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0月16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巴黎塞纳河畔出席了一场纪念仪式,悼念60年前在这里丧生的阿尔及利亚人。他也成为第一个参加相关纪念仪式的法国总统。这牵出一段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之间痛苦血腥的历史。 爱丽舍宫当天发表声明称,1961年法国警察对阿尔及利亚抗议者的血腥镇压是“不可原谅的罪行”。而这一巴黎惨案在过去数十年里一直被法国当局有意掩盖,死亡人数被隐瞒,相关调查被压制。 近期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之间的外交关系紧张,分析人士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指出,马克龙此举是为了缓和与阿尔及利亚的关系,同时也有针对明年法国总统大选的竞选考量。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之间有着十分特殊的关系,因此法国领导人在考虑国内政治时需要重视这一非洲国家。01被掩盖数十年的巴黎惨案 60年前的10月17日,超2.5万名身处法国的阿尔及利亚人走上巴黎街头开展和平游行示威,但遭巴黎警察“血腥镇压”。 一张历史照片捕捉了当时人们紧张和绝望的情绪:塞纳河河堤上写着一行涂鸦,“在这里,我们淹死了阿尔及利亚人(Here we drown Algerians)。” 这场游行抗议发生的时间点十分特殊,当时正处于阿尔及利亚为期八年的独立战争的尾声。 自1830年入侵阿尔及利亚,法国对其开展了一百多年的殖民统治。1954年,由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FLN)领导的独立战争爆发。1961年这场发生在巴黎街头的抗议游行,是在抗议法国当时对阿尔及利亚人单独实施的宵禁,同时也是对其国内独立战争的声援。 这场和平游行活动遭到巴黎警察残酷、血腥的镇压,不少丧生的阿尔及利亚人的尸体被扔进一旁的塞纳河中,另一些人受伤后被投入河中,进而被淹死。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法国官方认定的死亡人数仅为3人。确切死亡人数至今未得到证实,但BBC报道指出,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当天有200到300名阿尔及利亚人死亡。 在巴黎惨案发生后的几周内,共有110具尸体被冲上塞纳河岸。其中最年轻的受害者是15岁的法蒂玛·贝达(Fatima Beda),她的尸体于1961年10月31日在塞纳河附近被发现。 《纽约时报》报道指出,直到上世纪90年代,得益于法国历史学家让-吕克·埃诺迪(Jean-Luc Einaudi)的一系列调查工作,当年这一惨案才逐渐被还原。爱丽舍宫10月16日发表的声明也承认了法国政府此前对这一惨案的长期掩盖,“这场悲剧长期以来被保持沉默、否认或隐瞒。” 法国历史学家法布里斯·赖斯普蒂(Fabrice Riceputi)指出,巴黎惨案反映出法国毫无疑问存在国家民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甚至在这一案件发生的前一个月里,巴黎警察就开始突袭阿尔及利亚人所居住的巴黎贫民窟地区,一些房屋被毁,抗议事件发生前,塞纳河内就有尸体出现。02马克龙“说错话”后尝试修复关系? 马克龙此次在巴黎惨案纪念活动中的表态,是在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外交关系紧张之际作出的。 10月初,阿尔及利亚被马克龙大幅减少签证政策和“不负责任的言论”激怒,决定召回驻法大使,同时禁止法国军用飞机飞越其领空。 9月28日,法国政府决定大幅减少向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和突尼斯公民发放的签证数量。这三个国家都曾受法国殖民统治。有分析指出,移民问题正成为明年4月法国总统大选的关键竞选议题,马克龙的中间派移民政策在右翼政党的挑战下正变得越来越不受欢迎。 两天后,马克龙的一系列言论进一步点燃阿尔及利亚的怒火。 9月30日,马克龙与18名阿尔及利亚年轻人见面。这些人的身份对于阿尔及利亚来说十分敏感和特殊,他们是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亲历者的后代,不过,作为他们祖辈的阿尔及利亚人当时站在法国一侧,与本土的阿尔及利亚人作战,因此被指责是殖民主义者的“合作者”。 马克龙与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亲历者后代对话。/社交媒体截图 法国《世界报》报道援引了马克龙在这次会面中的一系列言论,他批评阿尔及利亚是由“政治军事体系”统治,这个国家的“官方历史”已被“完全改写”,其内容“并不是基于事实,而是基于对法国的仇恨”。 