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达 2023年04月13日 07:00:00 法国总统马克龙说战略自主的馀閒,在承平时候还是可以的,在纷乱的时候更是水退之时,看到各个国家的真正能力。(美联社) 中华民国前总统马英九到中国扫墓,当然也是到访“大陆”的高层交流活动,马希望有一个历史定位,但这件事在海内外并不太热烈,毕竟同期蔡英文也出访美国、马克龙到访中国,热闹非常。 在中国,马亦未见到太高层官员,甚至被官员称为网红。(湖南省委书记沉晓明称,马英九此行受广泛关注,是不折不扣的“网红”) 虽然马在中国,也依循民国史观去宣扬“两岸同属中华民国”的主张,但同样对自己前总统的称谓惨被消音无能为力,而马的主张其实无法有效传达给“沦陷区”,例如说一众香港主流传媒也几乎将这一段消音,变成“马英九表示两岸同属一中”的和谐版本。 但以局外群众角度,中方和马方其实都能各取所需。中方得到“台湾地区”重要人物的友好态度,传达了台海事务属于中国人自家争议,拒绝外国介入的态度。马方则藉著扫墓之旅,提升自己在台湾本土的一中阵营的地位,并且尝试框定国民党在未来的路线。也就是无论怎样调整,怎样和美友日都好,九二共识还是不可动摇的主题。 这牵涉主张者怎样想像台湾与中国的关係。表面上落到地面,当然是血浓于水一类略嫌庸俗的套路情感动员,但利益上甚至政治思想上,仍然是围绕著“如何看待美国的存在”。 教科书上都记载著美国和国民政府的长期紧密合作,二战期间各方面的资助军需等等,日本投降后、内战未爆发那一段时间,国民政府接收东北受到苏联和中共两个阵营干扰,蒋一度想过要用兵解决,在美国加入调停后,最终没有成事,接著在 1946 年三方签下《东北停战协议》,最终结果是错过了用兵最好时机,之后一切都是历史。 但冷战波及世界,又拯救了台湾的国民政府,美国在冷战堵共立场下支持了日本,也支持了台湾的国民政府。就像该时期很多南美国家,很多独裁和威权的事情,在这大战略下都被容忍。韩战的意外结果是包括美国舰队驶入台海,本来是为了阻止国军渡海攻打共军,但最终却阻止了共军攻打台湾。 外面真正的转机是70年代尾声,美国和中国都因为反苏需要,1979年中美建交,中华民国黯然失去联合国代表资格,自身由皇汉正统代表的想像,一下变成亚细亚孤儿,席位也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取代,但这创伤现实同时也为岛内民主事业开一户窗,最后是江南案的时候事涉美国,美国政府对此震怒、“台美关係面临断交以后最严峻挑战”,蒋氏后人也不再接班下去。最后岛内民主化潮流不可抵挡,祝福不再由一家一姓独得,换来本来的权贵阶层相当体面地的过渡下去。 一方面是美国的存在保障了安全,但其他未必能够保障,于是中国被视作一个各种问题的迴旋空间,说白了是对冲美国威胁或变数的东西,而“九二”与绿营的差异化,也是基于这一个“中国观”,但反过来说,马路线“登陆”后出口转内销,也可以规限岛内国民党不至于“走向极端”,即抹走论述改造和更加本土化的可能。马之行对中国和海外华人是没甚么影响的,能够和需要影响的反而是岛内的党。 这种平衡美国为主轴的第三方思考,盛行于中美集团以外。从东南亚以前的不结盟运动,到中国当年在坦桑尼亚搞坦赞铁路等等,都是这样的到两极以外,去做另类草根发展模式。只是后来中国升级,与美国搭上电话,但仍然是积极争取亚非拉地区支持,积赚在第三世界主权国之间的影响力。 前总统马方藉著扫墓之旅,提升自己在台湾本土一中阵营的地位,并且尝试框定国民党在未来的路线。(图片由马英九办公室提供) 例如另一位马总统,法国的马克龙,最近到访中国(另一宗同类访问新闻),重新提出了欧洲应该走第三路线,在台海问题不应跟随美国,正引起很大争议。 