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荣高的直播间没有笑容,只有三十几种货品,和溢出屏幕的心碎。妻子叶丽凤陪在一旁,转过身才敢哭泣。 女儿章莹颖六年前遇害,章荣高和叶丽凤被一同抽走了灵魂。痛苦过于庞大,无法收拾,只能沉溺其中。 心碎直播间 这是一个考验耐性的带货直播间。普通话不标准的章荣高,磕磕绊绊地循环介绍手边的30多种日用品,从洗衣液到厨房纸,放下地瓜干,又拿起懒人抹布。直播的时间不固定,今年他断断续续播了五十多天。 时间充裕的话,他会从晚上7点半播到深夜11点。随时点进去,看到的都是他在重复简单的解说词。 视频平台里的主播大都娱乐至上,章荣高的直播是其中少有的“心碎直播间”。大部分盯着章荣高看的人都知道,六年前他出国留学的女儿章莹颖被杀害了。 妻子叶丽凤坐在一旁,看起来总是很困倦,她在三个半小时里几乎一言不发,只帮丈夫递一递手边的商品。腰病让她无法久坐,有时她会默默离开画面。直播椅附近的地上铺了块席子,撑不住的时候,叶丽凤就去躺下休息。 也有时,在她起身离开后,屏幕里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起初叶丽凤没参与直播,她需要早睡,否则第二天会很不舒服。直播间的网友多次提出想看看阿姨,她才开始撑着坐到丈夫身边。坐在直播间里,想到女儿,叶丽凤常会抑制不住地哭泣。一旦她哭,直播间就可能被限流。章荣高记得叶丽凤第一次在直播中出现时,直播间有四万人,她一哭,骤然只剩几千人了。叶丽凤猜想,也许平台觉得直播间是个传递开心的地方,哭泣不被允许。 让章荣高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也不能笑。他曾看到网友评论说让他们笑一笑,结果他一笑,人流量也变少。“笑也不能笑,哭也不能哭,弄不来。” 〓 图 | 章荣高在直播室 即使忍住不哭,悲伤还是如同溪流,透过屏幕蔓延四处。在这深夜直播间里,章荣高的眼袋颠颠地垂着,快要比眼睛还大,叶丽凤则眼周乌黑,一脸疲惫,两个人神情空洞,如同两株濒死的植物。时常有网友送礼物,画面上出现两幅墨镜,遮住他们困倦的眼睛。 一个网友在社交网站上写,看到章莹颖的父母在直播,仿佛一把刀捅进了自己的喉咙。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女士每次刷到章荣高的直播间,就会飞速地把它划走。她觉得看着太难受了,难以承受这股悲伤。也有的网友在尽力帮助这两个心碎的老人,在直播间下单商品,反击发出恶评的网友。 2017年,女儿章莹颖在美国访学期间,被同校学生克里斯滕森绑架和杀害。凶手被判终身监禁且不得假释,章莹颖的尸体没能找回,学校也未给予赔偿。 如今章荣高以章莹颖父亲的身份直播赚钱,成为一些人眼里的“原罪”。 有时,章荣高会在介绍产品时突然哽住,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评论,那上面出现了“卖女儿”“吃人血馒头”的字眼。 他愤怒,难受,而后茫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恶毒,也不知晓这些古怪昵称背后的人是谁。他忍不住猜,也许有的就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他想开口反驳,却又觉得面对这些虚拟ID,如同一拳打在空气上,“没有意义”。 叶丽凤不识字,但能察觉到丈夫的情绪变化。有亲友向她提醒过网友的恶意,对她说,“幸好你看不懂”。 〓 图 | 章荣高和叶丽凤在去往直播室的电梯里 章荣高今年59岁,失业的红线正迫近他。他在一家发电公司做门卫兼司机,一个月能拿2000元出头的工资。等明年他60岁,驾驶证会降级,他可能就再难找到工作。他的妻子叶丽凤53岁,做了半生的家庭主妇,常年的操劳落下腰病,无法外出工作。 去年起这对夫妻就开始对未来担忧。如果章荣高失业,生存将成为难题。有记者建议他们直播带货,也提醒他们如若此,要做好心理建设,挺住。 预想到要面临风雨,章荣高夫妻还是毅然走上了这条路。小儿子对此并不支持,这对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夫妻吃力地独自应对互联网的复杂规则。 章荣高选择了最简单的形式,帮人带货以赚取佣金,卖便宜的日用百货。不用自己囤货发货,风险低一些。他拜托一位亲戚帮忙,在当地电商大楼租了直播室,直播时也需要亲戚帮忙操作手机。 