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达 2023年05月11日 俄罗斯以大国霸王之姿,与小民族乌克兰对决而打得焦头烂额,但也同时创造了它重新划界的战略机遇。(美联社) 中驻法大使卢沙野在法国谈话节目中,疑似不承认苏联解体后独立的东欧国家主权,引致欧洲内部反对者对其一轮鞭挞,这件事跟法总统马克龙早前表示,欧盟在台海问题应该“战略自主”,保持距离,其实属于同一个环球大事件。 如果我们用“领土大规模变更”的历史框架去看,现在我们正面临“全球领土划界”共识正陷入瓦解的实际危机。 卢沙野在访问中,不能明言克里米亚属于谁。是和不是。属于对秩序承认或不承认的诘问。主持人套路的潜台词是,如果承认的话,主权国乌克兰应该获得更多中国支援才是。 包括普京在内的俄方,从“维护后花园”式的乔治亚惩治行动、克里米亚“公投入俄”、入侵乌东打响顿巴斯战争,到现在内面入侵乌克兰,甚至明言乌克兰不应存在,往往是诉诸一篮子含糊理由。有时是指控乌克兰被法西斯排外政府控制,歧视迫害俄罗斯人。有时是乌克兰亲西方,希望加入北约自保。 有时是历史的,他们并不承认苏联解体后的那个领土或势力划分,而主张苏联史观中心的历史国家观,要求国际承认:克里米亚本来是苏联领导人从苏联手中转让的。于是推到更古,他们认为乌克兰人本来是没有的,都是俄罗斯人,乌克兰的存在只是俄罗斯民族的分裂现象。 而这一类理由和套路,其实在上一次领土划界大变更的时期就完全重演过。二次世界大战,追溯至德意志人对凡尔赛和约屈辱条款的普遍不满,希特勒作为“国际社会的反对派”代表,去废除截军和国际干预,而赢得国内支持。在他手中,德国逐步跳出凡约限定的东西。对他们而言,他们不满那个划界,初期没有能力抵抗,但德国始终潜能强大,加上欧美英美后来兴起的绥靖民意,德国后来终于实现跳出去。 当时甚至也一样,是诉诸血缘性民族主义(他们是德意志人应该组成一个国家)加上历史──这裡本来就是我们的,只是上一个条约乱划,我们只是恢复过去的帝国荣光。第三帝国初期“恢复”的萨尔邦,是一个在德国一战战败后交由国际托管的地方。随后就是指向莱茵河区、奥匈帝国解体后的中欧国家例如奥地利、捷克。理由也是一样,因为那裡有德意志人口。 于是整个世界本来最底线的(国界)共识不再,各大强权随心所欲去改变划界。而且兴兵者的领袖和国民,甚至能以创伤史观自圆其说:当初我们德国不也是这样被国际随意切割吗?等于普京早就宣诉于口:苏联解体是他们在 20 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 自此俄罗斯失去了跟西方集团平起平坐的傲气,势力范围收缩了。自从乔治亚事件以来,普京没有放弃洗刷“历史屈辱”的行动,而且逐步加码,最终燃烧到外面的世界。 在上一次大变更,日本也和应第三帝国。在他们本来最乐观的预计,德国可以征服全欧洲(法国屈辱沦陷可谓捷报),而日本将会拥有大东亚,势力范围包括整个中国、韩国、台湾、香港、菲律宾、印尼、马来西亚等等。非洲会有一大片属于法西斯意大利。最终世界会变成类似奥威尔《1984》裡面的世界,世界上只剩下几个大国家、大势力圈。 俄罗斯进行超过十年以上翻盘工程,最终打响了衝击世界秩序的第一枪。(极度讽刺的是,我们这一代刚好在苏联解体前后出生,现在已开始步入中年,用了一代人的时间,苏联问题仍然未解决,甚至越演越烈,又变成影响全球的问题,世界从未翻过这一页) 每一次世界大战,都有老大帝国解体,底下的民族独立产生新国家,但在那一波之后,秩序就会凝固下来,他们基本上是不再支持任何人改变领土划界。 划界就有人会高兴,有人会不高兴,但划界之后就不准再争议、再讲以前的历史,否则没完没了。 俄罗斯进行超过十年以上翻盘工程,最终打响了衝击世界秩序的第一枪。(俄罗斯国防部/美联社) 冷战结束之后,新国家越来越难成立。就算某些地方有很大争议,国际的基本立场亦经常是反对小民族独立,也反对大国吞併小国,但俄罗斯已经进行中,事实摆在眼前,成员不完全受你规范。 最初的划界在细节上公平与否,并非秩序维护者考虑的事情,而是希望国际社会是一个表面民主,实际有封建意味的想像:各国需要安于本位,尽量将和平及静止状态延续越久越好。 然而我们终于也到了这大体上的静止被正式打破的时候。俄罗斯虽然现时以大国霸王之姿,与小民族乌克兰对决而打得焦头烂额,但对世界范围其他希望改变秩序或重新划界的权力,却是一个战略机遇。“原秩序维护派”的力量越弱,新兴力量凭实力行事的阻碍就越少。 俄罗斯问题能够解决,就只是一个严重的bug。若修复不好,那就是一个向世界各地源源输出丛林秩序的原爆点。依据战后秩序(更简单而言,美军的存在)大致确定下来的中日韩、港台、东南亚等地,都是那大变的绝对幅射范围。 ※作者为香港评论者/作家
