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事务》杂志刊文:讲述了俄罗斯在理论上,本来有可能成为一个繁荣、富裕且不失全球地位的大国,但普京挥霍了机会。 自普京决定入侵乌克兰以来的12个月里,战争已经成为俄罗斯面临的一场不断加速的灾难。 尽管乌克兰人是克里姆林宫无端侵略的主要受害者,但这场战争已经导致数十万名俄罗斯士兵死亡或受伤。前所未有的西方制裁挤压了俄罗斯经济,数十万俄国高技能工人逃往海外。 然而,对于俄罗斯而言,这场战争最大的长期代价。可能在于永久关闭了俄罗斯在21世纪的世界秩序中,占据一席和平繁荣地位的承诺。 目前俄罗斯外交政策的轨迹并非命中注定,并且曾有许多机会让克里姆林宫采取不同方式行事。在过去20年中,即便在2014年非法吞并克里米亚之后,俄罗斯仍然有一个历史性的开放机遇,在国际体系中建立一个新的、充满活力的位置。 当普京于2000年5月正式就任总统时,俄罗斯正进入一个比其历史上任何其他时刻,无论是就内部还是外部而言,都更具可能性的时期。 从内部来看,苏联解体和混乱不堪的90年代,使得俄罗斯走向了崛起中的、影响力强大的民族国家。尽管在车臣发生了可怕的战争,但在本世纪初俄罗斯社会基本上保持了稳定并且在和平状态下运转;之前的计划经济已被适应性强的市场经济所替换。 之后大约从2003年左右开始,俄罗斯走了大运。 美国入侵伊拉克加上中国经济的壮观增长,导致全球大宗商品价格急剧上涨。克里姆林宫的金库突然涌入来自石油、天然气、金属、化肥和其他产品在全球市场销售所得到的收益。这笔意外之财使俄罗斯能够迅速偿还其外债,并在普京第一任总统任期内将其GDP几乎翻倍。 尽管腐败日益严重,但大多数普通俄罗斯人发现他们的收入正在增加。与他们过去动荡不安的帝国和苏联相比,21世纪头十年中,俄罗斯人从未如此富裕和自由。凭借这些强有力的经济和政治基础,俄罗斯有望成为东西方之间的全球强国,它能受益于与欧洲和亚洲两者的同时联系,并专注于内部发展。 现在,普京已经挥霍了所有这些机会。 普京稳步积累起来的权力,把根植于客观分析和机构协商的强有力外交决策过程,转化为了越来越个人化的过程。因此,普京及其内部圈子开始对来自西方的所谓军事威胁产生日益加剧的偏执,并且他们所做出的决策没有接受必要的智识和制度审查。 最终,这样的情况导致了俄国陷入乌克兰战争等战略和道德灾难。 明亮而自信的早晨 1999年底普京上台时,外部地缘政治环境比现代历史上几乎任何时期都更有利于俄罗斯:当时没有邻国或大国对俄罗斯的安全构成严重威胁;苏联解体也没有引发类似于导致不可避免冲突的领土争端问题。在2014年非法吞并克里米亚之前,莫斯科似乎对其边界感到满意,其中包括与乌克兰的边界。 冷战结束了,美国将俄罗斯视为一个正在衰落、不再对自身及盟友构成威胁的大国,并试图支持俄罗斯向市场经济过渡。外资和技术帮助俄罗斯经济现代化,并愈合了俄罗斯在20世纪90年代初采用新经济体制所造成阵痛所留下的伤口;许多欧洲国家热情地购买了俄罗斯商品出口产品。 莫斯科与德国以及其他主要欧洲国家,如法国、意大利和英国的关系达到了历史性的高峰。在东欧,苏联遗留下来的经济分工协作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使得俄罗斯与波兰、捷克以及新独立的波罗的海三国等地保持着联系。 20世纪90年代和2000年代连续发生的北约和欧盟扩张,促使俄罗斯的西部邻国更加繁荣安全,因此不再担心俄罗斯复仇主义可能会带来的威胁,并为务实互利合作开辟了道路,这种动态在2000年代大部分时间都持续存在。 在这些年月里,俄罗斯和欧盟讨论了加强贸易以及经济和能源方面的联系。尽管欧盟没有邀请俄罗斯加入欧盟,但也确实提出了协调贸易规定,以及消除了限制莫斯科与布鲁塞尔之间联系的许多障碍。 日本和韩国也有意帮助俄罗斯,把位于广袤的西伯利亚的丰富油气资源引入国际市场。