〓 图 | 放在章荣高对面的“提词板” 直播的时间不稳定,收益也没达到章荣高的预期。开始的时候人气较旺,一晚上网友刷的礼物折算下来有几百元,平均下来每月带货佣金能有1000多元。过了一段时间,观看人数降下来了。章荣高看着屏幕上的观众数字降到只有几百,心生沮丧。5月18日那晚,直播间人气不佳,仍有人发恶评,章荣高气得播了半个小时就停掉了。后台显示,那晚的收入是65元。 要付直播室的租金,还该给亲戚一些工资。成本压力下,章荣高对依靠直播来改善生计的方式感到怀疑。 比起经济上的添补,直播给章荣高更多精神上的支持。网友发来的鼓励,多少对他破碎的心起到一些安抚。他也觉得,直播这件事,可以让社会上的人一直记得女儿莹颖,也能提醒其他女性注意安全。 正因如此,网友的攻击在他这里并不成立。那些人说他利用遇害女儿的名声,也说他“卖女儿”,可对他而言,他就是希望通过直播和发视频,让女儿的名字被反复提及,一直被人记住。 除了直播,章荣高还会拜托家里的小辈,拍一些他和妻子的日常生活发到网上,这是一种引流谋生的尝试,也是为了完成女儿未尽的心愿,为女儿在世间留下更多痕迹。女儿有支教的愿望,一个亲戚妻子恰好在山区教书,班上有个孩子成绩优异,却年少丧父,家境贫寒。章荣高就拜托亲戚联系那个孩子。 手机摄像头前,老夫妇提着大米和牛奶到了孩子所住的村屋。亲戚对孩子说,叔叔阿姨的女儿章莹颖,之前在我们建阳非常会读书,是清华的,这次来是想鼓励你也要用功读书。 “北大。”一直沉默的章荣高开口纠正。 孩子的奶奶搭腔:“现在在哪里念呢?” 局促飘过章荣高和叶丽凤的脸,两人支吾应付过去,好在没有人再追问。 他们驱车离开,章莹颖的名字又一次短暂地响起。 回忆阴霾下的家 章荣高时常坐在阁楼的天台上想念女儿,那间阁楼是章莹颖生前居住的屋子。一个阴沉的下午,他坐在电脑椅上,一根根地抽着烟。近来,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在衰退,常忘记东西放在哪里,上班也总忘了签到签退。 “会害怕忘记和莹颖有关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他吸了一口烟,停顿几秒。“忘不了。永远忘不了。” 然而时间的河流滚滚向前,它对记忆的擦抹,任何人都无力改变。 翻看女儿大学时的合照,隔着塑封膜,章荣高一时认不出哪个是女儿。“看不清楚是哪一个。”他仔细辨认了一会,才指出合影里一个小小的人儿。 〓 图 | 翻看女儿旧照 叶丽凤时常梦到女儿。梦里一切如常,好像女儿还在人世。她觉得,这是上天把女儿带回了她身边。她跟丈夫说她的梦,章荣高说,那是因为你心里、脑子里一直记挂着。可是渐渐地,女儿在她梦里出现得少了。 最近的一晚,女儿终于又进入了母亲的梦。梦里,女儿就在他们睡觉的这间屋里,她抱住叶丽凤,叫她不要再直播了。叶丽凤在梦里感受到,她的莹颖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也在心疼他们被这么多人骂。 章荣高一家一直住在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的四层自建楼里。这片区域的房子排布得密集,楼与楼之间只隔三四米。最近几年,对面的房子加盖了楼层,挡住了照入章家的阳光。春夏之际,福建经常下雨。阴雨天里,屋里几乎没有亮光,若是不开灯,白天跟黑夜一样。 〓 图 | 章家所处的社区,楼间距很小 五月的一个周六,章荣高如往常一样又失眠了。到了白天,前夜的疲倦翻涌。客厅的沙发是一个光而硬的木质长椅,他把头靠在椅背的棱上,曲着一条腿,闭眼浅眠。外面下着暴雨,楼上不时传来孙子的吵闹声。听到孙子“噔噔噔”跑下楼,他睁开眼。 四岁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枪指向他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从颓靡中抽离,配合着表演中弹的模样。 男孩父亲是章莹颖的弟弟章新阳。他比姐姐小三岁,今年30岁,在南平市一家污水处理厂上班。平时带着儿子玩闹时,他看起来稚气未脱,但面对他的父母,他却总是沉默、回避。每天下班回家,他都是匆匆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 不同于坚持读书的姐姐,章新阳在初中时主动放弃了学业。在两姐弟小时候,这家人从农村搬到城市,夫妻俩靠打工,咬牙支付孩子在城市念书的高价择校费。叶丽凤觉得,儿子辍学是因为被外面不学习的孩子带坏了。