卢斯达 2023年05月11日
俄罗斯以大国霸王之姿,与小民族乌克兰对决而打得焦头烂额,但也同时创造了它重新划界的战略机遇。(美联社)
中驻法大使卢沙野在法国谈话节目中,疑似不承认苏联解体后独立的东欧国家主权,引致欧洲内部反对者对其一轮鞭挞,这件事跟法总统马克龙早前表示,欧盟在台海问题应该“战略自主”,保持距离,其实属于同一个环球大事件。
如果我们用“领土大规模变更”的历史框架去看,现在我们正面临“全球领土划界”共识正陷入瓦解的实际危机。
卢沙野在访问中,不能明言克里米亚属于谁。是和不是。属于对秩序承认或不承认的诘问。主持人套路的潜台词是,如果承认的话,主权国乌克兰应该获得更多中国支援才是。
包括普京在内的俄方,从“维护后花园”式的乔治亚惩治行动、克里米亚“公投入俄”、入侵乌东打响顿巴斯战争,到现在内面入侵乌克兰,甚至明言乌克兰不应存在,往往是诉诸一篮子含糊理由。有时是指控乌克兰被法西斯排外政府控制,歧视迫害俄罗斯人。有时是乌克兰亲西方,希望加入北约自保。
有时是历史的,他们并不承认苏联解体后的那个领土或势力划分,而主张苏联史观中心的历史国家观,要求国际承认:克里米亚本来是苏联领导人从苏联手中转让的。于是推到更古,他们认为乌克兰人本来是没有的,都是俄罗斯人,乌克兰的存在只是俄罗斯民族的分裂现象。
而这一类理由和套路,其实在上一次领土划界大变更的时期就完全重演过。二次世界大战,追溯至德意志人对凡尔赛和约屈辱条款的普遍不满,希特勒作为“国际社会的反对派”代表,去废除截军和国际干预,而赢得国内支持。在他手中,德国逐步跳出凡约限定的东西。对他们而言,他们不满那个划界,初期没有能力抵抗,但德国始终潜能强大,加上欧美英美后来兴起的绥靖民意,德国后来终于实现跳出去。
当时甚至也一样,是诉诸血缘性民族主义(他们是德意志人应该组成一个国家)加上历史──这裡本来就是我们的,只是上一个条约乱划,我们只是恢复过去的帝国荣光。第三帝国初期“恢复”的萨尔邦,是一个在德国一战战败后交由国际托管的地方。随后就是指向莱茵河区、奥匈帝国解体后的中欧国家例如奥地利、捷克。理由也是一样,因为那裡有德意志人口。
于是整个世界本来最底线的(国界)共识不再,各大强权随心所欲去改变划界。而且兴兵者的领袖和国民,甚至能以创伤史观自圆其说:当初我们德国不也是这样被国际随意切割吗?等于普京早就宣诉于口:苏联解体是他们在 20 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
自此俄罗斯失去了跟西方集团平起平坐的傲气,势力范围收缩了。自从乔治亚事件以来,普京没有放弃洗刷“历史屈辱”的行动,而且逐步加码,最终燃烧到外面的世界。
在上一次大变更,日本也和应第三帝国。在他们本来最乐观的预计,德国可以征服全欧洲(法国屈辱沦陷可谓捷报),而日本将会拥有大东亚,势力范围包括整个中国、韩国、台湾、香港、菲律宾、印尼、马来西亚等等。非洲会有一大片属于法西斯意大利。最终世界会变成类似奥威尔《1984》裡面的世界,世界上只剩下几个大国家、大势力圈。
俄罗斯进行超过十年以上翻盘工程,最终打响了衝击世界秩序的第一枪。(极度讽刺的是,我们这一代刚好在苏联解体前后出生,现在已开始步入中年,用了一代人的时间,苏联问题仍然未解决,甚至越演越烈,又变成影响全球的问题,世界从未翻过这一页)
每一次世界大战,都有老大帝国解体,底下的民族独立产生新国家,但在那一波之后,秩序就会凝固下来,他们基本上是不再支持任何人改变领土划界。
划界就有人会高兴,有人会不高兴,但划界之后就不准再争议、再讲以前的历史,否则没完没了。
俄罗斯进行超过十年以上翻盘工程,最终打响了衝击世界秩序的第一枪。(俄罗斯国防部/美联社)
冷战结束之后,新国家越来越难成立。就算某些地方有很大争议,国际的基本立场亦经常是反对小民族独立,也反对大国吞併小国,但俄罗斯已经进行中,事实摆在眼前,成员不完全受你规范。
最初的划界在细节上公平与否,并非秩序维护者考虑的事情,而是希望国际社会是一个表面民主,实际有封建意味的想像:各国需要安于本位,尽量将和平及静止状态延续越久越好。
然而我们终于也到了这大体上的静止被正式打破的时候。俄罗斯虽然现时以大国霸王之姿,与小民族乌克兰对决而打得焦头烂额,但对世界范围其他希望改变秩序或重新划界的权力,却是一个战略机遇。“原秩序维护派”的力量越弱,新兴力量凭实力行事的阻碍就越少。
俄罗斯问题能够解决,就只是一个严重的bug。若修复不好,那就是一个向世界各地源源输出丛林秩序的原爆点。依据战后秩序(更简单而言,美军的存在)大致确定下来的中日韩、港台、东南亚等地,都是那大变的绝对幅射范围。
※作者为香港评论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