反过来,在同这两个技术先进、民主化程度高且快速现代化亚洲国家建立联系时,俄罗斯也有机会挖掘亚太地区正在迅速现代化潜力。 莫斯科历史上首次能够向欧洲和亚洲两地销售商品,不仅多元化了贸易关系并开拓了新市场,同时还从西方和东方获取资金和技术。 最后,在全球南方,俄罗斯还保持了与许多发展中国家在苏联时期建立起的联系。这些关系使得俄罗斯能够持其苏联时代产业,特别是其国防部门和民用核电部门。比如:通过与印度和越南等国签订合同,转化为支持国内制造业的收入。 黑暗而不必要的转变 在这种特别有利的背景下,俄罗斯有机会追求一种完全不同于当前现实中所采取的外交政策。 在历史上,俄国第一次不需要把大量宝贵资源,花费在捍卫自己免受外部威胁或争夺全球霸权上。随着冷战结束,俄罗斯似乎已经退出了寻求全球主导地位的博弈。 俄罗斯本可以将外交政策集中于一个目标:通过经济增长将俄罗斯人民的繁荣富裕最大化,并以相对较小的成本保证国家安全。 鉴于俄罗斯当时拥有着良好的经济和安全关系,俄罗斯本可以演变成一个类似加拿大的经济体,并且还在联合国安理会拥有永久席位,拥有大量核武器并具备地缘政治中立性。 简言之,俄罗斯已具备成为21世纪重要强国所需的一切,那将是一个能够帮助解决世界紧迫问题的国家,一个繁荣自信、安全可靠的国家。 这种基于中立的善意地缘政治利己主义,比明显的替代方案更加务实和现实。毕竟,一些俄罗斯改革者在1990年代和21世纪初期梦想着俄罗斯融入欧洲和跨大西洋联盟(如欧盟和北约),那会是徒劳无功的。 俄罗斯太大了,不容易被轻易吸收到欧盟内部:俄国会打破联盟内部脆弱的政治平衡。对于北约来说,俄罗斯甚至更不可能成为候选国家,因为北约是由华盛顿主导并服从美国外交议程的军事联盟——即使是在俄国与西方的蜜月期,也未必与莫斯科的利益相符。 无论如何,与大多数欧洲国家不同,俄罗斯并不需要美国提供保证才能感到安全。然而同样的逻辑,也就是同一枚硬币的另一面是:北约向俄罗斯门口扩张并没有对俄罗斯安全构成可信的威胁,尤其是考虑到莫斯科拥有庞大核武库和实力雄厚的常规军队。 处于欧盟和北约之外,并不会妨碍建设市场经济、实现繁荣的体制,如果俄罗斯精英阶层及其民众真正想要这样一个体制的话。本世纪初的几年里,俄罗斯领导层掌握了实现这些成功所需的一切筹码。 如果俄罗斯走上了与东西方建立更紧密联系的道路,俄罗斯将有许多机会在世界上加强其地位。俄罗斯政府可以把对美国发起的伊拉克战争,缺乏公开反思的批评留给国际关系专家和评论员,而不是直接攻击美国。 此外,如果俄罗斯没有在2008年单方面承认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分裂主义地区的独立,并于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接着又挑起乌克兰顿巴斯地区的战争,那么俄罗斯对尊重联合国宪章的各种呼吁,将被全世界更认真地接受。 俄罗斯本可以进行一些反省,并找到治愈其邻国历史创伤的办法。这一方法可以通过凸显一项事实:俄罗斯民族自己为结束苏联政权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作为继任者,当代俄罗斯可以承认沙俄帝国和苏联所犯下的错误;开放档案并讨论其历史中的黑暗一页来完成这一任务。 此外,如果俄罗斯保持对东西方世界友好,就可以保持灵活和务实。 俄罗斯政府还可以与中西方全球供应商合作开发5G等尖端技术,并同时努力提高国内生产水平,在国际供应链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凭借其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身份、吸收二氧化碳的广阔森林以及生产氢等清洁燃料所需自然资源,俄罗斯本可以在全球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 通往乌战之路 那么,为什么俄罗斯没有选择这条道路? 