章荣高则猜测,是贫穷的家庭给儿子带来心理负担,儿子被人嘲笑,才不愿再去上学。 叶丽凤记得,以前阳光总是把房子晒得很热,姐弟俩各在一层楼里读书学习。后来章莹颖外出上学,章荣高常在外地跑车,一家人难得的相聚是最幸福的时刻。每次章莹颖回家总会找弟弟聊天,作为长姐,她一直挂念弟弟的未来,也粘合了父母和弟弟的关系。 〓 图 | 为了安静,章莹颖在阁楼读书学习 偶尔,章莹颖会给母亲叶丽凤讲自己学的专业,尽管不懂,这位母亲都细细记在心里。女儿说自己学的专业和环保有关,别看现在关注环保的人不多,选择学习的方向不能看现在什么热门,要看未来的发展。她觉得女儿讲得特别有道理。 女儿出事后,叶丽凤结识了很多做律师和记者的女孩子,觉得她们的职业选择都没有莹颖来得目光长远。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时,她又忍不住哭了。 章莹颖2017年去美国前,弟弟章新阳已经在和现在的妻子恋爱,叶丽凤不满意这个未来儿媳妇,章莹颖也曾劝弟弟和女友分手。章莹颖去世后,章新阳却很快和女友领了证。结婚时,父母没有给儿子办酒席。 学历有限,章新阳一直做临时工,重复着父亲的命运。章荣高打了一辈子的临时工,深刻明白被唤作“临时工”和被差异对待的那种羞辱。他时常想,儿子现在和他们疏远,或许是因为自卑和痛苦。如果章莹颖还在,也许可以通过人情关系帮弟弟找份工作。 〓 图 | 昏暗的客厅 长女去世遮蔽了这家人的阳光。章荣高和叶丽凤变得脾气暴躁,常因小事争吵。章新阳平时会默默为家里添置物品,偶尔关心父母的身体,更多时候,他沉默。周日的晚饭时间,章荣高和叶丽凤坐在饭桌的一侧,等着儿子一家下来吃饭,章新阳下楼后,却径直走向门口。章荣高提醒他们马上要落雨,章新阳没有回头,拾起伞拉妻儿出了门。 “像养了个仇人一样。”章荣高赌气地说,有一天自己从四楼跳下去,儿子可能仍毫无反应。 另外的一天,叶丽凤做好饭菜后唤儿子一家吃饭,又没得到回应,她实在无法忍受,跑到楼上把积压已久的怒火全发泄了出来。听着妻子的嘶吼,章荣高沉默地夹着桌上的饭菜。 “长期下去人真的会疯掉。”章荣高的语气平淡又无奈。丧亲的痛,在这个破碎而压抑的家里被长久地闷着,逐渐滋生成心口的脓包。 有天晚饭后他在街上散步,看到路口聚集了很多骑着电摩的临时工,他们在排队等着查酒驾。章荣高立在马路对面,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们。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脑海划过,他想开一辆大车,朝人群冲撞过去,好像只有这样,世人才知道,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痛苦的父亲。 转念他又想,这些临时工都是像他和儿子一样的苦命人,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无法填补的空洞 细密银针一样的雨水在窗外敲击。周日午睡过后,章荣高依旧觉得头很昏沉,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我现在……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不长了。” 夜里睡觉时,章荣高常常觉得整个胸部被死死闷住。过去,说到伤心处他会泣不成声,如今他已不会哭出来,只是泪水常常充盈眼眶,浸泡着因困倦而血丝遍布的眼球。 他形容自己的生活“生不如死”。强烈的丧失感占据了他的心。 〓 图 | 章荣高常在阁楼思念女儿 章荣高两次去美国找女儿、打官司,回乡后,一些亲戚因怕他们借钱而疏远,还有一些亲友坚信他们变富有了。章荣高却觉得自己被全然抛弃了,非但鲜少得到关心慰问,还要时常忍受嘲讽。 章莹颖念高中时,曾因成绩优异被电视台采访,电视节目轮番播了一个星期。章荣高觉得脸上有光,整个家族都以章莹颖为傲。章荣高觉得那时的世界是慈眉善目的,有时他周末跑长途,周一晚回公司,也会得到理解。而现在,没了女儿,好像没了靠山一样,这位父亲觉得自己处处受人欺负,在单位做事稍有不妥,就会被厉声斥责。 女儿的骤然消失,在章荣高和叶丽凤的人生里砸出一个大洞,老夫妇置身空洞的底端,偶有绳索被抛下来,却并不容易握住。 自称心理咨询师的人上门,那人说话的方式却让他们感到很不舒服。“放下、放下,三句有两句叫我放下。你家没了个狗都放不下。”章荣高怀疑对方并非真心援助,而是带有某种目的。 在美国时,章荣高夫妻接受了当地信教华人的帮助。回国后,经人介绍,他们接触了南平当地信教的人。