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岁鹤岗矿工转型卖房。 在鹤岗,大家一直在关注买房的人,而刘光友说,卖房子的才是东北现实生活里的人。 刘光友曾是一名工作了16年的矿工,他个子不高,1米6,下井时仍需弯着腰,一锹一锹挖煤,维持着一个家庭的开销。暗无天日的矿井之外,改变也在发生。2011年,鹤岗被确定为第三批25座资源枯竭型城市之一。2018年后,煤矿采空区和棚户区改造的楼房因“白菜价”屡上热搜。 三年前,刘光友辞去煤矿的工作转做房产销售。外地人来鹤岗买房,只为了看一场东北的雪;从国营矿伤退的老工人,卖掉了自己廉价的回迁房,给孙子攒钱买学区房。客户们不断上演着“生活”与“生存”的故事,刘光友也在19年间,见证了东北小城里的去与留。 以下是他的讲述。 2004年3月——牡丹江老家的日历牌上还留着这个日期。来鹤岗快20年了,在煤矿工作了16年,又做了三年多房产中介。以前要到地下四五百米的地方挖煤,现在要爬到顶楼带客户看房,两个工作,一个“地下” ,一个“天上”。 我今年49岁,从小生活在牡丹江,早些年种地、养鸡,也养过北虫草,后来经营不善,赔了钱,还欠了几万块钱外债。那时都知道鹤岗煤矿挣钱多,朋友介绍了一个矿上的工作,我就想干一两年,挣些钱把债还了就回去,没想到一直生活到现在。 整个鹤岗都产煤,煤矿养活了很多家庭,矿上收入是比较高的。我来那时候楼房不多,走在路上货车一过,一脸煤灰。当时是开春,家里没农活儿,我和媳妇吃完饭,锅碗瓢盆都没收拾,背着两个麻丝袋子,带着卖完苞米的3000多块钱就来了。500公里路,坐了一宿的火车。 每次矿上换班,几百人从矿门口出来,周围有卖盒饭、卖酒的。我们就在煤矿附近租了一间平房,30多平米,每月房租50块钱。冬天门窗都漏风,耗子在房梁上跑,有时候掉到炕上吓人一跳。 刘光友在鹤岗煤矿附近。 我在一家私有煤矿,三班倒。井下深4、5百米,坐矿车下井的话,必须把头插在裤子里,不敢抬头——小煤矿的矿道低,只有1米6左右。 井下的空间特别小,基本上都是弯腰干活,一锹一锹地铲煤。巷道里没有灯,只有头顶的矿灯。刚下井时一个班(次)挣20多块钱,出几车煤就挣几车的钱,看别人挣三四十块,觉得人家可太厉害了。我刚去不熟练,大概10分钟装一车(煤),后来熟练了2分钟装一车,第一个月挣了500块,第二个月煤涨价了,我挣了1300块,给我乐坏了。 干活的时候都是在井下吃饭,起初煤矿不供饭,我们要自己带饭,当时没有条件,带了两张硬邦邦的饼,喝井下的水,每次喝完都闹肚子。30多岁,年轻气盛,有用不完的力气,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以前小煤矿的安全性没有现在高,现在想想都后怕。 煤矿中的运煤带。 2008年有一次上晚班,井下入吹风口塌方,就在我们工作地几米远的地方,巷道里已经不透气了,堵死了,我们要去疏通。通风口是一个向上20多度的斜坡,里面很窄,只能两人轮班拿铁锹挖,没挖多久,出现了泥石流,“轰隆”一声,水和泥一瞬间灌满了整个巷道。 我在后面,应急反应就是跑,回过神后,看见里边有亮光,当时班长和一个工友在最前面(疏通),我们就拼命地挖,挖了半个多小时,胳膊累伤了,到现在还不能正常回弯,也没救出他们。 回到地面已经是后半夜,全身一点劲儿都没了,手一直在抖,想上厕所还是别人帮我解开的裤子。我做了一宿梦,梦见和班长、工友喝了一宿酒。我们都是过命的兄弟,刚下井工作的时候,很多地方都需要老工友提醒,在井下打眼放炮,顶棚上要是有松动的煤,老工人会用钳子把煤敲下来,才让我们进去;一些废弃的巷道不通风,含氧量低,新工人不了解情况,去里面上厕所很容易缺氧,很多情况都需要互相照应。 