不少欧盟成员国都有人表示马克龙不代表欧盟,美国共和党议员 Marco Rubio 更拍片反对:“马克龙是否能代表欧洲?假若如此,有些事情必须改变。”大概意思是,若欧洲真的自主的话更好,美国马上可以在乌克兰、欧洲防卫问题抽回资源,由欧洲自己负担,美国好去集中应付其他事情。 他的提问似乎是让欧洲政客和官员想想欧洲的和平,其实主要是由甚么人去负责,提醒他们欧洲各国的和平,并不是全部由他们自己支付。 法国说战略自主的馀閒,在承平时候还是可以的,在纷乱的时候更是水退之时,看到各个国家的真正能力。 当然马克龙的中立自主论,在二战以后反美主义高唱入云的欧洲简直司空见惯,是众多变体之一。也不尽然是狂人假大空,而是立足于欧洲各国人民心中常有的情绪:欧洲足以与世上其他强权鼎足而立,因为几千年来这裡都是强大文明诞生逐陆的英雄地,伟大的欧罗巴要自主!不能成为美帝附庸。 我们外人看欧洲,远看时都自带美颜滤镜,但事实上欧洲面对俄罗斯存在,习惯了美国的军事支援,但能源却又依赖俄罗斯,甚至部份生产力则依靠海外,例如中国。 “欧洲狂热”不一定专指各国的极右和排外运动,也包括不惜代价把欧洲建成强权的高层。他们往往是握有权力、语言举止温和的民选政客,也想 make Europe great again。在乌克兰问题,也有不少欧洲政客偶尔“反战”,但其实最终都是在讨论“我们不能成为美帝国主义的工具啊”。 这个模式其实行之有年,因为没有冷战,论述不需要支付。直至近年。 欧陆国家始终有其“平衡美国”的传统和慾望,思想上有追寻另类现代性的倾向。你不能说马克龙的想法在欧盟中就真的十分罕有。那个联动对象也不一定是中国,只要不是美国和苏联就可以。 在订单和利益之外,他们始终惦记著崇高。作为东亚人看欧洲人,唯独这一特质令人觉得似曾相识。他们都被历史和传说驱动,也感觉自己失去了过去的荣光,他们需要更多。 ※作者:卢斯达 香港评论者/作家
卢斯达 2023年04月13日 07:00:00
法国总统马克龙说战略自主的馀閒,在承平时候还是可以的,在纷乱的时候更是水退之时,看到各个国家的真正能力。(美联社)
中华民国前总统马英九到中国扫墓,当然也是到访“大陆”的高层交流活动,马希望有一个历史定位,但这件事在海内外并不太热烈,毕竟同期蔡英文也出访美国、马克龙到访中国,热闹非常。
在中国,马亦未见到太高层官员,甚至被官员称为网红。(湖南省委书记沉晓明称,马英九此行受广泛关注,是不折不扣的“网红”)
虽然马在中国,也依循民国史观去宣扬“两岸同属中华民国”的主张,但同样对自己前总统的称谓惨被消音无能为力,而马的主张其实无法有效传达给“沦陷区”,例如说一众香港主流传媒也几乎将这一段消音,变成“马英九表示两岸同属一中”的和谐版本。
但以局外群众角度,中方和马方其实都能各取所需。中方得到“台湾地区”重要人物的友好态度,传达了台海事务属于中国人自家争议,拒绝外国介入的态度。马方则藉著扫墓之旅,提升自己在台湾本土的一中阵营的地位,并且尝试框定国民党在未来的路线。也就是无论怎样调整,怎样和美友日都好,九二共识还是不可动摇的主题。
这牵涉主张者怎样想像台湾与中国的关係。表面上落到地面,当然是血浓于水一类略嫌庸俗的套路情感动员,但利益上甚至政治思想上,仍然是围绕著“如何看待美国的存在”。
教科书上都记载著美国和国民政府的长期紧密合作,二战期间各方面的资助军需等等,日本投降后、内战未爆发那一段时间,国民政府接收东北受到苏联和中共两个阵营干扰,蒋一度想过要用兵解决,在美国加入调停后,最终没有成事,接著在 1946 年三方签下《东北停战协议》,最终结果是错过了用兵最好时机,之后一切都是历史。
但冷战波及世界,又拯救了台湾的国民政府,美国在冷战堵共立场下支持了日本,也支持了台湾的国民政府。就像该时期很多南美国家,很多独裁和威权的事情,在这大战略下都被容忍。韩战的意外结果是包括美国舰队驶入台海,本来是为了阻止国军渡海攻打共军,但最终却阻止了共军攻打台湾。