起初这些人一直陪着他们散心,过了段时日,章荣高却感觉到别扭。他担心这些人让他们将来还人情,内心升起抗拒,不愿再接受帮助。 叶丽凤平时不爱出门,她怕在外面听到别人讨论家里儿子女儿的事情。大部分时间,她独自在家向上帝倾诉。她很困惑,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女儿遇上这些事? 她一个人跪在地上祈祷、发问,安静的房间没有回音。渐渐地,她放弃追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屋里无事做,夫妻俩各自刷短视频。章荣高总是刷得很快,没有什么耐性,叶丽凤则很容易对着一个视频出神很久。 常人用以消遣玩乐的互联网,藏着刺入受害人家属心口的冷箭。章荣高刷到一个视频,里面拼凑了几张他和女儿的图片,配以文字形容他“直播带货遭网暴”“没钱买机票”。他困惑又不悦,“什么叫网暴?”他说不清这个视频要表达什么,像是对他有指责。 一个周日早上,叶丽凤看到一个视频,里面把各大案件遇难的年轻人照片拼贴在一起,配以悲伤的音乐。“我女儿也挺可爱的。”她怔怔地看着画面一角女儿小小的头像。视频在她手里播放了无数遍,她把这个视频保存了下来。 叶丽凤想着,要是能把所有伤心的家长拉在一个群,大家一起在网上痛痛快快哭一场,该有多好。但不是每个受害者家属都这样想。今年4月,江歌妈妈江秋莲曾去章家探望,后来她在网上回忆这次会面,认为“我们这种境遇的人在一起不是抱团取暖,只会痛上加痛”。 作为夫妻,章荣高和叶丽凤并不亲近。晚上走在去直播间的路上,两人隔着些距离,用方言讨论着家里的琐事,说着说着就会不自觉提高音量。 很多时候,他们各自在伤痛中浸泡。一想到杀害女儿的美国人竟没有被处以死刑,怒火就灼烧着章荣高。只是在单位附近看到两个陌生的外国人,都会激起他强烈的恨意。他一直恨恨地记得,当时在法庭上,他死死攥住过犯人辩护律师的手,对方却以为他是在握手。 〓 图 | 晚饭后,章荣高在家门口抽烟 叶丽凤则在长久的悲怨中,不时生出一些幻想。 有天深夜,她偶然间刷到一个视频,是一个戴墨镜的清瘦女孩在雪地里荡秋千。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孩就是她的莹颖。她把视频转发给章莹颖的男友侯霄霖,跟他说,“我们一定要去找莹颖”。 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每次收到收到叶丽凤的语音,侯霄霖都会认真和她解释,自己去核查过了,那不是莹颖。 因为担心叶丽凤崩溃,再加上她识字不多,家人们并没让叶丽凤知晓章莹颖遇害的全貌。这位母亲又心思善良,理解不了一个人类能残忍到何种地步。因而,她时常觉得,凶手没有杀害莹颖,他只是缺钱,把莹颖卖掉了。也许莹颖现在仍活在国外的什么地方,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等着家人去解救。 “找到莹颖”,是章荣高和叶丽凤的最大的誓愿。每次和侯霄霖通话,章荣高都会问对方,到底什么时候去美国?尽管他心里清楚,女儿的遗体被压缩成了小块,埋在垃圾填埋场的深处,找到的难度非常大。 无论结果如何,“为女儿做点什么”这件事本身,已经让章荣高夫妻决定投入余生。 〓 图 | 纪念章莹颖的影集 6月9日是章莹颖失踪遇害的日子,每到这天,章荣高都觉得非常难以度过,想祭奠女儿,都不知道要怎么祭奠。 不止是因为没有遗体和坟冢。从美国回来后,有人建议章荣高删掉手机里女儿的所有照片和视频,说这样可以帮他更快地走出来。茫然无措中,章荣高接纳了这个提议,但很快他就后悔了,这样做没能让他走出来,反而让他失去了最宝贵的照片。如今想要纪念女儿,都找不到什么凭依。 唯一留存的,只有放在一个小行李箱里女儿的几张照片和旧物,以及女儿朋友圈里的只言片语。章莹颖生前在朋友圈分享过两首外文歌,叶丽凤经常听,她恍惚间想起,女儿不知何时和她说过:小的时候你希望我唱歌好、跳舞好,现在我全做到了。 叶丽凤向歌曲中温柔有力的女声索取陪伴,她相信那就是女儿的声音,现在她向人介绍,这是女儿翻唱的歌曲。 今年6月9日,章荣高发布了纪念女儿的视频,视频里播着那首“女儿唱的歌”,配以他们翻看女儿旧照的画面。 有网友在评论区指出,视频里的音乐是歌手的原唱版本。
章荣高的直播间没有笑容,只有三十几种货品,和溢出屏幕的心碎。妻子叶丽凤陪在一旁,转过身才敢哭泣。
女儿章莹颖六年前遇害,章荣高和叶丽凤被一同抽走了灵魂。痛苦过于庞大,无法收拾,只能沉溺其中。
心碎直播间
