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在它来临之前,没有比好好活更重要的事。 如果不是发了那条讨论“身后事”的视频,86岁的朱锦沁不会知道,原来聊聊死亡这件事,在别人眼里竟然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而对于身为医学工作者的她来说,死亡是再熟悉不过的事。 一个科室的同事,早上头痛,以为只是小病,上了一天班之后,晚上突然去世了。 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大多数朋友去世之前,都来不及交代什么,留下子女跑各种流程。她的一个朋友去世后后,孩子为了继承房子,为了开证明跑前跑后一个月。 为此,她和当时还在世的老伴先是把一处房产卖掉,换成现金交给一儿一女,然后再把儿女拉到自己单位的同事群里,方便双方对接。 死亡这回事离她不远。身边的同学、同事、甚至老伴一个个地走了,倒计时的钟仿佛就悬在头顶,滴答滴答。 2023年2月,她在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了聊“身后事”的视频,播放量很快冲上了几十万。 热评中有年轻人感叹:“奶奶是有大智慧的,我爸爸很忌讳死,我说他睡觉太死,他和我冷战了一个月,视死如生者才是勇者。” 别人的讶异在朱锦沁看来“真奇怪”,岁数到了,死不是一件必须要说的事吗? 如果那个模糊的终点正以不可抗力渐渐走来,朱锦沁希望,至少自己要以不卑不亢的姿态,走入良宵。 用新事物抵挡衰老 朱锦沁独自生活在上海郊区的房子里,老伴走了以后,女儿和儿子不在身边,空荡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是一座独栋,加上阁楼有五层高,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被女儿装上了监控。房子里有电梯,朱锦沁一个人在其中上上下下。 每天早上,她会喝麦片牛奶,配上涂抹着黄油的面包,外加一个鸡蛋。上午,她出门买菜,中午回来,炒上几盘青菜,吃下今天的第二个鸡蛋。把自己照顾好,是她一向的宗旨。 白天,她用两台手机、一台平板电脑处理微信上的消息,给通讯录中的每个人,发送一条早安消息。手机是2008年以后她才学着用的,之前女儿要给她买手机,她“还不乐意”。现在,她完全爱上了这个小设备,每次换手机时,还学会了自己往“一个云”上传之前的资料,进行备份。 有时,她会接到来自亲友、老同学、或者老同事的电话。她们一起回忆过去,聊聊近况,时间很快就溜走,想想还觉得挺忙乎。 剩下的一些时间,她要用来拍视频。这是女儿下达的“任务”,让她用视频的方式,记录下自己的过去,人生中的那些故事。视频录好了,由女儿制作字幕和封面,起标题,上传到她的视频账号“多肉不老松”上。 朱锦沁的网名叫“多肉不老松”,因为她养了很多多肉植物,而她自己倒像是扎根最深的那棵不老的松树。 朱锦沁在视频里讲述了自己的父母在青海治理油田,自己从青海考到北京医学院(现为“北京大学医学部”),随后从中国医学科学院流行病学微生物学研究所毕业,重新回到青海,建立实验室,搞科研,在上世纪90年代参与了鼠疫的国家标准制定。对于曾经的细节,她一点儿都没有忘记,生活中新奇的事物,帮她抵挡了衰老带来的一切。 刚到青海的时候,她没想到条件那么苦,说是国家实验室,结果不过是几个矮小的平房,卫生条件不算达标,甚至没有自来水。每次做实验前,她和同事们都要自己去水井挑水,再进行人工消毒和洗刷实验用品。 防治鼠疫的同时,他们还自带帐房行军床,在青海捡牛粪捡蘑菇,骑马巡回医疗,给当地藏族同胞看病。问诊过程中,她曾遇藏獒攻击摔下马,一条腿不能动,只能等待一周自行恢复……那时候,再苦也得咬着牙。 朱锦沁在青海 1978年以前,鼠疫防治是保密工作,现在讲述的故事,儿女是第一次听,老伴曾经也不了解全貌。视频做好了,不只是网友看了觉得新奇,女儿也在其中重新认识了母亲。 内容发出以后,很多曾经与她生命有过交集的人,也通过网络再一次和她建立了联系。她遇到过老伴的邻居,两个人加了微信,聊到深夜,沧海桑田,重新看到已然白发苍苍但依旧健康的彼此,她们都激动不已。 偶尔,她也在网上收到些奇怪的消息,比如有人找到她说,自己有抑郁症,能不能借给他2万块钱看病。朱锦沁问他什么症状?对方答不上来,她便知道,这可能不对劲,她自己就是学医的,还不知道抑郁症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次,一个陌生人和她感叹自己生意失败了,想让她帮忙投资,一个小时之内给她的所有视频点了赞,朱锦沁刚要回对方的私信,没想到官方提示出现了,说这是违规账号。