外面真正的转机是70年代尾声,美国和中国都因为反苏需要,1979年中美建交,中华民国黯然失去联合国代表资格,自身由皇汉正统代表的想像,一下变成亚细亚孤儿,席位也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取代,但这创伤现实同时也为岛内民主事业开一户窗,最后是江南案的时候事涉美国,美国政府对此震怒、“台美关係面临断交以后最严峻挑战”,蒋氏后人也不再接班下去。最后岛内民主化潮流不可抵挡,祝福不再由一家一姓独得,换来本来的权贵阶层相当体面地的过渡下去。
一方面是美国的存在保障了安全,但其他未必能够保障,于是中国被视作一个各种问题的迴旋空间,说白了是对冲美国威胁或变数的东西,而“九二”与绿营的差异化,也是基于这一个“中国观”,但反过来说,马路线“登陆”后出口转内销,也可以规限岛内国民党不至于“走向极端”,即抹走论述改造和更加本土化的可能。马之行对中国和海外华人是没甚么影响的,能够和需要影响的反而是岛内的党。
这种平衡美国为主轴的第三方思考,盛行于中美集团以外。从东南亚以前的不结盟运动,到中国当年在坦桑尼亚搞坦赞铁路等等,都是这样的到两极以外,去做另类草根发展模式。只是后来中国升级,与美国搭上电话,但仍然是积极争取亚非拉地区支持,积赚在第三世界主权国之间的影响力。
前总统马方藉著扫墓之旅,提升自己在台湾本土一中阵营的地位,并且尝试框定国民党在未来的路线。(图片由马英九办公室提供)
例如另一位马总统,法国的马克龙,最近到访中国(另一宗同类访问新闻),重新提出了欧洲应该走第三路线,在台海问题不应跟随美国,正引起很大争议。
不少欧盟成员国都有人表示马克龙不代表欧盟,美国共和党议员 Marco Rubio 更拍片反对:“马克龙是否能代表欧洲?假若如此,有些事情必须改变。”大概意思是,若欧洲真的自主的话更好,美国马上可以在乌克兰、欧洲防卫问题抽回资源,由欧洲自己负担,美国好去集中应付其他事情。
他的提问似乎是让欧洲政客和官员想想欧洲的和平,其实主要是由甚么人去负责,提醒他们欧洲各国的和平,并不是全部由他们自己支付。
法国说战略自主的馀閒,在承平时候还是可以的,在纷乱的时候更是水退之时,看到各个国家的真正能力。
当然马克龙的中立自主论,在二战以后反美主义高唱入云的欧洲简直司空见惯,是众多变体之一。也不尽然是狂人假大空,而是立足于欧洲各国人民心中常有的情绪:欧洲足以与世上其他强权鼎足而立,因为几千年来这裡都是强大文明诞生逐陆的英雄地,伟大的欧罗巴要自主!不能成为美帝附庸。
我们外人看欧洲,远看时都自带美颜滤镜,但事实上欧洲面对俄罗斯存在,习惯了美国的军事支援,但能源却又依赖俄罗斯,甚至部份生产力则依靠海外,例如中国。
“欧洲狂热”不一定专指各国的极右和排外运动,也包括不惜代价把欧洲建成强权的高层。他们往往是握有权力、语言举止温和的民选政客,也想 make Europe great again。在乌克兰问题,也有不少欧洲政客偶尔“反战”,但其实最终都是在讨论“我们不能成为美帝国主义的工具啊”。
这个模式其实行之有年,因为没有冷战,论述不需要支付。直至近年。
欧陆国家始终有其“平衡美国”的传统和慾望,思想上有追寻另类现代性的倾向。你不能说马克龙的想法在欧盟中就真的十分罕有。那个联动对象也不一定是中国,只要不是美国和苏联就可以。
在订单和利益之外,他们始终惦记著崇高。作为东亚人看欧洲人,唯独这一特质令人觉得似曾相识。他们都被历史和传说驱动,也感觉自己失去了过去的荣光,他们需要更多。
※作者:卢斯达 香港评论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