第二天我照常上了班,还是疏通井道,一边挖一边自言自语说,“哥,你再等等,快找着你的帽斗子了,黄帽子我都看到了。”都是我班长和工友留下的东西,心里的那种滋味没法说。 刘光友和从前的矿友聊天。 我们生活挺拮据的,刚来鹤岗媳妇没工作,全家靠我一个人在煤矿赚钱,1块5毛钱的豆腐,都要算计着哪天吃,家里烧不起煤块,只能烧煤泥。工友带饭吃的是火腿肠、面包或者炒菜,那时候金锣王火腿肠2块5一根,舍不得买,我只带媳妇蒸的馒头,再带点卤咸菜条。有一天我回家,拿了两根火腿肠,我儿子问 “咋寻思弄火腿肠改善伙食了?”我告诉他是在矿里捡的,他问我咋不吃,我媳妇哭了。 为了多赚钱,我同时在两个矿工作。早班在一个矿,下班回家休息一会儿,再去另一个矿上夜班。现在不行,不允许在两个矿上班了,怕疲劳作业出问题。那时冬天半夜回来,在矿上洗完澡骑摩托,浑身拔凉拔凉的,风一吹头发都冻硬了。回家就吃饭,再喝点酒,能睡一天。 在煤矿工作后期我是技术工,在井下用雷管放炮,一个月能拿到4000多块钱。有一次放炮,因为新来的工友操作不当,我刚安装好雷管,离开不远就响了,当时脸黢黑,都是小水泡,现在还有坑,耳朵里还有没弄出来的煤渣,聋了三个月。我媳妇迷信,说每次都是因为在家里两人闹别扭才会出事,从那以后我俩就再也没吵过架。 在煤矿周边散步的刘光友。 2008年的时候,鹤岗一些煤矿采空区开始改造,等到2013年棚户区也开始改造了,大批的楼房建起来,我媳妇在小区里做纱窗,不忙的时候在物业上班,管钥匙。2018年,鹤岗就已经有好几千栋棚户区改造楼了,一栋楼里几十户都是空的。一些回迁户有的分三、四套房,多的有二十多套。虽然都是自己的财产,但是负担也特别重,入户头两年必须正常交费,像物业费,取暖费等等。有些住棚户区的人,家庭条件不好,都是平房拆迁的老百姓,一户取暖费1000多块,承担不起,所以大家都卖房,价格就拉下来了,那时我媳妇就帮回迁户贴宣传单卖房子。 前两天有一个房主联系我要卖房,他之前是国有矿上的工人,工作的时候腿受了伤,退休了,现在走路还是不方便,他想把房子卖了,给孙子在鹤岗买一套学区房。他那套房子属于鹤岗最早的一批矿采空区改造的房子,63平的,只能卖4万,现在鹤岗好的学区房3000左右一平,即使房子卖了钱也不够。 房主在回迁住宅里养鸽子。 鹤岗房子“白菜价”现在全国人都知道了,其实便宜的都是一些棚户区改造房的顶层。外地人来看房,一个车上坐着江苏、湖南、内蒙古不同地方的人,每天爬楼。那时松鹤小区的高层还没建好,没有电梯,一层也没安楼梯,就扛木头钉梯子上去,特别危险。工地有人看着不让爬,但是为了看房也得爬,爬到顶20多层,要歇半天。 我平时喜欢鼓捣手机,当时就在网上发视频,两三个镜头放在一起,标题写“3万的房子”,粉丝就不断涨。有一个扬州的客户,打电话给我们,说要买房子,直接给我打了3000块定金。房源确认后,他又打了一部分钱,那是在网上接到的第一单,我俩激动得一宿没睡。 我从来没想过在网上就能把房子交易成功。有时候一晚上接好几单,半夜打电话过来要买房,人躺在被窝里,客户打钱,我就给他写合同发过去,那时候人们都说“在被窝里躺着就把单子签了”。如果我是他们,我肯定做不到,毕竟是不少的一笔钱,可能鹤岗的房子对于外地人来说确实便宜。 刘光友和妻子在录制楼房视频。 来买房的人越来越多,我媳妇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就让我辞职。这么多年,我在矿上工作她总提心吊胆的。2021年6月,我从矿上辞职了,在井下干了十六年,很不适应,半夜到了上班点就醒,睡不着,就用手机剪视频。一个作品得做几个小时,一个字得改半天,加特效时间就更久了,又累又慢。 