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由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暨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主办的“百川论坛——当代世界产业政策2021研讨会”期间,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院长、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郑永年接受了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专访,讨论了中美关系未来的发展方向。郑永年教授认为,中美关系尚未迎来回暖的转折期,不过由于中美之间利益交融极深,未来不太可能会陷入过去美苏式“冷战”。此外,美国对华政策会在一定区间内不断在合作与对抗之间摇摆,中国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采取模糊与清晰并存的应对方式,尤其在台湾等国家核心问题上,中国需要清晰明确地向美国划出红线。 以下是采访实录。中美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不可能“脱钩”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 毛昱:从今年9月开始,中美高层互动就比较频繁,中美双方也达成了年底前实现两国元首线上会晤的共识。近期国内有些学者就认为,中美关系在经历了几年冰冻期后,接下来可能会迎来一个回暖的机遇。您认为中美关系是否到了转折点?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院长、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 郑永年:我不认为中美关系到了转折点,只能说中美关系某些方面在好转,这对两国人民的利益都是有好处的。美国总统拜登比起前总统特朗普来说,要理性一点,他了解在某些领域中国对美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尤其在全球供应链的问题上,很多物资美国不生产,除了中国之外也不能找到替代,因此必须与中国合作,这也符合美国的利益。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我一直强调中美关系不是一对简单的双边关系,它是整个世界体系的两根柱子,哪一根倒了都不行。单独依靠美国或中国是无法构造整个世界秩序的,只有两个国家合起来才能够做到。许多全球性问题,包括气候问题、核不扩散、全球公共卫生,这些领域都必须依靠两个国家合作才能完成,如果中美发生冲突,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因此从长远来说,我们也不要太悲观。有些领域该与美国合作的就合作,但是在一些我们没有退让空间的领域,该与美国冲突就冲突。你刚才所说的中美关系会回暖的观点,如果从经贸领域来看,中美似乎是有转圜的迹象,但是在台湾、南海等等一些关乎国家核心利益的问题上,中美的矛盾还是很深。 但是,中美两国不见得会陷入美苏冷战时期的状态,因为美苏之间除了军备竞赛、相互威慑之外,没有任何的联系。而中美建交以来,尤其是过去40多年来形成了深度的合作,甚至出现了美国学者所说的所谓“中美国”,说明中美已经成为利益共同体了。但是,有些领域中美的冲突依然存在,所以我们要实事求是地去管理中美关系。台湾问题成为美国对华政策核心抓手毛昱:您刚才谈到台湾问题,前两天美国总统拜登在一个电视节目中特别说,如果大陆“武统”台湾,美国承诺“协防台湾”。很多人就认为是不是美国要改变对台政策了,后来白宫马上就出来表态说美国的对台政策没有改变。您觉得美国这一系列操作它有什么目的?郑永年:美国的对台政策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你从美国最近的对华战略上看,台湾已经成为美国组织对华政策的核心和抓手,它组建的所有组织都是从台湾问题出发的。不仅美国本身跟台湾的关系在变化,美国、英国、澳洲的三边核心同盟,美国的印太战略,美国、日本、澳洲、印度的“四方安全对话”、“五眼联盟”,包括最近欧洲议会通过的对台决议,都说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它们对华政策的抓手就是台湾问题。这一点我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美国对华态度摇摆将持续 中国需明确哪些是底线毛昱:我觉得当下美国对于中国的态度整体是很矛盾的。例如您刚才也讲到,这个月初美国提出了要和中国“再挂钩”“持久共存”,但是美国贸易代表戴琪又说,不仅不会取消现行的对华关税,还要开发新手段来对付中国。怎么理解美国这种举棋不定的态度?郑永年:中美关系变坏的主要原因来自美国的内部,美国政府无能处理它的一些内政问题,导致美国政府不得不在战略上把中国定义为“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但它发现这个敌人、这个竞争对手跟苏联不一样,它不知道如何去对付中国。在很多方面,例如在供应链上美国依然需要中国,它也意识到再在这个方面与中国对抗下去只会让自己吃亏。所以美国想调整它的对华政策,包括台湾问题在内,但它没法确定到底能改成什么样,因为它无法预判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认为美国这种模糊的对华政策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也要对美国的对华政策在一定区间内摇摆有足够的认识。