尽管普京在他的第一任期内的外交政策大体上是务实的,并且基本符合这个框架,但自2003年以来,克里姆林宫的方向越来越集中于复仇主义和对美国的敌意。 俄罗斯与奥巴马政府的关系重启时期,即:2009年至2011年间梅德韦杰夫总统任期,是一个短暂而明亮的时刻,在此期间美国和俄罗斯设法就多种问题找到了共同点:从军备控制、伊朗核计划到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及建立新技术伙伴关系。 但随着普京在2012年重新当选总统,这种和解迅速结束。 由于西方干预利比亚内战还有支持阿拉伯起义,使得普京感到了背叛。他变得越来越固执地认为,美国试图推动俄罗斯政权更替。这种偏执情绪在2011年底莫斯科爆发抗议后达到了高峰,当时俄罗斯的国家杜马选举中出现了大量舞弊。 他对乌克兰“欧洲广场”抗议活动的过度反应,导致了莫斯科决定吞并克里米亚并引发顿巴战争。在2014年之后几年里,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处于下滑状态,尽管当时还有机会让俄罗斯收手,并重建其与西方的关系。 尽管面临重大的制裁压力,但莫斯科仍然与欧洲保持着重要的能源联系,并继续在核外交中发挥建设性作用。然而再次出现机会时,普京选择了一条更黑暗的道路,在2022年2月全面入侵乌克兰。 俄罗斯错失机遇的主要原因在于:普京和俄国精英在过去二十年所做出的选择,以及这些选择与俄罗斯内政之间的直接联系。 对美国的担忧,加剧了普京对西方日益增长的怀疑和敌意。将俄罗斯繁荣建立在国家控制下的采掘业而非建立在法治基础上多元化经济中,也是一个决定性选择,这使得俄罗斯走上了当前的道路。 过去十年里,普京及其核心团队逐渐压制了社会和精英们关于新型、更开放的俄罗斯国家讨论,并用宣传和对昔日帝国的怀旧情绪取代了这些讨论。这一情绪在苏联解体后造成创伤后,在俄罗斯社会落地生根。 为了定义自身是21世纪的大国,俄罗斯采取了苏联与美国进行冷战对峙的现代版:只有通过控制更多领土、挑衅西方并反对西方安全联盟来声张其在世界上的权力。相比可能存在的俄罗斯相比,此种做法所产生的反差再怎样高估都不为过。 俄罗斯政府本可以提供一个安全稳定、具有高度战略自主性并实现包容性经济增长愿景,从而达到挪威级别的财富水平、日本级别的预期寿命,并能够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还有下一步太空探索发展中,作为引领力量之一,在科学技术方面处于领先地位。 但是这样一个愿景除了完全不符合俄罗斯战略文化外,还需要强有力的国家机构和有效的分权制衡,两者都长期被普京及其圈子视为令人憎恶之物。 普京迷恋将俄罗斯重塑为19世纪风格的大国,并对北约扩张持警惕态度,这成为他争夺前苏联领土范围内主导权的基石,而这一点就始于乌克兰。 乌克兰是俄罗斯之外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除了普京认为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是“同一个民族”之外,正如他在2021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所声称的那样,俄罗斯和乌克兰具有历史上的统一性。 普京还被信仰驱动,而这种信仰普遍存在于俄罗斯强硬派中。这种信仰是:如果不能控制乌克兰,那么俄罗斯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然而莫斯科希望对基辅行使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支配权,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了。 首先,乌克兰精英阶层一直希望与俄罗斯保持距离,而不是融入由俄罗斯主导的秩序。 