她立马打住了帮忙的心思,互联网是她的潘多拉魔盒,但她保持着多年实验时的理智,绝对不会被卷入过深。 一天下来,她总结,我的独居生活,忙忙碌碌,一点也不孤独。 死亡的无常 然而,孤独还是会在一些时刻找上门来,老伴走后,房间显得更大了些。有时深夜,朱锦沁会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就警惕地在黑暗中起身,对着空气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的!”等到不知名的“敌人”的声音渐渐退去,她再合身躺下,安静地睡下。 朱锦沁至今不知道,那些在深夜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大多数时间里,她都保持着谨慎和冷静,“我不害怕的”,她说。只有一些敏感的时候,她会把它们想象成和死亡相关的声音,但偶尔又觉得是小题大做了。 前不久,她的一个同事走了,属于非正常死亡。同事曾经来过她家,一段时间内,看到同事曾经在家里坐过的那把椅子,朱锦沁心里都觉得怪怪的。女儿关心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和她视频,渐渐地,她也说服了自己,不再去想多余的、没用的事情。 死亡是不可控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2020年9月的一天,朱锦沁的老伴就是前一秒还好好地站着,下一秒轰然倒地,被送到了医院。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状态有所好转,都已经可以出院了,结果没想到,出院的第二天,意外又一次发生,老伴的病情急转直下,白细胞达到了2万多,再次被送去抢救室。 老伴临终前,朱锦沁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病得突然,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也没有说完想说的话。在病房里,朱锦沁总觉得他强烈地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气息已经明显越来越微弱,为了让他再多留几分钟、几秒钟,朱锦沁用手不停地揉搓他的手指,保持血液的流动,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无奈地合上,最终离开。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孩子?这成了朱锦沁的心病,每每提起,都觉得无限遗憾,如果他能说出那句话来就好了。“人是应该走的,但他这个走法,我心里不痛快”,朱锦沁说。 老伴的死,让她重新开始慎重地思考,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这样突然地走了,孩子们应该怎么办,关于自己的死亡,她更牵挂的是不要给孩子们添麻烦。 老伴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再看他的照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身体更硬朗的他先走了,老同学打来电话慰问,“老刘身体这么好,怎么就走了?”双方说了几句,都陷入沉默。 朱锦沁曾经把两人的照片做成视频,发到平台上,但想了想还是设成了私密。他们20岁结婚,刚在一起时朱家父母不同意,朱锦沁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坚定地选择了他,携手相濡以沫60多年,现在只剩下朱锦沁一个人。她有条不紊地处理了老伴的后事,告诉自己想不通也要想通,终于花了一年的时间,走出了阴霾。 步入老年之后,参加葬礼是常事。但就在去年,她去乡下参加一个葬礼,下大巴车时突然踩空了,摔到了腿,此后的一年内,她都不能走路。腿慢慢恢复,从不能走到拄拐,再从拄拐到如今每天走规定的五千步,她觉得,是时候说说自己的死亡了。 死亡的正常 其实,在拍“身后事”视频之前,她就写过一个“死后指南”,里面详细地记录了社保该如何操作,工资应该怎么办,财产如何分配,银行卡和手机的密码是多少等。