这是一个考验耐性的带货直播间。普通话不标准的章荣高,磕磕绊绊地循环介绍手边的30多种日用品,从洗衣液到厨房纸,放下地瓜干,又拿起懒人抹布。直播的时间不固定,今年他断断续续播了五十多天。
时间充裕的话,他会从晚上7点半播到深夜11点。随时点进去,看到的都是他在重复简单的解说词。
视频平台里的主播大都娱乐至上,章荣高的直播是其中少有的“心碎直播间”。大部分盯着章荣高看的人都知道,六年前他出国留学的女儿章莹颖被杀害了。
妻子叶丽凤坐在一旁,看起来总是很困倦,她在三个半小时里几乎一言不发,只帮丈夫递一递手边的商品。腰病让她无法久坐,有时她会默默离开画面。直播椅附近的地上铺了块席子,撑不住的时候,叶丽凤就去躺下休息。
也有时,在她起身离开后,屏幕里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起初叶丽凤没参与直播,她需要早睡,否则第二天会很不舒服。直播间的网友多次提出想看看阿姨,她才开始撑着坐到丈夫身边。坐在直播间里,想到女儿,叶丽凤常会抑制不住地哭泣。一旦她哭,直播间就可能被限流。章荣高记得叶丽凤第一次在直播中出现时,直播间有四万人,她一哭,骤然只剩几千人了。叶丽凤猜想,也许平台觉得直播间是个传递开心的地方,哭泣不被允许。
让章荣高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也不能笑。他曾看到网友评论说让他们笑一笑,结果他一笑,人流量也变少。“笑也不能笑,哭也不能哭,弄不来。”
〓 图 | 章荣高在直播室
即使忍住不哭,悲伤还是如同溪流,透过屏幕蔓延四处。在这深夜直播间里,章荣高的眼袋颠颠地垂着,快要比眼睛还大,叶丽凤则眼周乌黑,一脸疲惫,两个人神情空洞,如同两株濒死的植物。时常有网友送礼物,画面上出现两幅墨镜,遮住他们困倦的眼睛。
一个网友在社交网站上写,看到章莹颖的父母在直播,仿佛一把刀捅进了自己的喉咙。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女士每次刷到章荣高的直播间,就会飞速地把它划走。她觉得看着太难受了,难以承受这股悲伤。也有的网友在尽力帮助这两个心碎的老人,在直播间下单商品,反击发出恶评的网友。
2017年,女儿章莹颖在美国访学期间,被同校学生克里斯滕森绑架和杀害。凶手被判终身监禁且不得假释,章莹颖的尸体没能找回,学校也未给予赔偿。
如今章荣高以章莹颖父亲的身份直播赚钱,成为一些人眼里的“原罪”。
有时,章荣高会在介绍产品时突然哽住,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评论,那上面出现了“卖女儿”“吃人血馒头”的字眼。
他愤怒,难受,而后茫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恶毒,也不知晓这些古怪昵称背后的人是谁。他忍不住猜,也许有的就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他想开口反驳,却又觉得面对这些虚拟ID,如同一拳打在空气上,“没有意义”。
叶丽凤不识字,但能察觉到丈夫的情绪变化。有亲友向她提醒过网友的恶意,对她说,“幸好你看不懂”。
〓 图 | 章荣高和叶丽凤在去往直播室的电梯里
章荣高今年59岁,失业的红线正迫近他。他在一家发电公司做门卫兼司机,一个月能拿2000元出头的工资。等明年他60岁,驾驶证会降级,他可能就再难找到工作。他的妻子叶丽凤53岁,做了半生的家庭主妇,常年的操劳落下腰病,无法外出工作。
去年起这对夫妻就开始对未来担忧。如果章荣高失业,生存将成为难题。有记者建议他们直播带货,也提醒他们如若此,要做好心理建设,挺住。
预想到要面临风雨,章荣高夫妻还是毅然走上了这条路。小儿子对此并不支持,这对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夫妻吃力地独自应对互联网的复杂规则。
章荣高选择了最简单的形式,帮人带货以赚取佣金,卖便宜的日用百货。不用自己囤货发货,风险低一些。他拜托一位亲戚帮忙,在当地电商大楼租了直播室,直播时也需要亲戚帮忙操作手机。
〓 图 | 放在章荣高对面的“提词板”
直播的时间不稳定,收益也没达到章荣高的预期。开始的时候人气较旺,一晚上网友刷的礼物折算下来有几百元,平均下来每月带货佣金能有1000多元。过了一段时间,观看人数降下来了。章荣高看着屏幕上的观众数字降到只有几百,心生沮丧。5月18日那晚,直播间人气不佳,仍有人发恶评,章荣高气得播了半个小时就停掉了。后台显示,那晚的收入是65元。