据法国24电视台报道,马克龙还在这场会面中问道:“在法国殖民之前有阿尔及利亚这个国家吗?” 对此,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发表声明谴责,“马克龙的言论是对超563万烈士的记忆的侮辱,这是不可接受的,这些烈士在(1830年到1962年间)英勇抵抗法国殖民主义时牺牲。”03一段难以修复的“特殊关系” 也有分析认为,马克龙此次对巴黎惨案的表态,有着吸引国内选民支持的政治目的。 “阿尔及利亚和法国的关系非常特殊。在殖民时期,法国人将其视为自己国家的一部分,而不是殖民地。”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彭姝祎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彭姝祎指出,很多法国人曾在阿尔及利亚定居,也有很多法国人出生在那里,因此将其视为第一故乡。法国境内也有很多阿尔及利亚人,这些侨民的后代获得了法国国籍。两国之间紧密的关系和交织的民族情绪,使得马克龙等法国领导人在考虑国内政治时,必须重视这一非洲国家。 殖民时期,阿尔及利亚被归为法国本土的“省份”,几乎受法国的完全统治。当时,超100万来自法国、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的人来到这里定居,他们被称为“黑脚(Pieds-Noirs)”——因为和阿尔及利亚本土穆斯林人口不同,他们穿着鞋子。这一称谓也体现了从欧洲来的定居者和当地人之间的身份差异。 土耳其《每日晨报》报道指出,在阿尔及利亚被殖民统治的最后几年,这些来自欧洲的定居者达到当地人口的约五分之一。在法国境内,也有大量的阿尔及利亚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有约20万阿尔及利亚人为法国作战,超三分之一20岁到40岁的阿尔及利亚男性居住在法国。 和其他被法国殖民的国家不同,这种密切关系使得阿尔及利亚和法国之间产生一段痛苦交织的历史。 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表示,只有法国表现出“完全尊重”时,驻法大使才会返回。/社交媒体截图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等殖民帝国陆续离开大部分殖民地,法国却迟迟未意识到非洲、中东等地区高涨的反殖民情绪。1954年,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爆发。随后,近100万来自欧洲的定居者及其后代在数月内逃回欧洲本土。 对这些被称为“黑脚”的法国人来说,离开是痛苦的,他们中很多人出生在阿尔及利亚,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故乡。法新社报道指出,很多法国人经历被迫逃离和流亡后返回法国,之后成为法国反穆斯林极右翼的基石。 “马克龙的这些举动也有一定的大选竞选目的,即希望在消除法国殖民者形象上做更多努力,哪怕是象征性的。”彭姝祎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04各方对马克龙的表态并不买账 不少外媒报道指出,马克龙是第一个参加巴黎惨案纪念仪式的法国总统,相较于法国前总统奥朗德,他在这一历史问题上“取得进步”、“走得更远”。 但法国国内不少声音指出,马克龙做得并不够。 法国24电视台报道指出,一些社会活动家和历史学家认为马克龙没有对阿尔及利亚人道歉,没有提到赔偿措施,也没有提及法国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历史。 另外,爱丽舍宫针对纪念仪式发布的声明称,“那晚在莫里斯·帕蓬(下达镇压命令的巴黎警察局长)领导下犯下的罪行对共和国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对此,批评者指出,这是在将责任全部推给当时的巴黎警察,从而淡化法国国家层面在这场大屠杀中扮演的角色。研究法国殖民历史的历史学家吉尔斯·曼塞龙 (Gilles Manceron)在接受法国24电视台采访时指出,“这是一项国家罪行。” 彭姝祎指出,马克龙上台后希望在对非洲政策上做一些改变,去掉原有的殖民色彩,增加平等合作色彩,此前他也有类似的举措,如2018年宣布向非洲国家归还文物,之后将西非法郎这一带有殖民色彩的西非国家货币名称更改为“埃科”,这些象征性举措都是出于改善法国的“殖民主义者”形象的目的。 法国国内的右翼反对派则批评马克龙在这一问题上的表态“走得太远了”。 10月16日当天,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的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在阿尔及利亚每天都侮辱我们时,马克龙还在持续贬低我们的国家。”法国右翼人士认为,国家领导人应该激发国民的自豪感,而不是羞耻感。