几页纸被她放在抽屉里,没有上锁,也提前告诉了女儿,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看。两年前,她还在微信上拉了一个小群,让以前单位的后辈和女儿对接,可以更方便地办理各种手续。 为什么如此绸缪?除了老伴走得意外以外,更多的是因为朱锦沁见证了太多曾经的同事、同学,突然离世后,子女不知道怎么办理相关手续,只好找到她来一一学习。她不想子女将来也那么麻烦。 一开始,子女对她频繁地提及“死”这个字眼不满,和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这是一个有共识的避讳,好像只要不说,老人就不会走。但朱锦沁反而要提,还要常常提,事事提。“天有不测风云,这么大年纪了,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就走了,不能到时候走了,让孩子们什么都不知道。” “身后事”视频发出后,朱锦沁立马收到来自哈医大同学的消息,对方说,“到了这个年纪,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你说得太对了。” 面对死亡,不留遗憾,才能给活着的人前行更大的力量。朱锦沁至今还记得自己见证过的死亡,最早是8岁的时候,父母没在身边,她和奶奶两个人,看着爷爷咽了气。当时她还小,对死亡没有明确的概念,没过多久,从小把她带到大的奶奶也走了,将近一个世纪过去,朱锦沁闭上眼睛,还是能看到奶奶临走时的样子。回忆这一切,总是夹杂了无奈和遗憾。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在它来临之前,没有比好好活更重要的事。 就像去年冬天的时候,很多人经历了一场集体的病痛,每个人都从生死的边缘把自己拽回人间。那段时间,朱锦沁也展现出比任何人都沉着的一面。生病的她自己在家中隔离,拒绝了想来照料的儿女,逼着自己多喝水,保持饮食,几天之后,病自然好了。她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对病理清楚,有充分对抗疫情的决心。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邻居时常和她走动,给她带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居委会也不时来慰问。极端的日子里,正是人和人之间的情谊,冲淡了死亡的冷漠。 朱锦沁也会对每个人回以关心,她给晚辈打电话,和每一个到访的记者聊家常,在网络上,认认真真回答网友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当然还在持续更新着一条条短视频。 春天已经来了,朱锦沁又要开始悉心照料她的花园了,花园里种着月季、牡丹、美人蕉、绣球、橘子树、茶花、仙人掌、三角梅……她相信,用不上多久,那儿就会盛放出隐忍了一个冬季的绚烂。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在它来临之前,没有比好好活更重要的事。
如果不是发了那条讨论“身后事”的视频,86岁的朱锦沁不会知道,原来聊聊死亡这件事,在别人眼里竟然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而对于身为医学工作者的她来说,死亡是再熟悉不过的事。
一个科室的同事,早上头痛,以为只是小病,上了一天班之后,晚上突然去世了。
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大多数朋友去世之前,都来不及交代什么,留下子女跑各种流程。她的一个朋友去世后后,孩子为了继承房子,为了开证明跑前跑后一个月。
为此,她和当时还在世的老伴先是把一处房产卖掉,换成现金交给一儿一女,然后再把儿女拉到自己单位的同事群里,方便双方对接。
死亡这回事离她不远。身边的同学、同事、甚至老伴一个个地走了,倒计时的钟仿佛就悬在头顶,滴答滴答。
2023年2月,她在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了聊“身后事”的视频,播放量很快冲上了几十万。
热评中有年轻人感叹:“奶奶是有大智慧的,我爸爸很忌讳死,我说他睡觉太死,他和我冷战了一个月,视死如生者才是勇者。”
别人的讶异在朱锦沁看来“真奇怪”,岁数到了,死不是一件必须要说的事吗?