必须保持谨慎乐观的态度去应对,当美国对华态度比较温和的时候,我们不要太开心;当它对华态度激进化的时候,我们也不要太悲观。一定要理性判断,真正地认识到美国对华政策里的几个要点。像(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所说的,中美关系只有三个领域:“合作、竞争、对抗”,当然对抗还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可控的对抗是对抗,不可控的对抗便是冲突了。但是这几个领域之间的界限是很难界定的。毛昱:您觉得对美国这种战略模糊的态度,我们应该以什么方法去应对?郑永年:我们的立场在有些领域该清晰就清晰,例如台湾问题就没有模糊的余地。有些地方该模糊就模糊,像经贸上就可以采取模糊的态度。但是我们心里要清楚,模糊只是一个工具,只是一个策略,以模糊的手段来达到清晰明确的目标。拜登政府以所谓“民主、自由”批评中国 毫无说服力毛昱:其实您刚才也谈到,拜登政府有一个特点,它非常喜欢联合盟友,以所谓“民主、开放、自由、公平”等概念来把一些不合理的打压中国的行为合理化。您怎么看它这个特征?郑永年:拜登就是比较倾向从意识形态出发,打压中国。在拜登的认知里,中美之争就是所谓“民主”与“专制”之争。但是我觉得谁也不会相信他。他说美国开放,但是中国也是开放的,中国也非常欢迎外国企业进入中国市场。他说中国“专制”,但是要问问中国是不是真如美国所定义的“专制”?中国有自己形式的民主。美国人说中国没有自由,但是美国人又说“发展就是自由”。现在中国发展起来了,还说中国完全没有自由,那本身就是矛盾的。 而且,美国现在也不再是一个民主、自由的典范。美国前段时间还在骂澳大利亚。澳大利亚自认为有“非常民主的制度”,但美国说它“专制”。像特朗普和拜登,他们戴着有色眼镜看中国的情况还是没变,实际上世界的颜色已经变了,世界已经非常复杂,非常多元了。
10月23日,由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暨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主办的“百川论坛——当代世界产业政策2021研讨会”期间,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院长、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郑永年接受了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专访,讨论了中美关系未来的发展方向。
郑永年教授认为,中美关系尚未迎来回暖的转折期,不过由于中美之间利益交融极深,未来不太可能会陷入过去美苏式“冷战”。此外,美国对华政策会在一定区间内不断在合作与对抗之间摇摆,中国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采取模糊与清晰并存的应对方式,尤其在台湾等国家核心问题上,中国需要清晰明确地向美国划出红线。
以下是采访实录。
中美已经是利益共同体
不可能“脱钩”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 毛昱:从今年9月开始,中美高层互动就比较频繁,中美双方也达成了年底前实现两国元首线上会晤的共识。近期国内有些学者就认为,中美关系在经历了几年冰冻期后,接下来可能会迎来一个回暖的机遇。您认为中美关系是否到了转折点?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院长、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 郑永年:我不认为中美关系到了转折点,只能说中美关系某些方面在好转,这对两国人民的利益都是有好处的。美国总统拜登比起前总统特朗普来说,要理性一点,他了解在某些领域中国对美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尤其在全球供应链的问题上,很多物资美国不生产,除了中国之外也不能找到替代,因此必须与中国合作,这也符合美国的利益。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我一直强调中美关系不是一对简单的双边关系,它是整个世界体系的两根柱子,哪一根倒了都不行。单独依靠美国或中国是无法构造整个世界秩序的,只有两个国家合起来才能够做到。许多全球性问题,包括气候问题、核不扩散、全球公共卫生,这些领域都必须依靠两个国家合作才能完成,如果中美发生冲突,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因此从长远来说,我们也不要太悲观。有些领域该与美国合作的就合作,但是在一些我们没有退让空间的领域,该与美国冲突就冲突。你刚才所说的中美关系会回暖的观点,如果从经贸领域来看,中美似乎是有转圜的迹象,但是在台湾、南海等等一些关乎国家核心利益的问题上,中美的矛盾还是很深。
但是,中美两国不见得会陷入美苏冷战时期的状态,因为美苏之间除了军备竞赛、相互威慑之外,没有任何的联系。而中美建交以来,尤其是过去40多年来形成了深度的合作,甚至出现了美国学者所说的所谓“中美国”,说明中美已经成为利益共同体了。但是,有些领域中美的冲突依然存在,所以我们要实事求是地去管理中美关系。
台湾问题成为美国对华政策核心抓手
毛昱:您刚才谈到台湾问题,前两天美国总统拜登在一个电视节目中特别说,如果大陆“武统”台湾,美国承诺“协防台湾”。很多人就认为是不是美国要改变对台政策了,后来白宫马上就出来表态说美国的对台政策没有改变。您觉得美国这一系列操作它有什么目的?