2021年是卖房的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一些娱乐主播也转型到鹤岗卖房子,我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客户让我下载一个剪辑软件,我也不懂,还花了600块钱报班学习。疫情这三年,大多数外地客户都是网签,在网上交定金,不来现场也可以交易,过户完成会给客户录个视频——“房本改成你的名字了”,客户就把全款打过来。每次我收中介费是3000元,粉丝是2000元。 刘光友手里鹤岗买房人的钥匙。 很多客户的房本和钥匙都留在我这,我负责检查水电和取暖,有时间去房子开窗通风。一些房主想装修房子,让我帮他们找装修公司,定期给他们拍视频看一下装修情况。我车里有个盒子,里面装着30多把业主的钥匙,还有20多个房本在我手里,没有过户的手续就更多了,有三个客户2019年买完房,到现在还没来鹤岗,他们的手续一直在我这放着。 刘光友去刚装修好的业主家里打理房子。 客户留在刘光友手中的房产证。 从2019年到现在,在我这买房的外地人占了一半多。有一个广州的客户,买这个房子,就是单纯地来看雪。买房时她没有来,装修也是我帮她监工的,她就在网上买东西,小到夹子,大到冰箱、电视,我每天都在帮她收快递,放在我车上攒一堆,一起送过去。她来鹤岗以后,发现这儿和她想的不一样,她和我说,“我要知道这边买东西很方便,我就啥都不买了。”她在这待了一个秋天就回去了。 一个上海的客户,30多岁,说大城市的压力太大了,准备和妻子来鹤岗买房备孕。也有鹤岗人从外面回来买房的,这两天就有一个北京回来的客户,在外地呆够了,想回鹤岗生活了。 刘光友拿钥匙准备去业主家开窗通风。 刘光友拍摄出售房屋素材。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在外漂泊打工的客户,年龄和我相仿,50岁了,买房的钱是自己攒的,说再干二年就不干了,来这边生活。他确实没有钱,看了三天房,住的是25块钱一天的小旅店,看中了一套5层50平米带装修的房子,3万块。那个房子很火,很多人等着签合同,他就磨我“不要签”,问能不能让房主再便宜点。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免去了2000块钱的中介费。过完户以后,他把行李就搬了过来,4、5个大箱子和4个大袋子,感触挺深的,就像我当初来鹤岗的时候一样,也没有钱。 刘光友和妻子带着客户看房。 以前的矿友也在我这买房,他们也是外地来的,很多人买的都是顶楼,图便宜。像比我大的矿友,快60岁了,矿上不要了,也没有退休金,自己交养老保险,钱还要省着花。 如今小煤矿关停了很多,井下的条件也好了,但是煤矿很缺人,年轻人几乎没有愿意去一线工作的。之前国有矿分流,大批矿工都走了,去开出租、做买卖。这两年煤矿招人,一线矿工每个月工资8、9千,也很少有年轻人去,他们认可在外面挣3、4千块钱,也不想去下井挣8、9千,觉得不体面。我现在要是去应聘,还是主力。 我们那个时候下井,基本上都是没有学问,没有技术的人。现在条件好了,但一提起“煤矿”这个词就能让人联想到脏、累、黑,当父母的肯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去下井工作。 鹤岗。 跳广场舞的鹤岗人。 在广场上,刘光友用无人机录制视频素材。 我们这个岁数了,日子虽然有磕磕绊绊,每个月能保持1万左右的收入,就特别满足了。 今年一个月能卖10套左右。我每天早上8点开工,就有客户打电话约看房的,其余时间就去业主家里检查水电,每天闲不住。鹤岗的房屋交易我觉得挺有前景的,即使全国的房子都掉价了,鹤岗的房价也不能再降了。
