产诞下了一个男婴,对这个骨血相连的新生命,他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孩子出生后就一直被留在老家,跟着奶奶长大,陈直每半年回去看望一次。妻子有想过把孩子带在身边,但他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死亡通向哲学
有些时候,陈直也觉得自己做得太差,对家人有所愧疚。但他无能为力,至少目前只能如此。“我在现实生活当中搞不定,没有办法,不知所措。这跟我的性格有一些关系。”
他常常会想,如果不是那样一个童年,自己也许不会是这个样子。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充满了压抑和痛苦:“我从小身处在恶劣的环境之中,长期经历家庭暴力,所以受到非常多的创伤。”所有的戕害来自父亲,一个他不愿再去提起的人,但他的内向、敏感、淡漠和虚空却像那个人投下的暗影一般,始终笼罩,挥散不去。
因此他也担心相似的宿命延续到下一代身上,虽然对于孩子,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感情。“我可以说是一个父权制的受害者,我肯定是不希望自己成为父权制的代表,所以我能够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减少我(对孩子)的影响。”
直到二十多岁,陈直才从父亲的阴霾中彻底逃离,在此之前,他无数次想到过死亡。这既是一种源于现实遭遇的惊恐,也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质疑与追问——死是什么?生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抛掷到这个世上?每个人又为什么会降生在各自不同、命运相异的时空中?
2008年,陈直考入了杭州一所二本大学,他开始有意寻找种种困惑的答案。起初,他阅读的是数学、心理学、语言学等书籍,所获不大。在他看来,这些学科都没有触及最根本的层面。于是,经由康德、费希特、黑格尔和叔本华,他又转道进入哲学,一路摸索,终于发现海德格尔——这个德国人一生都在思考着“为什么一切都存在着,而不是一切都不存在”。
陈直从前完全没有接触过哲学,他像推开了一扇春光乍泄的窗子一样,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新鲜的氧气。沉醉其中的他把一切都扔到脑后,每天泡在图书馆里,不去上课,也不去考试。学校不会容许一个学生的荒废,大二暑假刚过,他便收到了劝退的通知。
如今回头去看,这无疑是陈直人生的一道分水岭,日后的一些艰难时刻,他也生出过短暂的懊悔。不过当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接受了。“我那时只想读哲学,其他事情都不管不顾,离开学校,我可以更加自由地自学。即便我有那个学历,我在社会中还是会遇到很多困难、有很多障碍。”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退学后的陈直仍旧游荡在哲学的世界里,萨特、克尔凯郭尔、胡塞尔、德勒兹、列维·施特劳斯与流水线共同构成了他的生活二重奏。当然,他不会和别人聊起哲学,在一群农民工中间,这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而且显得太过异类了——他已经表现得像是一个异类了。
哲学给了陈直许多全新的经验,他感到自己似乎正在脱离混沌,一切变得透彻而可以理解。但同时,哲学也带来深重的无力。他的知识基础在那些玄奥晦涩的语句面前常常捉襟见肘,有时想写一点关于哲学的文章,最多不过几百字就写不出来了。体力劳动又在争抢着有限的时间和精力,生活遍地狼藉,智识自然更成奢望。2017年后,有三年时间,他都不再碰哲学,书扔了,笔记也删了。
本质性生存
2021年,状态糟糕的陈直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想到自己最开始接触哲学时的憧憬,想到对理解的企望,想到对真理和全新自我的渴求,这些目标都还没有完成。他重新开始阅读,孤注一掷地翻译起了《海德格尔导论》。
只是时至今日,他还是会时不常地“放弃”哲学。“我经常性地心里非常焦虑,不想去思考什么哲学,因为没有意义,它对很具体很现实的生活不能产生帮助。哲学的东西也非常枯燥非常困难,要费力,要头疼,有时候我很长时间都不会主动去读。”
暂别哲学的日子,陈直会刷刷知乎、B站或者抖音打发时间。最近有段时间他就没怎么进行过阅读,偶然在抖音看到了一条广告,入了短剧的坑。“我之前知道,但是没有看过,这半个月看了一些,感觉让人非常轻松非常爽。”
但愉悦的同时,他又有些负罪感。在他的理解中,哲学的意义就是将人类的生活方式,从日常、平庸、浅薄的状态转变为更加高阶、深沉、根本的状态。而他自己,之所以沉陷在即时的娱乐中,显然是还没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陈直现在住的地方,被当作书房使用的那间屋子里张贴着一张释迦牟尼像。他从2015年左右开始读一些宗教的东西,虽然一知半解,却很是敬佩这位先知——作为王室太子,他可以决然舍弃掉尘世间的一切,终而修悟成佛,抵达了本质性生存。
本质性生存,是陈直自己创造的一个说法,借鉴自海德格尔的“本真生存”。这是一个颇为抽象的概念,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甚至它还不能算是一种概念,因为陈直自己也无法给出一个单一的具体、凝练和正面描述。然而其所指向的路径却似乎甚为清晰,那就是脱离并超越一切身体性的、社会性的、世俗性的生活。
他对宗教的兴趣越来越浓了。去年,他读了一本《阿姜曼正传》,又被这位一生谨奉头陀行(注:佛教的一种修行方式,遵守住空闲处、常乞食、着百衲衣等十二项行法)的泰国森林禅师所感染,对苦行有了更大的认同。
他曾经动过出家的念头,一个人跑去了一座寺庙。结果让他有些失望,那里有各种程式规整的仪式,在他看来都是迷信而已,并不属于真正的佛学。“宗教是对我们自身存在的一种更透彻的理解,它是非常思辨的,而不是要去信仰什么。”
经此一事,他对出家再无冲动。但宗教的感召力和指引性还在,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未来自己能从世俗生活中退隐,走一条宗教的道路。“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状态,实际上至少在未来十年之内是不太可能发生的,甚至也有可能完全不会发生。”所以目前他给自己立下一个中道的决心,包括但不限于:不喝酒不吸烟、不吃喝玩乐、不去娱乐场所、每天花费20元以下、睡眠时间控制在7小时以内、每天至少内观半小时或一小时。他称之为“现实主义的苦行主义”。
此前不久,出版方为《海德格尔导论》做过一场新书分享会,请来陈嘉映和孙周兴——两位中国最顶尖的海德格尔研究者——与陈直对谈。活动的最后,孙周兴特意讲了一段话送给陈直:“要活着,活好了,然后才是哲学,才有可能有哲学。不要把这个事情搞反了。活下来,活好了,这是第一位的,每个人都一样。为了所谓的哲学,为了某种理想活得死去活来的,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惨兮兮的,这是不对的。”
对于孙周兴所说的“活好了”,陈直不太清楚究竟该如何理解,他不知道这里的“好”是以什么作为标准来衡量和判断的。他很感谢这位前辈对自己的关心,但这段话他无法完全认同:“当然他说得也没错,如果生存非常艰难,可能其他事情往往也做不了。但我觉得只是这样还是不够。所谓的本质性生存,可能就是要把自己搞得非常紧张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