如果那个模糊的终点正以不可抗力渐渐走来,朱锦沁希望,至少自己要以不卑不亢的姿态,走入良宵。
用新事物抵挡衰老
朱锦沁独自生活在上海郊区的房子里,老伴走了以后,女儿和儿子不在身边,空荡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是一座独栋,加上阁楼有五层高,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被女儿装上了监控。房子里有电梯,朱锦沁一个人在其中上上下下。
每天早上,她会喝麦片牛奶,配上涂抹着黄油的面包,外加一个鸡蛋。上午,她出门买菜,中午回来,炒上几盘青菜,吃下今天的第二个鸡蛋。把自己照顾好,是她一向的宗旨。
白天,她用两台手机、一台平板电脑处理微信上的消息,给通讯录中的每个人,发送一条早安消息。手机是2008年以后她才学着用的,之前女儿要给她买手机,她“还不乐意”。现在,她完全爱上了这个小设备,每次换手机时,还学会了自己往“一个云”上传之前的资料,进行备份。
有时,她会接到来自亲友、老同学、或者老同事的电话。她们一起回忆过去,聊聊近况,时间很快就溜走,想想还觉得挺忙乎。
剩下的一些时间,她要用来拍视频。这是女儿下达的“任务”,让她用视频的方式,记录下自己的过去,人生中的那些故事。视频录好了,由女儿制作字幕和封面,起标题,上传到她的视频账号“多肉不老松”上。
朱锦沁的网名叫“多肉不老松”,因为她养了很多多肉植物,而她自己倒像是扎根最深的那棵不老的松树。
朱锦沁在视频里讲述了自己的父母在青海治理油田,自己从青海考到北京医学院(现为“北京大学医学部”),随后从中国医学科学院流行病学微生物学研究所毕业,重新回到青海,建立实验室,搞科研,在上世纪90年代参与了鼠疫的国家标准制定。对于曾经的细节,她一点儿都没有忘记,生活中新奇的事物,帮她抵挡了衰老带来的一切。
刚到青海的时候,她没想到条件那么苦,说是国家实验室,结果不过是几个矮小的平房,卫生条件不算达标,甚至没有自来水。每次做实验前,她和同事们都要自己去水井挑水,再进行人工消毒和洗刷实验用品。
防治鼠疫的同时,他们还自带帐房行军床,在青海捡牛粪捡蘑菇,骑马巡回医疗,给当地藏族同胞看病。问诊过程中,她曾遇藏獒攻击摔下马,一条腿不能动,只能等待一周自行恢复……那时候,再苦也得咬着牙。
朱锦沁在青海
1978年以前,鼠疫防治是保密工作,现在讲述的故事,儿女是第一次听,老伴曾经也不了解全貌。视频做好了,不只是网友看了觉得新奇,女儿也在其中重新认识了母亲。
内容发出以后,很多曾经与她生命有过交集的人,也通过网络再一次和她建立了联系。她遇到过老伴的邻居,两个人加了微信,聊到深夜,沧海桑田,重新看到已然白发苍苍但依旧健康的彼此,她们都激动不已。
偶尔,她也在网上收到些奇怪的消息,比如有人找到她说,自己有抑郁症,能不能借给他2万块钱看病。朱锦沁问他什么症状?对方答不上来,她便知道,这可能不对劲,她自己就是学医的,还不知道抑郁症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次,一个陌生人和她感叹自己生意失败了,想让她帮忙投资,一个小时之内给她的所有视频点了赞,朱锦沁刚要回对方的私信,没想到官方提示出现了,说这是违规账号。她立马打住了帮忙的心思,互联网是她的潘多拉魔盒,但她保持着多年实验时的理智,绝对不会被卷入过深。
一天下来,她总结,我的独居生活,忙忙碌碌,一点也不孤独。
死亡的无常
然而,孤独还是会在一些时刻找上门来,老伴走后,房间显得更大了些。有时深夜,朱锦沁会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就警惕地在黑暗中起身,对着空气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的!”等到不知名的“敌人”的声音渐渐退去,她再合身躺下,安静地睡下。
朱锦沁至今不知道,那些在深夜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大多数时间里,她都保持着谨慎和冷静,“我不害怕的”,她说。只有一些敏感的时候,她会把它们想象成和死亡相关的声音,但偶尔又觉得是小题大做了。
前不久,她的一个同事走了,属于非正常死亡。同事曾经来过她家,一段时间内,看到同事曾经在家里坐过的那把椅子,朱锦沁心里都觉得怪怪的。女儿关心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和她视频,渐渐地,她也说服了自己,不再去想多余的、没用的事情。
死亡是不可控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2020年9月的一天,朱锦沁的老伴就是前一秒还好好地站着,下一秒轰然倒地,被送到了医院。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状态有所好转,都已经可以出院了,结果没想到,出院的第二天,意外又一次发生,老伴的病情急转直下,白细胞达到了2万多,再次被送去抢救室。
