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就禁用”:75天宽限期后 TikTok路在何方

据新华社消息，当地时间1月20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令，要求短视频社交媒体平台TikTok“不卖就禁用”法律在未来75天内暂不执行。这无疑又给大量使用TikTok的美国普通民众留下了一丝希望。

视觉中国 图

从第一任期的2020年8月6日，特朗普签署行政令，称TikTok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开启了一系列“不卖就禁”的闹剧，到现在又反过来签署行政令延长，特朗普政府在TikTok一事中扮演着不确定的影响因素。

就在前一天（19日），TikTok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声明表示，特朗普向TikTok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做出了必要的澄清和保证，使其不会为协助维护TikTok正常运转而遭受处罚。并表示，将与特朗普一起寻找维持TikTok应用程序在美可用的长期解决方案。与此同时，字节跳动的内部人士也向澎湃新闻再三强调，字节方面并未与美国政府达成任何协议。

尽管获得短暂的窗口期，但是，TikTok将如何在75天内“寻找在美可用的长期解决方案”，再度引发外界讨论。

司法出路不再，重回“风险缓解”轨道

1.7亿的用户流量是TikTok在美国国内影响力的证明，但同时也让美国政府“忧心忡忡”。

2020年8月6日，特朗普签署行政令，称TikTok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要求字节跳动在90天内剥离TikTok在美国运营的所有权益。2021年2月10日，拜登政府宣布搁置迫使字节跳动出售TikTok的计划，以便审查此事。

2024年4月，时任美国总统拜登签署一项国会参众两院通过的法案，要求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在270天内将TikTok出售给非中国企业，否则将在美国被禁用。12月，TikTok要求最高法院认定强迫出售令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2025年1月17日，美国最高法院做出终审裁定，支持TikTok在美禁令。

尽管在短暂下架14小时后，TikTok恢复了在美服务。但是，美国最高法院所做出的裁定也意味着TikTok的司法抗争手段暂告段落，其司法层面的出路已不存在。TikTok案重新回到“风险缓解”、“合格剥离”的行政轨道。

实际上，风险缓解措施长期以来都是TikTok与美国政府沟通的抓手。为了缓解美国政府所谓在数据安全方面的担忧，TikTok提出了“得州计划”，将美国业务进行隔离并为政府提供一个监管窗口。

根据该计划，TikTok于2022年将其美国的运营系统迁移至甲骨文公司位于得克萨斯州的服务器，并允许甲骨文对数据的出入进行监管。但“得州计划”并没有安抚国会，国会仍在2024年以压倒性多数投票通过了TikTok禁令，两党意见一致。

目前，特朗普提出两项举措：一是通过行政命令延长执行期限，二是提议一个美方持股50%的合资方案。

一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接下来可能将由美国司法部牵头，多个部门协同启动风险缓解专项，TikTok将开启新一轮“风险缓解”，可能涉及资本、数据、算法、人员工程师等问题。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董汀认为“存在缓解的可能路径”。她向澎湃新闻分析表示，从政策环境来看，两党都展现出一定灵活性。“特朗普政府声明要寻找‘在保护国家安全的同时避免平台突然关闭’的解决方案，并要求重新评估TikTok已采取的缓解措施的充分性。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民主党参议员也在推动立法延长禁令期限，为谈判争取了时间。”

但是，这其中的不确定性也不能忽视。

上海社科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美洲研究室副主任柯静告诉澎湃新闻，要达成缓解措施主要取决于TikTok与特朗普政府能否谈判得出令特朗普方接受的方案，让其说服国会重新投票推翻此前的法案。而双方可能的分歧点也在于50%的资本控制权，“这将会是双方的博弈重点。若现实与彼此的设想落差太大，存在谈判破产的可能性。”柯静说道。

需要注意的是，目前个性化推荐算法已被纳入中国出口技术目录，相关技术出口需经政府审批。因此，董汀补充道，“相关交易都需要获得中国政府的批准，这个问题或将被纳入更大的双边贸易谈判框架里。其次，即便达成整改方案，是否能确保有效执行也是关键。”

总统职权：TikTok的“救命稻草”？

在美国的政治体系中，总统在国家安全相关领域具有较大的行政裁量权。这是否能为TikTok提供另一条可能的出路？

“总统身份可以发挥很大作用。”柯静指出，“总统的行政权力相当大，如果特朗普决定把总统权限行使到最大化，在其整个4年任期他都可以用行政权力拒不执行TikTok禁令。理论上，这是可行的。”