乌克兰的寡头们非常清楚,虽然他们的俄罗斯同行在绝对财富上可能更加富有,但来自克里姆林宫的一个电话就足以让这些俄罗斯寡头失去财产。这一点与乌克兰不同。在乌克兰国内强大的寡头经常重新联盟组合,正是为了防止像普京这样的人物出现。 即使是乌克兰所谓亲俄派政治家,也只是利用莫斯科方面提供的帮助和某些乌克兰地区亲俄情绪作为国内权力斗争中的资源。 同时在乌克兰西部,是波兰这个国家为乌克兰受教育群体提供了榜样。波兰于1999年加入北约并于2004年加入欧盟后取得了成功,这为许多乌克兰的自由派提供了模板。 最重要的是:在2022年初被入侵之前,乌克兰正在进行民族认同建设进程,已经有超过30年的时间。尽管各个地区和人口群体之间存在分歧,但到2014年时,已经基本确定了自身身份和定位,并将其定义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 每一步来自克里姆林宫的干扰,都会使这一身份认同更加坚定、更为反感俄罗斯。并在2022 年侵略事件发生后,达到全国范围内的同仇敌忾。 普京情报机构曾预测到这种抵制运动,却从未被高高在上、陷入囹圄思想之中、领导着自己国家走向灾难性结局的普京认真看待。 重新定义俄罗斯自身在世界秩序中的机会窗口,在第一批俄罗斯炸弹和导弹袭击乌克兰时彻底关闭了。 这场丑陋的战争将如何结束还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些错过的机会永远不会再回来。 考虑到如果普京认为其政权生存受到威胁,他可能下令使用核武器,只要普京掌权时间越长,乌克兰全面胜利的可能性似乎就越小。与此同时,俄罗斯将逐渐转型成为一个类似于伊朗的经济和政治模式。 对于俄罗斯而言,更大的困境可能是这种伊朗式的结局可能相当持久,并且持续下去的每一年都将进一步减少与乌克兰解决冲突、对造成的损害悔过、恢复与外部世界联系,以及为外交政策带来平衡和实用主义机遇的机会。
《外交事务》杂志刊文:讲述了俄罗斯在理论上,本来有可能成为一个繁荣、富裕且不失全球地位的大国,但普京挥霍了机会。
自普京决定入侵乌克兰以来的12个月里,战争已经成为俄罗斯面临的一场不断加速的灾难。
尽管乌克兰人是克里姆林宫无端侵略的主要受害者,但这场战争已经导致数十万名俄罗斯士兵死亡或受伤。前所未有的西方制裁挤压了俄罗斯经济,数十万俄国高技能工人逃往海外。
然而,对于俄罗斯而言,这场战争最大的长期代价。可能在于永久关闭了俄罗斯在21世纪的世界秩序中,占据一席和平繁荣地位的承诺。
目前俄罗斯外交政策的轨迹并非命中注定,并且曾有许多机会让克里姆林宫采取不同方式行事。在过去20年中,即便在2014年非法吞并克里米亚之后,俄罗斯仍然有一个历史性的开放机遇,在国际体系中建立一个新的、充满活力的位置。
当普京于2000年5月正式就任总统时,俄罗斯正进入一个比其历史上任何其他时刻,无论是就内部还是外部而言,都更具可能性的时期。
从内部来看,苏联解体和混乱不堪的90年代,使得俄罗斯走向了崛起中的、影响力强大的民族国家。尽管在车臣发生了可怕的战争,但在本世纪初俄罗斯社会基本上保持了稳定并且在和平状态下运转;之前的计划经济已被适应性强的市场经济所替换。
之后大约从2003年左右开始,俄罗斯走了大运。
美国入侵伊拉克加上中国经济的壮观增长,导致全球大宗商品价格急剧上涨。克里姆林宫的金库突然涌入来自石油、天然气、金属、化肥和其他产品在全球市场销售所得到的收益。这笔意外之财使俄罗斯能够迅速偿还其外债,并在普京第一任总统任期内将其GDP几乎翻倍。
尽管腐败日益严重,但大多数普通俄罗斯人发现他们的收入正在增加。与他们过去动荡不安的帝国和苏联相比,21世纪头十年中,俄罗斯人从未如此富裕和自由。凭借这些强有力的经济和政治基础,俄罗斯有望成为东西方之间的全球强国,它能受益于与欧洲和亚洲两者的同时联系,并专注于内部发展。
现在,普京已经挥霍了所有这些机会。