老伴临终前,朱锦沁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病得突然,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也没有说完想说的话。在病房里,朱锦沁总觉得他强烈地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气息已经明显越来越微弱,为了让他再多留几分钟、几秒钟,朱锦沁用手不停地揉搓他的手指,保持血液的流动,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无奈地合上,最终离开。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孩子?这成了朱锦沁的心病,每每提起,都觉得无限遗憾,如果他能说出那句话来就好了。“人是应该走的,但他这个走法,我心里不痛快”,朱锦沁说。
老伴的死,让她重新开始慎重地思考,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这样突然地走了,孩子们应该怎么办,关于自己的死亡,她更牵挂的是不要给孩子们添麻烦。
老伴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再看他的照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身体更硬朗的他先走了,老同学打来电话慰问,“老刘身体这么好,怎么就走了?”双方说了几句,都陷入沉默。
朱锦沁曾经把两人的照片做成视频,发到平台上,但想了想还是设成了私密。他们20岁结婚,刚在一起时朱家父母不同意,朱锦沁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坚定地选择了他,携手相濡以沫60多年,现在只剩下朱锦沁一个人。她有条不紊地处理了老伴的后事,告诉自己想不通也要想通,终于花了一年的时间,走出了阴霾。
步入老年之后,参加葬礼是常事。但就在去年,她去乡下参加一个葬礼,下大巴车时突然踩空了,摔到了腿,此后的一年内,她都不能走路。腿慢慢恢复,从不能走到拄拐,再从拄拐到如今每天走规定的五千步,她觉得,是时候说说自己的死亡了。
死亡的正常
其实,在拍“身后事”视频之前,她就写过一个“死后指南”,里面详细地记录了社保该如何操作,工资应该怎么办,财产如何分配,银行卡和手机的密码是多少等。几页纸被她放在抽屉里,没有上锁,也提前告诉了女儿,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看。两年前,她还在微信上拉了一个小群,让以前单位的后辈和女儿对接,可以更方便地办理各种手续。
为什么如此绸缪?除了老伴走得意外以外,更多的是因为朱锦沁见证了太多曾经的同事、同学,突然离世后,子女不知道怎么办理相关手续,只好找到她来一一学习。她不想子女将来也那么麻烦。
一开始,子女对她频繁地提及“死”这个字眼不满,和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这是一个有共识的避讳,好像只要不说,老人就不会走。但朱锦沁反而要提,还要常常提,事事提。“天有不测风云,这么大年纪了,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就走了,不能到时候走了,让孩子们什么都不知道。”
“身后事”视频发出后,朱锦沁立马收到来自哈医大同学的消息,对方说,“到了这个年纪,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你说得太对了。”
面对死亡,不留遗憾,才能给活着的人前行更大的力量。朱锦沁至今还记得自己见证过的死亡,最早是8岁的时候,父母没在身边,她和奶奶两个人,看着爷爷咽了气。当时她还小,对死亡没有明确的概念,没过多久,从小把她带到大的奶奶也走了,将近一个世纪过去,朱锦沁闭上眼睛,还是能看到奶奶临走时的样子。回忆这一切,总是夹杂了无奈和遗憾。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在它来临之前,没有比好好活更重要的事。
就像去年冬天的时候,很多人经历了一场集体的病痛,每个人都从生死的边缘把自己拽回人间。那段时间,朱锦沁也展现出比任何人都沉着的一面。生病的她自己在家中隔离,拒绝了想来照料的儿女,逼着自己多喝水,保持饮食,几天之后,病自然好了。她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对病理清楚,有充分对抗疫情的决心。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邻居时常和她走动,给她带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居委会也不时来慰问。极端的日子里,正是人和人之间的情谊,冲淡了死亡的冷漠。
朱锦沁也会对每个人回以关心,她给晚辈打电话,和每一个到访的记者聊家常,在网络上,认认真真回答网友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当然还在持续更新着一条条短视频。
春天已经来了,朱锦沁又要开始悉心照料她的花园了,花园里种着月季、牡丹、美人蕉、绣球、橘子树、茶花、仙人掌、三角梅……她相信,用不上多久,那儿就会盛放出隐忍了一个冬季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