但是，柯静也强调，“特朗普作为总统颁布行政令的做法本身有违背国会法案的嫌疑，可能会引发法律诉讼。但总统执掌行政分支权力，只要特朗普下达行政令，司法部会听从其命令。后续是否会引发诉讼，另当别论。”

对此，董汀特别指出，“总统的权力虽然看似很大，但实际受到多重约束。”她指出，特朗普可以通过行政命令延长执行期限，并指示司法部在此期间不对违规行为实施处罚。“但是，这种权力依旧需要在国会立法框架内行使。四年后如果总统易位，行政令可以被废除，相关服务提供商仍可能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一些法律界人士也对特朗普使用行政命令的策略表示怀疑，他们认为总统的指令无法完全推翻国会以压倒性的两党支持通过的法律。“特朗普除了将禁令延期拖延时间，难有作为”。

《华盛顿邮报》15日引述美国司法部前国家安全顾问、明尼苏达大学法学院教授Alan Rozenshtein观点表示，行政命令“并非神奇的文件，它们只是用更精美的信纸印发的新闻稿。TikTok仍将被禁止。”

此外，董汀还指出，Tiktok商业生态中深度绑定的利益关系、平台媒体市场的影响力、国会是否能修改或完善相关法律为合规经营提供明确框架等，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一纸行政令没法作为终极解决方案。”她表示。

商业问题还是战略问题

除了对外“涉国家安全”的说辞，坐拥1.7亿用户流量的TikTok也成为了美国国内政治力量博弈的工具，尤其是在大选期间，TikTok更是两党争取年轻选民的关键阵地。

上述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认为，TikTok问题同样是植根于美国本土的社交网络如何与美国两党相处的问题，因为信息流推荐与流动关乎民众、人心。而特朗普对TikTok的态度反转以及力争挽救的姿态也被外界解读为获取广大TikTok用户的努力。

柯静告诉澎湃新闻，保守派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平台，几乎都被自由派主掌。“这是特朗普非常希望突破的关键。他作为曾经在社交平台上被禁言的人，深刻意识到社交平台能够‘发声’的重要性。不论是在大选期间，还是接下来雄心勃勃的改革议程，特朗普都需要利用TikTok这样的平台去获得支持。”

虽然 TikTok正在积极调适自己的政治姿态，试图与保守派建立联系，但效果仍待观察。

首先，特朗普班底的部分核心成员在此事上或仍持观望谨慎态度。据美国政客新闻网（politico）15日报道，特朗普提名的司法部长邦迪“誓言要在其他问题上遵守法律，但当参议员询问她是否会确保TikTok禁令生效时，尽管当选总统特朗普已敦促最高法院暂缓执行该法律，邦迪却闪烁其词”，politico如此写道。

柯静认为，不仅是邦迪，特朗普团队中类似卢比奥的强硬对华鹰派，对TikTok禁令以及特朗普“力争保留TikTok”的做法持何种态度，有待观察。

与此同时，拜登在告别演说时警告，不受约束的社交媒体平台和人工智能都带来了对真相本身的侵蚀。“对科技公司的监管已成为两党共识。”董汀指出。

同样，在国会层面也将面临力量博弈。以往由于两党制衡，要想对社交网络施加约束，难度极大。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美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刁大明近日刊文指出，而TikTok禁令法案由国会众议院“对华鹰派”议员一手策划、最终在巴以冲突的助力下得以在国会两院过关。“该法反映出的是当前两党政治精英中某些反华力量的共同议程，也是当前两党对华负面认知的总体现实。”

“尽管共和党掌控众议院，但共和党其实只占据微弱多数。其次，违背两党议员共识的方案，在国会很难通过。”柯静特别指出。

值得一提的是，在柯静看来，大量“tiktok难民”涌向中国APP或将促使美国两党重新考虑TikTok禁令。

“两党对TikTok禁令的共识是——不允许让一个母公司是中国公司的平台掌握庞大的美国用户数据。但发现封禁平台并不能达到其政治目的，反而适得其反。他们需要重新去思考TikTok禁令执行的复杂程度。”柯静表示。

董汀观察指出，TikTok的长期前景可能取决于能否在三个层面取得突破。一是能否在业务层面保持创新优势，继续强化其在美国市场的不可替代性；二是能否在合规层面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平衡国家安全关切与商业利益；三是在战略层面，需要中美两国在更大的框架下就科技合作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