郑永年:美国的对台政策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你从美国最近的对华战略上看,台湾已经成为美国组织对华政策的核心和抓手,它组建的所有组织都是从台湾问题出发的。不仅美国本身跟台湾的关系在变化,美国、英国、澳洲的三边核心同盟,美国的印太战略,美国、日本、澳洲、印度的“四方安全对话”、“五眼联盟”,包括最近欧洲议会通过的对台决议,都说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它们对华政策的抓手就是台湾问题。这一点我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
美国对华态度摇摆将持续 中国需明确哪些是底线
毛昱:我觉得当下美国对于中国的态度整体是很矛盾的。例如您刚才也讲到,这个月初美国提出了要和中国“再挂钩”“持久共存”,但是美国贸易代表戴琪又说,不仅不会取消现行的对华关税,还要开发新手段来对付中国。怎么理解美国这种举棋不定的态度?
郑永年:中美关系变坏的主要原因来自美国的内部,美国政府无能处理它的一些内政问题,导致美国政府不得不在战略上把中国定义为“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但它发现这个敌人、这个竞争对手跟苏联不一样,它不知道如何去对付中国。在很多方面,例如在供应链上美国依然需要中国,它也意识到再在这个方面与中国对抗下去只会让自己吃亏。所以美国想调整它的对华政策,包括台湾问题在内,但它没法确定到底能改成什么样,因为它无法预判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认为美国这种模糊的对华政策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也要对美国的对华政策在一定区间内摇摆有足够的认识。必须保持谨慎乐观的态度去应对,当美国对华态度比较温和的时候,我们不要太开心;当它对华态度激进化的时候,我们也不要太悲观。一定要理性判断,真正地认识到美国对华政策里的几个要点。像(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所说的,中美关系只有三个领域:“合作、竞争、对抗”,当然对抗还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可控的对抗是对抗,不可控的对抗便是冲突了。但是这几个领域之间的界限是很难界定的。
毛昱:您觉得对美国这种战略模糊的态度,我们应该以什么方法去应对?
郑永年:我们的立场在有些领域该清晰就清晰,例如台湾问题就没有模糊的余地。有些地方该模糊就模糊,像经贸上就可以采取模糊的态度。但是我们心里要清楚,模糊只是一个工具,只是一个策略,以模糊的手段来达到清晰明确的目标。
拜登政府以所谓“民主、自由”批评中国 毫无说服力
毛昱:其实您刚才也谈到,拜登政府有一个特点,它非常喜欢联合盟友,以所谓“民主、开放、自由、公平”等概念来把一些不合理的打压中国的行为合理化。您怎么看它这个特征?
郑永年:拜登就是比较倾向从意识形态出发,打压中国。在拜登的认知里,中美之争就是所谓“民主”与“专制”之争。但是我觉得谁也不会相信他。他说美国开放,但是中国也是开放的,中国也非常欢迎外国企业进入中国市场。他说中国“专制”,但是要问问中国是不是真如美国所定义的“专制”?中国有自己形式的民主。美国人说中国没有自由,但是美国人又说“发展就是自由”。现在中国发展起来了,还说中国完全没有自由,那本身就是矛盾的。
而且,美国现在也不再是一个民主、自由的典范。美国前段时间还在骂澳大利亚。澳大利亚自认为有“非常民主的制度”,但美国说它“专制”。像特朗普和拜登,他们戴着有色眼镜看中国的情况还是没变,实际上世界的颜色已经变了,世界已经非常复杂,非常多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