49岁鹤岗矿工转型卖房。
在鹤岗,大家一直在关注买房的人,而刘光友说,卖房子的才是东北现实生活里的人。
刘光友曾是一名工作了16年的矿工,他个子不高,1米6,下井时仍需弯着腰,一锹一锹挖煤,维持着一个家庭的开销。暗无天日的矿井之外,改变也在发生。2011年,鹤岗被确定为第三批25座资源枯竭型城市之一。2018年后,煤矿采空区和棚户区改造的楼房因“白菜价”屡上热搜。
三年前,刘光友辞去煤矿的工作转做房产销售。外地人来鹤岗买房,只为了看一场东北的雪;从国营矿伤退的老工人,卖掉了自己廉价的回迁房,给孙子攒钱买学区房。客户们不断上演着“生活”与“生存”的故事,刘光友也在19年间,见证了东北小城里的去与留。
以下是他的讲述。
2004年3月——牡丹江老家的日历牌上还留着这个日期。来鹤岗快20年了,在煤矿工作了16年,又做了三年多房产中介。以前要到地下四五百米的地方挖煤,现在要爬到顶楼带客户看房,两个工作,一个“地下” ,一个“天上”。
我今年49岁,从小生活在牡丹江,早些年种地、养鸡,也养过北虫草,后来经营不善,赔了钱,还欠了几万块钱外债。那时都知道鹤岗煤矿挣钱多,朋友介绍了一个矿上的工作,我就想干一两年,挣些钱把债还了就回去,没想到一直生活到现在。
整个鹤岗都产煤,煤矿养活了很多家庭,矿上收入是比较高的。我来那时候楼房不多,走在路上货车一过,一脸煤灰。当时是开春,家里没农活儿,我和媳妇吃完饭,锅碗瓢盆都没收拾,背着两个麻丝袋子,带着卖完苞米的3000多块钱就来了。500公里路,坐了一宿的火车。
每次矿上换班,几百人从矿门口出来,周围有卖盒饭、卖酒的。我们就在煤矿附近租了一间平房,30多平米,每月房租50块钱。冬天门窗都漏风,耗子在房梁上跑,有时候掉到炕上吓人一跳。
刘光友在鹤岗煤矿附近。
我在一家私有煤矿,三班倒。井下深4、5百米,坐矿车下井的话,必须把头插在裤子里,不敢抬头——小煤矿的矿道低,只有1米6左右。
井下的空间特别小,基本上都是弯腰干活,一锹一锹地铲煤。巷道里没有灯,只有头顶的矿灯。刚下井时一个班(次)挣20多块钱,出几车煤就挣几车的钱,看别人挣三四十块,觉得人家可太厉害了。我刚去不熟练,大概10分钟装一车(煤),后来熟练了2分钟装一车,第一个月挣了500块,第二个月煤涨价了,我挣了1300块,给我乐坏了。
干活的时候都是在井下吃饭,起初煤矿不供饭,我们要自己带饭,当时没有条件,带了两张硬邦邦的饼,喝井下的水,每次喝完都闹肚子。30多岁,年轻气盛,有用不完的力气,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以前小煤矿的安全性没有现在高,现在想想都后怕。
煤矿中的运煤带。
2008年有一次上晚班,井下入吹风口塌方,就在我们工作地几米远的地方,巷道里已经不透气了,堵死了,我们要去疏通。通风口是一个向上20多度的斜坡,里面很窄,只能两人轮班拿铁锹挖,没挖多久,出现了泥石流,“轰隆”一声,水和泥一瞬间灌满了整个巷道。
我在后面,应急反应就是跑,回过神后,看见里边有亮光,当时班长和一个工友在最前面(疏通),我们就拼命地挖,挖了半个多小时,胳膊累伤了,到现在还不能正常回弯,也没救出他们。
回到地面已经是后半夜,全身一点劲儿都没了,手一直在抖,想上厕所还是别人帮我解开的裤子。我做了一宿梦,梦见和班长、工友喝了一宿酒。我们都是过命的兄弟,刚下井工作的时候,很多地方都需要老工友提醒,在井下打眼放炮,顶棚上要是有松动的煤,老工人会用钳子把煤敲下来,才让我们进去;一些废弃的巷道不通风,含氧量低,新工人不了解情况,去里面上厕所很容易缺氧,很多情况都需要互相照应。
第二天我照常上了班,还是疏通井道,一边挖一边自言自语说,“哥,你再等等,快找着你的帽斗子了,黄帽子我都看到了。”都是我班长和工友留下的东西,心里的那种滋味没法说。