当地时间10月16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巴黎塞纳河畔出席了一场纪念仪式,悼念60年前在这里丧生的阿尔及利亚人。他也成为第一个参加相关纪念仪式的法国总统。这牵出一段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之间痛苦血腥的历史。
爱丽舍宫当天发表声明称,1961年法国警察对阿尔及利亚抗议者的血腥镇压是“不可原谅的罪行”。而这一巴黎惨案在过去数十年里一直被法国当局有意掩盖,死亡人数被隐瞒,相关调查被压制。
近期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之间的外交关系紧张,分析人士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指出,马克龙此举是为了缓和与阿尔及利亚的关系,同时也有针对明年法国总统大选的竞选考量。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之间有着十分特殊的关系,因此法国领导人在考虑国内政治时需要重视这一非洲国家。
01
被掩盖数十年的巴黎惨案
60年前的10月17日,超2.5万名身处法国的阿尔及利亚人走上巴黎街头开展和平游行示威,但遭巴黎警察“血腥镇压”。
一张历史照片捕捉了当时人们紧张和绝望的情绪:塞纳河河堤上写着一行涂鸦,“在这里,我们淹死了阿尔及利亚人(Here we drown Algerians)。”
这场游行抗议发生的时间点十分特殊,当时正处于阿尔及利亚为期八年的独立战争的尾声。
自1830年入侵阿尔及利亚,法国对其开展了一百多年的殖民统治。1954年,由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FLN)领导的独立战争爆发。1961年这场发生在巴黎街头的抗议游行,是在抗议法国当时对阿尔及利亚人单独实施的宵禁,同时也是对其国内独立战争的声援。
这场和平游行活动遭到巴黎警察残酷、血腥的镇压,不少丧生的阿尔及利亚人的尸体被扔进一旁的塞纳河中,另一些人受伤后被投入河中,进而被淹死。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法国官方认定的死亡人数仅为3人。确切死亡人数至今未得到证实,但BBC报道指出,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当天有200到300名阿尔及利亚人死亡。
在巴黎惨案发生后的几周内,共有110具尸体被冲上塞纳河岸。其中最年轻的受害者是15岁的法蒂玛·贝达(Fatima Beda),她的尸体于1961年10月31日在塞纳河附近被发现。
《纽约时报》报道指出,直到上世纪90年代,得益于法国历史学家让-吕克·埃诺迪(Jean-Luc Einaudi)的一系列调查工作,当年这一惨案才逐渐被还原。爱丽舍宫10月16日发表的声明也承认了法国政府此前对这一惨案的长期掩盖,“这场悲剧长期以来被保持沉默、否认或隐瞒。”
法国历史学家法布里斯·赖斯普蒂(Fabrice Riceputi)指出,巴黎惨案反映出法国毫无疑问存在国家民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甚至在这一案件发生的前一个月里,巴黎警察就开始突袭阿尔及利亚人所居住的巴黎贫民窟地区,一些房屋被毁,抗议事件发生前,塞纳河内就有尸体出现。
02
马克龙“说错话”后尝试修复关系?
马克龙此次在巴黎惨案纪念活动中的表态,是在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外交关系紧张之际作出的。
10月初,阿尔及利亚被马克龙大幅减少签证政策和“不负责任的言论”激怒,决定召回驻法大使,同时禁止法国军用飞机飞越其领空。
9月28日,法国政府决定大幅减少向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和突尼斯公民发放的签证数量。这三个国家都曾受法国殖民统治。有分析指出,移民问题正成为明年4月法国总统大选的关键竞选议题,马克龙的中间派移民政策在右翼政党的挑战下正变得越来越不受欢迎。
两天后,马克龙的一系列言论进一步点燃阿尔及利亚的怒火。
9月30日,马克龙与18名阿尔及利亚年轻人见面。这些人的身份对于阿尔及利亚来说十分敏感和特殊,他们是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亲历者的后代,不过,作为他们祖辈的阿尔及利亚人当时站在法国一侧,与本土的阿尔及利亚人作战,因此被指责是殖民主义者的“合作者”。
马克龙与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亲历者后代对话。/社交媒体截图
法国《世界报》报道援引了马克龙在这次会面中的一系列言论,他批评阿尔及利亚是由“政治军事体系”统治,这个国家的“官方历史”已被“完全改写”,其内容“并不是基于事实,而是基于对法国的仇恨”。
据法国24电视台报道,马克龙还在这场会面中问道:“在法国殖民之前有阿尔及利亚这个国家吗?”
