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24日,在九街骑行的摩托车手,后座坐着一个时尚女孩。 (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图) 重庆网红机车手庄慕卿与摩托车手丁吉茂在2023年1月初相撞身死,这次惨祸也断送了两名乘车女孩的性命。从事故第一时间的记录视频开始,到后续的事故信息传播中,这两名女孩就像无名氏,分别被称呼为“穿绿衣服的女生”和“穿黑丝的妹妹”,似乎没人关心她们姓甚名谁。(相关报道详见在飙速与炸街的残酷青春里,两名摩托少年致命相遇) 在重庆采访这起撞车事故期间,我一直想弄清楚这两名女孩的情况,写写她们的故事。除了核查新闻事实的要求外,随着采访深入重庆摩友圈,有一种印象挥之不去:她们模糊不清的面貌、不幸遇难中被标签化的情况,象征了那些点缀重庆机车圈的女性群像。 坐在庄慕卿那辆名贵摩托车后座的“穿绿衣服的女生”,从采访来看,她与摩友圈的交集并不多,可以说是一个圈外女孩。她是庄慕卿社交账号的粉丝,可能因为与男友闹别扭,要坐庄慕卿的摩托车去散心,非常偶然地成为事故中的一名遇难者。 事故负主责的丁吉茂带着的那位“穿黑丝的妹妹”,比“绿衣姑娘”熟悉摩托车,也更深入重庆摩友圈。但她的这份“熟悉”,并非因为她是女车手,而是因为她承担着摩友圈的一种角色:她和许多热衷这个圈子的女孩一样,与车手招摇过市,兴许享受刺激,被机车手轻蔑、暧昧地称为“挡泥板”。 采访接触下来,这些被机车手调侃为“挡泥板”的女性,基本都是年轻女孩。打着一份工,爱美,爱刺激,爱夜生活。事故发生后,对于两位后座女孩,圈内男机车手的负面评价不断:“谁家正经女孩半夜不睡觉去坐摩托车啊”“坐摩托后座的女孩哪有好的”。 在报道中,“穿黑丝的妹妹”化名赵雨婷。赵雨婷和朋友琪琪常常晚上出去骑车,有时候是电瓶车,有时候是踏板摩托车。凌晨时分,两个人在空旷的马路上压“S”形走位,觉得很好玩。时间久了,又认识了一些真正骑摩托车的人,赵雨婷和琪琪坐在他们的后座上,有时坐机车,有时坐越野高架摩托。 琪琪说,赵雨婷很喜欢坐在摩托车后面玩,第一次体验越野摩托车的“翘头”时,她很害怕,但多翘几次不摔后,她觉得特别刺激。在琪琪眼里,赵雨婷是位很讲义气的朋友,她常请身上没钱的琪琪吃饭,一起喝酒时,赵雨婷会帮她挡酒,要是喝麻了,“她不会让那些男生挨我一下,她会把我送回家”。 赵雨婷人生短促,故事并不复杂。从家人和朋友的口中努力还原之后,无非就是涉世不深的简单女孩,沾一点摩友圈自由驰骋的光,将命托付给车技狂野的丁吉茂们。 在重庆市区的家里,赵雨婷生活过的痕迹已被抹除,曾经的卧室也快成了杂物间,床铺和衣柜也被调换了位置,衣柜里的衣服全烧给了她。只有她那台摔碎屏幕的手机还留着,它或许是最“了解”赵雨婷的。 赵雨婷的妈妈53岁,37岁时才生下女儿,为此挨了两刀,一刀剖腹产,一刀产后肠粘连。她掀起衣服,往下褪去裤腰,给我看那两道窝在肚子上、又深又长的疤。女儿过世后,她整日魂不守舍,常常半夜睡不着在客厅坐着,一坐就坐到天亮。 赵雨婷的老家在重庆市垫江县下面一个很偏的村子,她的坟茔也在那。春天的垫江农村,人烟稀少,绿色惹眼。按照当地风俗,她的坟茔也是一头高一头低的形制,由一陇黑土堆积而成。从那个在大都市摩友圈很受欢迎的女孩,到这抔被零星野花环绕的土坟,摩友圈女性的靓丽与刺激,看上去特别幻灭。 