普京稳步积累起来的权力,把根植于客观分析和机构协商的强有力外交决策过程,转化为了越来越个人化的过程。因此,普京及其内部圈子开始对来自西方的所谓军事威胁产生日益加剧的偏执,并且他们所做出的决策没有接受必要的智识和制度审查。
最终,这样的情况导致了俄国陷入乌克兰战争等战略和道德灾难。
明亮而自信的早晨
1999年底普京上台时,外部地缘政治环境比现代历史上几乎任何时期都更有利于俄罗斯:当时没有邻国或大国对俄罗斯的安全构成严重威胁;苏联解体也没有引发类似于导致不可避免冲突的领土争端问题。在2014年非法吞并克里米亚之前,莫斯科似乎对其边界感到满意,其中包括与乌克兰的边界。
冷战结束了,美国将俄罗斯视为一个正在衰落、不再对自身及盟友构成威胁的大国,并试图支持俄罗斯向市场经济过渡。外资和技术帮助俄罗斯经济现代化,并愈合了俄罗斯在20世纪90年代初采用新经济体制所造成阵痛所留下的伤口;许多欧洲国家热情地购买了俄罗斯商品出口产品。
莫斯科与德国以及其他主要欧洲国家,如法国、意大利和英国的关系达到了历史性的高峰。在东欧,苏联遗留下来的经济分工协作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使得俄罗斯与波兰、捷克以及新独立的波罗的海三国等地保持着联系。
20世纪90年代和2000年代连续发生的北约和欧盟扩张,促使俄罗斯的西部邻国更加繁荣安全,因此不再担心俄罗斯复仇主义可能会带来的威胁,并为务实互利合作开辟了道路,这种动态在2000年代大部分时间都持续存在。
在这些年月里,俄罗斯和欧盟讨论了加强贸易以及经济和能源方面的联系。尽管欧盟没有邀请俄罗斯加入欧盟,但也确实提出了协调贸易规定,以及消除了限制莫斯科与布鲁塞尔之间联系的许多障碍。
日本和韩国也有意帮助俄罗斯,把位于广袤的西伯利亚的丰富油气资源引入国际市场。反过来,在同这两个技术先进、民主化程度高且快速现代化亚洲国家建立联系时,俄罗斯也有机会挖掘亚太地区正在迅速现代化潜力。
莫斯科历史上首次能够向欧洲和亚洲两地销售商品,不仅多元化了贸易关系并开拓了新市场,同时还从西方和东方获取资金和技术。
最后,在全球南方,俄罗斯还保持了与许多发展中国家在苏联时期建立起的联系。这些关系使得俄罗斯能够持其苏联时代产业,特别是其国防部门和民用核电部门。比如:通过与印度和越南等国签订合同,转化为支持国内制造业的收入。
黑暗而不必要的转变
在这种特别有利的背景下,俄罗斯有机会追求一种完全不同于当前现实中所采取的外交政策。
在历史上,俄国第一次不需要把大量宝贵资源,花费在捍卫自己免受外部威胁或争夺全球霸权上。随着冷战结束,俄罗斯似乎已经退出了寻求全球主导地位的博弈。
俄罗斯本可以将外交政策集中于一个目标:通过经济增长将俄罗斯人民的繁荣富裕最大化,并以相对较小的成本保证国家安全。
鉴于俄罗斯当时拥有着良好的经济和安全关系,俄罗斯本可以演变成一个类似加拿大的经济体,并且还在联合国安理会拥有永久席位,拥有大量核武器并具备地缘政治中立性。
简言之,俄罗斯已具备成为21世纪重要强国所需的一切,那将是一个能够帮助解决世界紧迫问题的国家,一个繁荣自信、安全可靠的国家。
这种基于中立的善意地缘政治利己主义,比明显的替代方案更加务实和现实。毕竟,一些俄罗斯改革者在1990年代和21世纪初期梦想着俄罗斯融入欧洲和跨大西洋联盟(如欧盟和北约),那会是徒劳无功的。
俄罗斯太大了,不容易被轻易吸收到欧盟内部:俄国会打破联盟内部脆弱的政治平衡。对于北约来说,俄罗斯甚至更不可能成为候选国家,因为北约是由华盛顿主导并服从美国外交议程的军事联盟——即使是在俄国与西方的蜜月期,也未必与莫斯科的利益相符。
无论如何,与大多数欧洲国家不同,俄罗斯并不需要美国提供保证才能感到安全。然而同样的逻辑,也就是同一枚硬币的另一面是:北约向俄罗斯门口扩张并没有对俄罗斯安全构成可信的威胁,尤其是考虑到莫斯科拥有庞大核武库和实力雄厚的常规军队。
处于欧盟和北约之外,并不会妨碍建设市场经济、实现繁荣的体制,如果俄罗斯精英阶层及其民众真正想要这样一个体制的话。本世纪初的几年里,俄罗斯领导层掌握了实现这些成功所需的一切筹码。