对此,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发表声明谴责,“马克龙的言论是对超563万烈士的记忆的侮辱,这是不可接受的,这些烈士在(1830年到1962年间)英勇抵抗法国殖民主义时牺牲。”
03
一段难以修复的“特殊关系”
也有分析认为,马克龙此次对巴黎惨案的表态,有着吸引国内选民支持的政治目的。
“阿尔及利亚和法国的关系非常特殊。在殖民时期,法国人将其视为自己国家的一部分,而不是殖民地。”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彭姝祎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彭姝祎指出,很多法国人曾在阿尔及利亚定居,也有很多法国人出生在那里,因此将其视为第一故乡。法国境内也有很多阿尔及利亚人,这些侨民的后代获得了法国国籍。两国之间紧密的关系和交织的民族情绪,使得马克龙等法国领导人在考虑国内政治时,必须重视这一非洲国家。
殖民时期,阿尔及利亚被归为法国本土的“省份”,几乎受法国的完全统治。当时,超100万来自法国、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的人来到这里定居,他们被称为“黑脚(Pieds-Noirs)”——因为和阿尔及利亚本土穆斯林人口不同,他们穿着鞋子。这一称谓也体现了从欧洲来的定居者和当地人之间的身份差异。
土耳其《每日晨报》报道指出,在阿尔及利亚被殖民统治的最后几年,这些来自欧洲的定居者达到当地人口的约五分之一。在法国境内,也有大量的阿尔及利亚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有约20万阿尔及利亚人为法国作战,超三分之一20岁到40岁的阿尔及利亚男性居住在法国。
和其他被法国殖民的国家不同,这种密切关系使得阿尔及利亚和法国之间产生一段痛苦交织的历史。
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表示,只有法国表现出“完全尊重”时,驻法大使才会返回。/社交媒体截图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等殖民帝国陆续离开大部分殖民地,法国却迟迟未意识到非洲、中东等地区高涨的反殖民情绪。1954年,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爆发。随后,近100万来自欧洲的定居者及其后代在数月内逃回欧洲本土。
对这些被称为“黑脚”的法国人来说,离开是痛苦的,他们中很多人出生在阿尔及利亚,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故乡。法新社报道指出,很多法国人经历被迫逃离和流亡后返回法国,之后成为法国反穆斯林极右翼的基石。
“马克龙的这些举动也有一定的大选竞选目的,即希望在消除法国殖民者形象上做更多努力,哪怕是象征性的。”彭姝祎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
04
各方对马克龙的表态并不买账
不少外媒报道指出,马克龙是第一个参加巴黎惨案纪念仪式的法国总统,相较于法国前总统奥朗德,他在这一历史问题上“取得进步”、“走得更远”。
但法国国内不少声音指出,马克龙做得并不够。
法国24电视台报道指出,一些社会活动家和历史学家认为马克龙没有对阿尔及利亚人道歉,没有提到赔偿措施,也没有提及法国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历史。
另外,爱丽舍宫针对纪念仪式发布的声明称,“那晚在莫里斯·帕蓬(下达镇压命令的巴黎警察局长)领导下犯下的罪行对共和国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对此,批评者指出,这是在将责任全部推给当时的巴黎警察,从而淡化法国国家层面在这场大屠杀中扮演的角色。研究法国殖民历史的历史学家吉尔斯·曼塞龙 (Gilles Manceron)在接受法国24电视台采访时指出,“这是一项国家罪行。”
彭姝祎指出,马克龙上台后希望在对非洲政策上做一些改变,去掉原有的殖民色彩,增加平等合作色彩,此前他也有类似的举措,如2018年宣布向非洲国家归还文物,之后将西非法郎这一带有殖民色彩的西非国家货币名称更改为“埃科”,这些象征性举措都是出于改善法国的“殖民主义者”形象的目的。
法国国内的右翼反对派则批评马克龙在这一问题上的表态“走得太远了”。
10月16日当天,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的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在阿尔及利亚每天都侮辱我们时,马克龙还在持续贬低我们的国家。”法国右翼人士认为,国家领导人应该激发国民的自豪感,而不是羞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