刘光友和从前的矿友聊天。
我们生活挺拮据的,刚来鹤岗媳妇没工作,全家靠我一个人在煤矿赚钱,1块5毛钱的豆腐,都要算计着哪天吃,家里烧不起煤块,只能烧煤泥。工友带饭吃的是火腿肠、面包或者炒菜,那时候金锣王火腿肠2块5一根,舍不得买,我只带媳妇蒸的馒头,再带点卤咸菜条。有一天我回家,拿了两根火腿肠,我儿子问 “咋寻思弄火腿肠改善伙食了?”我告诉他是在矿里捡的,他问我咋不吃,我媳妇哭了。
为了多赚钱,我同时在两个矿工作。早班在一个矿,下班回家休息一会儿,再去另一个矿上夜班。现在不行,不允许在两个矿上班了,怕疲劳作业出问题。那时冬天半夜回来,在矿上洗完澡骑摩托,浑身拔凉拔凉的,风一吹头发都冻硬了。回家就吃饭,再喝点酒,能睡一天。
在煤矿工作后期我是技术工,在井下用雷管放炮,一个月能拿到4000多块钱。有一次放炮,因为新来的工友操作不当,我刚安装好雷管,离开不远就响了,当时脸黢黑,都是小水泡,现在还有坑,耳朵里还有没弄出来的煤渣,聋了三个月。我媳妇迷信,说每次都是因为在家里两人闹别扭才会出事,从那以后我俩就再也没吵过架。
在煤矿周边散步的刘光友。
2008年的时候,鹤岗一些煤矿采空区开始改造,等到2013年棚户区也开始改造了,大批的楼房建起来,我媳妇在小区里做纱窗,不忙的时候在物业上班,管钥匙。2018年,鹤岗就已经有好几千栋棚户区改造楼了,一栋楼里几十户都是空的。一些回迁户有的分三、四套房,多的有二十多套。虽然都是自己的财产,但是负担也特别重,入户头两年必须正常交费,像物业费,取暖费等等。有些住棚户区的人,家庭条件不好,都是平房拆迁的老百姓,一户取暖费1000多块,承担不起,所以大家都卖房,价格就拉下来了,那时我媳妇就帮回迁户贴宣传单卖房子。
前两天有一个房主联系我要卖房,他之前是国有矿上的工人,工作的时候腿受了伤,退休了,现在走路还是不方便,他想把房子卖了,给孙子在鹤岗买一套学区房。他那套房子属于鹤岗最早的一批矿采空区改造的房子,63平的,只能卖4万,现在鹤岗好的学区房3000左右一平,即使房子卖了钱也不够。
房主在回迁住宅里养鸽子。
鹤岗房子“白菜价”现在全国人都知道了,其实便宜的都是一些棚户区改造房的顶层。外地人来看房,一个车上坐着江苏、湖南、内蒙古不同地方的人,每天爬楼。那时松鹤小区的高层还没建好,没有电梯,一层也没安楼梯,就扛木头钉梯子上去,特别危险。工地有人看着不让爬,但是为了看房也得爬,爬到顶20多层,要歇半天。
我平时喜欢鼓捣手机,当时就在网上发视频,两三个镜头放在一起,标题写“3万的房子”,粉丝就不断涨。有一个扬州的客户,打电话给我们,说要买房子,直接给我打了3000块定金。房源确认后,他又打了一部分钱,那是在网上接到的第一单,我俩激动得一宿没睡。
我从来没想过在网上就能把房子交易成功。有时候一晚上接好几单,半夜打电话过来要买房,人躺在被窝里,客户打钱,我就给他写合同发过去,那时候人们都说“在被窝里躺着就把单子签了”。如果我是他们,我肯定做不到,毕竟是不少的一笔钱,可能鹤岗的房子对于外地人来说确实便宜。
刘光友和妻子在录制楼房视频。
来买房的人越来越多,我媳妇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就让我辞职。这么多年,我在矿上工作她总提心吊胆的。2021年6月,我从矿上辞职了,在井下干了十六年,很不适应,半夜到了上班点就醒,睡不着,就用手机剪视频。一个作品得做几个小时,一个字得改半天,加特效时间就更久了,又累又慢。