如果俄罗斯走上了与东西方建立更紧密联系的道路,俄罗斯将有许多机会在世界上加强其地位。俄罗斯政府可以把对美国发起的伊拉克战争,缺乏公开反思的批评留给国际关系专家和评论员,而不是直接攻击美国。
此外,如果俄罗斯没有在2008年单方面承认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分裂主义地区的独立,并于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接着又挑起乌克兰顿巴斯地区的战争,那么俄罗斯对尊重联合国宪章的各种呼吁,将被全世界更认真地接受。
俄罗斯本可以进行一些反省,并找到治愈其邻国历史创伤的办法。这一方法可以通过凸显一项事实:俄罗斯民族自己为结束苏联政权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作为继任者,当代俄罗斯可以承认沙俄帝国和苏联所犯下的错误;开放档案并讨论其历史中的黑暗一页来完成这一任务。
此外,如果俄罗斯保持对东西方世界友好,就可以保持灵活和务实。
俄罗斯政府还可以与中西方全球供应商合作开发5G等尖端技术,并同时努力提高国内生产水平,在国际供应链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凭借其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身份、吸收二氧化碳的广阔森林以及生产氢等清洁燃料所需自然资源,俄罗斯本可以在全球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
通往乌战之路
那么,为什么俄罗斯没有选择这条道路?
尽管普京在他的第一任期内的外交政策大体上是务实的,并且基本符合这个框架,但自2003年以来,克里姆林宫的方向越来越集中于复仇主义和对美国的敌意。
俄罗斯与奥巴马政府的关系重启时期,即:2009年至2011年间梅德韦杰夫总统任期,是一个短暂而明亮的时刻,在此期间美国和俄罗斯设法就多种问题找到了共同点:从军备控制、伊朗核计划到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及建立新技术伙伴关系。
但随着普京在2012年重新当选总统,这种和解迅速结束。
由于西方干预利比亚内战还有支持阿拉伯起义,使得普京感到了背叛。他变得越来越固执地认为,美国试图推动俄罗斯政权更替。这种偏执情绪在2011年底莫斯科爆发抗议后达到了高峰,当时俄罗斯的国家杜马选举中出现了大量舞弊。
他对乌克兰“欧洲广场”抗议活动的过度反应,导致了莫斯科决定吞并克里米亚并引发顿巴战争。在2014年之后几年里,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处于下滑状态,尽管当时还有机会让俄罗斯收手,并重建其与西方的关系。
尽管面临重大的制裁压力,但莫斯科仍然与欧洲保持着重要的能源联系,并继续在核外交中发挥建设性作用。然而再次出现机会时,普京选择了一条更黑暗的道路,在2022年2月全面入侵乌克兰。
俄罗斯错失机遇的主要原因在于:普京和俄国精英在过去二十年所做出的选择,以及这些选择与俄罗斯内政之间的直接联系。
对美国的担忧,加剧了普京对西方日益增长的怀疑和敌意。将俄罗斯繁荣建立在国家控制下的采掘业而非建立在法治基础上多元化经济中,也是一个决定性选择,这使得俄罗斯走上了当前的道路。
过去十年里,普京及其核心团队逐渐压制了社会和精英们关于新型、更开放的俄罗斯国家讨论,并用宣传和对昔日帝国的怀旧情绪取代了这些讨论。这一情绪在苏联解体后造成创伤后,在俄罗斯社会落地生根。
为了定义自身是21世纪的大国,俄罗斯采取了苏联与美国进行冷战对峙的现代版:只有通过控制更多领土、挑衅西方并反对西方安全联盟来声张其在世界上的权力。相比可能存在的俄罗斯相比,此种做法所产生的反差再怎样高估都不为过。