要付直播室的租金,还该给亲戚一些工资。成本压力下,章荣高对依靠直播来改善生计的方式感到怀疑。
比起经济上的添补,直播给章荣高更多精神上的支持。网友发来的鼓励,多少对他破碎的心起到一些安抚。他也觉得,直播这件事,可以让社会上的人一直记得女儿莹颖,也能提醒其他女性注意安全。
正因如此,网友的攻击在他这里并不成立。那些人说他利用遇害女儿的名声,也说他“卖女儿”,可对他而言,他就是希望通过直播和发视频,让女儿的名字被反复提及,一直被人记住。
除了直播,章荣高还会拜托家里的小辈,拍一些他和妻子的日常生活发到网上,这是一种引流谋生的尝试,也是为了完成女儿未尽的心愿,为女儿在世间留下更多痕迹。女儿有支教的愿望,一个亲戚妻子恰好在山区教书,班上有个孩子成绩优异,却年少丧父,家境贫寒。章荣高就拜托亲戚联系那个孩子。
手机摄像头前,老夫妇提着大米和牛奶到了孩子所住的村屋。亲戚对孩子说,叔叔阿姨的女儿章莹颖,之前在我们建阳非常会读书,是清华的,这次来是想鼓励你也要用功读书。
“北大。”一直沉默的章荣高开口纠正。
孩子的奶奶搭腔:“现在在哪里念呢?”
局促飘过章荣高和叶丽凤的脸,两人支吾应付过去,好在没有人再追问。
他们驱车离开,章莹颖的名字又一次短暂地响起。
回忆阴霾下的家
章荣高时常坐在阁楼的天台上想念女儿,那间阁楼是章莹颖生前居住的屋子。一个阴沉的下午,他坐在电脑椅上,一根根地抽着烟。近来,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在衰退,常忘记东西放在哪里,上班也总忘了签到签退。
“会害怕忘记和莹颖有关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他吸了一口烟,停顿几秒。“忘不了。永远忘不了。”
然而时间的河流滚滚向前,它对记忆的擦抹,任何人都无力改变。
翻看女儿大学时的合照,隔着塑封膜,章荣高一时认不出哪个是女儿。“看不清楚是哪一个。”他仔细辨认了一会,才指出合影里一个小小的人儿。
〓 图 | 翻看女儿旧照
叶丽凤时常梦到女儿。梦里一切如常,好像女儿还在人世。她觉得,这是上天把女儿带回了她身边。她跟丈夫说她的梦,章荣高说,那是因为你心里、脑子里一直记挂着。可是渐渐地,女儿在她梦里出现得少了。
最近的一晚,女儿终于又进入了母亲的梦。梦里,女儿就在他们睡觉的这间屋里,她抱住叶丽凤,叫她不要再直播了。叶丽凤在梦里感受到,她的莹颖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也在心疼他们被这么多人骂。
章荣高一家一直住在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的四层自建楼里。这片区域的房子排布得密集,楼与楼之间只隔三四米。最近几年,对面的房子加盖了楼层,挡住了照入章家的阳光。春夏之际,福建经常下雨。阴雨天里,屋里几乎没有亮光,若是不开灯,白天跟黑夜一样。
〓 图 | 章家所处的社区,楼间距很小
五月的一个周六,章荣高如往常一样又失眠了。到了白天,前夜的疲倦翻涌。客厅的沙发是一个光而硬的木质长椅,他把头靠在椅背的棱上,曲着一条腿,闭眼浅眠。外面下着暴雨,楼上不时传来孙子的吵闹声。听到孙子“噔噔噔”跑下楼,他睁开眼。
四岁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枪指向他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从颓靡中抽离,配合着表演中弹的模样。
男孩父亲是章莹颖的弟弟章新阳。他比姐姐小三岁,今年30岁,在南平市一家污水处理厂上班。平时带着儿子玩闹时,他看起来稚气未脱,但面对他的父母,他却总是沉默、回避。每天下班回家,他都是匆匆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
不同于坚持读书的姐姐,章新阳在初中时主动放弃了学业。在两姐弟小时候,这家人从农村搬到城市,夫妻俩靠打工,咬牙支付孩子在城市念书的高价择校费。叶丽凤觉得,儿子辍学是因为被外面不学习的孩子带坏了。章荣高则猜测,是贫穷的家庭给儿子带来心理负担,儿子被人嘲笑,才不愿再去上学。
叶丽凤记得,以前阳光总是把房子晒得很热,姐弟俩各在一层楼里读书学习。后来章莹颖外出上学,章荣高常在外地跑车,一家人难得的相聚是最幸福的时刻。每次章莹颖回家总会找弟弟聊天,作为长姐,她一直挂念弟弟的未来,也粘合了父母和弟弟的关系。
〓 图 | 为了安静,章莹颖在阁楼读书学习