重庆摩友圈中的女孩,很多都像赵雨婷这样,因为某种社交理由结识了机车手,然后逐渐成为在一起玩耍的朋友。男性机车手也愿意带着赵雨婷们玩,因为这样有面子,男机车手说找女孩作“挡泥板”时也无所顾忌,赵雨婷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只是不在乎罢了。 除了像“穿绿衣服的女生”、赵雨婷这些女性玩家,重庆摩友圈也有做机车买卖生意的女孩。采访中接触到一个在门都没有的店里当老板的姑娘,姑娘二十多岁,也是一位越野摩托车手。或许因为为人直爽,不扭捏,总有一帮机车男孩跟着她玩。 还接触了一位不满16岁的女员工,辍学后在一家摩托车租赁店打工。她打了唇钉,文了身,细细的眼睛上贴着厚重的睫毛,瘦瘦的她总穿着凸显身材的衣服,她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成熟,但那张充满稚气的脸轻而易举地把她出卖了。 “哪个女生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琪琪说,她认为化妆和穿衣都是个人很平常、自由的事情,那些觉得穿黑丝有问题的网友,“都太封建”。她称,赵雨婷就是一个特别爱美的女孩,她喜欢做美甲,“以前喜欢玉桂狗图案,后来喜欢特别闪的”。 庄慕卿、丁吉茂、赵雨婷这些年轻男女去世后,很难说重庆摩友圈能吸取什么教训。圈子里的女性还是按惯性生活,一些女性网红依旧以机车为直播的亮点,在线下的注目与线上流量间切换沉迷的场景。但我知道,在重庆,仍有一帮真正热爱摩托车的女孩,她们皮肤晒得黝黑,肌肉紧实,在复杂山道上重重摔下再爬起,一次又一次挑战、磨练自己的技术。
2023年3月24日,在九街骑行的摩托车手,后座坐着一个时尚女孩。 (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图)
重庆网红机车手庄慕卿与摩托车手丁吉茂在2023年1月初相撞身死,这次惨祸也断送了两名乘车女孩的性命。从事故第一时间的记录视频开始,到后续的事故信息传播中,这两名女孩就像无名氏,分别被称呼为“穿绿衣服的女生”和“穿黑丝的妹妹”,似乎没人关心她们姓甚名谁。(相关报道详见在飙速与炸街的残酷青春里,两名摩托少年致命相遇)
在重庆采访这起撞车事故期间,我一直想弄清楚这两名女孩的情况,写写她们的故事。除了核查新闻事实的要求外,随着采访深入重庆摩友圈,有一种印象挥之不去:她们模糊不清的面貌、不幸遇难中被标签化的情况,象征了那些点缀重庆机车圈的女性群像。
坐在庄慕卿那辆名贵摩托车后座的“穿绿衣服的女生”,从采访来看,她与摩友圈的交集并不多,可以说是一个圈外女孩。她是庄慕卿社交账号的粉丝,可能因为与男友闹别扭,要坐庄慕卿的摩托车去散心,非常偶然地成为事故中的一名遇难者。
事故负主责的丁吉茂带着的那位“穿黑丝的妹妹”,比“绿衣姑娘”熟悉摩托车,也更深入重庆摩友圈。但她的这份“熟悉”,并非因为她是女车手,而是因为她承担着摩友圈的一种角色:她和许多热衷这个圈子的女孩一样,与车手招摇过市,兴许享受刺激,被机车手轻蔑、暧昧地称为“挡泥板”。
采访接触下来,这些被机车手调侃为“挡泥板”的女性,基本都是年轻女孩。打着一份工,爱美,爱刺激,爱夜生活。事故发生后,对于两位后座女孩,圈内男机车手的负面评价不断:“谁家正经女孩半夜不睡觉去坐摩托车啊”“坐摩托后座的女孩哪有好的”。