俄罗斯政府本可以提供一个安全稳定、具有高度战略自主性并实现包容性经济增长愿景,从而达到挪威级别的财富水平、日本级别的预期寿命,并能够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还有下一步太空探索发展中,作为引领力量之一,在科学技术方面处于领先地位。
但是这样一个愿景除了完全不符合俄罗斯战略文化外,还需要强有力的国家机构和有效的分权制衡,两者都长期被普京及其圈子视为令人憎恶之物。
普京迷恋将俄罗斯重塑为19世纪风格的大国,并对北约扩张持警惕态度,这成为他争夺前苏联领土范围内主导权的基石,而这一点就始于乌克兰。
乌克兰是俄罗斯之外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除了普京认为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是“同一个民族”之外,正如他在2021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所声称的那样,俄罗斯和乌克兰具有历史上的统一性。
普京还被信仰驱动,而这种信仰普遍存在于俄罗斯强硬派中。这种信仰是:如果不能控制乌克兰,那么俄罗斯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然而莫斯科希望对基辅行使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支配权,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了。
首先,乌克兰精英阶层一直希望与俄罗斯保持距离,而不是融入由俄罗斯主导的秩序。
乌克兰的寡头们非常清楚,虽然他们的俄罗斯同行在绝对财富上可能更加富有,但来自克里姆林宫的一个电话就足以让这些俄罗斯寡头失去财产。这一点与乌克兰不同。在乌克兰国内强大的寡头经常重新联盟组合,正是为了防止像普京这样的人物出现。
即使是乌克兰所谓亲俄派政治家,也只是利用莫斯科方面提供的帮助和某些乌克兰地区亲俄情绪作为国内权力斗争中的资源。
同时在乌克兰西部,是波兰这个国家为乌克兰受教育群体提供了榜样。波兰于1999年加入北约并于2004年加入欧盟后取得了成功,这为许多乌克兰的自由派提供了模板。
最重要的是:在2022年初被入侵之前,乌克兰正在进行民族认同建设进程,已经有超过30年的时间。尽管各个地区和人口群体之间存在分歧,但到2014年时,已经基本确定了自身身份和定位,并将其定义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
每一步来自克里姆林宫的干扰,都会使这一身份认同更加坚定、更为反感俄罗斯。并在2022 年侵略事件发生后,达到全国范围内的同仇敌忾。
普京情报机构曾预测到这种抵制运动,却从未被高高在上、陷入囹圄思想之中、领导着自己国家走向灾难性结局的普京认真看待。
重新定义俄罗斯自身在世界秩序中的机会窗口,在第一批俄罗斯炸弹和导弹袭击乌克兰时彻底关闭了。
这场丑陋的战争将如何结束还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些错过的机会永远不会再回来。
考虑到如果普京认为其政权生存受到威胁,他可能下令使用核武器,只要普京掌权时间越长,乌克兰全面胜利的可能性似乎就越小。与此同时,俄罗斯将逐渐转型成为一个类似于伊朗的经济和政治模式。
对于俄罗斯而言,更大的困境可能是这种伊朗式的结局可能相当持久,并且持续下去的每一年都将进一步减少与乌克兰解决冲突、对造成的损害悔过、恢复与外部世界联系,以及为外交政策带来平衡和实用主义机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