偶尔,章莹颖会给母亲叶丽凤讲自己学的专业,尽管不懂,这位母亲都细细记在心里。女儿说自己学的专业和环保有关,别看现在关注环保的人不多,选择学习的方向不能看现在什么热门,要看未来的发展。她觉得女儿讲得特别有道理。
女儿出事后,叶丽凤结识了很多做律师和记者的女孩子,觉得她们的职业选择都没有莹颖来得目光长远。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时,她又忍不住哭了。
章莹颖2017年去美国前,弟弟章新阳已经在和现在的妻子恋爱,叶丽凤不满意这个未来儿媳妇,章莹颖也曾劝弟弟和女友分手。章莹颖去世后,章新阳却很快和女友领了证。结婚时,父母没有给儿子办酒席。
学历有限,章新阳一直做临时工,重复着父亲的命运。章荣高打了一辈子的临时工,深刻明白被唤作“临时工”和被差异对待的那种羞辱。他时常想,儿子现在和他们疏远,或许是因为自卑和痛苦。如果章莹颖还在,也许可以通过人情关系帮弟弟找份工作。
〓 图 | 昏暗的客厅
长女去世遮蔽了这家人的阳光。章荣高和叶丽凤变得脾气暴躁,常因小事争吵。章新阳平时会默默为家里添置物品,偶尔关心父母的身体,更多时候,他沉默。周日的晚饭时间,章荣高和叶丽凤坐在饭桌的一侧,等着儿子一家下来吃饭,章新阳下楼后,却径直走向门口。章荣高提醒他们马上要落雨,章新阳没有回头,拾起伞拉妻儿出了门。
“像养了个仇人一样。”章荣高赌气地说,有一天自己从四楼跳下去,儿子可能仍毫无反应。
另外的一天,叶丽凤做好饭菜后唤儿子一家吃饭,又没得到回应,她实在无法忍受,跑到楼上把积压已久的怒火全发泄了出来。听着妻子的嘶吼,章荣高沉默地夹着桌上的饭菜。
“长期下去人真的会疯掉。”章荣高的语气平淡又无奈。丧亲的痛,在这个破碎而压抑的家里被长久地闷着,逐渐滋生成心口的脓包。
有天晚饭后他在街上散步,看到路口聚集了很多骑着电摩的临时工,他们在排队等着查酒驾。章荣高立在马路对面,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们。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脑海划过,他想开一辆大车,朝人群冲撞过去,好像只有这样,世人才知道,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痛苦的父亲。
转念他又想,这些临时工都是像他和儿子一样的苦命人,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无法填补的空洞
细密银针一样的雨水在窗外敲击。周日午睡过后,章荣高依旧觉得头很昏沉,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我现在……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不长了。”
夜里睡觉时,章荣高常常觉得整个胸部被死死闷住。过去,说到伤心处他会泣不成声,如今他已不会哭出来,只是泪水常常充盈眼眶,浸泡着因困倦而血丝遍布的眼球。
他形容自己的生活“生不如死”。强烈的丧失感占据了他的心。
〓 图 | 章荣高常在阁楼思念女儿
章荣高两次去美国找女儿、打官司,回乡后,一些亲戚因怕他们借钱而疏远,还有一些亲友坚信他们变富有了。章荣高却觉得自己被全然抛弃了,非但鲜少得到关心慰问,还要时常忍受嘲讽。
章莹颖念高中时,曾因成绩优异被电视台采访,电视节目轮番播了一个星期。章荣高觉得脸上有光,整个家族都以章莹颖为傲。章荣高觉得那时的世界是慈眉善目的,有时他周末跑长途,周一晚回公司,也会得到理解。而现在,没了女儿,好像没了靠山一样,这位父亲觉得自己处处受人欺负,在单位做事稍有不妥,就会被厉声斥责。
女儿的骤然消失,在章荣高和叶丽凤的人生里砸出一个大洞,老夫妇置身空洞的底端,偶有绳索被抛下来,却并不容易握住。
自称心理咨询师的人上门,那人说话的方式却让他们感到很不舒服。“放下、放下,三句有两句叫我放下。你家没了个狗都放不下。”章荣高怀疑对方并非真心援助,而是带有某种目的。
在美国时,章荣高夫妻接受了当地信教华人的帮助。回国后,经人介绍,他们接触了南平当地信教的人。起初这些人一直陪着他们散心,过了段时日,章荣高却感觉到别扭。他担心这些人让他们将来还人情,内心升起抗拒,不愿再接受帮助。
叶丽凤平时不爱出门,她怕在外面听到别人讨论家里儿子女儿的事情。大部分时间,她独自在家向上帝倾诉。她很困惑,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女儿遇上这些事?