2021年是卖房的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一些娱乐主播也转型到鹤岗卖房子,我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客户让我下载一个剪辑软件,我也不懂,还花了600块钱报班学习。疫情这三年,大多数外地客户都是网签,在网上交定金,不来现场也可以交易,过户完成会给客户录个视频——“房本改成你的名字了”,客户就把全款打过来。每次我收中介费是3000元,粉丝是2000元。
刘光友手里鹤岗买房人的钥匙。
很多客户的房本和钥匙都留在我这,我负责检查水电和取暖,有时间去房子开窗通风。一些房主想装修房子,让我帮他们找装修公司,定期给他们拍视频看一下装修情况。我车里有个盒子,里面装着30多把业主的钥匙,还有20多个房本在我手里,没有过户的手续就更多了,有三个客户2019年买完房,到现在还没来鹤岗,他们的手续一直在我这放着。
刘光友去刚装修好的业主家里打理房子。
客户留在刘光友手中的房产证。
从2019年到现在,在我这买房的外地人占了一半多。有一个广州的客户,买这个房子,就是单纯地来看雪。买房时她没有来,装修也是我帮她监工的,她就在网上买东西,小到夹子,大到冰箱、电视,我每天都在帮她收快递,放在我车上攒一堆,一起送过去。她来鹤岗以后,发现这儿和她想的不一样,她和我说,“我要知道这边买东西很方便,我就啥都不买了。”她在这待了一个秋天就回去了。
一个上海的客户,30多岁,说大城市的压力太大了,准备和妻子来鹤岗买房备孕。也有鹤岗人从外面回来买房的,这两天就有一个北京回来的客户,在外地呆够了,想回鹤岗生活了。
刘光友拿钥匙准备去业主家开窗通风。
刘光友拍摄出售房屋素材。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在外漂泊打工的客户,年龄和我相仿,50岁了,买房的钱是自己攒的,说再干二年就不干了,来这边生活。他确实没有钱,看了三天房,住的是25块钱一天的小旅店,看中了一套5层50平米带装修的房子,3万块。那个房子很火,很多人等着签合同,他就磨我“不要签”,问能不能让房主再便宜点。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免去了2000块钱的中介费。过完户以后,他把行李就搬了过来,4、5个大箱子和4个大袋子,感触挺深的,就像我当初来鹤岗的时候一样,也没有钱。
刘光友和妻子带着客户看房。
以前的矿友也在我这买房,他们也是外地来的,很多人买的都是顶楼,图便宜。像比我大的矿友,快60岁了,矿上不要了,也没有退休金,自己交养老保险,钱还要省着花。
如今小煤矿关停了很多,井下的条件也好了,但是煤矿很缺人,年轻人几乎没有愿意去一线工作的。之前国有矿分流,大批矿工都走了,去开出租、做买卖。这两年煤矿招人,一线矿工每个月工资8、9千,也很少有年轻人去,他们认可在外面挣3、4千块钱,也不想去下井挣8、9千,觉得不体面。我现在要是去应聘,还是主力。
我们那个时候下井,基本上都是没有学问,没有技术的人。现在条件好了,但一提起“煤矿”这个词就能让人联想到脏、累、黑,当父母的肯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去下井工作。
鹤岗。
跳广场舞的鹤岗人。
在广场上,刘光友用无人机录制视频素材。
我们这个岁数了,日子虽然有磕磕绊绊,每个月能保持1万左右的收入,就特别满足了。
今年一个月能卖10套左右。我每天早上8点开工,就有客户打电话约看房的,其余时间就去业主家里检查水电,每天闲不住。鹤岗的房屋交易我觉得挺有前景的,即使全国的房子都掉价了,鹤岗的房价也不能再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