在报道中,“穿黑丝的妹妹”化名赵雨婷。赵雨婷和朋友琪琪常常晚上出去骑车,有时候是电瓶车,有时候是踏板摩托车。凌晨时分,两个人在空旷的马路上压“S”形走位,觉得很好玩。时间久了,又认识了一些真正骑摩托车的人,赵雨婷和琪琪坐在他们的后座上,有时坐机车,有时坐越野高架摩托。
琪琪说,赵雨婷很喜欢坐在摩托车后面玩,第一次体验越野摩托车的“翘头”时,她很害怕,但多翘几次不摔后,她觉得特别刺激。在琪琪眼里,赵雨婷是位很讲义气的朋友,她常请身上没钱的琪琪吃饭,一起喝酒时,赵雨婷会帮她挡酒,要是喝麻了,“她不会让那些男生挨我一下,她会把我送回家”。
赵雨婷人生短促,故事并不复杂。从家人和朋友的口中努力还原之后,无非就是涉世不深的简单女孩,沾一点摩友圈自由驰骋的光,将命托付给车技狂野的丁吉茂们。
在重庆市区的家里,赵雨婷生活过的痕迹已被抹除,曾经的卧室也快成了杂物间,床铺和衣柜也被调换了位置,衣柜里的衣服全烧给了她。只有她那台摔碎屏幕的手机还留着,它或许是最“了解”赵雨婷的。
赵雨婷的妈妈53岁,37岁时才生下女儿,为此挨了两刀,一刀剖腹产,一刀产后肠粘连。她掀起衣服,往下褪去裤腰,给我看那两道窝在肚子上、又深又长的疤。女儿过世后,她整日魂不守舍,常常半夜睡不着在客厅坐着,一坐就坐到天亮。
赵雨婷的老家在重庆市垫江县下面一个很偏的村子,她的坟茔也在那。春天的垫江农村,人烟稀少,绿色惹眼。按照当地风俗,她的坟茔也是一头高一头低的形制,由一陇黑土堆积而成。从那个在大都市摩友圈很受欢迎的女孩,到这抔被零星野花环绕的土坟,摩友圈女性的靓丽与刺激,看上去特别幻灭。
重庆摩友圈中的女孩,很多都像赵雨婷这样,因为某种社交理由结识了机车手,然后逐渐成为在一起玩耍的朋友。男性机车手也愿意带着赵雨婷们玩,因为这样有面子,男机车手说找女孩作“挡泥板”时也无所顾忌,赵雨婷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只是不在乎罢了。
除了像“穿绿衣服的女生”、赵雨婷这些女性玩家,重庆摩友圈也有做机车买卖生意的女孩。采访中接触到一个在门都没有的店里当老板的姑娘,姑娘二十多岁,也是一位越野摩托车手。或许因为为人直爽,不扭捏,总有一帮机车男孩跟着她玩。
还接触了一位不满16岁的女员工,辍学后在一家摩托车租赁店打工。她打了唇钉,文了身,细细的眼睛上贴着厚重的睫毛,瘦瘦的她总穿着凸显身材的衣服,她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成熟,但那张充满稚气的脸轻而易举地把她出卖了。
“哪个女生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琪琪说,她认为化妆和穿衣都是个人很平常、自由的事情,那些觉得穿黑丝有问题的网友,“都太封建”。她称,赵雨婷就是一个特别爱美的女孩,她喜欢做美甲,“以前喜欢玉桂狗图案,后来喜欢特别闪的”。
庄慕卿、丁吉茂、赵雨婷这些年轻男女去世后,很难说重庆摩友圈能吸取什么教训。圈子里的女性还是按惯性生活,一些女性网红依旧以机车为直播的亮点,在线下的注目与线上流量间切换沉迷的场景。但我知道,在重庆,仍有一帮真正热爱摩托车的女孩,她们皮肤晒得黝黑,肌肉紧实,在复杂山道上重重摔下再爬起,一次又一次挑战、磨练自己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