她一个人跪在地上祈祷、发问,安静的房间没有回音。渐渐地,她放弃追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屋里无事做,夫妻俩各自刷短视频。章荣高总是刷得很快,没有什么耐性,叶丽凤则很容易对着一个视频出神很久。
常人用以消遣玩乐的互联网,藏着刺入受害人家属心口的冷箭。章荣高刷到一个视频,里面拼凑了几张他和女儿的图片,配以文字形容他“直播带货遭网暴”“没钱买机票”。他困惑又不悦,“什么叫网暴?”他说不清这个视频要表达什么,像是对他有指责。
一个周日早上,叶丽凤看到一个视频,里面把各大案件遇难的年轻人照片拼贴在一起,配以悲伤的音乐。“我女儿也挺可爱的。”她怔怔地看着画面一角女儿小小的头像。视频在她手里播放了无数遍,她把这个视频保存了下来。
叶丽凤想着,要是能把所有伤心的家长拉在一个群,大家一起在网上痛痛快快哭一场,该有多好。但不是每个受害者家属都这样想。今年4月,江歌妈妈江秋莲曾去章家探望,后来她在网上回忆这次会面,认为“我们这种境遇的人在一起不是抱团取暖,只会痛上加痛”。
作为夫妻,章荣高和叶丽凤并不亲近。晚上走在去直播间的路上,两人隔着些距离,用方言讨论着家里的琐事,说着说着就会不自觉提高音量。
很多时候,他们各自在伤痛中浸泡。一想到杀害女儿的美国人竟没有被处以死刑,怒火就灼烧着章荣高。只是在单位附近看到两个陌生的外国人,都会激起他强烈的恨意。他一直恨恨地记得,当时在法庭上,他死死攥住过犯人辩护律师的手,对方却以为他是在握手。
〓 图 | 晚饭后,章荣高在家门口抽烟
叶丽凤则在长久的悲怨中,不时生出一些幻想。
有天深夜,她偶然间刷到一个视频,是一个戴墨镜的清瘦女孩在雪地里荡秋千。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孩就是她的莹颖。她把视频转发给章莹颖的男友侯霄霖,跟他说,“我们一定要去找莹颖”。
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每次收到收到叶丽凤的语音,侯霄霖都会认真和她解释,自己去核查过了,那不是莹颖。
因为担心叶丽凤崩溃,再加上她识字不多,家人们并没让叶丽凤知晓章莹颖遇害的全貌。这位母亲又心思善良,理解不了一个人类能残忍到何种地步。因而,她时常觉得,凶手没有杀害莹颖,他只是缺钱,把莹颖卖掉了。也许莹颖现在仍活在国外的什么地方,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等着家人去解救。
“找到莹颖”,是章荣高和叶丽凤的最大的誓愿。每次和侯霄霖通话,章荣高都会问对方,到底什么时候去美国?尽管他心里清楚,女儿的遗体被压缩成了小块,埋在垃圾填埋场的深处,找到的难度非常大。
无论结果如何,“为女儿做点什么”这件事本身,已经让章荣高夫妻决定投入余生。
〓 图 | 纪念章莹颖的影集
6月9日是章莹颖失踪遇害的日子,每到这天,章荣高都觉得非常难以度过,想祭奠女儿,都不知道要怎么祭奠。
不止是因为没有遗体和坟冢。从美国回来后,有人建议章荣高删掉手机里女儿的所有照片和视频,说这样可以帮他更快地走出来。茫然无措中,章荣高接纳了这个提议,但很快他就后悔了,这样做没能让他走出来,反而让他失去了最宝贵的照片。如今想要纪念女儿,都找不到什么凭依。
唯一留存的,只有放在一个小行李箱里女儿的几张照片和旧物,以及女儿朋友圈里的只言片语。章莹颖生前在朋友圈分享过两首外文歌,叶丽凤经常听,她恍惚间想起,女儿不知何时和她说过:小的时候你希望我唱歌好、跳舞好,现在我全做到了。
叶丽凤向歌曲中温柔有力的女声索取陪伴,她相信那就是女儿的声音,现在她向人介绍,这是女儿翻唱的歌曲。
今年6月9日,章荣高发布了纪念女儿的视频,视频里播着那首“女儿唱的歌”,配以他们翻看女儿旧照的画面。
有网友在评论区指出,视频里的音乐是歌手的原唱版本。